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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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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轉眼正元節已至,於奉天殿舉行,光祿寺和內廷共同操辦。

教坊司備下九支樂曲,宴會開始後,殿內管弦絲竹之聲不絕如耳。

錦衣衛在大殿東西兩側駐守。

百官以四品為界,四品以上官員得以坐殿內,以品階依次落座,而薛鈺,卻一貫坐在魏熙帝的左首下方,原是不合規矩的,只不過百官也都習慣聖上對他的偏寵了。

永安坐在他的對面,有些失神地看了他一會,等到目光移到他身旁的趙嘉寧時,藏在案桌下的手卻緊緊地攥了起來。

她沒想到,薛鈺居然會帶她入宮。

此次宮宴,照理的確是可以帶命婦進宮一同赴宴,但趙嘉寧一個侍妾,最卑賤不過,既沒有誥命,也不是正室,有什麽資格坐在那裏,坐在薛鈺的身側!

好在她只是沒想到薛鈺真的會帶她進宮赴宴,卻也不是沒想過,既有想過,便做了部署。

很好,所有的事便一並都在今晚解決了吧,她不光要嫁給薛鈺,還要將趙嘉寧徹底從薛鈺身邊趕走——她貴為一國公主,沒有她的允許,她的駙馬怎可納別的女人為妾。

殿內高懸鰲山燈,燈火搖曳間,她看著趙嘉寧,那一張臉在燈光下愈發魅惑近妖,她已不在是記憶中那個恃寵而驕、敢於和她叫板的國公府嫡女了,現在的她,眉目收斂,更像是被磨平了棱角,身上沒了傲氣,倒越發顯得柔美,襯上那張嬌滴滴的臉,可不正是個禍水模樣。

她唇邊浮起一絲冷笑,心道,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可就怪不得我了。

趙嘉寧正全神貫註地盯著面前用釉裏紅纏枝牡丹紋盤裝著的一只冬蟹,蟹身通紅,倒和這盤子相襯,端的是紅紅火火。這螃蟹不光色澤誘人,且肚臍凸、絨毛金黃且長,一看便知十分肥美。

趙嘉寧咽了一口口水,可惜這一旁雖配有剝蟹的“蟹八件”,可從前在府裏,都是丫鬟剝好呈給她的,她自己並不會用,因此也只能這麽幹看著。

她正有些悵然,卻忽然察覺到對面似乎投射過來一道視線,似有實質般,讓人如芒在背。

她遲疑地擡起了頭,正好撞上了永安的視線,那一眼她分明清楚地看到了永安眼中的嫉恨與仇視……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動聲色地重新低下了頭。

她自然知道永安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她,無非是此刻坐在薛鈺身邊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當真是冤枉至極,那位公主殿下又怎麽會明白這於她而言並不是什麽恩寵殊榮,而是薛鈺折磨她的一種手段罷了——她之前也很納悶薛鈺居然要帶她進宮赴宴,薛鈺卻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嗤道:“不喜歡麽,此番宮中舉辦宮宴,有的是貴女赴宴,我以為,你應當很想與她們敘舊才對。”

趙嘉寧這才明白,他帶她進宮,目的是為了羞辱她。

從前在京城的貴女圈裏,因著趙嘉寧身份尊貴,又貌美無匹,大家都以為她最後的婚事必定是嫁與哪位王公子弟,便是匹配當今太子也不是不能,因此大多奉承著她,但心底自是有多有嫉妒,平素大家也不過是面上的好姐妹,實則並無半點真感情。

因此她一朝跌落枝頭,如今更是淪落成了侍妾,她們見了她,自然少不了挖苦嘲諷。

要知道即便薛鈺地位尊崇,但是貴女除非入宮,否則必定嫁與人為正室,成了別人的侍妾,那對她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折辱。

趙嘉寧在入宮之前就已經做好被眾女挖苦譏諷的準備,好在她在薛鈺的折辱下心理承受能力也提高了不少,等閑的言語譏諷也奈何不了她。

她早就想通了,言語上的羞辱打擊,再如何令人難堪,總歸也傷不到她的身體發膚,管她們說得多難聽,她若沒聽進去,自然也傷不了她。

不過進宮後才發現,她作為侯府的女眷,是要與薛鈺坐在一道的,因此倒也沒能讓那幫貴女尋到機會當面奚落她。

不過眼下宴會才剛剛開始,後面如何,也還不好說。

估計總會讓她們尋到機會的吧,她看了身旁的薛鈺一眼,心想不然不就辜負了薛小侯爺的一番苦心了麽。

——她卻不知道薛鈺哪來的那麽強的戒備,她不過是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察覺到了,目光清淩淩地看了過來,薄唇輕啟:“看什麽?”

