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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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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薛鈺走後,趙嘉寧一個人立在苑中。

夜幕降臨,夜色濃稠得化不開,今日是滿月,一輪圓月緩緩升起,月色格外皎潔明亮,未化的積雪浸了冷月,寒芒點點,一地銀霜。

趙嘉寧不知道薛鈺要把她晾在這裏多久,弄不好是一晚上,這就是他折磨人的手段吧,趙嘉寧居然覺得也還好,可能比起其他聳人聽聞的行徑,這只能算是開胃小菜。

她苦中作樂,望著不遠處薛鈺坐過的那張太師椅,想著如今的境況也不算太壞,至少等她站累了,還有個歇腳的地方。

鳥籠中的那只錦花鳥這時撲騰著翅膀,發出幾聲鳥鳴,嗓音固然婉轉動聽,卻夾雜著一絲淒婉,讓人聽著心中不忍。

嘉寧循聲望去,見到石桌上放著一個做工極精細的鳥籠,走近一看,果然見到裏面困著一只體態嬌美的鳥兒。見她過來了,連忙撲騰著翅膀飛向她,鳥喙啄著籠條,似乎在乞求她放它出來似得。

趙嘉寧也不是沒養過這些觀賞用的名貴鳥雀,從前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不知怎麽,心中卻有些不忍,大概是物傷其類,所以心有戚戚吧?

——她現在何嘗又不是一只籠中鳥呢?

這麽想著,倒動了放它自由的心思,只是剛要打開鳥籠,卻忽然想到這是薛鈺的鳥兒,可不是她自個兒的,她若是擅自放了它,豈不正好叫他抓到錯處,借機發難嗎?

於是手懸停在半空中,又漸漸落了下來。

“對不起啊鳥兒,我救不了你。”她苦笑道:“我如今,連自己都救不了我自己。”

正傷神間,圍墻處忽然起了動靜,似乎是有人蹬著墻面翻墻而過,最後穩穩地落在地上。

她心裏突得一跳,以為是進了歹人了,正要呼叫,擡頭一看,月光下那人的輪廓卻格外眼熟。

他漸漸走近了,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啞聲道:“寧寧,是我。”

溶溶月色下,杜子陵的一張俊臉清晰地顯現在她眼前。

趙嘉寧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子陵哥哥?你怎麽會……”

“我來帶你走。”杜子陵滾動了喉結,在暗夜裏,他的眸光依舊亮得驚人:“寧寧,跟我走。”

趙嘉寧一顆心跳動得厲害,杜子陵來帶她走,她自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能離開薛鈺,這個認知讓她泛起一種奇異的、不太真實的強烈喜悅,可欣喜過後,她卻又隱隱不安……隨之而來的,是從後脊背緩緩升起的、一種詭異涼意……

事情真的能有這麽順利麽,杜子陵翻進侯府無人察覺也就罷了,偏偏薛鈺還讓她待在這裏,正好撞見了杜子陵……

薛鈺……不好!趙嘉寧猛地睜大了雙眼,正要開口提醒杜子陵,可杜子陵已經等不及了,從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等不及了,眼裏滿滿當當的的,全是失而覆得的喜悅,他被這種喜悅沖昏了頭腦,是一絲一毫都未察覺到不對。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要牽過趙嘉寧的手,可就在他的指尖剛要觸及她時,一支箭矢騰地一聲破空而出、準確無誤地刺入杜子陵的手腕。

正是他剛才,想要觸碰趙嘉寧的那只手。

杜子陵悶哼一聲,手上襲來一陣劇痛,身子也忍不住踉蹌了一下。

被箭矢刺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不是尋常弩箭,箭頭似乎是改良過後的鴨嘴簇,穿透能力更強,入肉收不住勢,能刺入骨裏。

他早聽聞過薛鈺有一個在工部軍器局當職的師父,薛鈺喜歡兵械,時常鉆研,不知又搗鼓出什麽刁鉆駭人的器械,竟將他整只手臂射穿!

