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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你們就是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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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你們就是火種!

大街上,兩個熟人相遇,異口同聲問道:“今天,你看懂了沒有?”然後又一次異口同聲:“唉,沒看懂。”

大楚朝第一次開科取士,並且提前三年公布了考試內容,這已經是相當寬厚的選拔方式了,考慮到大楚朝剛立國,官位空缺嚴重,大縉朝第一次科舉極有可能是大楚朝取士最多的一次。可這幾乎是天上掉餡餅的科舉竟然沒有幾個人看懂了《格物》!

有人仰頭長嘆:“為什麽《格物》沒有註釋!”不論是《論語》還是《孟子》,讀書者壓根不用深入探究其中的含義,只要背誦前人的註釋就能把對《論語》的內容的“理解”提到七八層樓的高度。可這該死的《格物》為什麽沒有註釋!

有人情急智生,有謠言《格物》之道與墨家和道家的學說有密切的關系,是不是可以從墨家和道家的學說之中找到一點幫助理解的東西?“張兄,聽說你家有道家的典藏,能不能借小弟一觀?”“李兄,你家有工匠數名,想必與墨子有些淵源,能不能將墨家文章借我一抄?”

有人反應更加靈敏,墨家道家學說與格物的關系哪有算數來的密切?急匆匆地跑到了書店:“掌櫃,可有《九章算術》?沒有?其他算術書本也行?也沒有?你家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信不信我砸了你家的鋪子?”

有年輕男子躲在家中,細細地看《九章算術》。他的心中愉悅極了,嘴角都翹了起來,這《九章算術》是他娘親從舅舅家裏搶來的。他的舅舅不學無術,就是喜歡折騰算術,家族中人一直看不起他,算術有什麽用?買菜買肉需要多深奧的算術?懂得做雞兔同籠題後可以當官嗎?但如今這不學無術的舅舅成了家族中的香餑餑,他的娘親去得晚了,沒有抓到舅舅,只搶了一本《九章算術》。那年輕男子一點不覺得沒有抓到舅舅的人是個遺憾,就那廢物舅舅有什麽資格教導他?他只要看了《九章算術》一定可以比舅舅更強,然後看懂了《格物》三年後科舉成功,進入朝廷成為大官。

那年輕男子認認真真地看著《九章算術》,很容易嘛,一看就懂。他微笑著,放下《九章算術》,回頭看《格物》,有了《九章算術》做基礎,一定可以看懂《格物》。然後,他的笑容凝固了:“還是沒看懂!啊啊啊啊!”

大楚朝無數有志為人民服務的青年中年老年才子淚流滿面,只覺《格物》就是天書,比孔孟之學難多了!這句話絕不是胡說八道,只要識字的人讀了《論語》之後就能隨口說幾句“三人行必有我師”之類的言語,不認真交談都看不出他的深淺,可這《格物》實在是太難了,壓根看不懂。

有人嚎啕大哭:“《論語》算什麽?哪怕孔聖覆生都看不懂《格物》!”無數人嚎哭,雖然比喻有些過了,但是很能說明一群讀書人的心態,讀了這麽多書,第一次遇到完全看不懂的。

有人眼睛血紅:“我五歲背關關雎鳩,六歲背三人行必有我師,七歲就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讀儒術十八載,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為何就是看不懂《格物》?難道《格物》比《論語》更加高深?”無數人深有同感,儒術分分鐘能夠讀懂部分,至少可以裝個模樣,《格物》完全看不懂寫了什麽,誰高誰低,誰膚淺誰深奧,一望便知。

