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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諸子百家的本質區別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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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諸子百家的本質區別在哪裏

沈以澤的身體微微發抖,站在她身邊的無數女子同樣感到緊張。有女子抱著身邊的同伴,不敢回頭。有女子閉上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就這沈以澤等人的面前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成熟的,等待豐收的,黃燦燦的稻田。

這一片稻田是如此的巨大,一眼看不到頭。

有女子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癡癡地看著稻田:“這是我們親手種的稻子?”無數女子看著自己的雙手,雪白(粉)嫩的手上滿是老繭,粗糙不堪,卻仿佛透著力量。

另一個女子呆呆地道:“這裏有一萬畝地嗎?”她只知道埋頭種地,每日榨幹自己的最後一份力氣,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種地,而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不靠男人不靠任何人養活自己。

沈以澤嘴唇微動:“二十五萬六千四百一十五畝……”城裏只有數千老弱婦孺,卻耕種了二十五萬六千餘畝田地,這是何等的瘋狂?她失神地看著無邊無際的稻田,看得不是稻子,而是自己與數千老弱婦孺大半年的人生。檸檬小說

一陣涼風吹過,一股香氣滿溢人間。

沈以澤深深地呼吸,不知道這是稻花香,還是田野的香氣,她望著地裏密密麻麻的占城稻沈甸甸的稻穗緩緩晃動,道:“開始!”

數丈外,巨大的蒸汽機收割機冒出一股黑煙,機器轟鳴,緩緩地向稻田駛去。無數人屏住呼吸看著那古怪的又神奇的蒸汽機收割機,看著機器所過之處一排排稻子倒在了地上。仿佛只是片刻工夫,遮擋視線的稻田就出現了一道直直的通道,用人力起碼需要數千人收割一個時辰的稻田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收割。

蒸汽機收割機停下了,一個女子從駕駛位置上站起來,大聲地叫嚷:“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無數女子聲嘶力竭地回應,拼命地跑到了蒸汽機收割機邊上,溫柔的撫摸著冰冷的機器,仿佛撫摸著最愛的郎君。

沈以澤一樣大聲地叫著,淚水不要錢的奔湧,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激動,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個女子幸福地叫著:“沈縣令,我們種了這麽多稻子,我們有吃不完的稻子了!”沈以澤用力點頭,以後這個城池再也不是只能靠別人救濟糧食的可憐的女人們的城池了,她大聲地叫道:“我們可以戰鬥殺賊!我們可以建設城池!我們可以種出吃不完的糧食!我們是一個獨立的人!”

沈以澤哽咽的聲音傳出老遠,數千女子大聲地叫嚷,淚水灑落在塵土之中,與她們揮灑了一年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沈以澤抹掉臉上的淚水,大聲地道:“準備篝火!大宴三日!”無數女子大聲地歡呼。

遠處,胡問靜望著激動地女子們,眼神柔和,這些女人用自己的雙手證明了她們能夠站得筆直。

賈南風心中微微激動,有蒸汽機拖拉機和收割機在,大楚朝再也不缺糧食了,不缺糧食就不會有饑荒,民變的幾率就會降低幾十倍,人口的爆發同樣會簡單無數倍,這大楚朝的江山是越來越穩定了。她轉頭看胡問靜,還以為胡問靜只會瞎折騰,原來還是有些靠譜的。

賈南風心中想著是不是該在大楚朝制作幾百萬個蒸汽拖拉機和收割機,低聲道:“陛下為何不與民同歡?”皇帝若是加入了沈以澤和那數千女子的狂歡之中,氣氛會不會熱烈不好說,但是沈以澤和那數千女子一定感激涕零,忠心度刷刷地漲,再找人宣傳一下,大楚朝皇帝陛下親自參與莊稼的收割,關心百姓疾苦,這聲望自然也是刷刷地漲。