適時殿前燃放煙火,漫天火星綻放,她忽然朝他粲然一笑:“自然,是看世子好看了。”

薛鈺有一瞬間的晃神,但很快又恢覆如常,唇邊噙著一抹笑,壓低嗓音道:“是麽,那今晚就賞你站在我床前侍奉一宿,讓你好好看個夠。”

趙嘉寧:“…………”

“不……不必了……世子的音容笑貌早已烙印在我心底,我若是想見,腦海裏回憶一番即可,倒不必伺候一宿,我是無妨的,只是我一貫嗜睡,若是晚上支撐不住,一頭栽在地上,發出動靜,只怕擾了世子的好夢。”

她說得情真意切,好像是真的為他考慮一般。

薛鈺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容卻不見底:“音容笑貌?”

“趙嘉寧,我還沒死呢。”他眉梢輕擡,慢條斯理道:“怎麽,寧大小姐就這麽想當寡婦?”

趙嘉寧訕訕笑了笑,心說也不知道上哪兒找這種好事:“世子長命百歲,自然不會有什麽不測。“

——畢竟禍害遺千年嘛。

“不過若是世子亡故,那我必定是會為您守寡的。”

趙嘉寧說這句話原本不過是想在嘴上刻薄一下薛鈺,不料薛鈺低頭撫摸著手上的玉扳指,斂眉道:“這話我記下了。趙嘉寧,別忘記你的承諾,你這輩子不會再嫁別的男人,生生世世都只能在我身邊為奴為婢。”

趙嘉寧楞了一下,一擡眼,薛鈺卻壓了上來,琥珀色的瞳仁蓄著笑,風光霽月的皮囊下透著一股邪性:“不過放心,你主子我,是不會讓你守寡的。”

趙嘉寧:“…………”果然跟薛鈺交鋒,口頭上也討不到什麽便宜。

她也不再自討沒趣,兀自轉過了頭,繼續盯著盤子裏的肥蟹發呆,盯久了脖子難免酸,她便以手支頤,略微側了側,手卻無意間觸碰到了耳垂綴著的金累絲珍珠耳墜,心便驀得一跳。

——從進宮前,薛鈺親手為她戴上這個耳墜時,就在她心裏埋下不安的種子,無它,只因這耳墜中的珍珠藏著一只蠱蟲,這蠱蟲原是一對,名喚“靈犀蠱”,名字雖好聽,但其用處,便見仁見智了,於有情人而言,自然是最浪漫不過,可用在她和薛鈺身上,則只會讓她覺得脊背發涼。

究其原因,是因為“靈犀蠱”顧名思義,取“心有靈犀”之意,即兩人即便遠隔千裏,只要一方驅動蠱蟲,另一方便能感受得到,並可通過蠱蟲的震動頻率來判斷對方的具體方位。

薛鈺將一只蠱蟲禁錮在腰間佩飾的尾穗中,用時只要取下佩飾,來回有節律地晃動,便可驅動蠱蟲感知趙嘉寧的方位,而趙嘉寧不懂驅動之法,自然無法據此找到薛鈺,只是一旦薛鈺找她,她耳墜上的蠱蟲便會變得躁動,她因此能夠判斷此刻薛鈺正在尋找她。

薛鈺當時極溫柔地幫她佩戴上耳墜,溫^熱的氣息輕拂過她耳際,嗓音蘊著笑意,緩緩道:“這個耳墜是用特殊的材質制成,一旦首尾相接,便永不可分割——趙嘉寧,你就要一輩子佩戴這個耳墜了,喜歡麽?”

趙嘉寧當時茫然地看著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她不明白為什麽薛鈺要讓她佩戴同一個耳墜一輩子,這樣以後她豈不是不能再換戴別的好看的耳飾了麽。

薛鈺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手背溫柔地撫過她的側臉,微笑道:“戴一輩子不好麽,這個耳墜我瞧著就很好,你也誇過好看,怎麽,既然喜歡,為什麽不能佩戴一輩子呢。”

他神色不明地看著他,淡淡道:“趙嘉寧,不許喜新厭舊,知道麽。”

“我再問你一遍,喜歡麽。”

薛鈺喜怒無常,尤其這時沈了聲問她,已是有些不悅的前兆了,這個當口,她自然不敢忤逆,於是乖順道:“喜歡,當然喜歡。我說過,只要是世子送我的,我都喜歡。”

薛鈺淡淡笑了下:“這就對了,一直戴著,也不必因為莽撞換戴弄傷自己,這樣不是很好麽。”

之後才又告訴她蠱蟲的事情。

趙嘉寧震驚得無以覆加,轉念一想,倒也沒什麽可吃驚的——這種瘋事,倒的確像是薛鈺的手筆。

原本佩戴耳墜一輩子,倒也不是什麽天大的事,可是加了蠱蟲,那以後她的行蹤就逃不出薛鈺的掌控了,那她還要怎麽逃離他身邊?

除非,是不要這只耳朵了……總之到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她不知道薛鈺到底發什麽瘋,為什麽突然要給她上這種枷鎖?