他知道,他這只右手算是廢了,往後怕是再也舞不動刀劍。

手上巨痛一陣陣襲來,他面容扭曲,左手托舉著那只受傷的右手,戒備地往後退了一步。

濃稠的夜色中,薛鈺從陰影中緩步走出。

他踏著月色而來,手上握著一柄小巧的袖箭,清淩淩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氣質清絕出塵。

一張臉瑩白如玉,寒浸浸地泛著冷光。

面上卻沒什麽波瀾,及至走到近前,才掃了一眼杜子陵中箭的右手,眉梢輕挑,笑了一下道:“好險,再晚一步,杜公子的這只右手,怕是要留在永城侯府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數九寒天,杜子陵的後背卻冒出了冷汗。

他的右手……再晚一步,他的右手就要觸碰到趙嘉寧……薛鈺的意思,分明是他若敢再碰趙嘉寧一下,便砍下他的手!

杜子陵喉結滾動:“世子……想要如何。”

“我想要如何?”薛鈺淡笑道:“歹徒私闖侯府,誘拐我的侍妾,打死也是有的。這大晚上的,視物本就不便,請恕本世子眼拙,沒能認出來那歹人竟是勇毅侯府上的三少爺。不過無心之失,想必聖上和勇毅侯應該也不會怪罪我——”他掀起眼皮,淬玉似得一張臉,如雕如琢,慢慢牽扯出一點微末笑意:“你說呢,三少爺?”

杜子陵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已經不是要留下他一手手臂那麽簡單了,薛鈺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想要了他的命!

他說的沒錯,即便是他死在了永城侯府,聖上也不會動他分毫,他有恃無恐,殺了他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早上他分明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大約除了聖上和太子,他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裏。他區區一個侯府庶子,他只怕從未留意過。

可如今卻準確無誤地說出他的身份,看來是早就派人打探過了。

今晚怕也是特地在這裏等他,只是他怎麽料定他今晚會來?

薛鈺迎上他困惑的目光,嗤了一聲,許是不想讓他死得稀裏糊塗,竟大發慈悲地替他解惑:“今早東市坊口,三少爺親口對著我的侍妾說,要她等你。過了今晚,她就是我的人了,你既要帶她走,當然是不會等過今晚了。夜半三更也不成,眼下剛入夜,我琢磨著,該是這個時辰。”

“聽說三少爺輕功了得,”他一擡眸,眼裏浮了點促狹笑意:“倒的確有點三腳貓的功夫。”

“說吧,想怎麽死。”他垂眸撫弄著手上的袖箭,十指白皙修長,指尖緩緩扣上機括,只消輕輕一按,箭即發出,立時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手中明明是殺人利器,他卻像是在輕撫琴弦,姿態優雅、賞心悅目至極。

反倒更令人覺得可怖。

薛鈺吹了聲口哨。

被鐵欄圈禁的祁跡忽然又開始變得躁動,不斷拍打著欄桿,口中發出沈悶的低嘯。

杜子陵這才意識到附近還有猛獸。是了,他聽說薛鈺養了一頭雪豹,是咬死過人的!

薛鈺仍是笑微微的:“選一個。”

杜子陵額頭開始滲出冷汗,緩緩握緊了拳。

卻是一旁的趙嘉寧心理防線率先潰敗:“薛鈺……”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面色慘白,秋水似得眼眸盈了淚,哀哀地看著他道:“你放過他好不好?我求你放過他,你恨的是我,跟他沒有關系……”

薛鈺慢慢轉過頭看她:“你叫我什麽?”

“薛鈺……”趙嘉寧怔了一下,茫然地看著他。

薛鈺伸手擡起她的下巴,輕輕摩挲:“錯了。”

他放緩了語調,嗓音如碎玉落盤,清冷蠱人,一旦放緩,居然多了絲繾綣的意味:“禮既已成了,你說,你該叫我什麽?”

趙嘉寧眼中閃過錯愕,她以為在薛鈺心裏,她是不配這麽稱呼他的,這會子他卻不知道忽然犯什麽病……但眼下是求人的關頭,她自然不敢忤逆,於是試探地改口:“……夫君?”

