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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骨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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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骨的洞

陳良的臉映在燭燈下,顯得格外蒼老而憂慮。“一步錯,步步錯。我走到今天,不知是命中註定,還是因果報應。”

“表兄莫要這樣詛咒自己,一切還尚未定論。”蔣長羽勸慰道。

“當初栽贓王家二女王春萍,我與左都禦史朱鈺,皆受淑妃娘娘之命。”陳良回憶著當初的事情。

蔣長羽點點頭,“王厚德雖然官爵在何季勳之上,但完全是憑捏泥巴混上去的,在朝中沒有根基,淑妃作為何季勳的侄女,當時又正得聖寵,你聽她的,是當時最妥當的選擇。”

陳良回憶道:“‘惡靈纏身’調包案,淑妃娘娘的意思是,讓我想辦法栽贓於任意一個王家的子女頭上即可。恰好此時王春萍‘撞墻自盡’,我們也就順水推舟栽贓在了王春萍頭上。其實,王春萍的屍首上我已經發現了問題。她的頭骨上有兩個洞,都是死前造成。一個是致死的傷口,非常之大,以至於腦漿迸裂;另一個很小,不會造成死亡,但若是受到這樣的擊打,人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再有如此大的力氣撞墻自盡。因此可以斷定,王春萍死於謀殺。”

陳良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道:“引導大家王春萍死於自盡的人是誰呢?引導大家王春萍曾與王晏發生爭執的人是誰呢?都是柳如蓮。”

蔣長羽托著下巴,細細聽著,回想著這起案件的始末,感慨道:“此人心腸之歹毒,絕非正常人可以想象。”

陳良點點頭,“栽贓王家大少爺王晏,暗害王春萍,仿制這把‘惡靈纏身’,可謂處心積慮。而且,柳如蓮當時只是一個丫鬟,與成山王並未相識,在宮中沒有任何的人脈,她竟然就能料定淑妃會栽贓王家子女,這一切仿佛未蔔先知一般,實在令人費解。”

“那柳如蓮年方十三,又只是一個丫鬟,怎會這樣老謀深算?”蔣長羽百思不得其解。

陳良壓低了嗓門,將身子湊近了些,用幾乎耳語的聲音道:“你可莫要小瞧了她,依我看,她大概是妖女轉世,寄生於某人軀體,才會如此未蔔先知。我此番前來,將這把壺交予你,是因為我冥冥之中感覺,我命不久矣。”

蔣長羽大驚失色:“表兄何出此言?”

陳良唉聲嘆氣:“即便那柳如蓮不是妖,我估計我也命不久矣。剛剛端王突然深夜造訪,而且開口就是‘惡靈纏身’一案,和那‘糧草案’,我就知道,成山王盯上我了,想對我下手了。”

蔣長羽眼睛微微瞇起:“你覺得端王是受成山王指使,裝作想扳倒成山王的模樣,卻是前來試探你的?”

陳良點頭:“大概率是如此。成山王一直擔心我私藏了這把‘惡靈纏身’,之前在都察院,已經派端王來刺探過我的口風。”

“那萬一不是成山王的意思呢?萬一就是端王想扳倒成山王呢?雖然血濃於水,但兄弟心生嫌隙也不是不可能。”

“也有這個可能,但——”陳良的眉頭皺的更深了,“如果以端王的智慧都意識到了我可能會私藏‘惡靈纏身’,意識到了‘糧草案’那批銀兩是翻案的入手點,那麽成山王會想不到這一層嗎?成山王早就知道我和朱鈺的手裏捏著他的罪證,先前他的勢力並不強,所以不能拿我怎樣,現在已不同往日,他若是聯合朱鈺,以及都察院上上下下,合謀盜取銀兩並栽贓於我,他的那批罪證就能徹底不見蹤影,到時候,我怕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

蔣長羽聽得心驚肉跳:“若栽贓於你,禦史臺監守自盜可是罪加三等啊。株連的人只怕數以百計!”