一群有志科舉之人日夜嚎哭,方圓十裏之內貓不敢睡,狗不敢叫。不過月餘,大楚朝百姓人人都知道《格物》是極其高深的學問,比儒術高明了幾萬倍。

“不愧是陛下欽點的科舉之術啊。”一群百姓完全不懂《格物》和儒術孰優孰劣,只管看熱鬧

大街之上,有人一邊走路,一邊搖頭晃腦讀著:“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周圍無數人看他,如此落伍之人竟然還能走在街上?有人竊竊私語:“這是誰家的兒子?只怕是個傻的,有女兒萬萬不能嫁給了他。”有人大驚失色:“嫁女兒?你瘋了!現在誰家的女兒不是在苦讀《格物》!”有人點頭,指著遠處一個女子一邊挑水,一邊看著手裏的《格物》,讚嘆道:“這才是我大楚有志女兒啊。”

某戶人家中,爹娘擠出笑臉,哄著幾個女兒讀書:“乖,好好讀《格物》,以後當了官,我們家就發達了。”幾個女兒淡漠地看著爹娘,以前有好處就給兒子,現在想到女兒了?爹娘憤怒了:“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叫你們讀,你們就老實讀書!”幾個女兒冷冷地笑,先後拿起《格物》書本,知識是自己的,前途是自己的,若是當了官再算賬不遲。

某個私塾中人丁稀少,只有幾個年幼的孩童在認真地識字。

“……‘丁’字上面是一橫,下面是一個豎勾……”夫子看著課堂中只有四五歲的孩童們,以前很多孩童壓根不上學,不在乎是不是識字,如今都來上學了,按理這是好事,但是那些原本應該在這裏背誦儒家文章的識字孩童盡數不上學,在家中苦苦自學《格物》,這一進一出,學堂的收入是增加還是減少有些不太好說。

一個宅院中,有人津津有味地看著《中庸》,處世之道,唯中庸矣。忽然,一只手奪過了《中庸》,那人大驚,看到父親站在一邊,滿臉通紅地看著他。那人急忙低頭道:“父親。”

那父親一個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看這些雜書幹什麽?”那人捂著臉,驚恐地道:“這不是雜書,這是四書五經之一。”

那父親又是一個耳光打了過去:“還敢頂嘴!”他揮舞著手中的《中庸》,厲聲道:“讀這個能考科舉嗎?能當官嗎?能光宗耀祖嗎?凡是不能的,都是雜書!”

某個書店中,掌櫃看著庫存書目淚水打轉,四書五經之類的書本的庫存太大,眼看就要永遠壓在倉庫裏了。他使勁地捶胸:“作孽啊!”以前以為什麽書都會過時,唯有四書五經是最不會過時的,多進點貨也無妨,總有賣出去的時候,但是沒想到時過境遷,四書五經竟然也有完蛋的時候。

“唉。”那掌櫃臉上的淚水滴落,輕輕嘆息,五百年前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當官的人必須是儒家子弟,然後諸子百家的學術就沒人看了,慢慢地就只有富貴人家會收藏一兩本裝逼了,以後這四書五經也會成為裝逼的書本,再也沒人仔細通讀了。

那掌櫃幽幽嘆息:“時也,命也。”還是想辦法去進一點墨家和道家的書籍,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這個了。

府衙中,數百謝家子弟齊聚,有人神情中帶著不屑,揣測著謝斯焱召集謝家眾人的目的,難道謝斯焱以為是官了,因此想要從主支奪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做個家族長老什麽的?謝斯焱只是旁支子弟,論血統哪有主支子弟高貴,如今能夠當官純粹是運氣好,也配做家族長老?

有人閉目而坐,心裏想著《格物》上的內容,只覺頭暈目眩。

有人看著四周,只覺少了不少謝家的子弟,微微嘆氣,有些謝家子弟傻乎乎地跑去聲援儒家,結果謝州牧大怒,親自派人送去了海外。

謝斯焱慢悠悠地走進了大堂,看了一眼眾人的神情,道:“沒想到今時今日竟然還有人鄙夷我謝斯焱。”大堂中的主支子弟毫不在意,就是鄙夷你了,又如何?謝家最大的官員是謝州牧,輪到你耀武揚威嗎?

