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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恰如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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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恰如朝露

第八章恰如朝露

虞秋露慢慢的訴說著,語氣帶著嘆惋以及綿長的追思。

“我追求人刀合一,便夜以繼日的練刀,父親總是嘆氣,教我刀法的時間越來越少,後來幹脆就不教了,我很是生氣,問他為什麽,他說我不適合練。”

“當時我更加生氣了,問他是不是因為我是女子,覺得我不配繼承秋露刀,父親說不是,我就追問那是為什麽。父親對我說他不希望我去追求那個人刀合一的境界,我又問為什麽,他說若真的到了那個境界,你是人,還是刀呢?我說我是自己手裏的刀,他卻說刀是給人用的,你若是刀,便只會握在別人手裏。”

“我又說那我就當個伸張正義的人,父親卻對我說,你掌控不了,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你手裏的刀不再受你控制,而人刀合一的你也丟不了刀,那只能迷失自己。我不服氣問他為什麽他覺得我掌控不了,父親說因為我想伸張正義卻不知什麽是正義。”

“我哪裏聽的了這些話,覺得父親就是為了不教我刀法瞎扯理由,覺得父親和某些老古板一樣覺得武功傳男不傳女,”說到此處,虞秋露苦笑了一下,“當時我真是蠢,怎麽會有這種想法?現在想來大概是父親覺得我太激進,仗著一身武功盲目自大,在這亂世裏會吃虧吧?”

或許虞秋露的父親是對的,呂瀟然無厘頭的想。

虞秋露繼續說道:“我當時很氣憤,和父親大吵一架之後就離家出走了,覺得憑借自己的本事也能闖出點名堂來,可是當時的我太天真了,完全不知外面的險惡,我手上的刀有時反而成為了麻煩和阻礙。”

“我離開家沒多久就惹了麻煩,其實就是因為我單有一腔熱血,沒有那個實力罷了,後來是父親找到了我把我救出來了。”虞秋露苦笑一聲,“我記得當時父親可生氣了,那時我頭一次見父親盡全力出刀,抓我的人全都成為他刀下亡魂,我只呆呆的看著,滿心震顫,頭一次覺得我或許真的無法超越父親。後來,我就老老實實的跟著父親走了。”

“這件事之後他沒說我什麽,也繼續教我練刀,我想追上父親,所以也加倍努力,而父親卻變得沈默寡言了,或許是因為他加入了軍營吧。沒錯,因為那次救我,父親找了舊識幫忙,代價就是在軍營裏幫忙練兵,我覺得挺好,至少有了個安身的地方,而且在軍營裏沒什麽人打擾。”

“才開始的時候那些軍營裏的兵見我是個年輕女子,起了歹念,我把刀一橫,挨個打過去,把他們都揍的服帖了,上面的人賞識我,還給了我一個職務,我當時很開心,覺得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別人的認可,但父親不同意我領職,我不答應,父親拗不過我,勉強讓我領職了,後來父親也在軍營裏當了個副將,”虞秋露微微嘆了一口氣。

“其實現在想來,那些人只不過想用我把父親栓住,好為他們效力罷了,可笑我當時還覺得是自己厲害,還想著在這裏一直住下去也不錯。”

“再後來,天下大亂,叛軍四起,處處在喊打喊殺的,軍中的人也人人自危,不過我不這樣,說的好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難聽點就是不知好歹,拿生命當兒戲,拿殺戮當英雄罷了。我當時一腔熱血想報國,”說到報國二字虞秋露自嘲一笑,身體卻放松了一下,長嘆一聲,好像有無盡悲涼。

“我想沖鋒陷陣,覺得自己的刀就該用在為國殺敵上,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啊,或者說,沒幾個人和我一樣傻。當時我所在的軍隊守城守的辛苦,已有頹勢,我父親想帶著我跑路,我很憤怒,覺得他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汙,一氣之下就自告奮勇帶一個小隊去刺探敵情,然後,呵,還能有什麽然後呢?”虞秋露微微仰頭,透過層層樹葉,細碎的陽光灑到她的眼眸,迸濺出閃閃熒光。

“和我一起去的人都和我一樣是為數不多的想報國的青年,認為有一腔熱血就能當刀使,就能無往不利了,可事實是這只會讓你死的更快。我們被發現後慘遭追殺,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一個個射殺,而我,無能為力,只能狼狽逃跑,我發現,曾經我覺得為國捐軀也沒什麽,甚至挺光榮,可是真到那時候,我害怕了,我怕死,我還想見見我的父親。”

“我一路逃,狼狽不堪,然後在那黃土紛飛的土路上,我看到了我父親騎著馬來了。”虞秋露聲音輕輕的,幾乎是溫柔了,“那是我長大後第一次如此強烈的覺得,父親是我的英雄。”

“父親帶著大軍殺過來,他救下了我,沒有訓斥,沒有憤怒,只是讓人把我帶回城,然後轉身帶著人沖向敵營。我只來得及看他的背影,騎著馬離開了,鮮艷的披風被吹的漂亮極了,是我一直向往的樣子。”虞秋露不自覺的勾了勾嘴角。

