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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四世同堂(終章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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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四世同堂(終章 開始)

道光二十三年,因阮元八旬高壽之故,道光在京中頒下諭旨,對阮元大加賞賜。這年二月,阮福和阮祜便即帶著道光所賜珍物,乘船回到揚州。二月二十三日,行船到達揚州城外的五臺山,阮元也親自前往接旨。

為慶祝阮元八旬壽誕,這日五臺山碼頭之畔,揚州官府也前後搭起九座亭子,將道光所賜珍物一一擺列其中,居於正中的乃是道光手書“頤性延齡”匾額,此外尚有藏佛佛像、白玉如意、蟒袍等物。碼頭兩側的道路之上,旌旗招展,威儀堂堂,錦旗之下更有一尊尊京中頒下木牌,上書自翰林院庶吉士起至太子太保止,阮元一生歷任官職差遣。揚州百姓眼見阮元為官如此,亦皆嘆服。阮元在最中間的亭子擺上香案,接了道光聖旨,揚州大小官員皆向阮元道賀,之後阮元方才歸去。這日阮元所獲恩賞儀節,一時在揚州堪稱空前,時人亦稱阮元所得恩遇為“二百年來邦人未有之榮”。

歸家之後,阮元念及致仕多年,便也有了些安樂之念,想到康山在揚州新城之中,本為高地,遂在家中花園之內又築起一座假山,閑暇時令人安排乘輿登山,便可一覽揚州風景。康山宅第雖不如福壽庭開闊,總也有一番舊日景象,昔年讀書就學之處,乾隆六下江南之際觀戲的戲臺,阮元都找到了舊址,盡管昔日建築皆已不存,念及當年故事,阮元仍是樂在其中。

道光二十三、四年間,阮家亦是喜報連連。道光二十三年秋,阮祜在京重應鄉試,終於考中了第三十一名舉人。而道光二十四年,阮元長孫阮恩海又在江南鄉試中考中了第六十二名舉人。念及子孫俱有出息,這日阮元也在家中擺宴,慶祝二人相繼中舉。無獨有偶,這時阮正也帶了阮元外孫吳若鎬來揚州探親,一家人難得重逢,更是其樂融融,一時間言笑晏晏,終日不絕。

早在道光二十一年,阮元便有了第一個曾孫阮覲傳,此後三年之間,又相繼有阮泰傳、阮淑傳、阮泳傳、阮穎傳、阮富傳等幾名曾孫、曾孫女誕生,就連成婚不久的阮恩浩和張念,都有了阮華傳、阮茂傳兩個孩子,阮元兩個小孫子阮恩年與阮恩壽年紀也小,經常同曾孫輩幾個孩子一同玩耍,長年略顯冷寂的阮家,也在一眾孩童的歡聲笑語中重新恢覆了生機。阮元看著這些曾孫、曾孫女,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愛惜,愜意之下,便也同孩子們一同玩樂起來。

“覲傳啊,最近《千字文》學得怎麽樣了?你要是能寫出一百個字,太爺爺今天就給你糖吃,好不好啊?”

“好呀,太爺爺,孩兒學得可快了呢。”

“爺爺,我……我也能寫一百個字出來,我……爺爺能給我糖吃嗎?”

“恩年,論輩分你都是他們叔叔了,你寫一百個字怎麽夠用啊?你現在也都六歲了,這樣,你把《梁惠王章句》背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爺爺再給你兩塊點心。”

“爺爺,我也就比覲傳大兩歲嘛……”

“太爺爺,我……我想聽恩灤小姑姑彈琴,您看,我……我背一百個字的《幼學瓊林》,您就讓小姑姑給我彈一首曲子怎麽樣?”

“泰傳啊,這件事太爺爺可做不了主啊?要不你問問恩灤,恩灤,你願意給他彈一曲聽聽嗎?”

“爺爺,我……”

“哈哈,真沒想到,如今咱們阮家,也算是重現生機了啊?”這日特別從山東趕回來的阮正見了一家和樂之象,自也欣慰,向一旁的張念笑道:“念兒,如今你也長大了,你都有孩子啦?你說咱們在廣州那個時候,你每天只會哭,我餵你喝粥,可是足足餵了一個月呢。這一晃下來,都有二十年了啊?”

