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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出家門的張慕直接來到了容宅。
容瑾正坐在門廳裏飲苦茶，這幾日他清瘦了不少，眼下還伏著淡淡的烏青，面上的輪廓如刀劈斧削愈加英挺，肌膚也顯得愈加白皙了。
狗兒端著一杯甜飲子進屋，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這幾日你也沒好好用膳，成日裏飲苦茶，估計嘴裏都是苦味，要不，你試著喝喝這甜飲子，小的聽說嘴裏吃點兒甜，人也會變得開心。”
“這話倒是沒說錯。”張慕大步跨進門廳，一屁股坐進了圈椅裏，繼而彎腰捶自己的腿，一邊捶一邊說：“常飲苦味，心裏自然也會跟著變苦。”
容瑾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對狗兒道了聲：“你將甜飲子放下吧。”
狗兒面色一喜，將甜飲子輕輕放在了矮幾上，繼而退出了屋子。
容瑾覷了張慕一眼：“你的腿怎麽了？”
張慕沒好氣地嘆了一聲：“本公子我，從明月巷的那一頭走到你這一頭，腿能不痛麽？”
“你的馬車呢？”
張慕停止捶腿，靠進圈椅裏：“留在了宅子裏，萬一王真要出門買個啥的，沒車不方便。”
容瑾神色淡然地飲了一口茶：“看來你今日是準備宿在這兒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張慕就來氣：“還不是因為你與三公主這破事兒，王真知道原尾後怪我隱瞞她，把我……趕出來了。”
容瑾神色滯住，眼睫輕輕翕動，連聲音也變得低沈：“王真……去看望三公主了？”
張慕“嗯”了一聲，又立即補充：“你可別找我打探三公主的情況，我還沒來得及問呢，就被王真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我跟你一樣是個大騙子，”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彎腰開始捶另一條腿，“這次老子真是被你連累得不輕。”
容瑾垂眸，道了聲“對不起”。
“罷了罷了。”張慕擺了擺手：“對比你完完全全被一腳踢掉，我這被趕出家門算是萬幸了，咱們也算是一對難兄難弟了。”
容瑾沒吱聲，卻隨手端起矮幾上的甜飲子，淺淺飲了一口，清冽的甜味從舌尖直抵臟腑，一絲絲、一縷縷，猶如她笑起來彎彎的眼眸，猶如她花蝴蝶般蹁躚的身姿，猶如她清脆地喚著“容哥哥”。
這也是她喜歡的味道啊！如今她離開了，他只能在這味道裏一點點地感受她，是不是也算一種萬幸？
“給我配一劑藥吧。”他喃喃開口。
張慕扭頭看他：“你的傷不是已漸漸恢覆了麽，還想要什麽藥？”
容瑾用指尖摩挲著杯盞：“自三公主離開，我已好幾夜不能合眼了……睡不著，我需要能讓我睡著的藥。”
張慕眉頭微蹙，這才定睛看他：“怪不得你面色這般憔悴，我還當你是傷勢初愈呢，”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成，待會兒就給你配藥。”隨後又懊惱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你倒是說句實話，究竟何時才能將這皇權顛了，早點顛了，咱們也好少遭些罪，至少，王真不會這般罵我了。”
容瑾僅回了兩個字：“快了。”
“能有多快？”
容瑾眼眸微瞇，凝視著屋外的臺階：“洛宏基一死，太後便失了倚杖，但她絕不會就此坐以待斃，接下來，估計洛承業就要出事了，待他一出事，局勢的發展就會很快了。”
張慕長舒了口氣：“好，老子無條件地全方位信任你。”
三日後，失蹤多日的洛承業在城南堵坊後山的一棵楊樹上被人發現，此時他雙腿被截斷，血流不止，早已是奄奄一息。
數名侍衛將他擡至東宮，又叫來了太醫院所有太醫，經過好一番精心的診治，命倒是保住了，但自此前途全無，一個沒有腿的殘疾又何來資格坐上那把龍椅呢？
