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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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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燒

空熠搖搖頭,蒼白的唇嗡動幾下,才發出聲音,“應是不難,只是我的印象中,仿佛……在天機谷中見過類似的。”

眉間蹙得更深,目光染上無措,“可我還是記不起來。”

南宮姣關切:“是在幼時嗎?”

空熠搖頭,看起來要哭了般,“不是。”

不在幼時?

他們都一直以為,他丟失的只是幼時的記憶。

老谷主也是一直這樣與他說的。

可若不是,這一切又是怎麽回事,他的特殊血脈又究竟是在何時擁有的?

接踵而來的種種問題,一直追問下去足以將他所有深信不疑的東西一一否定。

可偏偏除此之外,腦中一片空白,又讓他如何自處?

南宮姣緊緊擁抱住他,拍他的背,輕聲安慰:“阿熠,別想了,無論事實如何,都有我呢,我永遠陪著你。”

空熠回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倉惶道:“公主,萬一,萬一我記憶當中全是錯的,萬一我連空熠都不是,該怎麽辦啊?”

“就算當真如此,也沒關系。”南宮姣語氣堅定。

“在我眼中,你便是你,與你的記憶、姓名、乃至身份都毫無關系,我喜愛的,只是你這個人。”

“阿熠,別怕,我都在呢。”

他含著哽咽的哭腔嗯了一聲。

他靠著她,閉眼時腦海中許許多多的畫面全都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何時的記憶,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他的記憶。

混亂的感覺讓一切都扭曲起來,只有緊緊擁入懷的她最為真實。

死侍將那一片徹底清理幹凈,為首者上前,“主上,那剩下的那些屍首?”

“用樹枝埋起來燒了就行。”

空熠突然開口。

南宮姣滿目關切:“阿熠……”

空熠安撫地拍拍她,“公主的直覺沒錯,此蟲雖然特殊,但也同其它飛蟲一樣畏火趨光,用火對付就足夠了。”

南宮姣叫住死侍,“我先去看看。”

被他們斬殺的士兵屍首都堆在一處,壘成了一座小山。

死侍出手向來一擊斃命,這些又只是普通士兵,並無武功傍身,所以大多是一劍封喉,屍身完整。

這才死沒一會兒,便已經能聞到腐臭的味道了。

“這種鉆入人體控人心智的飛蟲,以活體寄生,一旦宿主身死,它們出不來會加速進食,待內臟啃食殆盡,便也會隨宿主死去,期間產生的分泌物會加速屍體腐敗。”

南宮姣點頭。

尤其現在天氣炎熱,本身腐敗的速度就會比一般時候更快些。

“也就是說,它們寄生人體,無法在外界久存?”

空熠:“沒錯,所以一旦可以從內臟破缺中鉆出,就會本能去尋找另外的宿體。”

南宮姣繞著屍山走了一圈,每一個屍體死亡時定格的神情都十分一致,睜著無神灰敗的眼睛,麻木空洞。

“這應就是宮斂第一批試驗用的藥人。”

看到這些,宮斂究竟想做什麽已經十分明確了。

他想如傳說中上古時期神明控制世間一般,讓所有人都成為他一人的傀儡。

高高在上,只管牽絲引線。

屍身體內的透明小飛蟲便是媒介。

若研制成熟,恐怕會立即散播出去。

此時西南以外還沒有發現,不知是因為飛蟲還沒達到他的預期效果,還是另有什麽其它謀算。

那頭鐘冽的傷勢已大致處理好,依舊由死侍用網兜拖了過來,人佝僂在裏頭,脖子以下裹滿的白布洇出斑斑點點的血色。

他歪著腦袋,渾身軟塌塌的。

醫士過來,以一根削成粗片的直木綁住他的脊梁額頭,用外力強行讓他坐正。

他眼眸半睜著,看到這座屍山,口中“嗬嗬”吐出白沫。

“鐘冽。”

南宮姣到他面前。

“你也不傻,應該看出來了吧,如何,可有想起什麽?”

鐘冽面上淌著濁淚,這一回,他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往西南派兵時,他與皇後之爭還沒有鬧到明面上,宮斂也不曾明目張膽下場。

他人在京城,被抓入監牢之前都一直與這裏保持聯絡,將此處的近千鐵騎當做最後的退路。

到頭來才知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

近千的士兵啊,都成了這般不死不活的傀儡模樣,怎會是幾日之功?

怕是自從他們來到這裏,就已經成了宮斂那廝的藥人!

當時宮斂故意將他放了,可能就是為了此時,為了讓他將南宮姣引來此處。

“大將軍,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就不想將宮斂殘餘勢力盡數消滅嗎?”