胡問靜搖頭笑道:“這是屬於她們的時刻。”堅持的、付出的、勝利的是沈以澤與那數千女子,與她何幹?她豈能去搶奪她們的快樂。

胡問靜轉頭問荀勖:“此城尚未定名?”荀勖點頭,小小的只有幾千人的地方說是城池都有些說大了,在無數人眼中這裏就是一個村子或者中轉站而已。

胡問靜望著遠處幾千個女子的狂歡,道:“這些女子遇慘淡的人生而直面,未曾有尋死覓活;遇賊人能拿起刀劍,不曾哭喊‘我做不到’;遇荒地能拿起鋤頭,自力更生;遇世俗白眼能榮辱不驚。這些女人做到了‘壯烈’。”

“來人,此城名為‘烈城’。”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烈女’。”

荀勖等人微笑點頭,對遠方的女子們滿懷佩服,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這些事情的,一個“烈”字當之無愧。

胡問靜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真正的烈女們,轉身離開,她大老遠跑到這裏是為了檢查占城稻是不是適合在冀州耕種,以及蒸汽機收割機是否成功,此刻雖然還不曾有具體的畝產數量,但是從沈甸甸的稻穗看,胡問靜認為占城稻不愧為古代最適合華夏的稻種。

“明年擴大面積,整個冀州全部種植占城稻,幽州、青州、徐(州)、豫州、雍州等地各取一郡試種占城稻。”胡問靜下令道。

戴竹、向德寶、林夕、岑浮生等外地趕來觀看蒸汽機收割機和占城稻效果的文官一齊松了口氣,胡老大還是有理智的。

小問竹扯著胡問靜的衣角:“姐姐,為什麽不讓所有地方都種上占城稻?”

胡問靜笑道:“因為姐姐不知道這些稻子會不會不適應北方的蟲害,若是長江以北所有地方都種了占城稻,結果因為某種特殊的蟲害而團滅,姐姐變不出滿足整個北方的糧食。這叫萬事留一手。”小問竹點頭,似懂非懂。

荀勖和賈南風微笑,農業之重,重於泰山,容不得一絲的冒進。

去泰恭敬地站在一邊,他知道胡問靜的“道”與道門的“道”很接近,也清楚的知道天下百姓誤會了科舉格物與道門的關系,但是他很高興道門最近香火旺盛,無數百姓蜂擁到了各地的道觀求神問道。借著這個美好的誤會,道門和佛門的處境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門前冷落鞍馬稀的變成了佛門。

可是去泰仔細回想,總覺得胡問靜對道門似乎一直存在一種特殊的好感,這讓他有些惴惴不安。若是胡問靜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家碧玉,去泰對胡問靜的好感定然是坦然笑納,多一個信徒也是好事。但胡問靜是一國之君,去泰必須搞清楚胡問靜為何會對道門有好感。他試探過了好幾次了,確定胡問靜不是道門中人,也沒有接觸過道門的各種學說,不是道門的某個支脈。那麽胡問靜為什麽會對道門有好感?難道是沒有任何理由的隨便喜歡?

去泰滿心惶恐,沒有理由的隨便喜歡來得快也去得快,道門可以承受聖寵不再嗎?愛和恨是同一種感情,愛可以沒有理由,恨也是。道門可以承受皇帝的憎恨和厭惡嗎?

小問竹指著去泰道:“姐姐,去泰在發抖!”

一群官員看去泰,去泰一怔,不知不覺之間他渾身發抖且被人註意到了,急忙收斂心神,道:“公主,下官是激動了,這蒸汽機收割機真是厲害了!這二十餘萬畝良田真是壯觀啊!”

胡問靜掃了去泰一眼,對小問竹道:“去泰是在恐懼姐姐。”

去泰渾身一抖,其餘官員一齊盯著去泰,去泰聖眷正隆,為何恐懼?

胡問靜繼續道:“姐姐對道門的賞賜太多了,超出了道門應該得到的。無功而祿可不是好事,誰知道背後有什麽危險呢?”

