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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邊的落日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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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邊的落日珊瑚

一條蜿蜒曲折的江水從城市中央穿越而過,正是赫赫有名的松花江。

它造就了東平市“一城山色半城江”的獨特景觀。

沿江的路上,一輛帥氣的老頭樂正在飛馳。

手握方向盤的趙明月享受著耳邊呼嘯的風,瀟灑的很。

坐在後座的周應淮蜷縮著身子,只覺得腿很酸,這輛車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迷你。

半個小時以前,兩人決定去江邊走走,但實在打不到車。於是,靈機一動的趙明月拍了拍老舅那輛停在門口的專車,沖身後的周應淮挑了挑眉,就它了,上車!

果然,跟著趙明月,註定過不上什麽好日子。

盛夏的松花江畔,最適合散步。

涼涼的晚風吹在臉上,趙明月這才發現,她的手裏緊緊攥著那份國風美學潮服的設計方案,在雞架店的時候不小心沾了油漬。

面前剛好有一個垃圾桶,她猶豫了一下,果斷將項目書丟了進去。

在北京究竟獲得了什麽,回到老家又能改變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沒有。這些沒有結果的努力,該算什麽垃圾呢。

趙明月轉身離開,剛走了兩步,就被周應淮拉住了,他撿回了那份項目書。

“畫的很好,為什麽扔掉?”

“你呢,為什麽?為什麽問我要不要去走一走?”趙明月同樣問了他一個問題。

“不知道。”周應淮將視線移到了江面上,“我也很莫名奇妙,可能是出於關心,你剛才的樣子,像是快要死了。”

突然很感激,有人短暫的救贖了她的孤單,所以,趙明月袒露了自己的內心。

“當時畫這個設計的時候,覺得未來一定可以成為優秀的設計師,可是,工作了幾年才發現,就算用盡了全力也依舊個很普通、很渺小、什麽都沒有的打工人。”

“半夜開始喪,這不像你會做的事啊。”

“那我應該做什麽?”

周應淮沒回答,拉過趙明月朝另一條街走去。

臨近松花江的公園門口,深夜時分依舊熱鬧。叫賣聲、音樂聲、和人群發出的笑聲此起彼伏。

“老板,兩份烤冷面,加蛋加腸,不要香菜。”周應淮點完烤冷面,又來到隔壁的攤位,挑選起了五香瓜子。

這姿勢挺嫻熟啊。趙明月不禁感慨,當年還是自己教他怎麽挑瓜子的手藝呢。

挑完瓜子,周應淮又買了娃哈哈跟抽紙,時間剛剛好,烤冷面正新鮮出爐。

幹嘛買這麽多?趙明月覺得奇怪,他小時候可是相當不愛吃零食了。

周應淮沒有回答,帶她回到了江邊。

夜深人靜之際,晚風也變得溫柔。

二人坐在臺階上,眼前江面開闊,周應淮把零食鄭重遞給趙明月。

“這是你的傷心套餐,說吧,我聽著。”

這畫面,似乎有些熟悉……

我的傷心套餐?趙明月的記憶漸漸覆蘇。

十年前,晚自習結束以後,周應淮漸生困意,打算早點回家休息。

剛走出學校,突然聽到了一陣中氣十足的哭聲,似乎是從旁邊的胡同裏傳來的。

“快走吧,別是鬧什麽詭異事件。”同學後背一涼,想起了鬼吹燈裏的情節。

“哪個鬼哭得像喬峰?”周應淮一點也不害怕,因為這不符合鬼的邏輯,女鬼只會發出幽長的啜泣聲,只有武俠小說中的人物才有這麽渾厚的哭聲。

於是,他循著聲音走了過去,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趙明月。

出於黑月光詛咒的恐懼,他下意識轉身就騎著車離開了,過了一會兒,又有點不忍心,轉了個彎回來了。

“放學不回家,蹲在這兒哭什麽?”周應淮俯下身,從書包裏翻出手絹,遞了過去。

“是你啊小淮!”趙明月瞬間轉悲為喜,接過手絹,然後擤了擤鼻涕。

周應淮頓時後悔,多管閑事果然要遭報應,這可是外婆親手做的手絹。

“我爸讓我去上繪畫班,還問我的理想是什麽,我的確在繪畫方面頗有天賦,可是去上課,就沒空找你哥玩了,太讓人傷心了,你說嫂子該怎麽辦啊?”