“你今日能落得這般下場,我可未做什麽,是宮斂一步一步,將你踹入死局。”

鐘冽低低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笑得胸腹震動,鮮血從口中湧出。

發灰的瞳仁定到南宮姣面上,“你呢?就算他死了,你不還是如他所願到了這裏自投羅網!”

南宮姣勾起一邊唇角,“什麽就算他死了,應該說,他已經,徹徹底底地死了。他引我自投羅網,怎知我不是將計就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誰是黃雀,誰是螳螂,不到最後一刻,又如何能知曉?”

鐘冽自嘲,“我當真是小瞧了你,你在宮中裝瘋賣傻,出了皇宮,我又與皇後、與宮斂鬥,竟縱得你成了最終的成王,讓我成了敗寇。”

越說面上神情越可怖,“你生而不祥,當初先帝就該將你與你那同樣是災星的貴妃一同賜死,先帝沒殺了你,反而死於你之手,我小瞧了你,今日也要死在你手上。”

“若再來一回,先帝不殺,我也一定殺了你!”

南宮姣軟劍橫上他的脖頸,目如寒冰,“死到臨頭,你還敢提我母妃?”

空熠擔憂看著她。

“你這是身體廢了,就一心求死?”南宮姣劍尖挑起他胡髯淩亂的下頜,“鐘冽,最後的機會了,也這般懦弱嗎。”

鐘冽冷冷看著她,不言語。

南宮姣嘖了聲。

“既然如此,我物盡其用,拿你試試這透明飛蟲,如何?”

“說不定,這飛蟲控制人體,還能讓你重新站起來呢。”

鐘冽聞言驚了一瞬,但仍強撐著。

“那蟲來去自由,你怎能保證自己不受其害!”

他不信她膽敢如此。

“這多簡單。”南宮姣拍拍手,“拿來火油,將他和屍山圍起來。”

說著,拉起空熠向後退去。

死侍令出即動,立刻跑步前去提來火油,動作利索地倒出火油將此處圈起來。

再取來火把,等候南宮姣一聲令下。

南宮姣好整以暇,諷刺地看著圈裏動彈不得的人。看他眼睛越睜越大,呼吸急促。

她道:“我沒什麽耐心,只數三聲便放火,到時,千萬只透明飛蟲鉆進你體內,便是求死也無門了。”

鐘冽竭力想動,可哪裏都控制不住,只能讓頭顱幅度不大地左右顫抖。

“三。”

他看著屍山,想起漫天飛蟲,仿佛已經感受到萬蟲鉆心蝕骨的悚然。

“二。”

鐘冽嘴已經張開,喉頭顫動。

“一!”

“等等!”

兩聲幾乎同時想起,死侍點火的動作一頓,看向南宮姣。

南宮姣冷冷一聲,“說。”

鐘冽聞言心神一松,大口喘著氣,劫後餘生。

他一心求死不錯,可萬不能接受自己死前也成了毫無尊嚴的傀儡。

他道:“我……我也不知這算不算,當時我派兵前往西南之時是與兵部尚書府對接,在他們府中,我偶爾聽到過一句話,說是什麽,擁有玄虎刺青便可打開什麽東西。”

南宮姣挑眉,“就這?”

“還有!”鐘冽迫不及待,生怕一言不合她又下令放火,“還有我被宮斂關到牢獄之前,朝中許多重臣莫名其妙被安上罪名身死,也是與西南有關。”

南宮姣沒想到他竟然還知道這個。

“那他們的屍身你可曾見過?”

“我派人前去查探過!”鐘冽道,“都是頭顱與身體分開,頭顱專門一車,屍身裝了好幾車,半夜出發。”

南宮姣心底一沈。

她出發之前確認過,宮斂的頭顱還好端端在祖父陵墓前,可她不能確認,頭顱對於宮斂所謀,是不是必需品。

“南宮姣,我知道的可都已經說了,你,你一向說話算話……”

“我是說話算話。”

鐘冽一喜,眼神避開屍山,幾乎已要引頸待戮,可南宮姣又接一句,“可對於你這種人,不配讓我守信。”

鐘冽瞳孔驟縮。

“自從你掌權,可還記得,你手底下有多少冤魂?”

南宮姣接過火把,從側面一步步走進。

“從一開始針對瀾瑛閣之時波及的無辜百姓,到最後縱容北軍搶奪百姓救命的口糧,這多年來你為了無上權勢做的一件又一件,午夜夢回時,可有人找上門向你索命?”

