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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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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很多事, 無法細想,越想便頭疼得越厲害。

酒精像是起了效果,溫珣一路搖搖晃晃的, 走到她家樓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走到這裏,任由直覺引領, 一步步靠攏。

燈熄了。

她睡著了嗎?

他站在原地, 仰望她的方向,回憶克制不住地湧現。

——你的願望是我。

——對嗎?

女孩子說這句話時是如此小心翼翼,像是馴龍的魔女, 雖有畏葸,但執拗倔強。

她擁有粉白的面頰,那天是蔚藍的, 琥珀色的瞳孔光彩陸離, 雙唇微啟, 冰涼的肌膚輕輕顫抖。

溫珣閉上眼, 指骨灌風。

他站在她家門口, 擡頭看,他們的直線距離不過幾米。

他擡手, 想要敲門。

躊躇半晌,手指久懸未落。

要命。

他快瘋了。

理性沈淪,不受控制。

這樣的情況以前鮮少發生,只在她的情景裏有過。

譬如她和溫遇冬在一起那天。

譬如她在他家的那天。

許沐安說他喝醉酒就像個啞巴,不愛說話。

是因為他太清楚他喝醉酒後的樣子。

溫遇冬和她在一起那天, 他們發了一條動態。

他盯著那張照片, 來回反覆看, 頭一次覺得,女孩子的笑容是如此刺眼。

他喝得酩酊大醉, 做了個盛大的噩夢。

噩夢裏他孤立無援,周圍全是洪水猛獸。

在現實裏,他可以是手持利劍的屠龍者。

可是在夢裏,他卻是那樣的軟弱。

他感覺渾身的盔甲都被抽走,柔弱無骨的身體全是軟肋。

呢喃中,全是她的姓名。

如此,他便變得不愛說話。

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她窺見,所以平時也要訓練有素。

和她靠近,他永遠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這麽多年的愛像無法收回的沈沒成本,換成生意,他當然可以權衡利弊,幹脆放手,偏偏面對她,他不願意拱手相讓。一旦嘗試到愛欲的滋味便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暗處,那些靜靜望著她在別的男人懷中微笑的日子好像細針,一寸一寸的,紮破肌膚。

好不容易有落腳點,他不願再回到從前那種孤獨漂流的狀態。

但陳落霞的結局他無法視而不見。

最開始的她也像舒令秋那樣無畏,可是現實如此,他們都沒有捱得過去。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兒,生活卻不止。他有足夠的把握給她美好的以後,無法保證時有時無的風灌進她的耳中,有心人不會放過他們的,他不可能把她關在自己的牢籠裏,不接觸外面的世界,這些風最終都會消磨她所有的熱情。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做出這樣的決定,會不會太過分?

口中酸澀,嘴唇微微幹涸。

他想起那天他們一起喝酒,女孩子瑟縮在被窩裏,小小一團,還說著那樣的話。

阿珣。

她叫他阿珣。

嬌紅的唇是如此晶瑩剔透,軟綿綿的,好像透明的雲巔,唇瓣輕輕蠕動時,眼尾暈出一灘瀲灩。

一旦回想,即刻溺斃。

他冰冷的心早已融化,在思念的邊緣徘徊。

溫珣最終還是沒有落下。

收回手指,逆風離開。

巴黎之夜,如約而至。

舒令秋沒有買到直飛航班,轉機轉了兩次才抵達巴黎。

到達機場時已是午夜兩點,她托著沈重的行李箱,慢悠悠地晃回酒店。

酒店在市中心,舒令秋有提前預定,直接上樓去。

房間不算頂級,她定這家酒店也是圖方便。

她洗了個澡出來,發信息給李芳華報平安。

順便也問問肖玉支工作上的事兒。

【舒令秋】:肖肖,你起了嗎?

肖玉支發了張在工作室的圖。

南宜今天天氣似乎很好,這個時間點陽光普照,小白乖巧地縮在貓爬架上睡覺。

【舒令秋】:現在北京時間幾點?

【肖玉支】:早上9點。

【舒令秋】:小白怎麽又在睡懶覺啦?快揪起來,不然白天不醒晚上不睡的。

【肖玉支】:好的秋姐。

兩分鐘後肖玉支發了支視頻來。

視頻裏小白趴在肖玉支的肩膀上,昏昏沈沈的,豎起飛機耳,仇視鏡頭。

【舒令秋】:小氣包。

【舒令秋】:一會餵根貓條哄哄。

【肖玉支】:好的。

舒令秋安好轉換器,開始吹頭發。

【舒令秋】:對了,句號先生的要求細則發了嗎?