去泰不顫抖了,恭敬地看著胡問靜,沒想到攤牌的機會來得這麽早這麽快,但怎麽看都是好事。

胡問靜笑著道:“去泰想到他在涿縣殺人立威,想到道門中人用暴力鎮壓百姓的不服,他心中就更加恐懼了。雖然暴力是最簡單最高效的管理措施,但去泰和道門中人采取暴力手段未必是他們的真心。”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去泰心中苦笑,就知道瞞不過胡問靜的,這個女帝從最底層一路殺到皇帝,哪有她不知道的。

小問竹舉手:“我學過這個詞語!”得意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摸著她的腦袋:“我家問竹最聰明了。”小問竹得意地看著四周的人,燦爛地笑。

胡問靜環顧四周官員,道:“朕是暴君昏君,朕從來沒有用仁義道德真善美感化百姓,朕對冥頑不靈的百姓只會用最殘忍的暴力。”

“朕殘暴如此,在朕的朝廷為官怎麽可能用仁慈善良溫和的手段?”

戴竹、岑浮生、向德寶等官員大汗淋漓,捫心自問,好像自己確實越來越粗暴殘忍了,以前還想著教化百姓,現在見了刁民直接喊打喊殺,懶得多說一個字。

胡問靜道:“最近劉星屠戮了魯郡,曲阜三抽一殺,死者不計其數……”

戴竹顫動了一下,她原本沒覺得劉星殺人有什麽不對,一群對孔府對儒教的忠心和畏懼超過朝廷的人不殺了,難道留著過年?但此刻胡問靜特意拎出來說,至少說明已經上達天聽,好像很是不妙啊。

胡問靜繼續道:“……難道劉星就沒有更好的辦法鎮壓曲阜百姓心念儒教了?以儒為骨,以儒為尊,以儒為天經地義,難道就犯了死罪了?哪怕朕是暴君,朕要棄儒,朕也說不出信儒就該殺的言語,因為這太荒謬了。”

戴竹的心往下沈,劉星下手太重了!她想要為劉星求情,有唯恐自己人單勢孤,悄悄地看四周的官員,向德寶也是荊州老人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出來為劉星求情?

胡問靜道:“信什麽,學什麽,愛什麽,遵從什麽,都是個人的選擇,哪裏有不許別人信儒的道理?”

“但劉星毫不猶豫地就殺了孔家九族。殺了無數堅信儒、對朝廷有非議的百姓。”

小問竹大大咧咧地揮手:“殺得好。”

賈南風扯過小問竹,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掌,熊孩子!

小問竹扁嘴,委屈極了:“我哪裏錯了?”

戴竹心中一定,有小問竹力挺,應該問題不大。

胡問靜笑著扯過小問竹:“知道小孩子不能說打打殺殺了吧?”小問竹撲在她的懷裏打滾。

胡問靜繼續道:“劉星在荊州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善良,仁慈,對朋友講義氣,不欺負弱

小,喜歡小動物和花花草草,看到帥哥會悄悄地多看幾眼,遇到好吃的東西會多吃幾口,會認真讀書,會偷懶玩耍。”

戴竹用力點頭,對,劉星就是一個可愛的好孩子

小問竹努力蹦跶:“姐姐,我也喜歡小動物和花花草草!”賈南風將小問竹扯開,瞪她:“你只會偷懶玩耍!”她嗔怪的按小問竹的鼻子,你姐姐在談正事,你少搗亂。

胡問靜一點不在意小問竹搗亂,繼續道:“可到了朕的手下,善良的小女孩就成了屠夫了。”

“她為什麽不考慮好好地勸導百姓感化百姓?為什麽不用真善美教導孔府的人?為什麽不花上數年的時間讓曲阜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若是換成了其他官員,會與劉星一樣,還是也會殺了曲阜的百姓?”

胡問靜看著四周的官員,笑了:“都一樣,大楚朝任何官員到了曲阜都是一樣的結果,只會將孔府誅滅了,將曲阜的百姓三抽一殺。”

胡問靜古怪地笑:“因為大楚朝的官員不敢。”

“若是派去曲阜的官員沒有誅殺孔府九族,沒有三抽一殺曲阜百姓,而是采取了懷柔,用恩德感化孔府,感化曲阜百姓,這個官員會有什麽下場?”

