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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書生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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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書生志氣

阮元素有好學惜才之心,雖然與劉文如名為主妾,其實一直因江彩之故,將她視為家人,這時想到她竟似有讀書求學的潛質,也自然為她高興,道:“書之,這是《漢書》中的《循吏傳》,所講的是西漢之時,許多太守治民一方的故事,譬如這文翁、黃霸、龔遂,千百年來,都是良吏典範。眼下我也要到浙江去做巡撫了,正也與他們當日之任一樣,所以想著臨時看看,其實這《循吏傳》是類傳,看與不看,於治史而言區別不大。書之也有興趣嗎?”

“夫子,我……我只是看這《漢書》,夫子看來,時常愛不釋手,定然是其中有些有趣的故事了,至於夫子所言治史,我……我好容易能讀下不少書來,覺得已經很不容易了,其實沒想過治史什麽的……”劉文如平日與阮元直接對話並不多,是以這時突然一加對問,言語間也有些羞澀。

“沒關系的,或許……也是我想得不對……”阮元看著劉文如,也漸漸想起,其實學史之事,本也不必強求,強迫別人讀書知史,往往有人感覺史事枯燥,不願再學。反倒是如果將歷史上關要之事,做為故事講給別人,聽故事的人記住的故事多了,自然也就對歷史有了興趣,自己小時候就是父親先講《通鑒》故事,才漸漸涉獵更多史書,孔璐華給楊吉講《說唐》,效果卻比自己講唐史更好,或許也是話本小說故事性更加充分之故。

這樣想來,一板一眼的教劉文如讀《漢書》,還不如多為她講些故事更好。

“書之,其實與你而言,學習之道,本就不拘一格。這些循吏舊事,你且來聽聽,也自會受益的。比如這文翁,在成都的時候,建立學官,大興文教,我聽四川的朋友講,他們那裏至今還有文翁石室的舊址呢。這黃霸做太守的時候,遇事啊,都是明察秋毫,有一天,有位小吏外出辦事,吃飯的時候,碗裏的肉不小心被烏鴉叼走了。待他回去覆命之際,黃霸竟然直接對他說‘你也辛苦了,好不容易有了肉吃,卻被烏鴉叼走了。’那小吏聽了,頓時對黃霸敬若神明,之後啊,再也不敢對他有半分隱瞞……”

劉文如目不轉睛的聽著,似乎更加確信,歷史是非常有趣的知識。

可是阮元講著講著,也漸漸發現,果然是知易行難,這些故事史書講得有聲有色,可文翁如何興學,黃霸如何查吏,關要之處,卻是語焉不詳。看來如何做好一個封疆大吏,還需要自己親身實踐才是。

之後幾日,阮元繼續拜訪熟識的其他重臣,了解督撫之道,王傑先前在陳宏謀幕下做過幕僚,對督撫行政緊要之處,多有了解。劉墉在外做過知府,精於庶務,對於錢谷、刑獄、捕盜之事,也指點了阮元不少。阮元經過與前輩的多番交流,對於巡撫要職,也已經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剩下的,就是身體力行,到浙江去實地辦事了。

不知不覺之間,嘉慶的十日之限也只剩下兩日。可要向嘉慶匯報,就只得先得到阮承信的認同,而父親之前半生漂泊皖鄂諸省,對國事民情的了解,遠比自己要多,自己這些理論認知能不能說服父親,總是沒有十足把握。

想著巡撫之事,阮元也信步而行,不知不覺間,竟然又走到了那日阮常生不小心掉落的流水之畔。聽著淙淙水聲,想著自己在京城居住,竟還不足一年,就要重回杭州。可一年下來,天下已然大變,自己也正是無意中聽到這裏水聲,才想到欲擒故縱,將計就計之法,最後幫嘉慶除了和珅。可眼下巡撫之事,似乎只聽水聲,是再沒什麽靈感了。

正在苦思之際,忽然只覺腰間一緊,一個柔軟之物靠在了自己身上,隨即兩只白嫩的小手伸出,將自己抱住了,之後便是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香氣撲鼻而來,自然是孔璐華又來調侃自己了。果然,孔璐華嬌嫩的聲音漸漸在身後響起:“夫子想什麽呢?看你這幾日也拜訪了不少人,應該做了許多準備吧?難道爹爹那邊,夫子還是放不下心嗎?”

“是啊,這幾日雖然也學了不少做巡撫的辦法,可總是沒親歷過直省政事。和爹爹說,怕也是紙上談兵,爹爹未必信得過我啊?”

“夫子,若是你自己有些事忙不過來,你去找別人和你一起做不就成了嘛?”孔璐華道:“你之前做學政的時候,都知道幕僚之任,至關重要,怎麽要做巡撫了,多找一些能辦事的幕僚,這件事還要夫人指點你嗎?”