【肖玉支】:發了,他還一次性把全款都結了。

【肖玉支】:好久沒見過這麽爽快的甲方了。

確實。

舒令秋讓肖玉支把細則發給自己的,吹過頭發後,睡意闌珊。

但這並不代表她想做正事,第一次來巴黎,她又激動又興奮,想現在,立刻,馬上,跑出去到處玩,不過膽子小,她只身一人也不敢到處瞎逛,只好困在酒店裏欣賞美景。

她往手心滴了兩滴護發精油,掌心揉動,搓熱,抹上發絲。

手機震動,收到了來自陳姨發來的訊息。

【陳姨】:秋秋,他死了。

陳姨沒有直接了當地說這個“他”是誰,但舒令秋並不愚鈍。

這個“他”就是301那位病人。

她日夜守護的人。

舒令秋立刻坐直,給陳姨撥去電話。

“餵,陳姨。”

“嗯。”

陳姨的回應不冷不淡,語氣平靜,似乎什麽也未曾發生。

可即便如此,這聲單調的語氣詞還是出賣了她。

她的氣息比想象中要脆弱很多。

舒令秋斂聲:“……什麽時候的事兒?”

“昨天夜裏吧。”陳姨深吸一口煙,“昨天晚上他拉著我說了一晚上的話,但我最近精神不太好太困了,沒說上兩句就睡了。今天早上一起來怎麽叫他也叫不醒,我這才知道他去世了。”

陳姨頓了頓,“說來也是好笑,這老頭平時放不出倆屁,昨晚一直絮絮叨叨地念個不停。這幾天我失眠得厲害,剛剛好昨天才有睡覺的勁兒。”

“你說,巧不巧。”

陳姨似乎在笑,可是笑得很難聽,像是在嗚嗚地哭。

“他媽的。”陳姨低聲,“這輩子,真是要被他折磨死。”

四五十歲的人了,走過半輩子,經歷過太多太多。

陳落霞以為自己的心臟如鋼鐵般堅硬,對任何的不堪和突變都可以置之不理時。

他又給了她一記重重的烙印。

什麽嘛。

她的心臟居然還在為他而跳。

情緒決堤,兩道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頰。

陳落霞咬著煙,護士從前經過,手裏推著塞滿藥瓶的推車,叮啷哐當的,輪子磨過地板發出手指剮蹭在磨砂玻璃上的悶響。

這些藥瓶,再也不會有他的名字。

時間滴滴答答地流淌,舒令秋一再沈默。

她輕聲:“陳姨,節哀。”

“有什麽可哀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們都無法阻攔。”

陳落霞忽然問:“秋秋,你相信命嗎?”

舒令秋如實告知:“從沒信過。”

她如果信命,今天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命是自己造的,人生千萬條路也是她自己選的。

她不會被動,不會消極,永遠擁有旺盛的生命力。

陳落霞:“以前我也不信,後來經歷了些事兒,我也開始慢慢相信我的一切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

她沒有舒令秋這樣的活力,經歷太多,棱角早已磨平。

舒令秋抿唇。

和陳姨認識了很久,她但從未過問過對方的私事。

一是尊重,二是陳姨也從未主動提起。

異國他鄉,不平之夜。

她現在是如此想要了解。

舒令秋試探性地問:“陳姨,方便問問您和您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嗎?”

“如果您不願意說的話就不用說了,我陪您打電話吧,一直一直。”

陳落霞挑眉,“怎麽,阿珣沒跟你說過嗎?”

“阿珣?”

舒令秋楞了楞,“您認識溫珣?”

“嗯哼?我是他的小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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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長,還好她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聽眾。

聽完始末她總算明白溫珣最近的的反常到底從何而來。

溫珣也太看不起她了。

她從來不是溫室裏的花朵。

“秋秋,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我那天說的話居然會導致這樣的後果。”陳落霞說,“我跟阿珣打個電話,好好跟他說道說道吧。”

陳落霞也沒想到自己隨口的抱怨會招來這樣的結局。

那天說完後她囑咐他好好考慮,沒想到他的考慮就是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長痛不如短痛,他寧可自己失愛。

“沒事的陳姨,一會我給他打吧。”

“誒好吧。”

陳落霞嘆了口氣,“阿珣這孩子,就是太成熟太理智了,他做出這種決定應該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怕你受到傷害。”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陳姨。”

房間裏靜謐無聲,電器正常運作,她望著黑色的電視,仿佛要望出個洞來,浴缸流水嘩嘩地淌。

好像有一條小溪也從心頭滑過,一種鹹鹹的,濕濕的涼意劃破手腕。

陳落霞:“行,那你們倆說吧,別吵架。”

“好。”

掛斷電話後,她火速撥通溫珣的電話。

電話打不通,撥了好幾個也是通知“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她另謀出路,撥去許沐安的電話。

滴,滴,滴。

舒令秋站在窗邊,不安地咬著手。

華燈旖旎,徹夜不熄,閃耀的黑夜熠熠生輝,流水粼粼。一方宏偉建築愈發耀眼,一方石橋路燈發出的光微弱而短暫,鐘擺搖搖晃晃,好像再過一秒,那毫不起眼的光芒就再也不見。

舒令秋拿下手,拇指指腹被啃得坑坑窪窪,指甲又短又小,露出鮮紅的血肉。

許沐安也沒接。

舒令秋深吸一口氣。

溫珣,你到底去哪兒了?