“這個敢於采取懷柔手段的官員就是在賭命!”

“若是孔府和曲阜百姓大聲歡呼陛下萬歲,從此對大楚朝忠心耿耿,那麽朕哪怕想要殺了孔府和曲阜百姓,看在孔府和曲阜百姓服軟的份上也會罷了,最多對采取懷柔手段的官員不理不睬而已。朕想要誅滅孔府,這個官員竟然敢懷柔,這分明是沒將朕的話放在眼中,雖然結果不錯,但是朕為什麽要用一個對朕不忠心的人?”

“若是孔府和曲阜百姓對懷柔毫不在意,鬧出了更大的事情,比如聯合其餘州郡的人游行示威,比如打砸官府,比如殺了衙役,那麽,朕就會毫不猶豫地砍下那采取懷柔手段的官員的腦袋。朕一向殺人立威,天下太平,為何這個官員就不學朕的手段?為何采取了更差的手段?朕不殺了這個不會辦事不懂辦事的官員如何殺雞駭猴?”

戴竹等官員噤若寒蟬,他們日常工作作風粗暴殘忍,純粹就是因為一直有外敵威脅,必須用最快最簡單的方式穩定地方,哪有想得這麽多。

胡問靜指著戴竹等人對小問竹道:“她們都沒想這麽多,但是去泰想得更多,所以怕了。”

戴竹心中一寬,轉頭看去泰,你還能想得更多?

去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胡問靜道:“伴君如伴虎,今日被朕賞賜了超出應得的東西,明日朕若是想要收回來了呢?”

她淡淡地道:“道門中人今日因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而采取暴力治理地方,明日就能因為這些暴力行為成為了酷吏的罪證,朕甚至不用自己動手,朕只要對道門微微呵斥幾句,立刻就會有無數人撲上來翻道門的老賬,然後將道門撕成碎片。”

去泰深深地鞠躬,認真地道:“陛下說出了微臣心中的恐懼,微臣是真的怕了。”

胡問靜看著四周同樣驚恐的官員們,道:“你們可以安心,若是翻殺人的老賬,朕的大楚朝立刻就會完蛋。”

眾人狐疑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笑道:“朕的核心是荊州系官員,可是荊州系官員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染著無辜者的鮮血,朕若是翻老賬,荊州系官員立刻就會背叛朕,朕沒了荊州系官員,大楚朝立刻少了大半的江山,朕不至於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一群官員看著胡問靜,荊州系的官員放心了,臉上露出了笑容,而非荊州系的官員暗暗嘆氣,皇帝親自表態,這荊州系官員是絕對不會倒下了,打壓荊州系官員的心思到此為止。

胡問靜看了一眼眾人,笑著道:“朕棄儒,是因為朕的心中沒有仁。朕不信一個壞人能夠棄惡從善,不信壞人可以感化,不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審判他們是神靈的事情,朕只負責送他們去死。朕只信刀劍可以改變一切。所以,你們只管繼續殘暴,繼續殺人。倉稟足而知禮儀,以前這世上能夠吃飽飯的人沒幾個,刁民無數,不用刀劍和鮮血怎麽教會他們什麽法,什麽是道德,什麽是對的?”

一群荊州系官員用力點頭,心安理得。

胡問靜看了一眼荀勖等人,道:“朕選擇格物為科舉的根本,是因為只有數學才是世界的根基。雨水落下的軌跡,花瓣的形狀,氣候的變化,統統可以通過數學分析和預測。這些說得有些早了,你們肯定不信,偏偏朕的數學極差,竟然沒有辦法拿出實際證據。”

一群官員微笑,毫不在意數學是真的世界的基礎還是胡問靜隨口瞎說。

荀勖看了一眼畢恭畢敬,依然心中茫然的去泰,想到未來的大楚朝道門大興已經是大勢,笑道:“陛下如何看待儒家和道家?為何如此堅定地鄙夷儒家?”

