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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熠不敢善斷,直言:“就算如此,晚不如早,如果因此天機占蔔可以得到些信息,能幫到公主,就是好事。”

南宮姣垂眸,長睫投下的陰影恍若淚痕,“若是皆無能為力呢,如此,不過平白多惹煩憂罷了,何必呢?”

空熠撫了撫她的手,正色:“公主不能如此想。”

“就拿天機谷來說,世人皆說天機谷有未蔔先知之能,可我在谷中,深知並非如此,天機占蔔之術是精妙,可天下萬物相生相克互為因果,有時隔了一日,占蔔結果都不同,谷中占蔔最準的,便是已經發生不久世人還不曾知曉的災厄。”

“如此說來,事情未切實發生之前,不準的占蔔結果比比皆是,難道此時遇到大兇之兆,還會因為不一定發生避而不談嗎?”

“不會的,這種占蔔結果一旦出現,盡管當時去看毫無根據,谷中也會極其重視,甚至會立刻派出人手前往大致方位探查,以防不測。”

南宮姣心間微震,看向他,“阿熠此言,可是將我這潦草的直覺與天機占蔔之術相比?二者天壤之別,如何能等同類比。”

“怎麽不能?”空熠為她如此自貶不忿,“公主莫要將占蔔之術看得太高,占蔔的依據是龜甲星象,公主的直覺,是親身見聞,是瀾瑛閣所有從不同渠道得知的消息,說不定,有時候比占蔔都準些呢。”

南宮姣被他此言惹笑了,指尖點點他,“這番話若是讓你師父天機谷谷主聽到,估計都能跳起來追著你打。”

空熠縮了縮脖子,想想又硬氣起來,“他為何要打我,他的本事還沒有我高呢,對於天機術法也沒有我理解得深,我說的不定就是對的呢!”

南宮姣揶揄,“你也知道不一定對啊。”

“公主,”

空熠長臂攬住她,下頜蹭著她的額角,“都說到這份兒上了,總該告訴我了吧。”

南宮姣也心軟了,沈默良久,開口:“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老生常談。你可還記得上回我想要以瘟疫對付灰衣人時候所說?”

空熠點點頭,“似乎是提過,道若是不出手,面對灰衣人時的勝算就不大。”

南宮姣:“不錯,當時我提到三樣,一為蠱毒,二為陣法,三為黑石,可是如今除了黑石,另外兩樣都不見蹤影。分明灰衣人老巢就是以陣法所匿,可是這麽多個城池攻打下來,一次都沒有遇見過,蠱毒就更不用說了,至今除了瘟疫,沒有發現有另外的病害。”

空熠若有所思,“公主是覺得灰衣人有手段卻不用,十分蹊蹺,或許另有所圖?”

“這個另有所圖,正是我想不明白的一點,從一開始灰衣人出現的時候,我就對他們的真實目的有過諸多猜測,可是這些猜測到了現在,一樣都不成立,我實在無法想出除了權勢與霍亂天下,還有什麽是他想要得到而我一直沒有發現的。”

空熠頭一回聽她說瀾瑛閣閣內最核心之事,也頭一回幫著南宮姣這樣絞盡腦汁地認真思考,前後順了順,確實讓人想不通。

只好暫且略過,“公主是覺得,這個別有所圖,正是灰衣人在戰場上如此行為的原因?”

南宮姣頷首,“若單是如此還好,可是隨著前線一步步推進,我越來越有一種預感,預感有一張天羅地網正往下慢慢罩住我們所有人,或許不止瀾瑛閣,整個天下都在此圈套之中。”

“預感如此危險,可若說依據,具體來講又沒什麽切實可靠的。我曾經面對類似情況時總覺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也不會時時煩憂,可是這回不同,這回預感中危機太過,若臨到頭再作反應,我怕根本來不及。”

空熠身為局外人,一針見血,“可是公主時時煩憂,可能有什麽用處?”

見她楞住,笑嘻嘻摟她,“公主,若是做了所有能做的都不行,那便如有朝一日定會到來的天翻地覆,難不成,人還要為了早晚都會到來的災厄而憂慮得不活了嗎?”

