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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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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纏身”

雕花木門上漆著莊重的朱紅色,青磚五脊殿透著恢弘的威嚴。門口兩座體積龐大的石獅不怒自威地註視前方,門楣上高高寫著“都察院”三個大字。

楊啟文遠遠地擡頭望了望,目光中流露出些許迷茫,遲疑了片刻,終於從這黃頂轎子上走了下來。

“端王?”“端王?!”幾個看守遠遠望見這轎子已經十分意外,見前來之人又是他,更是意外得不知所措,行禮都行得手腳淩亂。好一會兒,才有人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對裏頭喊道:“端王駕到!”

楊啟文伸手制止了他們,淡淡道:“我今天來只是找右都禦史陳大人的。”

……

不一會兒,他已經坐在了右都禦史陳良面前。

一番形式的客套之後,他決定快速進入正題。

“本王是個不愛繞彎子的人,今天,我們也就直話直說了。”他頓了頓,緩緩吐出一句:“皇後五十壽誕時,那樁‘惡靈纏身’調包‘鳳舞九天’壺一案,據說是陳大人著手調查的。”

陳良一聽就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閃過一絲瞬間的抽搐。楊啟文直視著陳良的眼睛,目光竟好似拷問,直指陳良的心底,完全不像個十六歲的少年。陳良下意識地避開楊啟文的目光,在腦中迅速地思索著接下來的回答。

“是。”思索許久,他才謹慎地吐出這個字。

看出了他的謹慎,楊啟文緊緊盯著他,思量了許久,才又說出下一句:“那把‘惡靈纏身’壺,不知是如何處理的?”

陳良又是微微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猶疑,隨即表情又轉為輕松,“那把壺曾給皇後娘娘帶來如此大的驚嚇,又是被人下了降頭的,自然不可能留下它,在結案後,微臣就命人銷毀了。”

楊啟文心一沈,皺了皺眉,“可是,本王認為,這件案子尚且存疑。”

他終於還是把心中所想說出來了。陳良微微瞄了他一眼,只見他眉頭微鎖,手托著下巴,似乎陷入了沈思。

陳良思索片刻,“端王,這件案子已經真相大白了,兇手是王厚德家的庶女王春萍,因與嫡兄平日發生爭執懷恨在心,從而不惜給皇後娘娘‘下降頭’,也要陷害嫡兄。”

“真有這麽簡單嗎?”楊啟文轉過頭,又直視著陳良的眼睛。

陳良又略微遲疑片刻,“案情就是如此。”

楊啟文又分析道:“雖然王晏獻壺時那壺是裝在禮盒之中的,但他不可能沒打開看過,至少粗粗看一眼。能把王晏的眼睛都騙過去,想必仿制技藝一定不差。王厚德的制壺技藝一向傳男不傳女,王春萍作為一個庶出女子身份,如何能習得真傳呢?”

陳良怔住了,眼珠轉動了幾下,又摸了摸腦袋,似是在回憶那起案子的樣子,好久才道:“微臣記得,王春萍並非從未學過制壺,王家有證人表明,曾親眼看見過王厚德教授過她制壺。所謂‘傳男不傳女’,並非是絕不教授女兒,只不過是栽培的程度深淺不同罷了。她身在一個制壺世家,耳濡目染些制壺技藝是十分常見的,若要從制壺技藝這個角度來推斷王春萍是否存在犯罪條件,是很難得出確切結論的。”

給陳良這麽一說,楊啟文倒楞了。他原本還想問那個“曾親眼看見過王厚德教授王春萍制壺”的證人是何許人也,可聽陳良後面那麽一說,他頓時也有些底氣不足了。是啊,單從制壺技藝這個角度來推斷王春萍是否存在犯罪條件,果然是很難得出什麽確切結論的。

他心裏有些懊惱,微微嘆了口氣,又繼續拋出第二個問題:“那麽,王春萍又是如何得知皇後生辰八字的呢?”

陳良略一思索,“王春萍僅憑個人之力想要得知皇後娘娘生辰八字確實很難,可王厚德每天出入宮中,他想要得知就簡單得多了。二人又是父女關系,成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打聽一個生辰八字這種事,並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王春萍前腳打聽,王厚德後腳就給忘了也說不定。”

楊啟文一聽,又楞了。好像從這個角度也不能得出什麽確切結論。

可他還不甘心,又問:“如果王春萍真的藏起王晏所制的那把真壺,為何事後任何人在王家無論如何也翻找不出呢?”