一群人聚精會神的盯著胡問靜。

胡問靜認真地反問道:“在你們眼中,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縱橫家的根本區別在哪裏?”

眾人皺眉,這可不太好說,諸子百家的思想其實都有互相融合的,儒家重“禮”,但孔子三次向老子問禮,難道這互動的過程之中就沒有互相的影響?諸子百家的思想大多都提到對百姓要仁義,這其中就沒有互相影響?

想要找到一個明確的諸子百家的根本區別好像不太容易。

胡問靜笑道:“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兵家、縱橫家等等諸子百家的根本區別其實在於視角或者說屁股的不同。”【註1】

“老孔是士子,儒家是貴族士子看世界。士子身為上等人不愁吃喝,每天無所事事,種地,經商,織布,做菜,洗衣服等等統統有家裏的仆役做,貴族士子只需要做兩件事,玩耍和管好下人。因此貴族士子最重要的就是擺出自己是上等人的姿態,吃飯穿衣走路坐車都要講究,顯示與下等人的區別,然後下等人也要‘知本分’,下等人就是下等人,吃飯穿衣走路同樣有下等人的姿態,不能超過上等人,不能以為自己種的糧食不用交給上等人,不能以為自己力氣大就可以打上等人。下等人只要看到上等人就該跪下,老老實實地奉獻金子銀子房子妻子腦子。而這套規則就是‘禮’。只要人人都按照‘禮’,嚴守本分,那麽下等人永遠是下等人,上等人永遠是上等人,這社會階級就固化了,上等人就完成了管好下人,就能好好的無憂無慮的玩耍了。”

“所以孔子這一套在春秋戰國是行不通的,若是按照這一套,大家都要聽周天子的,還玩個屁。”

“但從漢朝開始就不同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皇帝當然希望所有大臣、士卒、平民都老老實實按照規矩來,上等人欺負下等人是上等人的權力,哪怕欺負過頭了,下等人也要按照禮委婉的指出上等人的錯誤,掩蓋上等人的錯誤,然後天下就和諧了。”

“只要人人都嚴格遵守‘禮’,就沒人會造反,這天下就永固了。可惜每個朝代都有一群不講‘禮’的人,所以大漢朝亡了。”

賈南風目瞪口呆地看著胡問靜,胡問靜竟然是這麽看“儒”的?但是,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荀勖微笑著,再一次確定胡問靜的來歷有古怪,這不是一個P民能夠看到的,天下百姓數以千萬計,幾個人看穿了儒的本質?

胡問靜跳過道家,直接評論法家,笑道:“韓非子是韓國皇室中人,所以法家看世界的角度是君主看世界。”

“什麽是皇帝?皇帝的權利從哪裏來?天授君權?”

“帝王想要有權力,就要從大臣和百姓的手中奪取權利,不讓大臣和百姓做某件事,只有帝王可以做某件事。誰老老實實的讓出了手中的權力給帝王,帝王就給誰一個大棗。誰不願意讓出手中的權力,帝王就用刀劍奪取。”

“上古時期報仇是合法的,為何法家要嚴格禁止,轉而由官府審判處罰?這就是奪取百姓手中的權力,轉為只有帝王所有。”

“所以,朕是皇帝,朕自然要依法治國,依法治國就是穩固朕的權力。”

胡問靜毫不掩飾,全天下都知道真相也沒用,暴力機器掌握在皇帝的手中,誰敢不從就殺誰。

眾人緩緩點頭,不論法家的判斷是不是正確,至少胡問靜做事的邏輯非常合理,皇帝當然要為了自己的皇位而不擇手段。

胡問靜繼續道:“墨翟是工匠出身,墨家看世界的角度就是工匠的世界觀。”

“在墨家眼中世界就是一個大機器,每個人嚴格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互相影響,不要感情用事,這機器就會自然而順暢的運行。所有影響機器運行效率的東西,比如浪費能源,那是絕對要禁制的。所以儒家所謂的士大夫、皇帝的葬禮有標準的規格,在墨家看來就是鋪張浪費,活人都要餓死了,為什麽要把糧食布匹人力浪費在死人身上?”