一晚上的惴惴不安把她折騰得像個神經病。

她幾乎沒怎麽睡,昨天晚上洗了個澡就一直待在浴缸裏,待到溫水變涼。

刺骨的寒意消磨掉最後的困意,她比來杯加濃美式後半個小時還要清醒。

睡不著。

真睡不著。

這個狀態持續到第二天六點。

窗外天蒙蒙亮,掛上細微的白色太陽。

來巴黎不是為了這些事兒而傷心,最重要的,還有工作。

【FINE】:今天第一處展覽是在Rue街和K街,早上八點正式開始。一個挨著塞納河,一個靠近機場,你看看,你要先去哪個?

舒令秋搜了下地圖,K街離她只有兩三公裏,公交車也就十來分鐘。

Rue街則恰恰相反,開車都要將近一個小時,高峰期更甚。

【舒令秋】:Rue吧,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FINE】:好的,要是有什麽不妥及時和我聯系。

【FINE】:對了秋,Jeffrey說這個周周末想請你吃飯,請問你有空嗎?

Jeffrey是FINE的老板。

也就是世界著名奢侈品品牌的大boss。

舒令秋駭異,連忙百度了一下這位大人物。

謔,滾動條縮成一個小點。

網頁比她命還長。

【FINE】:不用擔心,只是個私人酒會,來的人很多。

舒令秋如釋重負。

【舒令秋】哦,好的。

她差點以為小說裏的劇情要降落到自己頭上了。

舒令秋用手扇扇風,房間裏悶熱異常,空調已經調成了最低溫度,天花板咕咕的,異響躁動,依舊難耐。

算了,不想了。

工作。

整理好版畫,舒令秋出門。

天花板還在響,咕嚕咕嚕的,好像是行李箱拖動發出的聲響。

這麽好的酒店,居然隔音這麽差。

真是奇怪。

她提著包,游走浪漫街道。

石板路的兩邊綠意盎然,爬山虎附滿小窩,咖啡廳都是彩色的,舒令秋的畫就展示在巷口的商場裏。

很大一幅,粗略估計大概有四五米那麽長。

她站在畫前拍了幾張照片,並邀請一旁的熱心游客為她和畫拍個照。

舒令秋感謝不停,接過手機,將照片不斷放大。

嗯。

她畫得真好。

舒令秋一路看著手機,走至巷尾。

迎面是一個小型廣場,最中央擺著一只漂亮的許願池。

鴿子們在許願池上空盤旋,暖暖的陽光灑下,漂亮的鴿羽泛著淡淡鍛光。

它們似乎並不怕人,相反,很親近。

舒令秋蹲下來,幾只灰白鴿子快步走到面前。

它鞠躬,點點地。

好像在要食。

舒令秋來得突然,沒有做好功課。

周圍都是咖啡店,她不知道在哪兒可以買鴿糧。

忽然,有個戴著墨鏡的紫發男走到面前。

“嗨,你好。”他說著一口別扭的中文,慢慢靠近。

舒令秋還以外遇到了同鄉,挑眉,“你好,你怎麽知道我是中國人?”

“這麽美麗的面孔自然來自於中國。”紫發男說,“不餵餵鴿子嗎?”

“呃,我也在找哪兒有賣鴿糧。”

“這麽巧?我這兒剛餵完剩下多的一包。”紫發男笑瞇瞇地提起一小袋鴿糧來。

他交給舒令秋。

舒令秋說了聲謝謝,開始翻包,“多少錢呀,我向你買了吧。”

“10歐。”

10歐,好貴。

但是是她主動要的,她也不好拒絕。

舒令秋點點頭,取出錢包,翻出一張紙幣。

紙幣剛剛接觸到空氣,下一秒,她感覺手裏一空,皮夾被人奪走。

包帶被硬生生地拽走,他似乎還帶了裁刀,舒令秋的手背在掙紮的過程中碰到刀身,流出鮮紅的血。

紫發男在十秒內搶走了她所有的錢和包,消失得無影無蹤

舒令秋脊背發涼,手機還在包裏,也被拿走了。

她現在身無分文,連求助的工具也沒有。

多日來的壓力和痛苦好像在這一瞬爆發,她蹲下身抱著膝蓋,嚎啕大哭。

為什麽,為什麽新年才剛剛開始她就要接觸這麽多倒黴的事兒。

命運怎麽可以跟她開這麽過分的玩笑啊!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躲在臂彎裏誰也看不見現在的容貌,人群來來往往,願意施舍半分註意力在她身上的少之又少。

在這個孤立無援的世界,她的腦海裏只有一個人。

“溫珣,你這個混蛋……”

“你要是再不出現我就真跑了嗚嗚嗚嗚嗚。”

“真的嗎?”

熟悉的聲音奏響,腳步聲沈穩有力,正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一雙大手將她托起,她跌入深黑的羊毛大衣。

她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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