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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離別之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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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離別之時(上)

出宮之後,阮元也找到了桂芳,將漕運之事與他做了交接,但漕運政務紛繁,一時卻也不能盡數相告,無奈之下,阮元也只好議定歸程之上,再行將漕運關要之處錄下轉交桂芳。正好這一日,那彥成入京述職,也正在部院之內與升了禮部尚書的胡長齡談天,阮元和桂芳也一並到了禮部院中,同學師生四人難得相逢,也相互聊起數年來京中京外舊事。可是說起滑縣之役,那彥成卻也長嘆了一口氣,對阮元道:

“伯元,我又何嘗不知,滑縣那許多從逆百姓,大多本也是無知貧民,只是一時受人蠱惑,方才鋌而走險呢?所以總攻滑縣之前,我連續三次遣人到滑縣城下,一再勸說他們歸降,可最終卻……也是將近兩萬人啊。我知道,其中大概三分之一也是受人裹挾,可剩下的,是真的拒不投降,竭力與官軍死戰,我又有什麽辦法呢?你或許不知,我額娘這幾年年紀大了,也信佛,為了滑縣這一仗,額娘和雲仙終日吃齋祈禱,只求為我消除罪孽,我看著她們的樣子,心裏更不是滋味,可我……或許也是我能力有限,救不下那麽多人了。伯元,如今我想起瑪法臨終之托,每日也是慚愧啊。”

“伯元,東甫遇上這種事,就算是我,也不清楚還有什麽辦法了。”胡長齡也感嘆道:“我也清楚,那天理教每日宣講之語,便是天劫將至,與官府相抗,便是應劫,便能入什麽真空之鄉,百姓受了這等蠱惑,許多人果真便不肯聽官軍勸降,最後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我們文治之人,教化不足之故啊。”

“教化之事,咱們自然要盡力為之,可我還是想著,去年這一次,有這麽多百姓竟公然與朝廷相抗,還是因為他們大多貧困,生計艱難,日子看不到希望啊。”阮元一邊感嘆,也一邊對身旁的桂芳道:“香東,漕帥之職,雖說不涉治民,可漕糧督辦,亦與百姓相關,若你做漕帥的能夠嚴查幫費,如數清點漕糧,使之無失盜之虞,百姓加耗,自可減去不少,我這糧船量米捷法,已經刻在漕院之外石壁上了,剩下的,我再為你詳加解釋一番,你到了淮安,照著我的辦法去做,應該不難。只是剩下的漕運積弊應該如何查辦,也只能由你多加籌劃了。”

“老師,學生這次督漕,自然……咳咳……自然盡力為之。”只是桂芳這時看起來卻似有些疲憊,看來癸酉之變後參與軍機,事務繁忙,他的身體已然不如往昔。

“香東,若是身子不好,還是安心先行調養才是,漕運更革是長策,不急於一時的。”阮元清楚桂芳雖是覺羅,可家境本不寬裕,也是自幼刻苦讀書學習,積極參辦政事,才有如今地位,是以看他體弱,也當即寬慰於他。

“伯元,你這次南下,我也一起隨行吧,這樣一來,我還能少尋條船呢,你說如何啊?”這時,胡長齡竟突然對阮元如此說道。

“西庚兄,你這……你不會是要致仕吧?”阮元看胡長齡模樣,依稀猜出了他的想法,也當即對他勸道:“西庚兄,你如今已經是六部尚書了,咱們幾個己酉科的朋友,除了東甫,也就是你做到一品了,你這為何……為何就要棄官不做了啊?”

“伯元,你怎麽忘了,我也比你大上整整十歲啊。所以幾日之前,我便向皇上上了致仕折子,這兩日我把禮部的事交割完畢,也就該回去了。”胡長齡也不覺嘆道:“我是真的年紀大了,這些年雖升了尚書,也清楚力不從心了。若是我繼續待下去,那才是屍位素餐啊。哈哈,想起咱們幾個剛剛中進士那會兒,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如今,二十六年過來,我也真的老了啊,伯元、東甫,你們也……看來,以後的天下,是香東他們的天下了啊。”

只是想著二十年來,雖竭力任官治民,天下之狀,改善卻仍屬有限,還出了天理教這樣的事,阮元和那彥成心中也是各自嘆息,不知前路竟會如何。

這日阮元結束了朝廷公務,方才回到衍聖公府,只見病榻之上,孔憲增面色蒼白,雙目無力,一旁侍奉的孔璐華望向自己時,神色亦是黯然,卻也清楚,孔憲增染疾已深,或許過不得幾日,便也是大限將至了。心中酸澀,忙輕趨到了臥榻之前,對孔憲增道:“岳父大人,小婿來遲了,小婿無能,公務不能及早清辦,以至於今日方才重見岳父,還……還請岳父見諒。”

