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毀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據說離開酒店時已經天亮。

我還是沒拍X光。

披著他留下的外套，回到出租屋，白色豐田依舊堵在樓道口。警察打電話叫人過來挪車，沒有被接通。

誰被抓了，議論喧嚷傳進耳朵。

四周還在吵，一個穿著警服的人把我拉開，幾輛車停在身後。一群一群的人湧進去又湧出來。

幾個身影躺在擔架上被擡出，警戒線外有幾個人握著手機驚恐又興奮地站在那裏。

我能清晰地認出每一個人。

肚子上全是血，湧到按壓者白服上的是住客臥的女人，慘白到要在太陽底下消失，如果不是那片紅讓她留在人間。

頭上有錘擊凹陷的是程雨，身上星星點點的紅，右手垂落下來滴著血。周圍沒有一個人敢去碰他，只匆匆擡著擔架奔襲。我看清了那張臉，垂眸閉著，他這次沒再哭了。

最後蒙上白布的是社畜，他身體直楞楞戳著，手擡向上，一條項鏈隨著重力掉出來，上面栓了兩個素戒。

車流迅速離開，我走進樓道，回響交疊出幾重聲音，耳邊水聲滴答，素戒在腦內叮聲碰撞，小孩兒無聲張著嘴，尖利嘈亂的罵聲混雜，耳環一晃一晃閃著銀光，胸口被什麽東西硌到，冰箱暖黃色的光合攏，陷入一片沈默。

四樓房門大開，過道和衛生間的地上畫了兩個人形，血跡擦出劃痕，我伸手去觸螺旋的線，被趕來的人拽起。

我摸著胸口，一片空空蕩蕩，這裏有什麽的，我篤定著，回屋去拿袖扣，有兩個人攔著我。

我將一邊甩開，另一邊卻怎麽也無法掙脫，我轉頭看過去，他拽著程雨的胳膊，程雨？他要帶我到哪裏去。

我跟著走了兩步，忽然想到，是拍片吧。胃部又開始抽動，我轉了一圈，四下沒有找到鐘表。

面前好像有個人，我問他，幾點了？

他沒回答我，我就繞過他，想著，我得去醫院。

又有人攔住我，我不能被他攔住，要遲到了，我想，我得趕緊去醫院。

那個人好像回答了可以，但還是攔住不讓我走，我一把把他推開，我得趕緊去醫院。

他晃了兩下，有個東西掉在門口地毯上，是我的手機。

我跪下去拾，120，120，快、快點，嘀嘀聲響起，我喘息兩下又開始不斷地咳。我回頭看向衛生間門口，地上有兩個人影。不是，不是兩個，素戒在地上彈跳幾下滾落到面前，交給她、交給她就好了。我伸手去撿，四肢抽搐著不聽使喚。我得要告訴她，她必須知道。可氣流進進出出，只發出劃過喉管的咻咻聲。

我被誰捂住嘴，一股憤怒竄上來，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說，我掙動著。

那股憤怒卻突然消散了，濃重的悲傷壓過來。頸側血管砰砰快要跳破，模糊發黑的視野裏看見兩個框起的人形，一個穿著警服的人捂住我的口鼻。

我喘息著吐出什麽，又嗆回氣管裏。

我安靜地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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