一群人看胡問靜,你確定你不是墨家?胡問靜管理天下的過程實在是太像管理一臺機器了,毫無人性,像是扔掉一堆螺絲一般處理人命。

胡問靜瞅瞅四周,老實地舉手道:“好吧,我承認,我確實把世界看成了一臺機器。”工科生的無奈就是一切都想要像機器一樣嚴格運行,不知不覺就從三觀中透出來了。

賈南風催促道:“繼續,兵家、縱橫家、道家!”她對胡問靜的胡說八道並不全信,但是聽著很有趣。

胡問靜瞅瞅周圍興奮的眼睛,道:“兵家有什麽好說的,兵家就是把一個國家看成了一個兵營,國家唯一的作用就是壓榨更多的糧食,制造更多的士卒,然後不擇手段的打擊敵人,奪取更大資源。”

賈南風嗤之以鼻,搞不好胡問靜連兵家的基本理念都不知道,純粹瞎說。胡問靜心虛,她確實對兵家的基本理念不怎麽知道,只是根據“兵家”二字胡說八道。

胡問靜急忙咳嗽一聲,繼續說道:“縱橫家就是說客,說客最希望的就是天下

大亂,然後拉一派打一派,合縱連橫,世界風雲大變。”

賈南風再次嗤之以鼻,要是她是小問竹的年紀,她現在就做鬼臉嘲笑胡問靜,純粹胡說八道。

胡問靜臉皮很厚,堅決沒看到,繼續道:“李耳是周朝‘守藏室史’,就是國家檔案管理員了,他每天沒事做就看歷史打發時間。五百年前大家都吃人,四百年前吃人的國家都滅亡了;三百年前都說地震就是君主失德,國家就要滅亡,兩百年前地震的國家沒事,沒地震的國家滅亡了;一百年前種桑樹能夠發財,種小麥的都是白癡,五十年前種桑樹的國家普遍饑荒,小麥價格漲了一百倍,種桑樹的人都餓死了,種小麥的都發了大財。如此種種,國家興衰,思想更替,人間百態,在他眼中時間空間都只是書上的文字。”

“看得多了,李耳就有了自己的是非價值觀,什麽東西可以一時興旺,什麽東西可以興旺幾千年。他的眼中只有恒古,沒有目前。只有可以運行幾百年幾千年的道理,沒有國家的興起和滅亡。”

胡問靜道:“所以,道家看世界的角度是脫離人世的,道家是從脫離時間和空間的宇宙的角度看世間萬物,以及從萬物生命的角度看宇宙。”

她笑道:“在道家眼中男女不分貴賤,只有陰陽平衡;生命沒有貴賤,只有不同的體驗;帝王不分殘暴和仁厚,只有社會的運轉是否正常。”

胡問靜收斂了笑容:“朕喜歡道家,因為朕的眼中沒有仁義道德,這些東西太短暫,朕只想執行更久遠的思想。在朕看來,過去五百年,未來兩千年,世上王朝無數,但其實只有兩個國家,一個叫做公平,一個叫做自由。”

“一百個人一百個饅頭,一人一個是公平。”

“一百個人一百個饅頭,力氣大,朋友多,爹媽好的人擁有九十個饅頭,這是自由。”

“朕窮得叮當響,所以朕的屁股決定朕推行公平。”

“從視角上說,公平的思想其實就是窮人和弱者的思想,這也沒錯。”

一群官員眼神覆雜地看著胡問靜,沒想到胡問靜的心態如此扭曲,身為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皇帝竟然還是小百姓思想,這是病,得治!

