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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萬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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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萬達

他輕掃香粉,用銅勺輕敲兩下銅篆,將它提了起來,一朵祥雲形狀的粉篆呈現在眼前。他用一枚線香頭輕輕引燃香篆,室內頓時飄起好聞而清甜的香味。

他輕輕將它拿起,走向窗頭放在案幾上,望著窗外的院子。通過一條青磚小道,便是後園,那裏銜水環山,松柏參天,曲廊亭榭,經過蓮兒的收拾打理,早已恢覆先前的生機。哪怕皇上派來的下人們一個個消極怠工,這府上的一切仍然整整齊齊,井然有序,儼然像多了一個女主人的架勢。

身後突然出現一雙白皙的玉臂,將站立窗前的他攔腰抱住,嬌小柔軟的身軀緊緊貼在他的背上,溫柔婉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我的小志兒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神?還不快來教我制壺!”

轉過頭,蓮兒探出一只腦袋,俏皮地眨眨眼,天真地望著他。他的眼神也變得溫柔,充滿寵溺,“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他乖乖轉身,來到平日制壺的那間屋子,這裏擺滿了楊啟光為了羞辱他送來的一套制壺設施。

“在楊啟光送我這些東西之前,我對紫砂並不了解,只是小時候有一陣子一時興起,曾經做過一些陶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終也是不了了之。”他淡淡解釋著。

她拿起一把壺在手中把玩,一臉好奇道:“你說,為什麽紫砂不能像陶器那樣拉胚制作呢?像我們這樣一把一把手工制作,多累啊。”

他舉起一把通體朱紅的“仿鼓”道:“紫砂、紫砂,顧名思義,它是‘砂’,砂性大於泥性,哪怕是泥性較強的朱泥,仍然黏性不足,無法達到拉胚的程度。這與那濮國澳水的‘澳水陶’,看似相同,卻是不同的兩個概念。”

“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借助模具,來幫助我們相對快捷地制壺呢?”

“當然可以,壺嘴、壺把、蓋鈕制成後,可以手工打身筒成型,然後借助模具修飾規整,這樣的壺,制作效率稍高一些,線條也會更清晰,如‘南瓜’這樣的筋紋器,借助模具可以使整體形態更加規整、飽滿、協調。”

“那我豈不是也能輕輕松松做出一把好壺?”蓮兒撅起嘴,像是不服氣,“哼,你之前還笑話我做不出壺來著。”

“借助模具制壺,也是需要一定功底的,畢竟只有身筒成型時可以借助,其他部分還是需要獨立完成。況且依賴模具成型的壺身,如果留下模具的紋路,還是可以看出些許區別。”說罷,楊啟志拿起一把壺,給蓮兒展示模具的印痕。

蓮兒眨眨眼睛道:“那我把這條模具的紋路抹了行不行?”

他笑道:“就算沒有這條紋路,因為借助模具成型,需要泥巴緊密貼合壺身,所以從壺身內壁的紋路還是可以看出一些區別。你瞧,這把壺內側的紋路和這把壺就是不同的,這一把明顯是被擠壓導致……”

比起前一日的陰陽怪氣、明嘲暗諷,他今天的解釋顯然多出了十倍的耐心。蓮兒趴在桌上,一臉認真地聽著,一雙大眼睛裏滿是清澈與懵懂。外頭的黃鸝鳥也開始鳴叫,仿佛在為這幅和諧的畫面吟唱。

有誰知道,就連昨夜的同房都暗含著權謀之爭,在這看似夫唱婦隨琴瑟和鳴的和諧畫面之下,又有多少勾心鬥角的暗流湧動。

皇城一角。一間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幾名太監在院裏井口挑水、洗衣。好似平日一個普通的午後。

萬達正躺在床上打盹。他與其他幾位宮中小太監一同住在這宮外的大通鋪裏,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不當差的日子,可不得在床上歇個夠。

“萬達,外頭有人找!”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誰啊?”萬達不情不願地從床上翻身起來。好不容易輪到個不當差的日子,竟然還有人找,誰這麽沒事找事?

來到門口,映入眼簾的竟是個完全不相識的小太監。與他一般年紀,一襲青灰色衣裳,怯生生的模樣,迎上前來,“你就是萬達吧。”

“你是?”萬達上下大量這小太監一眼,有些莫名的惱火,要知道他好歹是司禮監最大的掌權人——李祥身邊的人,況且今日不當差,豈能聽從面前一個打雜模樣的小太監使喚?

他正想找句什麽話來陰陽怪氣一下對方,卻見小太監忽然上前一步道:“許大人讓你跟我走一趟。”

“大理寺許大人?”萬達差點脫口而出的陰陽怪氣的話噎在了嘴邊,心中不免打起了鼓:莫非我是攤上什麽大案子了?我最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啊,不對,我要是攤上大案子怎麽會是一個小太監叫我?那不得一群官兵大老爺把我給架走?……

萬達一邊心裏打著鼓,一邊隨那小太監在街巷中穿梭,不多時,便來到一處豪宅,原來這竟是許駿的住宅。

有啥事不能公事公辦,非得叫來家裏說?這究竟……

來到前面的客廳,遠遠就已看見許駿坐在那兒等著他了。萬達心生惶恐,忙加快腳下的步子上前招呼:“許大人……”

“冗餘的禮節就免了。”許駿面帶和善的微笑,示意萬達落座,看樣子打算直奔主題。

“許大人於百忙之中叫小的前來,定有要事相談。”萬達還是客套了一番。

“確有‘要事’,因為是一件對你‘要命’的事。”

“什麽?”萬達楞了。

許駿淡淡道:“剛才故意讓一個小太監來叫你,是怕引起與你同住的旁人警覺。”

萬達微微動了動眉毛。與他同住那大通鋪的無非都是一些雜役太監,何以讓許駿如此警惕?

