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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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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嬤嬤將她帶到偏院的一間廂房,偏院的小徑上鋪著鵝卵石,兩邊遍植紅梅,那樣鮮艷的顏色,卻因下了雪,被覆上了一層輕白,倒有些掩去了,卻依舊有冷香浮動。

嘉寧神情木然地坐在妝奩前,透過窗欞看向外面的景致,任由嬤嬤在她身上侍弄。

等梳妝完畢,嬤嬤讓她起身,一面圍著她嘖嘖感嘆,眼裏無不是驚艷:“老奴活了這麽多年,倒還沒見過姑娘這般美的……便是西南角的那株海棠,也比不上姑娘嬌艷……”

膚白勝雪,觸之如牛乳一般滑嫩細膩,先時不敢隨意打量,如今細看,一張臉儂麗嬌媚,眸光流轉間,端的是攝人心魄……這般容色,倒真的是“艷殺海棠”了……嬤嬤在心中暗暗感慨,容貌長得如此美艷也就罷了,偏身段也是玲瓏有致,腰肢不盈一握,xiong脯卻鼓鼓囊囊……

她閱人無數,一眼便看出她是個天生的尤物,也難怪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爺會忽然破天荒地要納她為妾,可不是,尋常男人只怕看一眼便丟了魂了吧。

只不過也不知道這位世子爺究竟能不能消受得住,畢竟他此前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這一上來,就是極品尤物,倒沒了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怕再難戒掉了。

畢竟這種極品尤物,銷魂蝕骨,一旦嘗過滋味,怕是忘不掉了。

她這麽想著,臉上便堆了笑,對著趙嘉寧奉承道:“似姑娘這般,世子對您的寵愛必不會少……”

趙嘉寧只覺得這話可笑之極,但也沒同她分辨,只是擡頭淡淡看了一眼銅鏡。

鏡中映出一張十分嬌媚的臉,趙嘉寧自嘲地笑了下,心道到底是上了妝,氣色頗好了些,不像之前白慘慘的沒半點生氣,入不入鬼不鬼,如今這個樣子,倒有幾分往日的神采。

她不覺有些恍惚,其實抄家也不過是昨夜的事,一夜之間,怎麽竟像是過了許久,她容貌未變,心卻覺得滄桑了許多。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穿著一身淡粉的妝花織錦服,梳了婦人發髻,裝飾也簡單,不過佩戴了一對珍珠耳墜,發髻上插了一根累銀絲嵌金絲玉的簪子,金絲玉說是玉,其實不過花紋新鮮些,質地不純,顏色也不瑩潤,並不值錢。往日在府上,最莫等的丫鬟也不戴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偏偏今日她戴上了……她舉目跳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銀裝素裹,不見半點張燈結彩,便是尋常人家納妾也不至於如此,相比之下,沒穿正紅色倒是最莫等的小事了,畢竟不是正妻,自然配不上正紅。

薛鈺倒真是羞辱她到極致了,好在她早已麻木,並未在心中泛起多少波瀾。

嬤嬤看她神情寡冷,以為是不滿她的一身裝扮,便出言寬慰她道:“素凈確實是素凈了些,不過姑娘長得明艷,穿得素凈反倒中和了氣質,更顯清麗。”

趙嘉寧沒理會她的這一番鬼話,只是由著她領路,穿過一條青石小徑,不知低頭走了多久,等繞過一面刻有鳶飛魚躍浮雕的影璧,再往前走一段路便到了正廳。

正廳裏坐著一位身穿檀色福祿壽紋襖衣的老婦人,頭戴著翡翠眉額,左手搭在圈椅的扶手手,右手則盤著一串檀香佛珠,瞧著精神矍鑠。趙嘉寧知道,這便是薛鈺的祖母了。

薛鈺的父親永城侯長年征戰在外,侯府夫人早亡,他也一直未再續弦,這偌大的侯府如今也只有老夫人與薛鈺兩個主子。至於她,若是正兒八經擡進門來的侍妾,當還能算得上是半個主子,可薛鈺讓她進門,不過是為了折磨她,她往後在侯府的地位,怕是連下人都不如。

