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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河漕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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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河漕之爭

然而大運河的水情卻並無絲毫改善,進入嘉慶十九年,江淮依然處於幹旱少雨的困境。二月之初,新一年的漕船北上也已經迫在眉睫,阮元雖清楚河道難行,卻也只好再度出發,北上督漕。

可這一次,阮元行船剛剛抵達黃河,便即得到前方漕船來報,邳宿一帶,百餘裏之內運河積水漸顯不足,擔心漕船難以如期前進。阮元得了信報,也是擔憂不已。他素來精習天文,能觀天象,眼看青天之上,晴朗無雲,正是上一年北上時的天色,自也清楚,嘉慶十九年的江淮,只怕一場大旱又是在所難免了。無奈之下,也只得派了下屬,前往通知清河的黎世序,希望他能夠立即下令,將微山湖、駱馬湖湖水瀉 出,以保運道暢通。

誰知黎世序得了阮元傳令,並沒有當即決定放水,而是親自率了數十隨從,與阮元行船一並北上到了宿遷河道。一行人在宿遷停靠之後,黎世序便即派遣下屬,取了測水器具,前往勘測河水深淺。半個時辰之後,聽著下屬的上報,黎世序也對阮元答道:“阮漕帥,我等方才已經將此處水深測量得當,現在宿遷這裏水道,水深均不低於一丈二尺,儲水尚屬充足,依定例,下官不能開閘。”

“黎總河,我所念開閘引水之事,不僅是為了這次行船,也是為了這一年的漕船著想。”阮元自然清楚這時水深情況,只是他這次請黎世序開閘,本也不是只為這一次行船之用:“去年豫東之亂,漕船雖能如數南歸,可不少船只其實誤了一月歸期,是以今年我等不能再如往年一般計議北上之事,今年要北上的漕船,一共分了三次。可黎總河,您看如今這天氣,與去年情形相似,多半今年江淮之地,又將有一場大旱了。如今咱們看著,河水尚不到開閘之量,可之後呢?半個月之內若是不下雨,後面的行船就又要拉纖而進,若是第二批漕船北上了,總河再去開閘,那後面行船,也要被耽擱至少半個月。所以我也想著,與其日後為之,不如先行開閘,充足運道,這樣咱們行船也就方便了。”

“阮漕帥,您這番言語,恕下官不能接受。”黎世序這時只有三品頂戴,故而名義上河督漕督品級一般,他卻依然以“下官”自稱:“阮漕帥方才言及,今年必有大旱,大旱則運道必斷,如此之語,並無實據,下官不能信服。難道,漕帥僅憑今時天氣與去年此時相同這 一條,便要堅稱今年也是大旱之年麽?如此推論,未免有些武斷吧?”

“黎總河,我自幼學習天文數算,雖不能有所成就,數月之內的天象如何,雨雪陰晴之狀,我還是看得清楚的。”阮元聽黎世序堅稱不見旱情,便不能開閘,自然也有了好勝之心,便繼續勸黎世序道:“如今這天象,我敢肯定,三個月之內這裏都不會下雨,如此到了夏天,河中積水只會更少。黎總河,如今運道之上,水手多不願行拉纖之事,去年也是我們以纖代賑,方才臨時化解危機,可我所督運,本是天庾正供,不能輕易處之啊?這裏距離駱馬湖已經不遠,還請黎總河行個方便,現在就下令駱馬湖開閘,充足運道,這對於總河而言,又有何不便呢?”

“阮漕帥,下官身為南河總督,無故開閘引水,那下官不就失職了嗎?”看來阮元這番解釋黎世序還是不能信服,繼續對阮元辯道:“更何況,下官先前也遣人打探過這裏蓄水湖的情況,微山湖、駱馬湖如今蓄水都不多,若是下官貿然開閘,致使周邊湖水枯竭,若是後半年再有個萬一之事,下官也擔待不起啊?”

“黎總河,這微山湖駱馬湖蓄水所為何事?正是先前治漕之人,念及運道或有枯竭之虞,方才築了如此二湖,以備旱季之用!如今總河引駱馬湖之水入此河道,正是物盡其用,總河又何必猶豫呢?”阮元繼續對黎世序辯道。

“阮漕帥,這沿河蓄水之湖又不是只有引水之用,更何況現在各湖蓄水本就不足,下官不能因漕帥一面之詞,就甘冒如此大險!”黎世序依然力主己見,二人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一時竟僵在了河道之上,不能移步。

“伯元,不好了!”就在阮黎二人僵持不下之際,忽然間楊吉的聲音出現在了阮元身旁,阮元驚異之下,連忙回頭望去,只見楊吉一路小跑,沿著北向河道跑了回來。楊吉看到阮元,也連忙對阮元說道:“伯元,方才駱馬湖水閘那邊,咱們的兵跟河道衛兵為了開閘的事,吵了起來,之後……之後就打起來了!”

“黎大人,黎大人!”就在阮元尚且不知楊吉所言因由之時,河道一側,又有一名把總跑了過來,這人卻似對阮元視若不見,方才駐足,便對一旁的黎世序拜道:“黎大人,方才水閘那邊的護漕官兵,把咱們的河大人給打了!他們……他們非要咱們的人開閘,下官……下官攔不住啊!”