“哦,對了,還有我那個無勇無謀的皇兄。”

“若非你生了邪念對他下手,故意使他癡傻,皇後也不會如此針對,不會不惜聯合灰衣人惹上叛國之名,也要將你置於死地。”

“你要是留下皇帝,他定然狠不下心來做出此事,灰衣人沒有選擇也會繼續用你,起碼,你還能多過些萬人之上的日子。

想必現下回想起來,腸子都要悔青了吧。”

鐘冽不斷淒厲嘶吼,“南宮姣,南宮姣,你別過來,你若當真讓我成了傀儡,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南宮姣嗤笑,“我連那個勞什子不祥批命都不怕,還怕鬼麽?”

“鐘冽,就算你成了鬼,當真敢來找我嗎?”

鐘冽眼中,此時的南宮姣,比掌管生死的閻羅王都更加可怕。

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被極度的驚恐壓得凸出眼眶,滿身白布被崩開的傷口染紅,面色紫紅,嘴唇青白。

南宮姣腳下停住,手中火把向下,隨時準備擲出。

目光冷峭鎖住他:“你記住,你所受的一切,包括今日你這條命,都是你弄權濫殺的報應!”

隨著鐘冽一聲幾乎撕裂喉嚨的淒厲叫聲,火墻騰起。

這一回,南宮姣沒有用劍氣破開屍山中屍首的皮肉,而是就這般靜靜看著,看著火順著枝葉向內燒去,點燃屍山升起滾滾濃煙。

鐘冽所在的那一塊地,是整個火圈之中唯一的空地。

她要他親眼看著自己成為傀儡,最終與屍山中的屍首一樣,葬生火海。

樹木枝葉和衣物一同點燃屍身,從外向內燒去,先是皮膚,而後筋骨,到某個臨界點,刺耳的嗡鳴聲一下響起。

屍山之上堆滿的枝葉間特意留了個口子,大多數飛蟲葬身屍山,但總有些誤打誤撞從缺口飛了出去。

鐘冽正面朝向屍山,眼睜睜看著那些透明飛蟲破出火焰,越來越近,發出的驚恐叫聲不像是人,倒像是瀕死的野獸,喉嚨含著血,擠出的聲音越來越尖銳。

他能動的只有眼睛和嘴巴,火焰中蒸騰起的熱氣將他愈發沒沒有人樣的面容扭曲,真似傳說中的妖鬼。

焰火難逃,可架不住屍山之中藏匿的飛蟲實在太多,逃出的飛蟲數目依舊可觀,聚在一起,像一團移動的黑雲。

嗡鳴震天,四周火墻極高,它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只有鐘冽的身體。

分不清鐘冽是先嚇死,還是先被透明飛蟲鉆入身體,火墻外的人皆看到,飛蟲從他的五官進入後,那具破敗的身體搖搖晃晃站起來,又被網兜絆倒。

面朝下,倒下去時頭頂正連到熊熊燃燒的屍山。

南宮姣冷眼看著,拔出墨劍。

空熠道:“公主,這回若有蟲子飛出火墻再出手。”

南宮姣點頭,她知道,他是想看看火光對這些透明飛蟲究竟有多大吸引力。

隨著時間推移,眼見所有飛蟲都撲向火墻化成了灰,尤其其中一個已經尋到缺口卻還是轉了飛行方向撲向火焰時,在場諸人都松了口氣。

這說明,這火焰對於飛蟲的吸引就是致命的。

面前屍山燃燒殆盡,南宮姣回首,望向身後崇山峻嶺,心中浮現一個想法。

“若能一把火將整個山嶺化為灰燼,倒是能真正斬草除根。”

可惜,他們一是沒有那麽多火油,二是就算有,這種方法也極易有漏網之魚。

而且這畢竟是隱族聚居地,就算其中已有許多與宮斂勾結,可總有些人是無辜的,放火燒山,無法避免濫殺無辜。

空熠:“這些飛蟲,定然與擅長蠱蟲的隱族有關。”

南宮姣:“怪不得打仗時宮斂不曾出動這些手段,原來是用在這兒了。”

“想必之前沒尋到的兵部尚書一家,就在這座山嶺中。”

“兵部尚書也是奇怪,放著親生的鄧延翌不管,帶著鄧延梧逃到了這兒。我記得皇後曾經提到過,鄧延梧身上就有所謂玄虎刺青。”

空熠肯定:“皇後供詞中是有這一樁。”

南宮姣讓人將那些傀儡俘虜關押在山洞中,並將山洞洞口徹底封住。

出來順著山道看向更高更遠的那處山峰,“那咱們也出發吧,想必那兵部尚書,正守株待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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