燕帝在太和殿裏氣得揮袖掃落案上的茶盞，面色脹紅，下額處松軟的面皮在暗暗發顫：“累教不改，累教不改啊，朕警告過他多次，讓他別再賭了，他不只不聽，且還變本加厲，城西賭坊炸了，竟還跑到城南賭坊去賭，現在好了，出事了，腿沒了。”
趙富貴看著滿地的碎片，忙指派另一個小太監去打掃，他自個兒則上前一步，戰戰兢兢稟報：“皇上，剛東宮的人來傳話，說二皇子已經醒了，有話想對皇上說，若皇上肯見他，他便差人擡他過來。”
“不見。”燕帝幾乎想都沒想立即拒絕，“都成那樣了，朕還見他作甚。”他冷臉思量片刻，沈聲吩咐：“你也去給他傳個話，讓他盡快搬出東宮，搬回原來的府邸吧。”
趙富貴怔了怔：“皇上，二皇子身子還傷著……現在就要搬麽？”
“現在不搬還待何時？”燕帝隱忍地吞下心底的惡氣：“腿都沒了，他還能做什麽，朕倒希望他能像大皇子一樣死了才好。”
趙富貴倒抽了一口涼氣，轉身去傳話了。
當日，燕帝通宵未眠，在太和殿裏坐了一整晚，天蒙蒙亮時喚趙富貴進殿，略略梳洗了一番，這才起身出了殿門，坐上步輦去了位置偏僻的長亭殿。
長亭殿的偏殿裏住著一名位分低微的答應，名叫楚含煙，她僅是個姿色並不出眾的宮女，因被燕帝酒醉後寵幸過一次，便自此懷上龍嗣，十個月後生下三皇子洛子博。
洛子博不足四歲，不過是個黃口稚兒，燕帝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畢竟曾有洛宏基覬覦皇位，又有洛承業與之匹敵和抗衡，這個稚兒不堪大用，自然只能靠邊站。
以至於他出生都快四年了，他的娘親仍只是一名小小的答應。
可如今局勢突然不一樣了，洛宏基死了，洛承業殘了，這個黃口稚兒瞬間成為皇位唯一的繼承人，他怎能不特意過來瞧瞧。
楚含煙見燕帝突然來訪，嚇得“噗通”一聲跪地，瑟縮著身子，連聲音都在打顫兒：“皇……皇上萬歲……萬萬歲。”隨後又將洛子博拉著跪下：“快……快叫父皇。”
洛子博雖是跪下了，卻並未開口叫“父皇”，一雙圓圓的眼睛如燈籠似的將燕帝從頭打量到腳，他知道這人是父皇，但他壓根兒就不認識他。
自洛子博出生時燕帝來過長亭殿一趟，這麽幾年過去了，他幾乎一次也沒再來過，母子倆對他又懼又怕也在情理之中。
燕帝環視了一眼逼仄的屋子，繼而提起衣擺坐上屋內的主位，眸中略略露出些許愧意，但更多的卻是高不可攀的威嚴，“過幾日讓子博搬去東宮吧，而你，”他看著楚含煙，“就破格升為妃吧，這幾年朕虧待了你們娘倆兒，往後都會彌補上。”
楚含煙沒啥見識，突然被一個大喜事砸中，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唯有諾諾地謝恩，那拘謹的舉止裏皆是一副低賤的小家子氣。
燕帝掩藏不住心底的嫌棄，沒話找話地寒暄了幾句後，便起身匆匆離開了，若不是時勢所迫，他壓根兒不會再看這個宮女一眼。
剛回到太和殿，便見趙富貴著急忙慌地過來稟報：“皇上，皇後娘娘要見您，已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了。”
“不見，讓她回去吧。”燕帝揉了揉眉心，“朕眼下沒功夫理會她。”
洛承業乃皇後所出的嫡長子，如今雙腿被截，又被勒令搬出東宮，性情耿直的皇後自然會不服，估計是跑來質問他了，這宮中裏裏外外，就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他喚了聲“夏德”。
夏德抱拳進殿：“皇上請吩咐。”
他眼裏藏著森冷：“擺駕，去慈安宮。”
慈安宮裏，太後咳得一聲比一聲激烈，周嬤嬤一邊給主子拍背順氣，一邊端著杯盞給主子餵參湯，嘴裏仍是不住地勸慰：“太後這咳疾越來越厲害了，不如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叫過來診一遍吧，看看誰能開出最靈的方子。”
太後捂著胸口緩了口氣，總算是止了咳，面上笑了笑：“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哪還沒有三病兩痛的，不礙事，無論如何，哀家都會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將太和殿的好戲看到底。”