毫不意外的回答,明明是他誘導她講出來的,他卻似乎怔了一瞬。

“夫君……”

如玉般修長的脖頸,喉結卻大得有些突兀。

薛鈺滾動了一下喉結,又將那兩個帶有某種契約意味的字放在唇舌間喃喃念了一遍。

他似乎有些走神。

再擡眼看向趙嘉寧時,他的神色已恢覆如常,眼底一片清明冷寂,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夫君,寧寧,你怎麽敢在夫君的面前,為別的男人求情?”

趙嘉寧瞪圓了眼睛,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壞了——為了膈應她,薛鈺也算得上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他居然也跟杜子陵一樣,叫她寧寧,這可是她的至親至愛才會對她有的稱呼——杜子陵跟她青梅竹馬,在她心裏,早就把他當做是哥哥。

而薛鈺,趙嘉寧自然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他喜歡她。

今夜種種,她算是看出來了,先是射穿杜子陵的手腕,再是讓她叫他夫君,現在又是那般親昵地稱呼她……無非是因為她現在是他的侍妾、他的奴婢,是他的所有物。

薛士鈺,多麽驕矜自負的一個人,他的東西,怎能容許別人染指?

杜子陵這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可到底他什麽都沒對她做,甚至連碰她一下都沒有,即便這樣,薛鈺還是不肯放過他麽?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薛鈺善罷甘休?

她正苦於尋找應對之策,事情卻忽然迎來了轉機。

薛鈺忽然轉變了話風,將袖箭重新隱匿於袖中,慢條斯理地道:“說起來,三少爺和我的侍妾,倒真算得上是一對苦命鴛鴦了。一個不計後果夜闖侯府,一個救人心切苦苦哀求。嘖,怎麽能不叫人感動呢?”

“我也並非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這樣吧,我索性就成全你們,放你們離去如何?”

此話一出,其餘兩人齊齊擡頭望向他。

趙嘉寧自然是不信的,薛鈺身上沾了檀香,可卻不是神佛,他是披著天人皮囊的惡鬼,自然也做不出那等慈悲事,他那麽恨她,怎麽會輕易放過她?

杜子陵雖然也不信,但那話裏誘惑太大,前一刻薛鈺還要取他性命,可下一刻,卻說能放過他,還準許他帶趙嘉寧一起走,這無疑是在他陷入絕境之時又給了他天大的生機,他到底還是存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試探道:“當真?”

薛鈺便笑了,一張臉流光溢彩:“自然,我從不失信於人。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杜子陵皺起了眉,他心裏也明白,跟薛鈺這種人講條件,無疑是與虎謀皮,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什麽條件?”

薛鈺微微笑道:“其實很簡單,只需要你拋下這裏的一切帶她遠走高飛,給她一個正室的名分——你答應我這個條件,方能顯現你的真心,如此,我也好放心把人交給你——怎麽樣啊三少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趙嘉寧覺得她真是瘋了,因為她竟然真的覺得此事可行——假如薛鈺說的是真的,那麽只要杜子陵肯答應他的條件,她就能從他身邊逃脫了。

她知道杜子陵對他有情,她雖無意,但跟他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不是難事——別說是嫁給從小到大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馬了,便是嫁給販夫走卒、街上行乞的乞丐,都好過留在薛鈺的身邊!

她咽了下口水,滿含期待地看向杜子陵:“子陵哥哥……”

薛鈺卻壓了下眼角,目光冷淡地看向趙嘉寧:“我讓他選,我讓你說話了嗎?子陵就子陵,偏要加個哥哥,怎麽,□□啊?叫得我腦仁疼,再吵便沒得選了,統統丟進去餵我的祁跡。”