沒等周應淮問,趙明月就一口氣全禿嚕出來了。

她將來一定不會肝郁。年紀輕輕的周應淮就體會到了,戀愛腦真是絕癥。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趙明月拉著困意朦朧的周應淮去了松花江邊,一口氣買了烤冷面、瓜子還有兩聯娃哈哈。

“這麽晚了,你吃得下嗎?”周應淮覺得不可思議,“還有,你不是說你傷心嗎?這是傷心的表現嗎?”

“難過是心的事,肚子餓是胃的事。”趙明月十分坦然,“這是我的傷心套餐,吃飽了才有力氣哭,我姥爺說的。”

“傷心,是一種心情,是腦子的事。”周應淮當面戳破真相,又補了一句,“你笨,也是腦子的事。”

江邊,晚風習習,趙明月盤腿而坐,屁股下墊著數學書。

她一邊磕瓜子一邊講述今天發生的事,對面的周應淮,雙手撐開塑料袋,剛好接住了她的瓜子皮。

“我今天去了那個繪畫班,剛畫了一半,老師就當眾表揚了我,還問我高考想不想考設計系。”趙明月說得口幹舌燥,喝了口娃哈哈。“你說這個繪畫班,我還要繼續去嘛?”

她說得來勁,周應淮已經昏昏欲睡。但出於保護環境的責任,他仍然強撐著。

“現在擺在眼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愛情,一條夢想,我選哪個呢?”趙明月總結了今晚的會議重點,一斤瓜子也消耗殆盡。

“選夢想吧,反正你也沒有愛情。而且,你們老師沒教嗎,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為了將來的人生努力,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周應淮敷衍回答,其實,老師怎麽會平白無故誇獎她呢,無非是為了徹底斷掉這段孽緣,所以他提前去拜托了老師一下。

采納了周應淮的建議,趙明月開始暢享自己未來的設計師生涯該有多輝煌,一定可以比肩沈岐的成就。

伴隨著她聒噪的聲音,周應淮默默收起了全部的垃圾。

十年後,同樣的江邊。如今的兩人都不再青澀。

“可以說了。”周應淮撐開垃圾袋,遞到趙明月面前。

“我長大了,是情緒穩定的大人了,沒什麽好說的。”趙明月不是在硬撐,因為北漂這幾年,她已經變成了一個什麽事都可以自己扛的成年人。

“可以正確處理掉負面情緒的才是大人,情緒穩定不是不可以傷心。像你以前那樣,才像個鮮活的人。”周應淮遞過紙巾,他現在學聰明了,不會再給她手絹了。

果然,趙明月擤了擤鼻涕,終於開口。

“我已經好久沒跟人聊過心事了,在北京,整座城市那麽大,什麽好像都是合理的,沒有人會註意到個人的那些小情緒,說了也沒什麽用,漸漸的,就變成這樣了。”趙明月一邊嗑瓜子一邊說,“我之前覺得這樣很好,長大是一件好事,直到今天發現,長大帶走了我所多珍貴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過去的自己。”

“其實,這次重逢,其實讓我覺得很意外。”周應淮緩緩開口。

“哪裏意外?”趙明月不解。

“意外,你長成了更好的樣子。”周應淮沒想到,前幾天還覺得她越來越糟糕,轉眼間,印象就變了。

而他的走心回答同樣令趙明月感到意外。

“你沒有隨隨便便過日子,還在堅持85歲立下的目標,有一門可以賴以為生的技能,遵紀守法按時繳稅,為什麽不算過得好?”這些話,是周應淮的真心想法,因為從小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他從不追求遠方,只希望過上安穩的日子。

“你不是覺得,我做內衣設計只是為了每天混跡於男人之中嗎?”趙明月有些得意,這可是第一次聽到他誇自己。這個誇獎,在這個時刻,很有意義。

“是我狹隘了。”周應淮翻開了設計方案。“能看出你的設計真的不錯。”

“可惜啊,這些都是熬夜辛苦畫出來的,最後卻沒有結果。”趙明月有點失落,她沒等到那個天時,做成最想做的設計。“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很難一切有圓滿的結果,我已經接受了。”