去泰深深鞠躬,神情鎮定從容,揭開了胡問靜厚待道門的原因。無非是胡問靜不是人,脫離了人類的視角看世界,並且用暴君的心態強行要求所有人與他一樣用道家墨家法家的心態看世界而已。道家碰巧與胡問靜的心態有重合之處,雖然依然是無功受祿,但是終究事出有因,有的是辦法衡量胡問靜的心有沒有變化。

去泰微笑著,道門只要把精力放在工部,這道門的未來就會有最低保證。

戴竹心中大定,看胡問靜的眼神都變了,以前覺得胡問靜太殘暴,做事喜怒無常,不講禮儀,如今再反過來看胡問靜的言行立刻清晰明白了。胡問靜的處事原則極其簡單嘛。她微笑著,走路都仿佛更有力氣了,只要牢牢地跟隨胡問靜,堅定地,推行公平,全天下的百姓就會都有飯吃。

戴竹心中對自己有些埋怨,真是笨蛋啊,集體農莊的主要功能就是提高糧食產量,大家都有飯吃,不會餓死啊。她怎麽就忘記了呢,若是早想起來,早就知道胡問靜的原則是什麽了。

她腳步輕快,甚至有些跳躍。大家都有飯吃的念頭真好!雖然一百個饅頭一人一個的分配有些粗暴,有人不勞而得,有人做得多吃得少,有人胃口大不夠吃,有人胃口小吃不完,諸般瑕疵數不勝數,但是怎麽都比餓死九十個人好。

戴竹下定了決心,只要荊州系的官員堅定不移的推動糧食畝產,推動社會前進,那麽一百個饅頭就會變成一千個饅頭,總會有所有人都吃飽的時候。

荀勖馮紞等人微笑著上了馬車,窗簾放下,臉上立刻沒了笑容。

馮紞道:“以後只怕……”

荀勖緩緩點頭,道:“動作快點!遲則生變!”

這些隱晦的言語不是荀勖和馮紞要造反,而是他們在今天清楚地得到了胡問靜的警告。

大楚朝不會存在門閥了,不論這個門閥是早早投靠胡問靜的小門閥還是賈充系的大門閥。胡問靜為了實現“公平”的目標不會允許任何一個門閥存在,也不會吝嗇殺人。

大楚朝的門閥世家最好早早地解散、分家、擺脫、停止使用“門閥”的稱呼。

荀勖看著額頭冒著冷汗的馮紞,笑道:“放心,哪怕我們不解散門閥,陛下也不會殺了我們的。”

馮紞點頭,心情漸漸平覆,道:“不錯,陛下不會因為門閥殺了我們的。”

今日的會談透露了海量的信息,有一點就是胡問靜是個念舊念功有良心的人,做不出以門閥為借口殺了賈充系豪門大閥的事情。

馮紞抹掉汗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道:“其實劉星去曲阜之前,朝中有人建議收繳曲阜孔氏的錢財。”

荀勖點頭,這“收繳”二字是文明的說法,其實就是對孔府挖地三尺找錢。曲阜孔家一直很有錢,謠傳埋銀錢的土地都有幾百畝地。雖然這個謠傳有些荒謬,但埋藏金銀米糧甲胄兵刃是歷朝歷代有錢人的習慣,荀勖和馮紞的家族都有埋藏金銀銅錢米糧甲胄兵刃,就不信孔家沒有類似的手段。

馮紞道:“陛下拒絕了。”

荀勖真心地微笑:“陛下還是有底線,知道大局的。”

挖掘孔家的錢財並沒有多大的難度,隨便抓了一個孔家的人嚴刑拷打,難道還能問不出誰知道埋藏錢財的地點?哪怕知道孔家藏寶地的人堅決的自盡了也無妨,難道孔家有膽子把大筆錢財埋在荒山之中?就不怕被路人甲挖了?一個家族能夠藏寶的地方無非是那麽幾個,家宅地底、田地之下、山洞之中、祖墳之內。孔家有哪些地,哪些山頭,宅院有哪些,祖墳在哪裏,都是一查便知的事情,派些人慢悠悠地挖,總能挖出來的。

只是這個行為實質是太惡劣了,比誅九族還要惡劣。孔家或者誰家被誅滅九族與他人無關,可挖地三尺乃至挖祖墳尋找錢財卻會讓無數普通人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別人家的祖墳之內有錢財!”