“伯元,真沒想到啊,嘉慶元年杭州一別,如今時隔十八年,你我這一見,竟是生離死別啊。”孔憲增看著阮元神貌,也清楚他多年為官,盡心公事民情,面色亦是憔悴,再也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山東學政了。便向他寬慰道:“不過,我把璐華嫁給你,如今想來,也是幸事啊。璐華嫁了你十九年,你們夫妻二人,一直琴瑟相諧,她出嫁的時候,我總是擔心她身子不好,萬一染上什麽病痛,可如何是好啊?你悉心照料璐華十九年,倒是……倒是我這個做岳父的要感謝你才是。而且,你為官事跡,璐華平日來家信也都和我講了不少,你安撫浙江,百姓太平,督辦漕運,能解民困,修書興學,恩惠後世,應該說……能做你的岳父,是我最得意的事了。”

“爹爹,您要是累了,就好好歇息,我和夫子這幾日,都會陪著爹爹的。”孔璐華看著父親病危之狀,也不覺啜泣道。

“璐華,伯元畢竟是朝廷命官,爹爹看來,還是公事為重啊。”孔憲增卻對孔璐華笑道:“方才,朝廷裏來的人也告訴我們了,伯元這也要盡快南下江西,去接任巡撫了,伯元這也加了光祿大夫,如此說來,皇上……皇上自然會繼續重用伯元了。伯元,這幾日有璐華回來陪我,我……我已經很滿足了。你把京裏的事辦完,就趕快南下吧,切莫……切莫因為我的身子,真的讓江西出了亂子啊。”

“岳父……岳父如此體諒小婿,小婿實在慚愧……”阮元眼看孔憲增對自己依然信任有加,一時心中難過,竟也落下淚來。

“伯元,其實我也知道,你啊,還是太要強了,有些事,你來求爹爹,求慶镕,我們都會幫你的。”孔憲增又對阮元安慰道:“我明白,你平日雖有養廉,可修書救災,辦理公務,開支卻也不少。我也清楚,你絕非貪婪之人,朝廷的錢到了你手裏,你每一分花得都用到了實處,百姓因你而受實惠,後學因你而能成學,那你用錢之事,就不用拘謹了。我也清楚,我孔氏一門,雖為聖裔,卻也是與外人一般的肉體凡胎,或許本也不比外人高貴到哪裏去,可是我們孔家,坐擁良田萬頃,子弟不耕不織,便可安享家財,衣食豐足,平日想起這些,我……我也很慚愧啊。所以我也告訴慶镕,若是你需要用錢,我孔家必竭力相助,如此,咱們這些餘錢,也算是用到了該用的地方啊。”

“岳父……小婿謝過岳父。”阮元傷感之下,也答應過了孔憲增。

隨後,阮元也在衍聖公府住了三日,待胡長齡交割了禮部事務,便也與胡長齡、桂芳一並乘船,南下淮安、揚州,準備前往江西去了。船行方至山東,孔憲增的訃告便即到了阮元舟中。

而阮元將要收到的訃告,卻遠不止這一份。

七月之時,阮元在淮安與桂芳交割了漕院印信,便即繼續南行,可桂芳這時已然有疾,入淮之後,不僅未能治愈,又染上了江淮疫病,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英年早逝。次年,胡長齡也在歸隱通州之後,患病去世。

桂芳去世之後,嘉慶只得再改任李奕疇為漕運總督,李奕疇辦事尚屬認真,一連數年,漕運皆能足數。但李奕疇比阮元年紀大得多,因年邁之故,始終無力更革漕運積弊。阮元整頓漕運的理想,也就這樣無疾而終。

這日阮元在揚州與胡長齡告別,自送他東向通州而去,自己則登了岸,與孫星衍、焦循在家廟會面,一並去了鹽運使衙門。鹽運使阿克當阿告訴三人,經過兩年刊刻,這時《全唐文》已經在鹽運使衙門刻版完畢,即將刊行。《全唐文》共計一千卷,其中收錄了唐朝及五代文章一萬八千四百八十八篇,囊括作者三千零四十二人,實為清代總集編修一大成果。阮元作為總閱官參與其中,也為如此巨著盡了心力。此外,念及這一年江淮大旱,揚州也出現了不少災民,阮元也向揚州府捐獻了二千兩銀子,以供施粥之用。

回到家廟之中,阮元也時隔七年重新見了楊祿高一面。得知阮元早已官覆原級,而且重得嘉慶重用,楊祿高也是老淚縱橫,連聲感嘆阮元之不易。阮元也勸楊祿高安心調養,以度餘年,只是阮元卻也清楚,楊祿高已然年近八旬,病骨支離,這一次與他告別,只怕也是訣別了,想著童年之時,楊祿高帶著自己走街串巷,為自己指點揚州風景時的快樂,心中也不覺傷感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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