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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恩師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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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恩師之教

次日朱珪正好也在南書房值班,阮元便即找到他,向老師咨詢浙江諸事。卻不想朱珪竟似早有準備一般,笑道:“伯元啊,你做浙江巡撫的事,昨日你辭了皇上之後,皇上還特意叫了我過去,讓我襄助於你。其實在皇上面前保舉你做浙江巡撫,也是我的主意。只因為我清楚,你是有志向,也是有能力把這個浙江巡撫做好的。”

“當然了,你之前未經方外之任,沒接觸過民政庶務,這我也清楚。我這裏昨日也特意為你做了一篇詩,浙江要務,盡系於此,你也來先看看吧。”說著,朱珪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張,交到了阮元手中。

阮元定睛看向那詩時,只見上面寫道:

重華咨岳牧,簡試經術良。曰汝佐農禮,往撫浙一方。

阮君初拜命,任重心仿徨。英英淮海彥,愈壯齒未強。

職身雲霄上,用作霖雨滂。我昔典浙學,省風猶能詳。

況君繼我後,槎傳周諏鄉。浙西困漕賦,浙東急海防。

溫臺接閩粵,鯨鱷難殪僵。吏婪征倍蓰,蠶食嘉湖杭。

害馬豈一途,鞭勒調柔剛。去甚農已活,藥表裏勿傷。

治盜先不欲,澄屬廉自將。寬分氓受福,摧關恤旋商。

為政多诐言,束濕密網張。戴盈請輕之,鄰雞姑月攘。

恕人躬自厚,甘節儉可常。吾言甚平平,無使獄市妨。

宦游廿四載,識路今歸航。願君早報政,阿閣來翺翔。

阮元看罷,也向朱珪再拜道:“學生之前,雖然也對浙江庶務,多有了解,卻竟也不完全。恩師所言,商旅之困,苛政不便,學生之前便未曾念及。看來若是學生真要去做這浙江巡撫,可還要再花費一番心思了。”

朱珪笑道:“伯元,其實浙江眼下這些問題,即便是老師我去做巡撫,只怕也有不少事,是我做不好的。但沒關系,你去做官,又不是你一個在辦事。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你心裏是要有數的。比如海防之事,老師也不擅兵事,幫不了你。但我聽你說過,定海鎮的總兵李長庚,素來是個有主意,能得士眾死力之人。那到了浙江,海防之事,你便要多向他相詢,不決之處,定要三思,切莫自恃聰明,在不精通之處擅作主張啊。”

阮元道:“老師之言,學生自然銘記。但漕賦之事,就又是一大難處了。學生也曾與漕幫之人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些其中難處。據說……據說是玉中丞為了賠補虧空,刻意多加耗羨,百姓擔子更重了,可漕運水手,卻也沒得了好處去。”

朱珪道:“漕賦之事,眼下皇上也多番念及,這大半年來,皇上一直在清理漕務,我掌管戶部,對此也有了解。漕運之弊,一在加耗,二在饋贈。這些年來,各省官吏,大多以收漕、盤倉、通關為名,向旗丁水手多番勒索,每幫運糧至通州,僅贈禮之用就要耗去數百兩銀子,如此下來,旗丁水手也不好過。所以他們又去轉嫁負擔,多行加耗,最後受苦的,還是要交糧的百姓。這饋贈之事,不是你一省所能改變。但加耗之上,我看若是有個妥善之法,說不定能減輕不少百姓負擔。”所謂“旗丁”指的是運河上下協助運輸漕糧的兵丁,地位高於水手,卻與八旗無關。

“這些日子,漕運總督蔣兆奎多番給皇上上疏,請求每石漕米之中,加征一鬥,以為旗丁水手補貼之用,他說,眼下漕運之弊,根源便在旗丁水手收入微薄,平日入不敷出,所以不得不加征漕賦。可若是真依了他所言,這就成了加賦了,又違了聖祖皇帝永不加賦之意。是以他這奏疏,我並不認可,可若是能尋個法子,給這些旗丁水手多加些運送的收入,又不致影響賦役定制,那樣或許會好些。”

“老師所言甚是。”阮元道:“只是眼下浙江仍有虧空之狀,只怕另尋收入之法,也是頗為不易啊?”