“雖然你很普通,但很重要。”周應淮的聲音很小,卻有穩定人心的力量。“每個人都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世界才運轉起來,而且,如果你現在突然消失,至少我會受到影響。因為你好歹,反向成就了我的漫畫。”

“行啊,小淮,比以前會說話多了。”趙明月心頭的陰霾漸漸散開,“你好像也長成了更好的人。不對,是我以前沒把你當人。”

是的,那個時候,她總是留意沈岐,即使發現了他的優點,也只是覺得沈岐的表弟理應如此優秀。

周應淮的一番話很真誠,終於敲開了趙明月的心防。

“我姥爺說,人一定要有門手藝,才能安身立命,記得剛開始北漂的時候,家裏都不太支持。”趙明月有些哽咽,“火箭都能上天,我孫女憑啥不能上北京,姥爺拿出了存折,全力支持我的夢想。”

可後來……

“一年前,姥爺生病住院,我趕回來看他,臨走的時候,他硬撐著下車送我,讓我好好工作,笑著跟我揮手再見。”趙明月的眼睛濕潤了,“那就是最後一面了。第二天晚上,他就走了。等我從北京趕回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也許沒有看到姥爺走的那一刻,是他對你最後的疼愛。”周應淮同樣有些心酸,這件事觸及了他過去的傷痛。

“我一直在努力奔跑,可是,什麽都沒做成,連最初對設計的熱愛也沒有了。甚至,因為那個破工作,一年也沒不了家幾次,失去了好多好多陪姥爺的時間。”趙明月非常後悔,她覺得自己印證了那句話,因小失大。

“所以,我厭惡了這一切,沈岐的確是我逃避的方式。”終於,她哭了出來,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了出來。

後面的事,她記不清了,她好像講了很多姥爺的事,講了很多林黎的事,也講了很多這幾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周應淮十分安靜地聽著她的絮絮叨叨,這是長大以後,他們第一次真正的溝通。

松花江沈默著,用一陣陣風安慰著歸來的游子。

漸漸地,趙明月睡眼惺忪,她疲憊地倒在了長椅上,就這麽睡著了。

睡過去之前的最後一件事,她講述了那天看到的晚霞。

“我不喜歡落日,不喜歡晚霞,看到它就想起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燒幹凈的自己。”

耳邊清靜了以後,周應淮拿出手機,給陳易安打了個電話。

“我承認,我對她有偏見了。你說的對。”

“大半夜的,跟我說這個?”電話那頭的陳易安一頭霧水,打了個哈欠。“我以為是什麽商業重大決策呢,掛了吧。”

太陽一下子躍出了江面,清晨的光照在大地上。

此時,趙明月漸漸醒了過來,剛好看到了下半場的日出。似乎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了暖意,她伸了個懶腰,感覺身體內的能量正在覆蘇。

就在這時,微風送來了一陣花香,趙明月這才發現,長椅上放著一束不知名的花,像是芍藥,橘紅色的花瓣,開得十分絢爛。

她捧起這束花,發現了藏在其中的賀卡,賀卡寫著一行漂亮的字,那是你人生開的花。

這個小弟,還真是文藝啊。趙明月會心一笑。

是的,也許過去的幾年,沒有結出果子,但開出了漂亮的花,她不算失敗。

那份設計方案,油漬已然被擦幹凈。趙明月認真收起了它,現在,手裏有兩束花了,心情瞬間變得愉悅。

這時,周應淮也抱著一束花走了過來,在清晨陽光的勾勒下,顯得很好看。

“這花叫什麽名字?”趙明月已然恢覆了往日的精氣神,站在江邊大笑著朝他揮手。

看到這一幕,周應淮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好像是……喜悅。

“落日珊瑚。它的花期很短,不過五天左右,但有豐富的變化,一開始,像落日一樣絢爛,花瓣是鮮艷的橘紅色,慢慢地,它會一點點褪色,變成粉紅、淡粉、直至純白,最後才會謝掉,所以叫落日珊瑚。”周應淮很喜歡這種花,覺得它像有哲學意味一樣,人生就是褪去所有鮮艷的表相,回歸本質的過程。

“落日也可以很美。”周應淮看了看她,“不要抗拒落日。”

落日也可以很美,趙明月默默重覆了一遍,好像心裏突然開了一個口子,吹進了一陣風,有些癢癢的,但很舒服。

“謝了,小弟!昨天的事,我都記心裏了!”趙明月開心地笑了,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事,但她就是高興。