一說到太和殿，周嬤嬤立馬來了精神：“奴婢聽說，因為二皇子雙腿被截一事，皇上氣得在殿裏摔杯打盞呢，眼下已勒令二皇子搬出東宮了。”
太後暢快地舒了口氣：“如此，也讓他那些子女們看看這位父皇的真面目，倒算是美事一樁了。”
“可不是嗎，皇上當真也是無情得很，二皇子好歹也是他的骨肉至親，沒想到剛失掉雙腿，便成了他的一枚棄子。”
太後閉上混濁的老眼，長長舒了口氣，“皇帝要了宏基的性命，哀家卻懶得要洛承業的性命，哀家只要他一雙腿便足夠了，如此活著，無論是對皇帝，還是對他本人，都是一種比死還難受的羞辱。”她輕咳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哀家就是要讓他們活著比死還難受。”
話剛落音，張安進殿稟報：“太後，皇上來了。”
周嬤嬤聞言一驚，眸中露出驚慌來：“皇上這個時候來，莫非是發現了什麽？”
太後捂著嘴咳了兩聲，又自顧自地飲了一口參茶：“怕什麽，哀家既然能惹事，便不會怕事。”說完凜然從寶座上站起來，拄著拐杖，轉身去了旁邊的正廳，邊走邊吩咐：“周嬤嬤，備好茶水，迎客。”
燕帝在正廳裏等了不過片刻功夫，便見太後拄著拐杖穩穩行來，他仍是按儀程朝她行了一禮，語氣裏卻隱隱帶著嘲諷：“多日不見，母後看上去蒼老了不少啊。”
太後坐到了屋內的席位上，淡然一笑：“年歲大了，蒼老不是很自然的事麽，哀家瞧著皇帝也不遑多讓，好似白發也多了不少。”
皇帝也在她旁邊的席位上坐下，面色沈下來：“承業失去雙腿，朕一夜白頭，讓母後見笑了。”他暗暗咬了咬牙，毫不掩飾地開口：“朕懷疑，是慈安宮的人斬去了承業的雙腿。”
太後面色不變地冷哼一聲：“皇帝啊皇帝，你乃一國之君，說話做事須講求證據，怎能因一句‘懷疑’便跑來慈安宮質問哀家？”
皇帝也冷哼一聲：“宏基薨逝，母後不也因為懷疑是朕所為而對承業動了手麽，母後又何曾與朕講求過證據？”
太後沈默下來，擡盞飲茶，隨後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盞：“這些沒用的廢話，咱們‘母子’便不必說了吧，哀家想知道，皇帝今日特意過來究竟意欲何為？”
皇帝也不疾不徐地飲了一口茶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直言相告：“承業的事朕可以不計較，但前提是，母後須得向朕交出虎頭軍的軍印，如此，咱們仍可回到當初‘母慈子孝’的時光。”
“母慈子孝？”太後面帶嘲諷地哈哈大笑了兩聲，“哀家當真是小瞧皇帝了，為了軍印，你竟連兒女都可拋到一邊去。”
燕帝的眸中露出幾許焦躁與不安：“眼下燕國的困局母後又不是不知，朕若有別的法子，又何須來找母後要這枚軍印。”
太後舒了口氣，不屑地扭頭看向他：“哀家恐怕是要讓皇帝失望了。”
燕帝微蹙眉頭，緩緩從席位上站起來，“母後的意思是，不打算向朕交出軍印？”
太後也放下茶盞，拄著拐杖從席位上站起來，與燕帝四目相對，一字一頓地開口，“實不相瞞，只要哀家活著一天，這軍印便不會落到皇帝的手中。”
這話恍若一把利斧，瞬間斬斷了燕帝所有期望，他霎時眼冒兇光，沈聲開口：“好啊，那朕便會‘孝順’地護著母後，直至母後安然歸西，直至軍印落到朕的手中。”他說完大喚一聲：“郭堅。”
郭堅凜然進殿：“皇上，臣在。”
燕帝厲聲吩咐：“太後身體有恙，需長時間靜養，你速速帶人將慈安宮圍起來，以防不相幹之人打擾到太後。”
郭堅大聲應“是”，轉身出了殿門。
不過片刻功夫，屋外霎時湧來眾多禁衛軍，分成多列朝慈安宮的兩邊圍攏過去。
太後仍是面色沈著，冷眼看他：“皇帝這是想軟禁哀家？”
“朕不過是想保護好母後而已，母後怎能如此曲解朕的好意呢？”燕帝陰冷地笑了笑，繼而朝她逼近兩步：“畢竟母後手握軍印，須得防著有心之人從中作梗，母後也趁這段時日好好再思量思量，要不要將軍印交給朕來保管。”
太後緊了緊手裏的龍頭拐杖，厲聲道了句：“你做夢。”