謝斯焱微笑著開始點名:“你,你,還有你……你們幾個蔑視我,那就不用沾我的光,立刻離開吧。”一群謝家子弟立刻知道謝斯焱是來分好處的,但一群主支子弟毫不在意,謝斯焱能夠分什麽好處給旁支?謝斯焱拿得出手的東西謝州牧都有,他們會需要承謝斯焱的情?一群主支子弟傲然站起來離開,一些旁支子弟看過謝斯焱的囂張,寧可抱主支的大腿,同樣起身冷笑著離開。只是片刻之間,大堂中數百人只剩下了三五十人。

謝斯焱長長地嘆氣:“終究只有我們這幾支啊。”留下來的幾乎都是關系不錯的旁支子弟,主支或者圍著主支轉的旁支的子弟們一個都沒有留下。

一去旁支子弟聳聳肩,大家族的內訌超過了外人的想象。

有人問道:“究竟是為了何事?若是小事,不要打攪我研究《格物》。”有人忽然驚喜地道:“難道你看懂了《格物》?”

謝斯焱搖頭:“你們這許多人苦苦研究終日都沒搞懂,我日常還要辦公,哪有時間細細研究?”

一群旁支子弟立刻沒了精神,其餘利益放在科舉面前都是小事情,也就是三瓜兩棗,有沒有都無所謂的。

謝斯焱笑道:“我看不懂格物,可是有人看得懂啊。”

一群旁支子弟猛然擡頭,驚喜地看著謝斯焱,難道謝斯焱請到了格物大師?

謝斯焱的笑容越來越大,道:“真正的格物大師!”

……

半個月後,洛陽紫禁城內的空地上,三千餘張案幾整齊地排列。

案幾後,有人淚水盈眶:“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到皇宮聽格物大師講解。”有人認真地對身邊的同伴道:“看清楚是誰,記住姓名家庭地址興趣愛好,下課後重金禮聘拜他為師!”周圍的人一齊點頭,其實誰都知道大楚朝精通格物的人一定就在洛陽,搞不好就在皇宮,但就是不知道是誰。

某個人瞅瞅最前方的講臺,在看看身前的案幾,前面至少有一千五百人,隔著一千五百人怎麽可能聽清格物大師的講課?他毫不猶豫地問一個前排的人:“兄臺,換個位置如何?在下定然重酬。”前排的兄臺看傻瓜一樣看他,重酬?你丫老實坐回去,我也重酬!

周圍的人反應極快,坐在後面肯定什麽都聽不見,無論如何要往前一些。有人立刻扛了案幾往前擠,立刻有人叫道:“你幹什麽?”

插隊者大叫:“我聽不見,我看不見!”理直氣壯極了。

有人大怒,揪著插隊者就暴打,這個時候什

麽禮義廉恥謙恭禮讓統統沒用,誰敢插隊誰就是王八蛋,打王八蛋就是為民除害。其餘人大聲點讚:“插隊者殺無赦!”

最後排的人才不在意殺無赦還是罪無可赦,這個時候無論如何要靠近一些,擡了案幾拼命向前。前排的人暴怒:“誰再插隊誅滅九族!你丫的還要插隊,打死他丫!”

有人叫道:“烈城的人都出來,向前,向前!一直向前!”有人大怒:“我上黨的就怕了不成?列隊,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有人大叫:“誰帶著刀子了,借我一用!”

一群侍衛趕到,臉都青了,三千人中有的就是各地的縣令太守,有的是縣令太守推薦的親戚好友,有的是表現優異的農莊夫子學子管事,怎麽個個毫無素質?

侍衛頭領厲聲道:“敢鬧事的就抓起來打板子!”

三千聽課的人個個老實了,然後人人開始挪動案幾,第一排的人務求緊貼夫子的講壇,後排的人務求緊貼前排的背脊,什麽案幾之間要有間隔,要有空隙,要有風度,又有儀態,在聽課面前分文不值。

侍衛頭領大怒:“為何挪動案幾?”花了好大力氣才將三千餘案幾排列整齊,一眼望去就是縱橫數條直線的,你們二話不說就搞壞了排列,還排得這麽密密麻麻毫無美感。

三千餘人認真反駁:“排列不合理!我等是為爾等查漏補缺!爾等該感謝我等!”