“近來陛下的病情,是否日益加重,服藥也得不到控制?”許駿開門見山。

萬達不安地點點頭,隨即又慌忙解釋:“小的只是伺候陛下用藥而已,別的一概不知,藥材都是太醫院備好的,把關也是李大人……”

“我並不是在懷疑你,”許駿一邊斟茶,一邊似乎輕描淡寫道,“因為眼下若是陛下駕崩,你也死到臨頭了。”

萬達冒起了冷汗:“許大人此話……怎講?”

許駿一邊斟茶,卻一邊哪壺不開提哪壺:“前陣子寧妃娘娘‘被狗咬’一案,不知你是否還有印象?”

萬達楞了楞,點點頭。這事剛發生不久,他自然有印象。

許駿突然問道:“你見過有人手持著一錠金子在宮裏遛狗嗎?”

萬達瞪大了眼睛。

許駿笑道:“夏妃當時所穿的那件衣服,沒有任何可以放東西的地方,身上也沒有荷包、褡褳之類的東西,那麽重、那麽大的一錠金子,她在遛狗的時候,是藏於何處的呢?或者我們換句話說——她為什麽別的不帶,獨獨要帶著一錠金子去遛狗?莫非她預先知道自己將會身陷危機,出門前就準備了贓銀?”

萬達捂住嘴巴,細思極恐。

許駿又道:“當時,胡太醫從寧妃娘娘的房間裏出來,雖然是夏妃主動迎上前去追問情況,但提出讓夏妃‘跟隨到小屋來一趟’的,卻是胡太醫而不是夏妃。可見真正掌握局勢發展的人,並非夏妃,而是胡太醫。只是我這一切都還是推測狀態,沒有實質性證據,此案當時已經就地‘了結’,我現在若是要推翻,須得有充足證據或契機。”

萬達心裏敲起了鼓。這起案子乍看來與他一個小太監沒什麽關聯,然而這卻讓他更惶恐。

許駿淡淡道:“陛下現在既沒有立太子,也沒有立遺詔,周浦王、成山王、端王三個,全都已經落難,寧妃娘娘串通太醫院費盡苦心上演這一出戲碼,是為了什麽呢?”

萬達撓撓腦袋,欲言又止,“這,小的不敢胡亂揣測。”

“若金橋王繼位,”許駿直視萬達,“你猜,寧妃會不會放過成山王一黨——比如李祥和你?”

萬達隱隱有冷汗冒出來,下意識道:“我只是個打雜的……”

許駿自顧自繼續道:“李祥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一來他不能讓陛下恢覆健康、親自理政,否則現在他隱藏群臣奏疏、欺上瞞下的行為就會昭然若揭;二來他必須讓陛下盡快封成山王,阻止金橋王繼位。”

萬達感覺自己的心隨著李祥的命運一起懸了起來。

許駿啜了口茶,慢條斯理道:“可若成山王繼位,李祥也是死路一條,只可惜他沒有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他作為一個知曉成山王夫婦底細的人,能活到現在,並不是因為他與成山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也不是因為他與朱鈺、陳良有什麽不同,而因為他現在有皇上做靠山,成山王暫時動不了他。”

萬達的心吊到了嗓子眼。聽到這裏,他徹底明白了許駿口中“要命的事”指的是什麽。

許駿又道:“只可惜,禮部的韓鼎和太醫院的人也沒有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還以為寧妃和柳如蓮攜手扳倒了蕭嬪,便是一黨,再加上夏妃也是柳如蓮的仇人,他們還以為,幫助寧妃扳倒夏妃也是在幫柳如蓮覆仇。其實,雖然柳如蓮和寧妃在扳倒蕭嬪一事上有所合作,但她們有著本質的矛盾沖突,一個希望成山王繼位,一個希望金橋王繼位。這就導致了柳如蓮在被囚禁期間,寧妃會有扳倒夏妃這樣的行動,也就間接導致了,你們李祥一黨的敵人,又多出一個寧妃。”

說罷,看看萬達,笑了笑:“不是我有意稱你為‘李祥一黨’,而是在別人眼裏,你與李祥確是一黨。李祥有多少死的可能,你就有多少死的可能。”

許駿雖然在笑,卻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味道。萬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撇清關系道:“我只是一個做雜役的小人物……”

“真的嗎?”許駿笑道,“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是內書堂出來的,是有文化的人,你的起點就比別人高,年紀不大就能成為侍奉天子的近臣。更關鍵的是,現在李祥掌握著奏疏的審批權,你作為他的助手,你的位置也很微妙,不是嗎。”

萬達眼前浮現起那天無意中看見李祥焚燒的楊啟志的信件。誠然,他與李祥撇不清關系。所以現在,成山王繼位,他也是和李祥一塊死;金橋王繼位,他也是和李祥一塊死;周浦王繼位……那藏起楊啟志奏疏的李祥想必更是死定了。

“難道……真是沒有活路可走了?”他絕望地望著許駿。

“如果能公事公辦,今天我也不必約你在這兒見面了。”說了半天,許駿終於繞到了重點,“我找你,是想告訴你,你眼下還有一條破局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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