“我不知道那場仗打的怎麽樣,最後應該是險勝了吧?我只知道父親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了,他身上那麽多鮮血,我嚇得六神無主,只是流淚,只是害怕,只是哭著讓他不要死,哭著說我錯了。你看,我這種人只有到這個時候才會承認自己的愚蠢,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混賬呢。”

“父親將秋露刀給我,他對我說你父親是為國捐軀,不要哭,以後你就可以昂首挺胸的活下去了。”虞秋露頓了頓,微微失神,“之前父親想帶著我跑路的時候,我生氣的對他說,我寧可為國捐軀,也要昂首挺胸的活下去。”

“所以父親這麽做是為了替我為國捐軀,換一個讓我昂首挺胸活下去的機會嗎?”虞秋露聲音裏是顫抖與疑惑,“他怎麽會這麽蠢呢?不愧是我的父親,和我一樣蠢。”

“父親死前對我說,拿著秋露刀,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著,記著,你已經有這個資格昂首挺胸的活著了,我的秋露。然後他就死了。”虞秋露說完,楞怔在那裏。

“你們看,等到父親死後,我才想起來,他給我起的名字和我家代代相傳的刀的名字一樣,等到他身體一點點涼下來,我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他所有的怯懦,所有的忍氣吞聲,所有的畏首畏尾不過是為了讓我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想起來父親曾經說過他曾經也像我一樣,一腔熱血,可是最後呢?當時我沒聽就打斷他,覺得這只是他蹩腳的理由,卻不想這是他真真切切的苦淚啊,有時候我想,是我拖累了父親,若他一個人,一定能當一個浪跡江湖的俠客,有好酒,吃好肉,遠離紛爭的那種吧?我不是個好女兒,他卻是個很好很好的父親啊。”虞秋露嗚咽一聲。

“我總是想,我當時若沒那麽蠢,是不是我的父親就不會死呢?是我讓他一個本該不羈的刀客變成在塵世打滾的苦命人,是我……”虞秋露將頭埋在臂彎裏,眼淚終是留下來。

“不是的,”呂瀟然輕輕的道,“你何必自責呢?你父親願意護你,將塵土擋在身外,定是因為你帶給了他更珍貴的東西,他願意入泥沼般的世界,因為有你在啊,你比刀更重要,這對刀客,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是這樣嗎?”虞秋露擡起頭,淚眼婆娑。

呂瀟然溫和的笑了笑,道:“是啊,你的父親很愛你,他的刀有可以守護的人,難道不是一種幸運嗎?”

“對啊,你的父親和我爹爹一樣,都是蓋世的英雄。”一旁的王扶傾也出聲道,寬慰了虞秋露和自己的心。

虞秋露勉強笑了笑,扭過頭擦了眼淚道:“真是,丟臉死了,其實這些事情我還是第一次對別人說,沒忍住。”

“不用太傷心的,你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嗎?你做出了改變,也走上了另一條路,你父親一定很高興。”呂瀟然笑了笑。

是啊,虞秋露想,父親死後自己確實變了許多,她更沈穩,更獨立,不再冒冒失失,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她已經沒了依靠。那之後,她離開軍營,一腔熱血被澆滅,刻意不再關註戰場,獨自浪跡江湖,嘗了不少世態炎涼,卻也遇到了大哥和二哥,走上了另一條路,但她一直問心無愧。

挺好的,虞秋露想,這樣,已經很好了,她真的能昂首挺胸做人,父親也可以安心了。

虞秋露淺淺的笑了。

呂瀟然和王扶傾都對她露出安慰的笑,這一刻,三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些。

三人又聊起了別的,扯開了剛剛令人傷心的話題,氣氛又活躍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天就要黑了,呂瀟然一行人在一處驛站歇腳,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搭配著月黑風高,還頗有點要殺人放火的感覺。

呂瀟然和虞秋露自告奮勇去守夜,畢竟這一路上王扶傾對她們幫襯不少,這點小事還是沒問題的。

換下王扶傾後,呂瀟然和虞秋露坐在火堆旁開始打哈欠,躍動著的溫暖火焰成了效果立竿見影的催眠曲,兩人都有點昏昏欲睡。

呂瀟然掐了自己一把,覺得這樣不是個事,就開始努力找話題了:“秋露,之前你說你殺了官府的人,是怎麽回事啊?”

虞秋露又打了一個哈欠,眼角溢出點淚光,道:“這個啊,說來話長。”

那天,虞秋露下山辦事,事情辦的馬馬虎虎,但山下的風光卻像勾人的狐貍精,將虞秋露這顆“賊心”連同“賊膽”一起勾出來了。

不過山下風光再好,那是建立在有錢的基礎上的,於是虞秋露就覺得劫富濟貧一把,這個富就是那個倒黴官員,這個貧自然就是虞秋露本人了。

恰好虞秋露是個地道的土匪,這麽幹簡直是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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