“夫人,督學的幕僚和巡撫的幕僚,是不一樣的。要辦的事可差的多了,就說裏堂吧,他和我最熟,平日獎掖後 進,切磋學問,他在行。可你要是讓他查賬呢?他就未必擅長了啊?”阮元道。

“裏堂怎麽不擅長查賬了?”孔璐華一邊問著,一邊也拉了阮元,在水池邊回廊處坐下了,道:“我記得在杭州的時候,裏堂很喜歡和你討論算學呢。那什麽《幾何原本》,我看他都快背下來了,怎麽?學了這許多算學,連賬都查不清楚,那我看他這算學也是白學了。”

“我就是說這個意思,巡撫要做的事多著呢,清查倉庫,救濟災民,決斷刑獄,興修堤壩海塘,督辦漕糧,這些事我所識之人中,能做的也不多啊?而且浙江一省,有七十多個縣,我身為巡撫,只得坐鎮杭州,卻也不能面面俱到啊?”阮元道。

“夫子,我想著,你或許低估裏堂他們了。”孔璐華道:“裏堂與你不同,他沒有做過官,一直在民間讀書,可也正因為如此,民間的有才之士,說不定他就認識一二呢?到時候你將他的熟人找了過來,熟人還有熟人,讓他們相互舉薦,我看總是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啊?再說了,他們久在民間,你說的這些問題他們都是親眼所見,要是有問題,也自然是他們更熟悉問題所在,到了時候讓他們來幫你出主意,總比你在這裏空想好啊?”

“可是夫人,皇上與我的十日之限,後日就要到了。也就是說,在明日,我必須勸服爹爹同意,要不然……今年爹爹也加封了榮祿大夫、戶部左侍郎呢,要是爹爹自己去皇上那裏上言,說要把我扣下,這……也不是不可能啊?”按清代慣例,一般官員升任要職,如有長輩在世,也會一並給予同品級職務,雖然這種封賞只是尊榮官員所用,並無實權,但阮承信也有了個體面的地位,若是真的要上言於嘉慶,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更何況,嘉慶本就下了求言之詔。

“夫子,其實我想著,爹爹未必是真的要你把每件要做的事,都在明日就落到實處。”孔璐華似乎想得比阮元更透徹:“夫子你想想,既然爹爹到現在,都沒有其它動靜,就說明他老人家心裏,其實是想讓你去做這個巡撫的啊?只不過他對你啊,還有一番考驗,想聽你把巡撫要做的事,如何做事,都先講給他聽聽,按我的想法……只要夫子把巡撫要事都說清楚,有個可行的辦法,爹爹一定會答應你的。夫子也不要想得太煩瑣了,即便是那些為官幾十年的老資歷,難道就能保證這次去了浙江,會萬無一失麽?其實夫子不要去看那許多表象,只想最要緊的,爹爹他從來就和你是一路人才對啊?”

“是啊。”聽著孔璐華這般安慰,阮元倒是輕松了許多,也對妻子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夫人好像特別希望我去做這個巡撫呢?這巡撫和侍郎,品級一般,還要巡行全省,辛苦事可不少啊。夫人希望我去做巡撫,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杭州美味,比京中更好吃嗎?”

“那當然了!不過……”孔璐華也轉過了身子,凝視阮元雙目。月光之下,只見她瑩潤的面頰之上,既是從容可愛,又是深情流露,道:“夫人也知道,夫子的極點,不該只是侍郎,夫子能做的事,比眼下這些小事可大得多了。既然眼下浙江巡撫,大家都說難做,那你更要做好了給大家看看啊?我孔家也是讀書人家,從來想著讀聖賢書的人,就一定要比不讀書的人強。可天下人怎麽說,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眼下精於考據的讀書人,都是不谙世事的廢物,這樣的話,夫人受得了嗎?夫子聽了,就不難受嗎?若是夫子覺得,這句話是錯的,那夫子就應該去浙江,把浙江的事辦好,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百姓,也告訴那些瞧不起讀書人的凡夫俗子,咱們堅守聖賢之道的人,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夫子,難道你心裏,就沒有這番念想嗎?”阮元聽了,一時心中竟也暗自激蕩,不由得點了點頭。

只是孔璐華或許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勇敢的話,一時也不禁羞紅了臉,順勢偎依在阮元身上,笑道:“而且夫子就沒想過嗎?到了浙江做官,可比京城裏這許多做官的人輕松多了。這京城裏啊,隨便到哪裏都是一群誥命夫人,浙江就不一樣了,夫子做了浙江巡撫,就是浙江權勢最大的人了。夫人呢,這才二十三歲,也就要成為浙江地位最高的女子了,這樣想來,當然很開心啦?”浙江巡撫在嘉慶之時,已經依慣例加至正二品,雖然浙江還有從一品的杭州將軍,但考慮到文武之差,二者其實是一般地位。所以孔璐華這樣說,也沒有錯。

阮元當然也知道,孔璐華出身聖裔,其實一向自矜高貴,世俗間的榮譽地位,也從來都不在意。這樣說不過是開個玩笑,讓自己放輕松一些,也鼓勵自己去把巡撫做好。

於是阮元也對她笑道:“夫人嫁了我這三年,可是比以前俗氣多了。地位尊貴與否,我記得夫人以前從來不會在意的啊?”

“以前是不會在意啦。可是啊,看夫子平日那樣低調謙虛,今日加封要推辭,明日賞賜要拒絕,若是皇上突然老實起來,真的同意了你不去做這個巡撫,那夫人我還不是要和你碌碌無為一輩子啊?那樣的生活,我可不想要。”孔璐華也躺在阮元身上,慵懶的揶揄著他。

這一夜的上弦月,也自是格外明亮,十月的京城,雖已漸漸入冬,卻仍有最後一絲暖意,包裹著月色之下的阮元夫婦,讓他們安享這難得的夫妻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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