她由嬤嬤引著,下跪給老夫人敬茶,老夫人也沒為難她,接過茶後淺飲了一口,便擱在了一旁。

轉而褪下了一個翡翠玉鐲,戴在了嘉寧皓白的手腕上:“難得世子喜歡你,以後便好生服侍著他,侯府人丁單薄,如今便只剩下這一脈,你若早日誕育子嗣,便是侯府的大功臣了,我也自不會虧待於你……”

早日誕下子嗣?看來這位老夫人是並不清楚她與薛鈺之前的恩怨,她也沒說什麽,只是乖巧地應了一聲:“妾身自當謹記。”——要想在這侯府安生地待下去,自然不得得罪這位老夫人。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倒是個乖順的孩子,擡起頭來讓我仔細瞧瞧。”

趙嘉寧緩緩擡起了臉,等到她一張臉完整地映入老夫人的眼簾時,老夫人轉動佛珠的動作忽然一頓。

又叮囑了一些話後,老夫人叫她退下了。等人走後,她不由得皺起了眉,轉頭看向身後的李嬤嬤,問她道:“那女子的長相,你可看清楚了?”

“回老夫人,看清楚了,是個少見的美人,嬌媚明艷,眼波一轉,教人骨頭都酥了,也難怪世子爺對其傾心……”

老夫人卻嘆了口氣道:“我早知道她的容貌不會差,否則世子也不會忤逆我的意思非要將她弄進府來,畢竟是罪臣之女,別的公侯伯哪個願意蹚這趟渾水的?偏是鈺兒,非要沾惹她……世子是個乖孩子,平日裏從沒有忤逆我的時候,偏就是這樁……”

“所以我料定那女子必然是容貌嬌美的,否則鈺兒也不會執意要要她,你我都清楚,他向來不碰女色,上回我給他找了兩個通房丫鬟,也算得上秀美動人了,可進他房間後不到一刻鐘,便哭著跑出來了,我瞧著她們臉色都煞白了,神情恍惚,口中一個勁地喃喃‘我再也不敢了’,後面好一陣才緩過來,只是再也不肯去服侍鈺兒了。”

“府裏其他對鈺兒有心思的丫鬟,自此之後也都絕了念頭,我那段日子整日憂心,所以世子說要將那罪臣之女弄到府上來,我心裏雖然是不願的,但到底也是順了他的意思,畢竟難得有入得了他的眼。”

“只是今日一見,難女子的長相是否過了些,若是個狐媚子,把世子弄得五迷三道、離她不得,那也是不成的,畢竟世子以後還是要娶正妃的。”

李嬤嬤就寬慰她道:“您盡可放一百個心,我們世子在男女之事上本就比旁人遲鈍些,尋常美人根本入不了眼,似這般過分嬌媚的,旁的男子沾惹了或許有了癮,可對於我們世子來說,那是剛剛好。”

老夫人想想確實是這個理,便暫且寬心了,點了點頭道:“但願她早日為侯府開枝散葉。”

——

侯府□□院有一個丹瓊苑,裏面遍植奇花異草,馴養珍禽走獸。薛鈺的那頭雪豹“祁跡”便豢養在此,平時用玄鐵打造的圍欄圈禁著,只有薛鈺在的時候,才敢放它出來。

此刻它正柔順地趴伏在薛鈺的身側,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全身灰白,遍布黑斑。薛鈺輕撫著它碩大的腦袋,它伸出滿是倒刺的舌頭,舔了舔爪子,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咕咕聲。

薛鈺一旦停下了,它就用它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蹭他的手心,有時還會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舐著他。

每當這個時候,手心傳來溫熱滑膩、又帶著點輕微刺麻的觸感,薛鈺就知道是它在舔他了。

他皺了皺眉,拿出一方錦帕,將方才被它舔過的地方仔細擦拭了,有些嫌棄:“祁跡,說了不要舔我,臟。你都吃過些什麽,你自己不知道麽。”

祁跡就耷拉下它那顆巨大的腦袋,瞳仁在日光下泛著幽幽的黃綠色,仿佛上好的寶石瑪瑙,此刻卻有些幽怨地盯著他,趴在地上,發出意味不明的低嗚聲。

薛鈺也沒再理它,兀自觀賞者手中鳥籠裏一只毛色艷麗的雀兒,間或伸手逗弄它一下。

身後有腳步聲漸近,薛劍看到祁跡也在這兒,腳步不由得一頓,心下還是有些犯怵。

薛鈺散漫地側頭看他一眼,道:“有我在這兒,怕什麽。我們祁跡,其實也只是個愛撒嬌的小姑娘。”