趙嘉寧便耷拉下腦袋,乖乖地不再說話了,只敢用餘光偷瞄杜子陵。

杜子陵卻不敢面對她的目光,他眉心深深地陷了下去,握緊了拳,陷入了無比掙紮的境地。

——薛鈺的那個條件,看似簡單,實則要想做到,卻並非易事。

他原本打算帶走趙嘉寧後將她養在外面——她是罪臣之女,他不得不如此。而薛鈺說的拋下一切,不單舍卻這侯府少爺的身份,更是讓他舍棄了他的姨娘。

他雖只是庶子,不能承襲爵位,但畢竟生在侯府,屆時靠家族蔭蔽謀個差事,餘生也算得上體面,若是拋下一切遠走異鄉,前途可就未知了。

再者他的生母唐姨娘姿色平庸,為人又木訥,在侯府並不受寵,下人也大多不敬畏她,他如今是她唯一的倚仗,讓他拋下她離開京城,他實在放心不下。

大約世上真的沒有十全十美之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斟酌再三,他只能放棄趙嘉寧了。

他擡頭剛想開口,對上薛鈺冷戾的目光,汗毛立時豎了起來——他分明在他眼裏看到了殺氣——他立刻明白過來了,薛鈺連他碰一下趙嘉寧都不允許,又怎麽會讓他帶走她?他若真的異想天開答應他的條件,恐怕才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眼下的境況,或許也只有放棄趙嘉寧,才能保全自己,如果只有他孑然一人,為了趙嘉寧死了也就死了,可他還有他的生母,他不能拋下她:“世子的條件,請恕我不能答應。”

他說著擡頭看了趙嘉寧一眼,目光閃躲,雙手狠狠攥成了拳,克制道:“寧……趙夫人,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能帶你走了。”

趙嘉寧聞言臉上血色褪了個幹凈,身子有些踉蹌地後退了一步。

薛鈺單挑了一側眉梢,閑閑道:“嘖,這豈不是成了負心薄情之輩了?”他轉頭看向趙嘉寧,掀了一下眼皮,淡道:“他負了你,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他,是殺是放?說吧,全憑你的意思。”

杜子陵聞言立刻轉頭看向趙嘉寧,神情忐忑,語氣惶恐道:“趙夫人……”

趙嘉寧深深地一閉眼,在心中對杜子陵的最後一絲幻想也被掐滅了。

薛鈺不愧是薛鈺,他說了要折磨你,要讓你生不如死,就一定會做到。

殺人誅心,他讓杜子陵親口告訴她,他不能帶她走了,還讓杜子陵求她,求她讓他獨自立刻侯府,把她落在這萬丈深淵中,何其殘忍?

可她能怎麽辦,她總不能要了杜子陵的性命,她木然地道:“讓他離開吧。”放了他的同時,也是徹底斷了對他的念想。

薛鈺輕笑了一下,轉頭看向杜子陵時,眉眼間那股戾氣便壓制不住了:“還不快滾。”

有暗衛現身,帶走了杜子陵。

薛鈺的聲音字身後幽幽地傳來,帶著瘆人的冷意:“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再有下次,你廢的可不止是一只手了——你知道我不是在嚇你。”

杜子陵腳步一頓,脊背僵硬了一瞬,到底還是擡步匆匆離去了。

月涼如水,靜靜地淌在未化的雪地上。

夜風拂過,趙嘉寧只覺渾身上下無一不是冰涼入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件狐皮鬥篷披在了她的身上,趙嘉寧怔了一下,低頭見一雙白瓷玉器般、被精心雕琢的手,正慢條斯理地替她系上絳帶。

蔥白修長,骨節分明,便是這樣隨意地系帶子,也足以令人賞心悅目。

趙嘉寧居然看他為她系絳帶看了好久,直到最後手指穿插而過,為她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居然覺得很可愛——如果那雙手的主人不是薛鈺的話。

修長手指緩緩挑起她的下頜,她被迫擡頭迎上了薛鈺的視線。

他神情淡漠地審視了她片刻,忽然嗤了一聲道:“趙嘉寧,這便是你移情的男人?”

他微微彎下腰,貼近她的臉頰,毫不留情地挖苦譏諷道:“你的人品德行這麽差也就算了,居然連喜歡男人的眼光……也這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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