“人活著，誰還不做一做夢呢，只不過，母後能做夢的時間怕是不長了。”燕帝說完拂了拂衣袖，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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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端著一杯甜飲子進屋，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這幾日你也沒好好用膳，成日裏飲苦茶，估計嘴裏都是苦味，要不，你試著喝喝這甜飲子，小的聽說嘴裏吃點兒甜，人也會變得開心。”
“這話倒是沒說錯。”張慕大步跨進門廳，一屁股坐進了圈椅裏，繼而彎腰捶自己的腿，一邊捶一邊說：“常飲苦味，心裏自然也會跟著變苦。”
容瑾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對狗兒道了聲：“你將甜飲子放下吧。”
狗兒面色一喜，將甜飲子輕輕放在了矮幾上，繼而退出了屋子。
容瑾覷了張慕一眼：“你的腿怎麽了？”
張慕沒好氣地嘆了一聲：“本公子我，從明月巷的那一頭走到你這一頭，腿能不痛麽？”
“你的馬車呢？”
張慕停止捶腿，靠進圈椅裏：“留在了宅子裏，萬一王真要出門買個啥的，沒車不方便。”
容瑾神色淡然地飲了一口茶：“看來你今日是準備宿在這兒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張慕就來氣：“還不是因為你與三公主這破事兒，王真知道原尾後怪我隱瞞她，把我……趕出來了。”
容瑾神色滯住，眼睫輕輕翕動，連聲音也變得低沈：“王真……去看望三公主了？”
張慕“嗯”了一聲，又立即補充：“你可別找我打探三公主的情況，我還沒來得及問呢，就被王真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我跟你一樣是個大騙子，”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彎腰開始捶另一條腿，“這次老子真是被你連累得不輕。”
容瑾垂眸，道了聲“對不起”。
“罷了罷了。”張慕擺了擺手：“對比你完完全全被一腳踢掉，我這被趕出家門算是萬幸了，咱們也算是一對難兄難弟了。”
容瑾沒吱聲，卻隨手端起矮幾上的甜飲子，淺淺飲了一口，清冽的甜味從舌尖直抵臟腑，一絲絲、一縷縷，猶如她笑起來彎彎的眼眸，猶如她花蝴蝶般蹁躚的身姿，猶如她清脆地喚著“容哥哥”。
這也是她喜歡的味道啊！如今她離開了，他只能在這味道裏一點點地感受她，是不是也算一種萬幸？
“給我配一劑藥吧。”他喃喃開口。
張慕扭頭看他：“你的傷不是已漸漸恢覆了麽，還想要什麽藥？”
容瑾用指尖摩挲著杯盞：“自三公主離開，我已好幾夜不能合眼了……睡不著，我需要能讓我睡著的藥。”
張慕眉頭微蹙，這才定睛看他：“怪不得你面色這般憔悴，我還當你是傷勢初愈呢，”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成，待會兒就給你配藥。”隨後又懊惱地嘆了口氣，壓低聲音：“你倒是說句實話，究竟何時才能將這皇權顛了，早點顛了，咱們也好少遭些罪，至少，王真不會這般罵我了。”
容瑾僅回了兩個字：“快了。”
“能有多快？”
容瑾眼眸微瞇，凝視著屋外的臺階：“洛宏基一死，太後便失了倚杖，但她絕不會就此坐以待斃，接下來，估計洛承業就要出事了，待他一出事，局勢的發展就會很快了。”
張慕長舒了口氣：“好，老子無條件地全方位信任你。”
三日後，失蹤多日的洛承業在城南堵坊後山的一棵楊樹上被人發現，此時他雙腿被截斷，血流不止，早已是奄奄一息。
數名侍衛將他擡至東宮，又叫來了太醫院所有太醫，經過好一番精心的診治，命倒是保住了，但自此前途全無，一個沒有腿的殘疾又何來資格坐上那把龍椅呢？