話音剛落,祁跡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話似得,翻身朝上,四個巴掌大的爪子蜷縮騰空,露出粉嫩的肚皮,一副乖順的模樣。

薛劍看它半張口時露出的尖銳獠牙,都有人的食指長了,龐大的身軀在地上笨拙地扭動,爪子跟著揮動,像是能隨時拍死人似得……卻對著薛鈺討好地露出肚皮……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在心中嘀咕,這般猛獸撒嬌,他可遭受不住。

薛鈺逗弄著雀兒,他手中拎著的是一個掐絲琺瑯花卉紋鳥籠,是造辦處特地為聖上督造的,被他看上了,聖上便拿來賞他。鳥籠做工極其精細,內設鳳凰臺,供鳥雀歌舞鳴唱。

住在這樣華麗的鳥籠,籠中的錦花鳥卻瞧著懨懨的,薛鈺撥弄給它飲食,它也不為所動。

他的神情淡淡的,只道:“它好像不喜歡我。”

腳下的祁跡這時候便拿大腦袋蹭著他的皂靴,薛鈺踢了它一下道:“好了,知道你喜歡我。”

薛劍看著籠中的那只錦花鳥,羽毛顏色艷麗,體態嬌美,叫聲婉轉動聽,很多權貴都愛養這種鳥兒,這是這種鳥兒嬌貴,心氣又高,大多是養不好的。

他想了想道:“這種鳥兒難馴,不如世子換養一種試試?”

“不必,”薛鈺繼續逗弄著籠中的錦花鳥,它越是閃躲,他越要招惹:“我偏就要這一種。當初是它自己停在我肩上,如今又怪得了誰呢。”

“可這種鳥天性不願受拘束,若是將它長久地關在籠子裏,只怕不是尋了機會逃跑,便是被活活養死了。”

“逃跑?”薛鈺不以為意:“鳥籠也不是擺設,都是籠中鳥了,還能逃到哪裏?”

“至於死……”他指腹溫柔地撫過鳥兒鮮亮的翎毛,嗤道:“不過一只金絲雀,消遣的玩意兒,死了便死了,還真當我在乎麽?”

話說到這裏,薛劍便也不再多言了。

祁跡搖著尾巴,起身往薛鈺懷裏拱,薛鈺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它毛茸茸的大腦袋,祁跡尾巴越搖越歡快,都快搖出了殘影。

薛劍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他知道祁跡對世子十分親近,絕不會傷他,只不過對旁人就未必了,他總歸還是有些害怕的。

這個當口,忽然聽到薛鈺問他道:“她人呢?”

薛劍楞了一下,擡頭見薛鈺低垂著眉眼,淡如水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瞼上,投射出一片扇形陰影,他的神情有些怔仲。

薛劍便反應過來了,回道:“剛給老夫人奉了茶,現在應該被幾個嬤嬤送到世子您的房裏去了。”

薛鈺“嗯”了一聲,道:“你去叫她過來。”

薛劍低頭看了一眼趴在薛鈺懷裏的祁跡,心裏只打鼓,忍不住問道:“不知世子叫趙……夫人過來有何事,您若想見她,回房便能見到了。”

“夫人?”薛鈺斂了眉,轉動著手上的玉板指,冷嗤道:“一個婢妾,她也配?”

“那我該……”

“她不是有名字麽?”薛鈺語氣有些不耐:“該叫什麽叫什麽,你對府裏的丫鬟不也是如此麽。”

——這是連一句姨娘都不讓稱呼了,與下人無異。

薛劍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是到底望著祁跡有些躊躇,薛鈺皺眉睨了他一眼,忍不住發笑,他真心笑的時候是很好看的,一汪春水拂楊柳似得,像是山水畫忽然活泛了起來,賞心悅目之極:“你該不會以為,我要把她餵祁跡吧?”

“想什麽呢薛劍,”他慢慢笑了起來,低頭撫著自己的手掌,極緩慢地道:“我怎麽舍得呢。”

薛劍的後背卻忽然爬上一層冷意。

薛鈺擡頭眺向不遠處的圍墻,危險地瞇起眼眸:“我不過是想叫她出來,和我一塊等人。”

“等人?”