“這……這都是怎麽回事啊?!”阮元和黎世序聽著二人下屬竟然在水閘之處大打出手,也都大驚失色。

很快,阮黎二人到了駱馬湖水閘現場,方才將兩隊人馬分開,這時阮元也聽下屬官兵解釋清楚,原來,就在阮元和黎世序爭論是否應該開閘引水之時,漕標兵士與守衛水閘的河標綠營,也為了是否需要開閘一事爭論了起來,阮元下屬的漕標游擊潘遇龍一時性急,竟帶著下屬兵士想要強行開閘。這裏河標歸淮海道道員河洲管轄,河洲這時也在現場,當然不想聽憑潘遇龍指手畫腳,當即率隊上前阻攔,混亂之中,河洲被推到水裏,摔斷了右腿。如此一來,倒是阮元的漕標官兵在道理上吃了虧。

這河洲本是黎世序親信,是以黎世序眼看他受傷,當即寫了奏折,遣人快馬送往京中。嘉慶聽聞阮元在河水尚屬充足之時,一再要求黎世序開閘引水,又是漕標官兵打人在先,也當即大怒,將潘遇龍革職查辦,就連阮元也未能幸免,被嘉慶降一級留任。想著任命阮元做漕運總督的舊事,嘉慶也不覺有些氣餒,感嘆道:

“阮元啊阮元,你做這個漕運總督還不到兩年,怎麽在你自己的省裏,還能鬧出這麽多事端啊?先是築閘之事,今年又是引水,唉……難道朕用你做漕運總督,還是用錯了人不成?”

想著阮元任用之事,嘉慶一時也是無計可施,便順手取下了身旁的另一本奏折,這封奏折是江西巡撫先福所寄,看奏折密封之狀,似是要緊密奏。嘉慶拆了奏折,只看得數行,便即怒氣上湧。只是聯想起方才阮元之事,嘉慶竟沒有當即發作,反倒陷入了沈思。

“江西逆黨……也罷,如此看來,江西也確實需要一個能臣坐鎮啊……”就在這時,嘉慶開始有了改任阮元的念頭。

清時河漕分治,本是為了各盡其長,漕運總督專督漕糧北上,河道總督則專司治河引水,若如此繁覆之任皆由一人專職,則往往不能兼顧。可河漕分治至此百年,卻也漸生弊端,漕運總督任職,以如期運送漕糧抵達通州為第一要務,如此則河道、沿漕各湖引水之事,必須以漕運為先。河道總督則以治水為本,凡所用水,俱以河道安瀾,沿河水道不致泛濫為要。一旦各行其是,便極易在用水之事上有所齟齬,以致各不相能。

阮元自也清楚,黎世序並非有意與自己為敵,只是職分有別而已,故而對於黎世序拒不開閘之事,阮元也並無怨言。果然入夏之後,一連數月無雨,江淮再次陷入大旱之中,這一次黎世序再無異議,主動將微山湖和駱馬湖打開為運河註水。可即便如此,因蓄水湖本身積水不多,六月的運道之上,阮元依然只能動用大量纖夫前來幫助行船。

這日漕船行抵臺莊,阮元也收到了嘉慶新的一份上諭。

“伯元,看來這黎總河倒也是個厚道人啊。”黃昏之際,阮元和楊吉已然尋了驛館,安置完畢,想著閑來無事,便一起走到了驛館之外,來看運河水勢,想著入春之時,黎世序和阮元爭執不休,到了這六月盛夏,態度卻已經截然不同,楊吉也不覺感嘆道:“雖說這水量還是不夠,但他能夠不計舊怨,主動出手相助於你,照我說來,卻也是個好官,只是這人為人未免拘執了些,有些時候,讓人看著不快。”

“黎總河治河之才,當下也是海內屈指可數了。不說別的,就說嘉慶十六年以前,這南河決堤了多少次?可黎總河治河兩年,南河竟無一次決口,也是難得了。他所不足之處,乃是不通天象,不能提前預判雨量,可這門功夫,現在國朝之內會的人也不多啊?能通天象之人,多數又潛心學問,做不得督撫這般高官,所以遇到這些咱們可以預先警覺之事,竟是曲高和寡啊。”阮元也點了點頭,向楊吉感慨道。

“伯元,你這是誇黎總河呢,還是誇你自己啊?”楊吉見阮元神色漸漸輕松,卻也笑了出來,對阮元打趣道。

“哈哈,不過話說回來,或許我這漕運總督,這一任也就到頭了啊。”看起來阮元之所以大發感慨,竟還有另一重原因。

“伯元,這……這怎麽可能呢?”聽著阮元這樣一說,楊吉也不禁納悶起來,問道:“是,皇上春天的時候,因為那潘遇龍擅自打人的事,把你也責備了一番,可如今呢?一連數月不能下雨,你的預測,已經應驗了啊?這件事歸根究底,你猜對了,皇上和黎總河猜錯了啊?怎麽,現在皇上已經變了,只顧著自己面子,不敢承認錯誤了嗎?”

“楊吉,我先前與你說過,今年漕運,因去年變亂之故,糧船只得分三次北上,這是第二次,可皇上來的那封密諭之內,卻告訴我,這次漕糧交兌之後,便即北上京城,皇上要……召對於我。這漕糧之事未盡,卻讓我北上面聖,我思來想去,多半也是要改任了。”阮元想著漕運總督一任,其實尚不足兩年,雖已經力行更革,整肅吏治,但許多清除漕弊之法,或僅能有所小成,或礙於上任之時不多,尚無長久之策,這時若是離開漕運,這些辦法能否繼續實行下去,都再也不可想象。尤其是嘉慶授任自己之時,還親口承諾若自己辦事得當,可以長期任用,如今憶起這些,阮元自然更為失落。但回想督漕兩年,阮元卻也嘆道:“皇上的意思,我倒是也清楚,漕運可以不用我,但眼下南河離不開黎總河啊,權衡之下,走的那個人,當然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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