大楚朝將會冒出無數“摸金校尉”,所有人的祖墳都不能幸免,只要有一兩個賊人挖人墳墓得了錢財,大楚所有人就會人心浮動,有人廉恥盡喪,想著挖人墳墓發家致富,有人惶恐不安,祖墳且不能保,還有什麽可以保?有人由此對朝廷心懷怨恨。

車隊移動,小問竹和司馬女彥的叫嚷聲一路飄揚。

荀勖望著馬車外金黃色的稻田,心中想著,荀家只怕又要蟄伏百十年了,反正荀家年輕人中沒看到什麽出色的人才,老實做個小官也不算委屈。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人才難得啊!”

財富可以繼承,詩書傳家的習慣可以繼承,但是這智慧卻無法繼承。檸檬小說

……

揚州。

明媚的陽光之下,一個男子坐在亭子內認真地看著《格物》,這是大楚朝三年後發家致富的根本,如今大楚朝有心仕途的人誰不是人手一本?

那男子盯了一頁紙許久,書中每個字都認識,可是他就是看不懂上面寫了什麽。慣性,線段,直線,拉力,扭矩,這些都是什麽東西?

他揉著額頭,翻了一頁,見到一張簡單的圖畫,一個小方塊和一個箭頭,小方塊的下方有幾條斜線。他莫名其妙,這又是什麽?急忙看註釋,寫著“摩擦力”。

那男子依然沒看懂,還以為圖畫會比較容易懂,沒想到更加看不懂了。他死死地看了圖畫許久,只覺腦門劇痛,終於合上了書籍。

“天書!這是天書!”那男子一邊揉著額頭,一邊憤憤地道。他知道自己不算有才華,但是他真的讀過很多書,四書五經統統都看過,而且都翻爛了。他回想第一次看四書五經的時候,一點不記得有如今這般的痛苦。看四書五經的艱難頂多是遇到字不認識罷了,哪有如今每個字都認識,卻一點沒看懂的神奇遭遇?

那男子看著《格物》,很有將書本撕碎的沖動。他重重地呸了一聲,在心中道:“儒家多好!所有書本一看就懂,越看越有味道,哪像這《格物》如此垃圾!”但這言語萬萬不能被人知道,不然腦袋落地。

就在前些日子,城裏一些人被官府抓了,聽說要發配到海外去。

那男子聽著“海外”就渾身發抖,父母在,不遠游,何況海外?去了定然十死無生。

他撿起《格物》,又一次從頭翻看,三年後就要考科舉了,無論如何都要看懂。

“唉,該找個人請教的。”那男子又一次長嘆,知道這是奢望,他問過其他認識的人了,那些人個個都愁眉苦臉,說自己一個字都沒看懂。他也不知道是真話還是假話。在科舉面前誰會告訴別人真意,給自己多豎立一個敵人?唯有靠自己硬啃了。

府衙內,謝斯焱同樣揉著額頭,她已經是官員,不需要科舉,但是擋不住謝家子弟眾多,只能科舉取士之後,每天都有幾十個謝家子弟跑來請教《格物》。

“我又沒學過!”謝斯焱咆哮了,但是每天前來找她的人依然絡繹不絕。她只能買了一本《格物》,想著那群謝家子弟都是廢物,有書本都看不懂,她學會了一定把書本甩在他們的臉上。

可是謝斯焱同樣看不懂。

“簡直是天書!”謝斯焱與無數為《格物》瘋狂的人一樣發出了怒吼。

胡問靜收到了無數公文,每一份都是說《格物》太難,壓根看不懂的,她淡定無比:“若是學孔儒的人就可以無師自通看懂《格物》,那‘開眼看世界’,推動工業還會這麽難嗎?”

《格物》與四書五經的體系完全不相同,習慣了四書五經的人看懂《格物》就像是看天書,根本無法理解說了什麽。雖然識字者只需要捅破一張窗戶紙就能理解格物,可是這張窗戶紙在哪裏,另一個時空的經歷了百年屈辱無數仁人志士不得不遠渡重洋,進入西式學校才終於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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