燕帝在太和殿裏氣得揮袖掃落案上的茶盞，面色脹紅，下額處松軟的面皮在暗暗發顫：“累教不改，累教不改啊，朕警告過他多次，讓他別再賭了，他不只不聽，且還變本加厲，城西賭坊炸了，竟還跑到城南賭坊去賭，現在好了，出事了，腿沒了。”
趙富貴看著滿地的碎片，忙指派另一個小太監去打掃，他自個兒則上前一步，戰戰兢兢稟報：“皇上，剛東宮的人來傳話，說二皇子已經醒了，有話想對皇上說，若皇上肯見他，他便差人擡他過來。”
“不見。”燕帝幾乎想都沒想立即拒絕，“都成那樣了，朕還見他作甚。”他冷臉思量片刻，沈聲吩咐：“你也去給他傳個話，讓他盡快搬出東宮，搬回原來的府邸吧。”
趙富貴怔了怔：“皇上，二皇子身子還傷著……現在就要搬麽？”
“現在不搬還待何時？”燕帝隱忍地吞下心底的惡氣：“腿都沒了，他還能做什麽，朕倒希望他能像大皇子一樣死了才好。”
趙富貴倒抽了一口涼氣，轉身去傳話了。
當日，燕帝通宵未眠，在太和殿裏坐了一整晚，天蒙蒙亮時喚趙富貴進殿，略略梳洗了一番，這才起身出了殿門，坐上步輦去了位置偏僻的長亭殿。
長亭殿的偏殿裏住著一名位分低微的答應，名叫楚含煙，她僅是個姿色並不出眾的宮女，因被燕帝酒醉後寵幸過一次，便自此懷上龍嗣，十個月後生下三皇子洛子博。
洛子博不足四歲，不過是個黃口稚兒，燕帝從未將他放在心上過，畢竟曾有洛宏基覬覦皇位，又有洛承業與之匹敵和抗衡，這個稚兒不堪大用，自然只能靠邊站。
以至於他出生都快四年了，他的娘親仍只是一名小小的答應。
可如今局勢突然不一樣了，洛宏基死了，洛承業殘了，這個黃口稚兒瞬間成為皇位唯一的繼承人，他怎能不特意過來瞧瞧。
楚含煙見燕帝突然來訪，嚇得“噗通”一聲跪地，瑟縮著身子，連聲音都在打顫兒：“皇……皇上萬歲……萬萬歲。”隨後又將洛子博拉著跪下：“快……快叫父皇。”
洛子博雖是跪下了，卻並未開口叫“父皇”，一雙圓圓的眼睛如燈籠似的將燕帝從頭打量到腳，他知道這人是父皇，但他壓根兒就不認識他。
自洛子博出生時燕帝來過長亭殿一趟，這麽幾年過去了，他幾乎一次也沒再來過，母子倆對他又懼又怕也在情理之中。
燕帝環視了一眼逼仄的屋子，繼而提起衣擺坐上屋內的主位，眸中略略露出些許愧意，但更多的卻是高不可攀的威嚴，“過幾日讓子博搬去東宮吧，而你，”他看著楚含煙，“就破格升為妃吧，這幾年朕虧待了你們娘倆兒，往後都會彌補上。”
楚含煙沒啥見識，突然被一個大喜事砸中，一時竟反應不過來，唯有諾諾地謝恩，那拘謹的舉止裏皆是一副低賤的小家子氣。
燕帝掩藏不住心底的嫌棄，沒話找話地寒暄了幾句後，便起身匆匆離開了，若不是時勢所迫，他壓根兒不會再看這個宮女一眼。
剛回到太和殿，便見趙富貴著急忙慌地過來稟報：“皇上，皇後娘娘要見您，已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了。”
“不見，讓她回去吧。”燕帝揉了揉眉心，“朕眼下沒功夫理會她。”
洛承業乃皇後所出的嫡長子，如今雙腿被截，又被勒令搬出東宮，性情耿直的皇後自然會不服，估計是跑來質問他了，這宮中裏裏外外，就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他喚了聲“夏德”。
夏德抱拳進殿：“皇上請吩咐。”
他眼裏藏著森冷：“擺駕，去慈安宮。”
慈安宮裏，太後咳得一聲比一聲激烈，周嬤嬤一邊給主子拍背順氣，一邊端著杯盞給主子餵參湯，嘴裏仍是不住地勸慰：“太後這咳疾越來越厲害了，不如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叫過來診一遍吧，看看誰能開出最靈的方子。”
太後捂著胸口緩了口氣，總算是止了咳，面上笑了笑：“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哪還沒有三病兩痛的，不礙事，無論如何，哀家都會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將太和殿的好戲看到底。”
一說到太和殿，周嬤嬤立馬來了精神：“奴婢聽說，因為二皇子雙腿被截一事，皇上氣得在殿裏摔杯打盞呢，眼下已勒令二皇子搬出東宮了。”