看著這張笑臉,周應淮感覺幻視了十年前的趙明月,好像她一直笑著那麽開心。

臉上莫名出現了一抹紅暈,似乎只要沾上她,總是不能平靜生活,無法控制情緒,他避開了她的目光,稱自己有事先離開了,立刻逃離了這種暈暈乎乎的狀況。

周應淮離開後,趙明月坐在江邊,一直盯著手裏的落日珊瑚,等到花變成純白的那一天,一定要整理好人生的方向。

不過,要從哪裏先開始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不如,先買個花瓶,然後吃個飯吧。

於是,她抱著花來到了早市,不過,清晨時分,已經人群擁擠了。

正吃著熱騰騰的餅,突然,她看見了正站在街口侃大山的老舅,老舅眉飛色舞,嘮得十分興起。

突然,她知道了人生的正確解法在哪裏。

小劇場:

很久很久以後,趙明月回送了一束落日珊瑚給周應淮。

那天他們在山上等待著極光。

身穿黃色羽絨服的趙明月,在白皚皚的雪地中,十分顯眼,她深一腳淺一腳蹦蹦跳跳著走了過來,拿出了一束落日珊瑚,塞到了周應淮的手裏。

兩人站在一起,靜靜等待著極光出現。

趙明月站的很直,除了眨眼一動不動,生怕錯過天空的變化,像一尊雕塑。

突然,周應淮覺得,她就是那束落日珊瑚。

她在註視極光,他在註視她。

他的眼神剝落了她的盛大偽裝,所有鮮艷與顏色盡數褪去,只剩她的靈魂,如最後一日的落日珊瑚,純白,月光一樣純白。

周應淮覺得這一刻的她,很神聖,讓他想一直崇拜下去。

發現,是愛情的起點,畢竟,當你發現了宇宙中的一顆陌生星球,怎麽可以忍住不去探索呢。

小劇場2.0:

盛夏的夜晚,電視機裏播放著《鄉村愛情14》,謝廣坤再次在象牙山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沙發上,趙明月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卻一點沒有笑容。

“一家三口全退休了,這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晚年生活!”李秀麗女士生氣地關掉電視。

原來,老趙和李秀麗剛好過幾個月就退休了,他們本來暢想著四處旅行的快樂生活,卻沒想到,女兒先一步失業了,比他們更早過上了退休生活。

“你就打算靠著存款過後半生?”李女士試探問道。

“我們年輕人哪有存款啊,公積金裏有多少錢,我的存款就是多少。”趙明月啃了一口蘋果,坦然回答。

“滾出去找工作!”

接下來的一周,趙明月找了一份動物園餵老虎的兼職,老虎一個雞架,她一個雞架,一人一寵,快樂無邊。最後,因老舅無力承擔雞架的費用,這個工作也無疾而終。

趁著老虎睡覺的時候,她開始思考過去的北漂生活,離三十歲越近,她就越開始崇拜父母這一輩的生活習慣,這一年以來,她開始喜歡收集各種袋子、癡迷於廢物利用、研究怎麽買洗衣液才能省錢。

有時候,她不禁在想,同樣是微薄的工資,我的錢交了房租就不剩多少了,而父母是怎麽把我養大的呢?似乎面對人生,上一輩的人比現在的年輕人更懂得生活智慧。

李秀麗女生很快就證明了這個觀點。

在北京生活的時候,趙明月買了一個電熱鍋,偶爾煮點粥煲點湯,一年用不了幾次,收拾東西回東北的時候,她發現這個鍋掉了些塗層,不能再用了,但又有些舍不得丟,畢竟它只是掉了一點塗層而已,其他部分還是好的,可是,她又不知道如何利用。

“我跟這個掉了塗層的鍋有什麽區別呢,都處在好像有用又好像廢物之間……”薛定諤的鍋,薛定諤的我。

李女士絲毫沒有理她的矯情,一把從女兒懷裏搶過那個鍋,放土、種苗、澆水,一氣呵成。是的,李女士把它當盆來用,種了點香菜。

“這就是生活智慧,學著點吧!”

趙明月心裏突然暖暖的,這個鍋變得有價值了,那我也可以有用了。她頓時覺得李女士就像閃著光的天使,有一種莫名的治愈。

“我是有用的鍋,我擁有好好過日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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