遠處,一群侍衛簇擁著一輛禦輦緩緩靠近,空地上所有人立刻安靜了,皇宮中能夠坐禦輦的不是皇帝就是那格物大師了。眾人急忙站起來行禮,只是案幾排列的過於密集,起身之間帶動案幾,哐當聲一片,哪裏還有一絲肅穆。

那一隊侍衛中有人叫道:“大楚長公主殿下駕到。”眾人急忙行禮:“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小問竹跳下禦輦,對著眾人揮手,大搖大擺上了講臺,有侍衛急忙在她的身後安置黑板,更有百十個侍衛站在了小問竹身邊兩側護衛。

三千餘人恭敬地看著小問竹,難道長公主要訓話?皇帝陛下疼愛長公主,大家必須配合。只是不知道那格物大師何時能到,又是何方神聖。

小問竹看著身前三千餘人,咳嗽一聲,道:“都坐下吧,本大師開始講課了。”

三千餘人怔怔地看著小問竹,講課?有人淚水都流下來了,還以為有機會聽格物大師講課,打開格物的大門,進入新的世界,沒想到千裏迢迢趕來洛陽竟然是陪長公主玩耍啊。

一群謝家旁支子弟忍不住轉頭看謝斯焱,原來你是帶我們拍長公主的馬屁來了?沒想到志氣高潔的謝斯焱也有趨炎附勢的一天。謝斯焱張大了嘴,天地良心,她是真的以為來聽格物大師講解格物的。

小問竹道:“打開《格物》第一頁,今日講‘運動和力’……”她身邊百餘護衛大聲地做傳聲筒。

小問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三千餘人怔怔地看著小問竹,陡然明白這大楚長公主真的是來講課的!

“殿下!等等!我還沒聽懂!”有人慘叫著。

小問竹第一天當夫子,耐性極好:“哪裏沒聽懂?要不要我再講一遍?”

禦輦之中,胡問靜看著小問竹講課,心中得意極了,嘴角都笑歪了:“小孩子就是需要哄啊,平時讓她好好做功課,立馬肚子疼腦袋疼,現在多認真地講課啊。”

賈南風和賈午不屑地看胡問靜,就知道讓小問竹玩!

賈午提醒道:“給一群人上課不算什麽大事,但是,不可再亂來了,烽火戲諸侯的下場可不怎麽好。”她知道胡問靜疼小問竹,但是再怎麽疼也有個限度,逾越了界限就不是疼她而是害了她。

胡問靜瞅賈午:“放心,胡某怎麽會亂來?這格物課堂是必須辦的,不然這些人一年之內休想搞懂格物。師傅帶進門,修行在個人。不捅破格物客觀理性思維的窗戶紙,這些人怎麽都看不懂的格物的。我家問竹學了好幾年數理化了,教一些入門的東西那是閉著眼睛都沒問題。”

“至於為什麽要找我家問竹而不是找其餘人教……”

胡問靜悲傷了:“難道要我教嗎?我哪有這麽多時間!”自漢獨尊儒術,學儒才能當官之後,天下人盡數學儒,研究數學的人都是出身富貴,有錢有閑,又沒有當官之心的隱士,世上能有幾人?這大楚朝想要找個真正精通《九章算術》的人都有些難度,何況胡問靜的數理化?這能夠有資格上課的人真是屈指可數。

賈午冷冷地看胡問靜:“你現在不是挺閑的嗎?”有時間看小問竹上課,沒時間親自上課?

胡問靜急忙顧左右而言他:“這格物學堂還沒有名字,必須取個響亮的名字,不如就叫‘黃埔軍校’吧。”

賈午賈南風莫名其妙,此地不是黃埔,學堂不是軍校何以用這麽一個奇怪的名字?