“人啊,過一日便要開心一日才對。”

他就覺得,在公主身邊的每一日,都必須得好好珍惜,天下萬事最恒定的就是始終不斷的變化,所以更應該趁著現在,過好當下的每一日。

南宮姣:“或許,我的憂慮之處正是在於,總覺得有什麽可以做卻沒做的,害怕因為這些許疏漏釀成大禍吧。”

“那便更不用擔憂了,”空熠一錘定音,“公主都想了這麽久了,以公主的聰明才智,定是能做的全都做了,不會有疏漏的,此時想法不過錯覺罷了,公主千萬不要因此自困,有這憂慮的時間,做什麽不好呢。”

空熠在她面前眨巴著眼睛暗示。

南宮姣服了這個花孔雀了,半推半就便也順著他了。

嗟嘆,“你倒是無憂無慮。”

“所以嘛,”他的吐息縈繞著她,“公主應當多學學我才是,免得來日後悔辜負良宵美景。”

床帳放下,隔卻相依傾倒的一雙人。

營帳中燈燭燃了許久,漸漸暗淡,可無人有閑暇去管,任由它焰火微弱,蠟淚堆疊,最後隨著裊裊黑煙徹底熄滅。

春風拂岸堤,盈月靜謐傾瀉著如水流光,淌在垂柳悄悄發出的嫩芽上,捧起勃勃生機。

漸漸,隨著一輪又一輪的春風,日暉愈濃,隨風飄蕩的飛雲引來春雨夏雷,萌芽生長成了滿樹蔥蘢,濃郁的綠色遮天蔽日,盛夏蟬鳴,日夜不休。

瀾瑛閣麾下軍隊勢如破竹,自發兵至今不過半年,已將永陵疆土大半捏入手中。

後方城池亦是穩紮穩打,戰後重建有序開展,最開始拿下的那一批,百姓已然安居樂業,戰火紛飛竟似前世。

與前線處處斷肢殘骸的場景,仿若兩個世界。

離京城越近,仗打得就越艱難。

最明顯的,便是敵軍之中武功高強的灰衣人越來越多。

相對應的,南宮姣就必須派出瀾瑛閣高手去制衡,不然身懷武功之人與普通人差距太大,普通士兵再多,也是白白送命。

到了現在,每一場戰役,南宮姣都會親自出戰。

就算如此,入英靈祠的人還是急劇增多。

她再厲害,拖住十人已是極限,可敵方灰衣人,卻好似源源不斷般,成百上千。

又是日落時分戰火停歇,南宮姣拖著長戟,精疲力竭隨軍回營。

其他戰士此時便去療傷,她卻一刻不歇,直入主帳。

這樣的時候多了,她的桌案坐榻前便多了一面屏風,屏風兩邊掛簾,合並起來將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又不會過於妨礙光線透過。

空熠在屏風後為南宮姣包紮。

南宮姣任由他動作,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若不是身體緊繃的肌肉,空熠都以為她真的完全沒有感覺。

耳邊是屏風外眾人討論的聲音,南宮姣不時的應答會帶起肌膚的些微震動,空熠看著手下的累累傷痕,動作越來越慢。

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南宮姣感覺到他動作變慢,在眾人談論的間隙偏過頭,耳語:“可是好了?”

空熠倏然回神,不知怎麽的不敢迎向她的目光,低垂眼簾搖搖頭,“馬上。”

南宮姣稍感奇怪,但底下接連響起的“主上”讓她無暇深究。

處理完傷勢,空熠照舊先行回寢帳。

帳內胡榻邊床頭床尾緊挨著兩個冰鑒,隨著機關搖扇的扇動源源不斷將習習的涼意送來,胡榻上頭鋪著蠶絲竹席,團花紋的薄被覆於其上。

不知不覺,挨著榻邊兒的被沿在他手中擰成了一團,腦海中一閃而過模糊的畫面讓他頭疼欲裂。

不多時,空熠忍耐不住,伏於榻上劇烈喘息,渾身肌肉崩得跟石塊一樣,冷汗不住往外冒,面容蒼白如紙。

待稍稍緩過來時,已是月上柳梢頭,帳內一片昏暗,只幾縷月光攀過他狼狽不已的身軀。

空熠察覺到什麽,猛然回頭,“誰!”

“少主。”

一個青衣人影走了出來,立在地心,擔憂地望著他。

“詹添?”空熠支起身子,眉頭死死擰起。

詹添嘆了口氣,“少主,上回我說的您不信,定要說谷主詔令就是為了天機谷,如今您長久在外,身子扛不住終於發作,還當我是唬您嗎?”

“究竟怎麽回事?”空熠壓抑著喘了兩口氣,“你必須如實說來。從前我在天機谷時從未發作過,怎麽可能到了外面……”

“少主,正是因為您長久不歸谷,沒了谷中滋養,這才扛不住發作了。”

“什麽滋養?”空熠依舊不信,“師父究竟使了什麽手段,竟遠在千裏之外也能控制,還拿什麽在谷中不在谷中做筏子,詹添,天機谷中人從不打誑語,你怎麽也和那個老頭子學壞了!”

詹添一時默然。

少主亂打亂撞胡說一通,確實說對了一半,可是少主癥狀確實只有回到谷中才能由老谷主緩解,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掖手肅容,“少主,您自得天道寵愛,於天機占蔔之道上天賦異稟,可世間向來沒有白得的好處,得到什麽總也會相應地失去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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