“是啊。整個侯府,我看就此處的圍墻稍低矮些,防守最松。”薛鈺的聲音又恢覆成散漫落拓:“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人也快到了——你還不趕快去請?”

——

趙嘉寧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變得昏暗,她看到不遠處的太師椅上影影綽綽坐了個人影,及至走近了,人影慢慢站了起來,長身玉立,偏過頭來看她,矜貴睥睨,氣質冷清,是薛鈺。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來了?先在這待會吧,我忽然想起從大理寺帶來的卷宗還沒翻完,先失陪一會。”

趙嘉寧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名堂,蹙了蹙眉,只能靜默地站在原地。

薛鈺唇邊泛起一絲笑,負手緩步走過她身邊。

祁跡眼看薛鈺要走,立刻起了躁動,發出低沈的嗚嗚聲。趙嘉寧這時才驚覺這裏還有一頭雪豹!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本能地轉身抓住薛鈺的手,聲音顫栗中帶著一起乞求:“薛鈺,不要……”

薛鈺頓了一下,轉頭看了一眼她緊抓著自己不放的一雙小手,手腕纖細,仿佛一折就斷。

他挑了下眉,聲音如幽泉擊石,帶著些許涼意:“寧大小姐?”

不遠處傳來擊打鐵欄的沈悶聲,趙嘉寧這時也反應過來那頭雪豹是被關著的。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低頭看見自己仍緊緊抓著薛鈺的手不放,連忙扔了開去。恍惚卻想起從前自己糾纏薛鈺時,便是這般不知羞地抓著他的手不肯放……她深深地一閉眼,不願再去回想。

頭頂上方卻忽然傳來一記輕笑。

“寧大小姐倒是用完就丟……從前倒是抓得順手,一點都不知羞,如今倒是成了燙手山芋?”

“說起來,本朝刑法嚴峻,倘若我是女子,你為男子,似你當初那般死乞白賴,早不知斷手斷腳多少回了,還有那些輕浮孟浪的話,你有十根舌頭,也不夠抉的。”

她越是想遺忘的事,他偏偏越要提起!她惱恨極了,這會子倒也忘了怕他,擡頭與他對峙道:“是麽,世子怕是記岔了吧,你說的這些,我可都不記得。”

薛鈺“哦?”了聲,饒有興味似得:“那要不要我幫你好好回憶一下?”

趙嘉寧卻怔了下,美眸蒙了一層霧氣似得看不真切,猶豫著試探道:“難道那些話……你都記得?”她以為他對她厭惡極了,那些冒犯的話肯定巴不得當做沒聽到,早忘得一幹二凈了。可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並未忘記,反倒記得十分清楚。

薛鈺像是才回過神來一般,一向從容不迫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裂縫,只是轉瞬即逝,嘉寧再看向他時,他又變回了那個神情淡漠、毫無破綻的薛鈺。

他看著她,眸深如幽潭:“當然不記得。只不過是見到了寧大小姐,當初那種厭惡之情如影隨形,便錯生了言猶在耳之感,其實,半個字都不記得……”他收緊了下頜,冷聲道:“有誰會記得。”

趙嘉寧抿唇不語。

是啊,有誰會記得,不要說薛鈺,其實就連她自己,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她便是這樣的性子,心底喜歡有一分,便要表現出來十分,其實那些話說過也就忘了,她知道薛鈺不會往心裏去,她又何嘗不是呢?

薛鈺見她神情怔仲,以為是她被祁跡嚇得還沒回過神來,眉梢輕挑,揶揄譏諷道:“就這麽怕?”

他輕笑出聲:“趙嘉寧,你可真沒用。”

“做壞事的時候,怎麽就不怕呢,嗯?”

趙嘉寧抿緊嘴唇,沒說話,分辨的話她早就說累了。

不防薛鈺卻忽然靠了過來,他身上有著淡淡的檀香,淬玉似得一張臉在昏暗的光線下瑩白冷冽:“趙嘉寧……”

呼吸卻帶著灼人的溫度,壓著嗓音,若有似無地拂在她的耳際。

“你是怕它……”他輕笑了一聲,拖長了尾音,逗弄貓兒狗兒似得:“還是——更怕我啊?”

這個它指的自然是祁跡。

趙嘉寧攥緊了指尖。

祁跡固然可怕,落到它手裏,必定是一個死字……可薛鈺,卻有的是法子,能叫你求生無門,求死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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