胡問靜眨眼,好像是怪了些:“那就叫‘竹院’,以後這三千人都是竹院子弟,個個都是問竹的學生。”

賈南風冷笑一聲:“你也終於學會宅鬥了。”這為問竹建立勢力的心思敢說不是宅鬥心思?

胡問靜怒視賈南風,宅鬥一會會不可以?

三千餘人認真聽課,小問竹一口氣講了一個時辰,有些累了,道:“今日下課。”起身就要走,謝斯焱叫道:“夫子,我還有一個地方沒懂!”她急急忙忙地說了問題。

小問竹眨眼,“夫子”的稱呼很有成就感啊,她咳嗽一聲:“這個問題是這樣的……”細細地解釋。

謝斯焱點頭,只覺眼前打開了一扇名為格物的大門,原來世界運行的規則竟然是如此的。

三千餘人中不斷有人提問,小問竹一一回答。賈南風在禦輦中冷笑了:“若是小問竹回答不了,如何下臺?”她斜眼看胡問靜,若是小問竹丟人了,看你怎麽辦。

胡問靜鼻孔向天,道:“我家問竹聰明絕頂,絕不可能被問住。”

下一秒,一個深刻的問題被拋在了小問竹的面前,小問竹睜大了眼睛,立刻被難住了,情不自禁地看向禦輦方向。

賈南風冷笑:“問竹聰明絕頂,不可能被問住?”

胡問靜沒空理會冷嘲熱諷,打開馬車窗簾一角,對著小問竹握拳頭。賈南風大驚:“你不會要小問竹暴打提問的人吧?使不得!”賈午同樣大驚失色,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這是典型的王八蛋行為,小問竹還小,不能走了邪路。

講壇上,小問竹見了胡問靜的手勢,用力點頭,嘴角露出了笑容,對那提問的人道:“你的問題非常好,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在仔細想想,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解決的。我明天再來問你,看你想到了多少。”大搖大擺帶著護衛離開講壇。

身後,三千餘人齊聲大叫:“恭送夫子!”

小問竹鉆進了禦輦,得意地道:“姐姐,我說的對不對?”

胡問靜摟住小問竹:“問竹最厲害了!”

賈午瞅胡問靜,百分之一百確定小問竹最後一段冠冕堂皇的話是胡問靜教的,她心酸了,小問竹是多麽可愛的一個好孩子啊,竟然被胡問靜教壞了,她扯住小問竹,仔細地道:“別聽你姐姐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糊弄學問就是糊弄自己。”

小問竹用力點頭,然後撲在胡問靜的懷裏:“姐姐,明天我還要玩!”胡問靜點頭:“先教會你剛才那個問題。”小問竹眼中冒光,用力點頭。

賈南風在一邊冷笑,胡問靜這種低級手段也就欺騙被保護得妥妥當當,不知道人世間的卑鄙手段的小問竹了,隨便在大家族中尋個與小問竹同年的孩子都不會上當。她冷哼一聲:“不過如此。”

胡問靜瞪她,我家問竹只要調皮搗蛋就可以了,為什麽要像個小大人?

……

一個月後,竹院學堂終於完成了最後一課,三千餘學子站在空地上,靜靜地聽胡問靜訓話,每個學子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

有人心中道:“格物學不過如此。我已經掌握了格物的學習方法,後續的課程不需要有人指點我也能自學。”四書五經和《九章算術》幾乎都是意會,沒有什麽公式、定理、實驗,而格物就是靠公式、定理、實驗了解世界,知道了這一點後很容易掌握後續的課程。

有人歡喜無限,懂得了怎麽學習《格物》是小事情,重要的是成了長公主的門生,有這層關系在,以後還怕不能飛黃騰達?

有人看著身邊其餘的學子,大家此刻都是同窗了,肯定有情義在,日後關系密切,互相照樣,自成一派。

有人微笑著,這個竹院的子弟不是普通學子,而是未來的大楚朝的精英。

有人看著太陽,心中道:“我們將會帶領大楚朝前進!”