“所以我今日才連夜前來,將這把壺交予你,你是我現在唯一信任而且可能幫得上忙的人了,”陳良摩挲著茶幾上的“惡靈纏身”,“這把壺,加上王春萍的屍首,就是柳如蓮偽造‘惡靈纏身’的罪證。王春萍的屍首還埋葬於野兔丘,但有棺木防護,降低了野獸損壞的可能,況且,死前的創口和死後的創口是可以鑒定區分的,屍體不會說謊。若我遭遇不測,利用這兩個證據,你就可以扳倒柳如蓮。”

見陳良仿佛交代後事似的,蔣長羽感到心頭劃過一陣悲涼。燭光閃爍,搖曳著,也流出一滴滾燙的淚。

陳良的聲音顯得沙啞而蒼老:“我並非無辜之人,所以不能主動去揭露這一切,但你不同。若我被楊啟光聯合朱鈺他們一同栽贓,你便拿出‘惡靈纏身’,讓那柳如蓮,隨我一同下地獄。”

蔣長羽心痛道:“你當時‘糧草案’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從那批銀兩上入手查案?如果那時候就把柳如蓮扳倒,現在也不至於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我如何沒有想到?”陳良哀嘆一聲,“一來,聖上當時震怒不已,火速破案給自己爭回面子,比探求真相更重要,柳如蓮又在一旁鼓吹,讓聖上堅定認為這些是周氏所為,如果我再堅持做這些耗時間的調查,豈不是跟聖上對著幹?二來,如果我真的破了‘糧草案’,牽扯出柳如蓮,她豈不會惱羞成怒,揭露我‘惡靈纏身’一案,替何淑妃隱瞞真相?”

蔣長羽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安慰。宦海沈浮身不由己,大家心裏都清楚。

見表弟也沒轍,陳良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也許,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一步錯,步步錯,我走到今天,又能有幾分是自己能決定的?”

“所以你現在只能這樣提心吊膽地活著,指望那柳如蓮放過你,一輩子不栽贓你?”蔣長羽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聽蔣長羽似乎話裏有話,陳良不解。

蔣長羽帶著詭譎的笑,“我倒有一個辦法,能讓你化被動為主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說來聽聽。”

蔣長羽湊近了腦袋,壓低嗓門道:“與其這樣近乎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幹脆偽造一枚朱鈺的刻章,然後把成山王那批贓銀全部弄出來,遠走高飛便是。”

陳良大驚:“這可是……”

“你別說‘十惡不赦’這種話了,”蔣長羽手一揮,“你現在的處境已經被動至極,柳如蓮就算放過你,你下半生也只會在提心吊膽中度過,隨時隨地面臨著被滅門、抄家,這樣的一生是你想要的嗎?況且你看今日,柳如蓮尚且在自己的大喜之日,也不忘大開殺戒,四平公主和東珠郡主死得何其慘烈,足見柳如蓮之心狠手辣,你不會指望這樣一個人放過你吧?表兄,不是我嚇唬你,你現在趕緊偷了那批贓銀,攜家眷遠走高飛,是最好的出路,否則到時候,你的家人在柳如蓮手下,指不定死得有多慘!”

陳良越聽越面色慘白。昏黃的燭燈照著他驚恐的臉,映出他頭上的細細的冷汗。

走出蔣家宅子,陳良滿腦子還克制不住地想著全家被滿門抄斬的場景,身上還在微微顫抖。

一鉤彎月仍掛在天邊,映出地上暗淡的樹影。夜風微微吹起,樹葉沙沙響動,樹影婆娑,在斑駁的青石路上搖曳。

陳良只身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與表弟的住處隔得並不遠,這條路平日他已走了很多遍,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家。這裏白天熱鬧非凡,到了深夜,暗淡的月映著婆娑的樹影,顯得有些寂寥冷清。

往前直行不出百米,再左轉一下……很快就到家了。

突然,青石路上那些婆娑的樹影間,仿佛夾雜著幾條移動不太規則的影子。

陳良渾身汗毛倒豎起來,下意識回過頭去。可在他看清那幾個黑衣人的瞬間,已經被一記悶棍敲在了頭上。

幾個人拖著他軟綿綿的身子,另幾人清理著現場的血跡。他們的動作十分迅速,從襲擊到結束,仿佛一眨眼的功夫。片刻之後,整條巷子又恢覆了剛才的寂靜,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這條路。

只剩那沈默的彎月還冷冷地掛在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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