這回陳良笑了,“有些人家的閨女,看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其實平日裏悄悄溜出去玩得可開心呢,她藏壺的地點並不一定是在王家啊,我們自然是掘地三尺也尋找無果了。”

陳良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毫不猶豫,一次比一次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從之前的謹慎試探,變成了現在的圓滑,越來越讓楊啟文難以應對。

見楊啟文陷入了沈默,陳良又道:“端王,這起案子由於驚動了皇上和皇後娘娘,性質特殊,微臣絲毫不敢懈怠,所有的走訪、探查,微臣都是親自從頭跟到尾的,有些事甚至是親力親為,微臣可以保證,目前我們已經掌握了最齊全的線索,請端王大可放心。”

陳良說話已經十分大方,再也不像剛剛那麽小心謹慎,臉上還笑容可掬。他顯然看出來了,楊啟文對此案並不了解,今日這一趟前來,也並非深思熟慮的結果。

楊啟文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給陳良無懈可擊的回答噎得無話,表情也變得十分糾結。

陳良看出了他的尷尬,找了個臺階給他下:“端王,皇後娘娘現在也許還在為此事擔驚受怕,微臣十分理解她的心情,她一定是擔心詛咒,想得太多了,才會誤以為真兇還活在世上,端王,您這份為母親分憂解難的孝子之心,實在是難能可貴,值得稱頌啊!今日微臣與端王這一場會面,實在是收獲頗豐,令微臣對端王肅然起敬!”

陳良恭維的表情裏找不出任何破綻。望著那張圓滑世故的老臉,楊啟文想擠出一個笑,都擠得無比尷尬。

……

告別了都察院,告別了所有人做戲似的奉承,他又坐在了回去的轎子上。

那高高的門楣、朱紅的大門、威嚴的石獅漸漸遠去了,變成一個小點,漸漸連小點也看不見了。

他頹廢地靠在椅背上,深深嘆了口氣,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這場尷尬的見面,除了讓他更尷尬,似乎什麽結果也沒得到。

他也想把自己打清醒點,最近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變得如此敏感多疑。起初是懷疑“鈞定侯”是不是蓮兒做的,後來又懷疑“鳳舞九天”是不是蓮兒做的,現在竟懷疑陳良也參與了“鳳舞九天”的調包案!

“我到底是怎麽了?”他不由得自問。“這難道就是‘長大’嗎?‘長大’就是變得如此敏感多疑嗎?”

自從得知“鈞定侯”並非蓮兒所制之後,他心中就莫名其妙生出了一連串的困惑。

首先,蓮兒是憑借這把並非自己所制的“鈞定侯”,坐上華亭郡主位置的;再者,制成這把“鈞定侯”的人,因此而死去了。

現在,楊啟文控制不住把同樣的邏輯換到“鳳舞九天”身上——首先,蓮兒是憑借那把“鳳舞九天”引起皇上註意,並坐到司珍位置上的;再者,最初制成“鳳舞九天”的那個人,也因此而死去了。

他控制不住害怕得渾身發抖,也不知是在怕自己還是在怕什麽。

這一切難道是巧合嗎?要說王春萍可能也有制壺技藝,他尚能理解;可要說王春萍既打聽了皇後的生辰八字、又將壺藏在一個任何人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地方、緊接著還“畏罪自殺”、 再緊接著蓮兒就制成了一把和王晏一模一樣的“鳳舞九天”……如此多的巧合聯系在一起,雖然好像也解釋得通,但他不認為是巧合。

——如果像這次“鈞定侯”事件一樣,蓮兒獻上的那把“鳳舞九天”,就是王晏做的那一把呢?

楊啟文克制自己別再去深想這個問題。可越是克制,那些問題越是一股腦兒往腦袋裏鉆進來。

——如果蓮兒獻上的“鳳舞九天”就是王晏所制,那麽,那把“惡靈纏身”必定也是蓮兒所制!

王春萍想要得知皇後生辰八字,已屬不易,蓮兒作為王厚德家一個最卑微的丫鬟,想要得知皇後生辰八字更是難比登天,何況,她還不太識字,想要完成這把“惡靈纏身”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萬一她不是一個人呢?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從他心裏冒出來——與蓮兒密切打交道、同時又熟知皇後生辰八字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他四哥楊啟光了!

剛才陳良閃爍的眼神、抽搐的面部肌肉、謹慎的姿態……似乎也不那麽難理解了。原來,陳良早就猜到了這一切,只是為楊啟光而掩蓋著這一切?

楊啟文的心在胸腔裏劇烈跳動著,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

……

一個光線昏暗的小倉庫裏頭。

角落裏已蒙著薄薄的蜘蛛網,一進門,就是一股撲面而來的灰塵氣息。

陳良邁著遲疑的步子跨了進去,在每一堆雜物之間穿行著,衣角不時擦過那些雜物,在昏暗的沈默中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微響。

來到一個沾滿灰塵連顏色都分不太清的小櫃子面前時,他的腳步聲停止了。

吱呀一聲,他輕輕打開櫃門,費力地在黑暗中摸索著什麽,許久,一件小巧的物件被他翻找了出來,他對著上面吹了一口灰塵,又用手撣了兩下。

昏暗的光線下,它渾身黑漆漆一團,看不出什麽圖案,陳良一只手捧在掌心,細細端詳了片刻,眼底露出難以捉摸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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