胡問靜看著下方一張張自信又得意的臉,道:“但凡學子畢業,夫子和嘉賓照例要祝你們好運並送上祝福。”【註1】

“可是,朕不會這樣做。”

“你們之中有人猜到了,你們是長公主門生,以後將是大楚的棟梁,前途不可限量,大楚的未來就在你們的手中。”

三千餘人有的歡喜,有的神色鄭重。

胡問靜繼續道:“你們以為這是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裏程碑,艱難困苦都已經過去,以後將會是一片坦途。但朕很遺憾的告訴你們,這其實是你們生命裏最容易的階段。”

三千餘人愕然看著胡問靜。

胡問靜神情認真又嚴肅:“朕希望在未來歲月中,你們能時不時地遭遇不公,被制度,被學識,被常識,被朝廷,被官員,被百姓不斷地打擊,你們的三觀將會粉碎,你們堅信的東西將會粉碎,你們以為的美好世界將會粉碎。”

“唯有如此,你們才能懂得什麽是真正的社會,什麽是真正的百姓,什麽是真正的仁義,以及最最最重要的,公平和公正的真正價值。”

“朕希望你們嘗到背叛的滋味,這樣你們才能領悟到忠誠之重要。”

“抱歉,朕還希望你們時常感到孤獨

,唯有如此,你們才不會視朋友為理所當然。”

“朕希望你們常被人無視,唯有如此,你們才能懂得傾聽他人有多重要。”

“也祝你們在勸別人大人大量原諒他人之前感受切膚之痛,從而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三千餘人靜悄悄地看著胡問靜,深深地懷疑胡問靜腦子有病,這些是祝福的言語嗎?

胡問靜認真地道:“無論朕祝願與否,這些事都會發生。”

“‘未來未知,且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是毫無根據不負責任的妄想強行灌輸給你們的垃圾。被這種思想操縱,想著能活出個性,活出與眾不同的人生,那就大錯特錯了,社會可不是這麽運轉的。”【註2】

“做自己,不管外界如何變,做自己就好。”

“別逗了!”

“除非你完美無瑕,除非你是朕。”

“在你們選了仕途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必須改變自己,為朝廷的利益、百姓的利益、天下的利益而改變自己。”

胡問靜看著眾人,找到了愕然,震驚,不敢置信。她淡淡地道:“你們是享有特權的一群年輕人,朕的建議是,不要表現得高人一等。因為朕很快會將脫離百姓,脫離公平的人砍頭。”

“你們學了格物,不要想著以此為貴,秘不傳人,保證自己三年後科舉的優勢。因為朕同樣會砍下保密格物原理的人的腦袋。”

“你們是朕傳播格物的火種,你們走到哪裏,就要在哪裏建立格物學堂,就要將格物傳播到哪裏,朕等著星火燎原。”

“或者朕砍下你們的腦袋。”

胡問靜看著畏懼的數千人,冷冷地道:“朕話講完,誰反對,誰讚成?”

四周鴉雀無聲,人人畏懼地看著胡問靜,真皇帝是也!

……

三千餘竹院學子頂著冬天的寒風回到各自的家鄉,無數人在道路邊等候,見學子歸來,齊聲歡呼:“回來了,回來了!”

馬車中的學子們興奮極了:“沒想到我等如此德高望重,竟然有這許多人等候我等歸來。”不出門不知道故鄉情,不回家不知道家人期盼啊,馬車中的學子們熱淚盈眶,游子回家,倦鳥知返,落葉歸根,冬日暖暖的太陽都不及此刻心中的感動之萬一。

迎接的人大聲地叫嚷:“快說!格物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理解慣性?”“為什麽說萬有引力?”“為什麽天上掉下雨點打在頭上不會打破了頭?”