太後暢快地舒了口氣：“如此，也讓他那些子女們看看這位父皇的真面目，倒算是美事一樁了。”
“可不是嗎，皇上當真也是無情得很，二皇子好歹也是他的骨肉至親，沒想到剛失掉雙腿，便成了他的一枚棄子。”
太後閉上混濁的老眼，長長舒了口氣，“皇帝要了宏基的性命，哀家卻懶得要洛承業的性命，哀家只要他一雙腿便足夠了，如此活著，無論是對皇帝，還是對他本人，都是一種比死還難受的羞辱。”她輕咳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哀家就是要讓他們活著比死還難受。”
話剛落音，張安進殿稟報：“太後，皇上來了。”
周嬤嬤聞言一驚，眸中露出驚慌來：“皇上這個時候來，莫非是發現了什麽？”
太後捂著嘴咳了兩聲，又自顧自地飲了一口參茶：“怕什麽，哀家既然能惹事，便不會怕事。”說完凜然從寶座上站起來，拄著拐杖，轉身去了旁邊的正廳，邊走邊吩咐：“周嬤嬤，備好茶水，迎客。”
燕帝在正廳裏等了不過片刻功夫，便見太後拄著拐杖穩穩行來，他仍是按儀程朝她行了一禮，語氣裏卻隱隱帶著嘲諷：“多日不見，母後看上去蒼老了不少啊。”
太後坐到了屋內的席位上，淡然一笑：“年歲大了，蒼老不是很自然的事麽，哀家瞧著皇帝也不遑多讓，好似白發也多了不少。”
皇帝也在她旁邊的席位上坐下，面色沈下來：“承業失去雙腿，朕一夜白頭，讓母後見笑了。”他暗暗咬了咬牙，毫不掩飾地開口：“朕懷疑，是慈安宮的人斬去了承業的雙腿。”
太後面色不變地冷哼一聲：“皇帝啊皇帝，你乃一國之君，說話做事須講求證據，怎能因一句‘懷疑’便跑來慈安宮質問哀家？”
皇帝也冷哼一聲：“宏基薨逝，母後不也因為懷疑是朕所為而對承業動了手麽，母後又何曾與朕講求過證據？”
太後沈默下來，擡盞飲茶，隨後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盞：“這些沒用的廢話，咱們‘母子’便不必說了吧，哀家想知道，皇帝今日特意過來究竟意欲何為？”
皇帝也不疾不徐地飲了一口茶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直言相告：“承業的事朕可以不計較，但前提是，母後須得向朕交出虎頭軍的軍印，如此，咱們仍可回到當初‘母慈子孝’的時光。”
“母慈子孝？”太後面帶嘲諷地哈哈大笑了兩聲，“哀家當真是小瞧皇帝了，為了軍印，你竟連兒女都可拋到一邊去。”
燕帝的眸中露出幾許焦躁與不安：“眼下燕國的困局母後又不是不知，朕若有別的法子，又何須來找母後要這枚軍印。”
太後舒了口氣，不屑地扭頭看向他：“哀家恐怕是要讓皇帝失望了。”
燕帝微蹙眉頭，緩緩從席位上站起來，“母後的意思是，不打算向朕交出軍印？”
太後也放下茶盞，拄著拐杖從席位上站起來，與燕帝四目相對，一字一頓地開口，“實不相瞞，只要哀家活著一天，這軍印便不會落到皇帝的手中。”
這話恍若一把利斧，瞬間斬斷了燕帝所有期望，他霎時眼冒兇光，沈聲開口：“好啊，那朕便會‘孝順’地護著母後，直至母後安然歸西，直至軍印落到朕的手中。”他說完大喚一聲：“郭堅。”
郭堅凜然進殿：“皇上，臣在。”
燕帝厲聲吩咐：“太後身體有恙，需長時間靜養，你速速帶人將慈安宮圍起來，以防不相幹之人打擾到太後。”
郭堅大聲應“是”，轉身出了殿門。
不過片刻功夫，屋外霎時湧來眾多禁衛軍，分成多列朝慈安宮的兩邊圍攏過去。
太後仍是面色沈著，冷眼看他：“皇帝這是想軟禁哀家？”
“朕不過是想保護好母後而已，母後怎能如此曲解朕的好意呢？”燕帝陰冷地笑了笑，繼而朝她逼近兩步：“畢竟母後手握軍印，須得防著有心之人從中作梗，母後也趁這段時日好好再思量思量，要不要將軍印交給朕來保管。”
太後緊了緊手裏的龍頭拐杖，厲聲道了句：“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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