“是啊,姑姑,你嫁到吳家的時候,我才六歲,沒想到一轉眼,這也有十八年啦!”張念也向阮正陪笑道。

“嗯,如今夫子總算做到了知州,他也出息了。不過念兒,恩灤是常生大哥的孩子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怎麽,恩灤很喜歡彈琴嗎?”阮正也向一旁的阮恩灤與張念問道。

“姑姑,恩灤小的時候在京裏住過些時日,那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雲姜姑姑了,雲姜姑姑見她可愛,便把琴技傳了一些給她。如今在家裏啊,爺爺也最喜歡聽她彈琴了。”張念笑道。

“好啊,恩灤,你看在姑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的份兒上,就給我們彈一曲吧?你看,娘也想聽呢。”阮正也向阮恩灤問道。

“那……那我就試試吧……”

阮恩灤這時尚且年少,指法並未精熟,但即便如此,她琴聲之中,卻是一派悠揚開闊之象,阮家眾人聽了,俱是讚嘆不已。

“哈哈,孩子們如今的樣子,真好啊……”阮元眼見一家祖孫四代和睦歡欣之狀,自是樂在其中。

不過這一日,卻也另有不少友人前來拜訪阮元,是以阮元與一家眾人玩樂半日,便即回到了書房。這日第一位前來與阮元見面之人名為蔣寶素,是此時鎮江名醫,阮元自道光二十二、三年間,便自覺老邁體衰,更甚從前,正好趕上蔣寶素在揚州行醫,二人便即結識為友。蔣寶素自撰醫書《醫略》一部,亦得阮元賞識,得阮元撰序一篇。此番他來到阮家,也有阮元告知他前來取回自己所作序文之故。

“蔣太醫,我如今身體如何,可有不便之處?”蔣寶素到來之後,也依舊例為阮元診脈,是以阮元方有此問。

“老相國,如今您身體其實無礙,早年間有些虛弱之狀,卻也無傷根本。”蔣寶素道:“只是……無論怎麽說,老相國今年也都八十一了。耄耋之年,餘生壽數本就是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老相國只要安心調養,絕無操勞動怒之事,三年之內身體應當無礙,三年之後嘛……老相國,即便小人一生行醫,卻也不知小人未來壽數,能不能及得老相國呢。”

“無妨,我一生至此,還有何不足呢?若是還能再得數年壽命,於我而言已是萬幸之事了,剩下的,本也不該苛求蔣太醫的。我這篇序文你就拿回去吧,你這《醫略》做得不錯,理應讓更多行醫之人知道你這部書才是。”阮元也向蔣寶素道。

“那小人就謝過老相國了,老相國,今日小人聽聞,尚有幾位您廣州的學生來這裏看您,他們對老相國而言肯定更重要一些,小人就先告退了。”蔣寶素隨即拜別了阮元,而接下來前往書房面見阮元之人,正是他在學海堂的關門弟子陳澧。

“蘭甫?聽說如今你也是學海堂學長了?哈哈,廣州到揚州也是千裏之遙,你還能來揚州看我,真不容易啊?”蘭甫是陳澧表字,阮元見了陳澧,只覺此時陳澧已是一表人才,氣度儒雅,又想到初建學海堂時,陳澧尚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不覺感慨起來。

“老師,學生這次南歸,便要補任學長了。”陳澧也向阮元答道:“其實學生前兩年便即想著,北上見一見老師,將如今學問之中不解之處盡數向老師求教一番,不想前幾年廣州紛亂,直到今年方才安定下來,學生才有了機會北上。老師,如今廣州市肆之間,又多了不少西洋傳來的新奇事物,我們學海堂如今有個學生,對這些西洋新物也頗為喜愛,想著拿到揚州這邊來,為老師展示一番呢。”

“是嗎?那我也去看一看吧。”阮元自也答應了陳澧的請求。

隨後陳澧便將阮元請到後院之中,那新學生也在院內準備完畢,阮元面前多了一個小箱子,那學生則放了一塊木板在箱子之中。隨後,學生取來畫筆,在箱子之內作畫,不過小半個時辰,學生便即繪成一幅版畫。而那版畫中人,竟和阮元一模一樣!