馬車內的學子們收斂覆雜感動的心情,認真地道:“放心,我等一定會告訴你們怎麽學習格物,絕不藏私。”

大楚各州郡建立起了無數格物學堂,無數學子經歷了學堂生活之後茅塞頓開,看《格物》再也不是看天書了。

“我三年後可以參加科舉了!”如此這般的嚎啕大哭聲響徹大楚每個角落。

……

數條海船慢慢地靠岸,幾百個男女老少搖搖晃晃地搶著上岸,然後跪在地上吐著清水。

一個負責接收的將領皺眉道:“只有這麽一點?”海船的將領道:“應該還有,走到江海邊需要時間。”

那負責接收的將領點頭,道:“陸易斯將軍說了,若是可以,盡數送到這裏也無妨。”他看著那幾百個跪在地上吐清水的百姓,雖然這些人都是儒家子弟,對陛下並不忠心,但是這些人終究是漢人,溝通起來成本低,在那些土著眼中與己方是一夥的。

遠處數百騎趕來,那將領苦笑,陸易斯將軍親自來了。

陸易斯看了人數,很是失望,長嘆道:“你們就不能勸勸陛下,不要殺了,盡數送到我這裏,廢物也有利用價值。”朝廷對馬來人的地盤重新命名,叫做“竹州”,而那一段小小的海峽定名為“火石海峽”,正式納入大楚的版圖。以此看朝廷還是很重視這一塊地方的,但是多送一些漢人過來會死啊。這竹州面積巨大無比,在陸易斯看來幾乎與揚州仿佛了,如此巨大的地盤只靠她帶來的三千人怎麽夠用?而那些狼牙修人和扶南人她可不敢信任。

海船的將領苦笑:“我一定會向朝廷稟告。”

陸易斯擺手,她向一個低級將領抱怨有什麽用?她已經寫公文給胡問靜了,殺人立威不如發配邊疆,送到這竹州絕對比殺人立威更有效果。

她催馬到了那數百個儒家子弟面前,那些人有的已經是老朽不堪,有的不過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如今個個憔悴無比,顯然被流放以及出海的遭遇讓他們精神和(肉)體都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陸易斯毫不同情,竟然敢與開國皇帝硬杠,這是沒把皇帝放在眼中了?或者真的以為有“儒”字寫在腦門上就沒人敢動他們了?

陸易斯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厲聲道:“從今日起,你們就是大楚竹州的百姓,你們想要活下去,就老老實實地做事。”

數百人驚恐又怨恨地看著陸易斯,有人想要喝罵,寧死不屈什麽的,但想到大楚朝的官員殺人不眨眼,只能忍住了。有人憤怒地看著陸易斯,一個年輕女子見了他們這些老者竟然敢騎在馬上不下來,絲毫不懂禮儀。有人驚恐地一邊吐一邊看著四周,只覺這竹州的樹木竟然都與中原完全不同,而此刻中原已經是冬天了,竹州卻溫度宜人,為何會是如此?

陸易斯轉頭看著遠處,一群土著歡快地笑著,搭建著房屋。更遠處,一群土著正在開墾荒地,幾個士卒在一邊講解動作要領。那些土著非常地老實,認真地盯著士卒們,可是不知道是因為聽不懂言語,還是沒帶腦子,怎麽都學不會。

陸易斯嘆了口氣,她在竹州之上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像樣子的抵抗,大楚士卒一到,然後射死了幾個那只長矛穿著樹葉的土著奴隸主的士卒,其餘奴隸就毫無反抗的聽話了。

陸易斯永遠記得當這些近乎麻木地接受奴隸身份的土著茫然又理所當然的忍饑挨餓的看著大楚士卒開鍋煮水,然後在大楚士卒取出野菜餅野菜粥遞給他們的時候,那臉上綻放的幸福。

陸易斯在這一刻真正的理解了胡問靜的社(會)主(義),理解了公平,理解了她、胡問靜、大楚不是這個島嶼上的土著的征服者。她、胡問靜、大楚、社(會)主(義)是這個島嶼的解放者,是帶給所有人幸福生活的天使。