“所謂虧空,到你這裏卻還算輕松。”朱珪道:“那玉德在浙江,雖說搞得天怒人怨,但總是賠補上了不少虧欠,今年浙江上報的虧空之數,只有一百八十萬兩,比三年前少了很多了。其實虧空之事,皇上一年來,也多番下詔詳詢,各省報上來的主要原因,便是府縣貪吏,上下其手。錢糧入倉,便暗行竊盜,府縣開支,便不計成本,濫行采買。若有水旱災害,往往是大筆一揮,便動去數十萬錢糧,可真正到了災民手裏的,卻只有十分之二三。若是錢糧真的可以依定制如數征解,府縣開支,能依常度,水旱災害,海塘興修諸事,可以把錢糧都用對地方,依我看來,是不至於如此虧空的。”

“只是學生也有所耳聞,這查吏絕非易事啊?”阮元問道。

“查吏之事,從來為難,只因民間能做屬吏之人,其實有限。今日若你用了嚴法,整治得一批奸吏,明日換上來的若是依舊不改,就沒辦法了,因為沒人可用了。所以眼下大吏,多以明察秋毫為能事,比如這山東巡撫陳大文陳中丞,聽說三言兩語之間,便能分辨出一名下吏品行如何,有無假公濟私之舉,下吏恐懼之下,就不敢欺瞞督撫了。但你識人只能,只怕比起這陳中丞,還是要差些,而且這分辨之術,盈不可久,用多了就會出破綻。你可以用,但一定要看準時機,要在殺一儆百之效。”

“既然……這明察之術學生濫用不得,那敢問老師,還有其他治吏之法嗎?”阮元問道。

“明法度,示規矩。”朱珪道:“眼下國朝雖是法度齊備,可諸般細務之間,也難免有規定不周之處。尤其是倉庫盤查、河堤海塘興修的開支計算,還有公文驛傳之事,許多關要之處,規定並不仔細,是以極易被那居心叵測之人鉆了空子。這些事每省各有不同,老師這般與你說了,也只得說個大概。具體浙江有何積弊,還要你一一查詢才是。但你卻有一點是老師遠遠不及的,你經術之外,又精通算學,賬目清點、議定開支,這些事或許你很在行啊?其實老師也覺得,去州縣做官,算學之術還是要懂一些的,不然賬目錢糧之上,極易被下吏作偽,這件事你若是多加留心,或許能事半功倍。”

“至於賠補虧空……伯元,這件事你還是要做的,但我與皇上商議,卻也有個共識,就是眼下軍興之際,卻不比之前世宗皇帝清查虧空之時。賠補之事,切莫急躁,若是一味想著補上朝廷虧空,就不顧百姓死活,那豈不是殺雞取卵,竭澤而漁了?既然不著急,伯元,老師估計著只要你能坐穩浙江巡撫的位置,皇上會讓你多做幾年的,總要把內外之事,一一都解決了才好。到時候,一定要有長遠的規劃,朝廷虧空要補,百姓生計卻是更加重要啊。”朱珪這樣說,一方面是嘉慶確實透露過這種想法,另一方面也是因他清楚阮元心性,阮元辦事務求穩重,但為了穩重,就需要耗費更多心力和時間來構思方案、化解矛盾。這樣鼓勵阮元,更有利於他有效不紊的進行決斷。

阮元自然也知道朱珪心意,於是又問了朱珪些清點倉庫,捕治賊盜之事,一日之間,幾乎所有能想到的巡撫職責,自己都有了個大概的認識。但即便如此,阮元卻也還嫌不夠,想著自古以來,多有歷任州縣,治績出眾的先賢可供參考,入夜之後,也不停歇,又取了一冊《漢書》,看到《循吏傳》一篇,準備詳細研讀。雖然阮元多涉正史,可《循吏傳》乃是歷代正史中多不被在意的類傳,舊時學習,也自有不用心處,這時只得暗自慚愧,開始補上這些被“遺忘”的“課業”。

正讀書專註間,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夫子這讀的,可是《漢書》麽?我之前也聽夫子講過些,可是我自己看的時候,覺得這書好難。夫子這看的是哪一段啊?能不能也指點指點我呢?”

“無妨,《漢書》從來難讀,若不能盡觀其註解,是絕不能……”這時,阮元才突然發現,這聲音並不是孔璐華的聲音,方才擡起了頭,只見也是一個女子側立於自己身旁,面目清秀,和順可親,比孔璐華少了一些高雅貴氣,卻多了幾分拘謹,正是劉文如來幫他擺放書案了。

阮元這才想起,平日閑來無事,他也時常在家中講些史書故事給劉文如和謝雪聽,謝雪所長在於詩畫,史事之上,反應未免稍慢了些,劉文如卻似乎一直很感興趣,時不時也會讓自己多講幾句。自己當時也只是隨口應答,多講些相關故事,卻也不難。這時想來,或許劉文如隨自己讀書多了,也逐漸對史書諸事,有了深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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