“蘭甫,你帶來的這個學生,果真精於丹青之道啊?你看,他畫的不就是我嘛。”阮元見了那幅版畫,自也欣喜,只是這版畫似乎又與尋常畫作不同,疑惑之間,阮元也向那學生問道:“不過我倒是記得,一般雅好丹青之人,功夫都在尋常毛筆之上,你這今日所用,竟是一支炭筆,實在奇怪,還有,你這個箱子是做什麽的?”

“阮相國,後學名叫鄒伯奇,這個箱子是西洋所傳來的一種繪畫箱子,相國方才坐在那邊,箱子裏的鏡子就會在日光照射之下,把相國的身型容貌,盡數展現在箱子裏面。”這名叫做鄒伯奇的學海堂新學生向阮元介紹道:“其實後學並不會什麽丹青之法,方才將木板放在箱中,後學便可以按照鏡中照射輪廓,將相國樣貌繪在木板之上,這一點都不難。”

“如今西洋那邊,還有這等新奇之物嗎?”阮元聽了鄒伯奇解釋暗箱繪畫之法,也不覺讚嘆道。

“是啊,後學還聽說過更精妙的辦法,這種辦法如今海內還沒有名字,後學試著解釋了一下,將其稱為……攝影。”鄒伯奇也向阮元介紹道:“據說這攝影之法,就來自這種暗箱繪畫,但需要使用一些特別的藥粉,還是先用一塊木板放在箱子之內,其上灑滿藥粉,經過日光照射,人像留在木板之上,藥粉見光,便會刻蝕而入木板之中。此後再尋一暗室,便可以用其他紙張將人像拓下,人像便與真人無異。只是……後學所言這攝影之法,如今也只是道聽途說,日後定要認真研習,才能學成的。”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我離開廣州快二十年了,廣州那邊又有了這般新奇之物,難得、難得啊……”阮元心中也將鄒伯奇所言大致回想了一遍,只覺其中雖有些關要之處尚不能解,但按照鄒伯奇的理論,這“攝影”之法或許真的可以實現。如果“攝影”成功,即便是毫無繪畫技藝之人,也可以將眼前風景留存於木板之上,一時之間,亦自覺嘆服。

“是啊,老師,這兩年戰事雖然結束了,但許多讀書人卻也看得清楚,咱們大清,這一仗敗得太奇怪了,甚至許多人都沒反應過來,這場仗就打完了。究其根本,還是咱們對洋人的了解太少了啊,所以如今也有許多讀書人想著,去廣州和澳門搜集西洋風俗見聞,編撰成書,使天下士子皆知洋人為何物。我來揚州之前,去高郵見過默深先生,他是當年林總制的好友,聽聞如今默深先生便即繼承了林總制心願,準備編撰一部盡覽海外風俗國家的新書出來。”陳澧也向阮元說道。

“默深啊,我還見過他呢。他那書作如今怎麽樣了?”阮元也有些好奇,向陳澧問道。

“老師,默深那書如今定下是五十卷,快寫完了,我這裏尚有其中十卷的寫本,也給老師看看吧。”陳澧一邊說著,一邊也從一旁包袱中取了一匣書出來,阮元也看得清楚,上面乃是《海國圖志》四個字。陳澧也對阮元補充道:“只是默深這部書,學生看過之後,也覺得尚有不足之處,想著與他再做商議,方能成定本。這十卷是學生手抄而來,就送給老師吧。”

“好啊,蘭甫、伯奇,你們……以後的路會是什麽樣子,老師老了,只怕想不到,也走不動了,你們……你們且自努力,或許你們啊,能比我這個老師更有出息呢。”阮元看到《海國圖志》與鄒伯奇帶來的箱子,又聽聞“攝影”之名,自也隱隱發覺,或許未來天下將要發生的變化,會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便也向二人鼓勵道。

“學生謝過老師鼓勵。”陳澧與鄒伯奇也當即回拜道。

經過林則徐不斷收集西洋資料,整理編輯,從《四洲志》到魏源擴寫的《海國圖志》,內容相較於阮元之時所聞各大洲舊事,早已多出了數倍不止。是以阮元看了這十卷寫本,亦自感嘆,不知海外之事,竟尚有如此之多是自己從所未聞。

“難道下一個時代,真的要與今日全然不同了嗎……”閑暇之際,阮元亦自感嘆道。

而阮元卻也清楚,衰邁不堪的自己,已經沒有能力進入下一個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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