頭頂上方的薛鈺卻很快給了她答案:“這次宮宴,我要你陪我一起去。本來你是不能出府的,眼下既要出府,未免生變,我總要用點手段。”

他身上的檀香又壓了過來,她一時竟有些透不過氣來:“不然,你跑了怎麽辦,嗯?”

——

再回過神來時,面前還是那只肥美的冬蟹,她這才反應過來如今是在宮裏,她這麽一走神,倒盯著這只螃蟹許久。

盯久了倒也沒什麽好看的,總歸不能吃到嘴裏,無謂久盯,反倒愈發懊惱,正要擡頭觀賞教坊司編排的舞曲時,斜刺裏忽然伸過來一只手,骨節分明,如雕如琢,正是薛鈺的手。

——他不偏不倚,正好從趙嘉寧面前的盤子裏拿走那只螃蟹。

趙嘉寧楞了下,等反應過來後不免在心中腹誹:也是奇了怪了,怎的想吃螃蟹不吃自己碗裏的,倒要拿別人的?便是天生的壞胚子,凈做壞事。

她忍不住忿忿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薛鈺卻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似得,朝她單挑了一側眉,笑得惡劣:“怎麽,不可以?趙嘉寧,你別忘了你的賣身文書還在我手上,你不過是我的侍婢——你的人都是我的,何況你的螃蟹?”

趙嘉寧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地收回視線,卻無意間瞟到薛鈺盤子上的那只螃蟹——果然不如自己的那個肥美——難怪要搶她的。

罷了,這倒比無緣無故要搶她的說得過去,她也不是那般小氣的——左右她也吃不了,就當是餵狗了,別浪費嘛。

這麽一想,倒是一下子神清氣爽。她也不再計較,轉而擡頭開始欣賞教坊司排練的歌舞。

歌聲婉轉、舞姿曼妙,倒的確是養眼。

舞女也是個頂個的貌美,纖腰扭動,舞姿撩人,惹得席上掌聲不斷,只可惜薛鈺是個不解風情的,嘉寧餘光倒瞥見他竟神情專註地在用“蟹八件”拆剝螃蟹,連頭都未曾擡一下。

在這麽養眼的歌舞前剝螃蟹,薛鈺倒真算得上是獨一份了。更別說舞女還這般貌美,有些官員連眼睛都瞧直了,偏他毫無興趣,要不是嘉寧深知薛鈺對他表妹清根深種,她倒要真以為他是天生對女人沒興趣了。

在一眾貌美的舞女中,其中又以領舞最具風情,趙嘉寧不免多看了她幾眼,不料她竟越跳越往他們這邊過來,趙嘉寧起初納悶,直到那名領舞將水袖動作柔媚地甩到薛鈺臉上,她才反應過來她想幹什麽——她想找死!

——薛鈺的主意也敢打,無異於自尋死路。

果然一轉頭,她已瞥見薛鈺的眼底浮上一層戾氣,寒芒湛湛,下頜線也已開始變得緊繃,這是他發作的前兆。可那名舞女全渾然不知,試圖第二次揮甩水袖撩撥薛鈺,卻不知已經觸怒了他。

趙嘉寧為那名舞女捏了一把汗,到底不忍,有心救她一命,於是在她將水袖揮過來時用手替薛鈺格擋,之後將其甩開了。

那名舞女一楞,見趙嘉寧坐在薛鈺身側,料想她是他的夫人,這是對自己的舉動心生不快了。

也的確是自己失了分寸,迷了心智,竟敢在他夫人面前造次,舞女一時羞愧難當,連忙走開了。

趙嘉寧松了一口氣,正為自己救了舞女一命而沾沾自喜、打算再重新觀看歌舞表演時,卻忽然察覺一側汗毛豎起,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像是鷹隼盯著自己的獵物,居高臨下而又透著一絲狎弄。

——她知道薛鈺在看她。

目光無形,卻猶有如實質。

她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不禁有些打鼓——難道是她擅自幫他格開了舞女的撩撥,讓他無法借機發難,因而觸怒了他?

——她原以為她此舉雖是為了幫舞女,但也同時也幫他擋了麻煩,他應當不會計較才是。

可話說回來,薛鈺陰晴不定,誰又能真的摸清他的脾性,還不是想發作便發作。

那可真是壞了,舞女現如今倒是沒事了,可她卻有事了!

趙嘉寧戰戰兢兢地轉頭覷了他一眼,卻正好撞進他一雙琥珀色的清淺瞳仁裏。

薛鈺看著她,似笑非笑,神情玩味中又帶了一絲戲謔。

那股淡淡的檀香又壓了過來,薛鈺停在她耳畔,溫^熱的氣息流連在她頸側。

趙嘉寧攥緊了手,不可自抑起了些顫^栗。

他壓著嗓音叫了她一聲:“趙嘉寧,”聲音透著點笑意,漫不經心地道:“你吃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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