陸易斯俯視一群儒家子弟,厲聲道:“我知道你們心懷怨恨,我也知道你們想要逃跑和反抗,可是你們現在看清楚周圍,這裏距離中原有大海相隔,你們沒有船,永遠回不到中原。”

“而這個島嶼……”

陸易斯心中這巨大的陸地怎麽能夠算島嶼?但是她很喜歡用“島嶼”這個詞語恐嚇被流放的儒家子弟,島嶼一詞比一塊大陸有效果多了。

“……這個島嶼上只有一群未開化的野人,沒有田地,沒有城池,沒有鐵器,沒有文明,你們如果敢逃到這個島嶼中,我根本不會追趕你們,因為你們要麽餓死,要麽被野人殺了,吃了。我何必花力氣找你們?”

數百儒家子弟看著來處的藍色大海,看著與中原風景迥異的熱帶雨林,看著穿著草皮樹葉的土著,確定絕不可能逃離大楚的控制。

有人低聲哭泣:“我這輩子就回不到中原了嗎?”有人死死地咬住了牙齒,厲聲道:“不要哭!我們為孔聖而犧牲,我們雖死猶榮!”有人大聲地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等效仿先賢,死後見了孔聖也不會覺得慚愧。”

看著儒家子弟的悲壯哭泣,陸易斯忍不住笑了,站在不同的位置真是無法共情啊。

她忍住笑,道:“今日你們好好休息,明日開始每日白天開墾荒地,采集水果,傍晚的時候教土著洛陽話。”

一個漢人老者惡狠狠地盯著陸易斯,傲然大聲地道:“你就不怕我們教這些土著儒家典籍嗎?”其餘人同樣一臉的傲然,身為儒家子弟被流放,他們就會屈服?他們此刻成了一群蠻夷的夫子,那麽就要教會這些蠻夷儒家的真意,為孔聖傳道。

陸易斯終於大笑,道:“你們只管為孔聖傳道,我不在乎,陛下不在乎,朝廷更不在乎。”她知道胡問靜為何要將這些儒家子弟流放到草原和海外,胡問靜要的就是這些儒家子弟對胡人和蠻夷傳播儒家的文化。

胡人和蠻夷學了漢人的文字和語言,時日久了,就會把自己當做漢人的一部分;胡人和蠻夷學了儒術,就會認為“禮”的重要性,就會認同上等人有特權,就會認為認同皇帝是天子,百姓是羊群,就會覺得推翻皇帝是大逆不道的,就會認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此,這些胡人和蠻夷還是胡人和蠻夷嗎?

如此,這些胡人和蠻夷怎麽會造反?

若是這些儒家子弟向這些毫無文明的野人土著灌輸了君臣父子的觀念,這些野人土著就會成為大楚的忠臣。

若是這些儒家子弟不向這些野人土著灌輸君臣父子禮儀規矩,而是造反有理呢?這些儒家子弟是否背棄了儒家,在精神上棄儒等等問題,胡問靜毫不在意,她只確定一件事,大楚的刀劍利不利,大楚的監督嚴不嚴。在大楚士卒的面前宣揚推翻大楚,真以為大楚的士卒都是死人嗎?

陸易斯微笑著,絲毫沒有將這數百個儒家子弟的堅定眼神放在眼中,她認真的規劃著,竹州雖大,但是野人土著沒有預料的多,她橫掃了大半個竹州了,與山而返,卻只收攏了數萬土著。雖然這竹州的樹林茂密,應該沒能盡數清掃幹凈,但這竹州之上的土著只怕不會超過八萬。

陸易斯思索著,她該怎麽利用這幾萬人充分開發竹州呢?

“唯有先種地。”陸易斯想著,只要她糧食足夠,被收攏的竹州土著過得幸福開心,躲在密林深處的其餘土著就會主動投降。

“必須要陛下送一些布料過來。”陸易斯提筆給朝廷寫公文,她無法習慣一群人只穿樹葉制作的衣服,只是中原此刻有人在紡紗織布嗎?真是一個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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