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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那一道眼神是不是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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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那一道眼神是不是看錯了?

冀州某個城池中,一個衣衫華麗的老者扔下了手中的書信,輕笑出聲:“十二月二十三日,石勒以鄴城豪門大閥為內應,取鄴城,鄴城三四十萬百姓盡屠,勾結石勒之門閥亦不曾幸免,石勒以百姓為兩腳羊,烹而食之。”

畢恭畢敬地坐在大堂內的眾人聽出了那老者笑聲中的鄙夷和嘲笑,心中原本的震驚和惶恐立刻淡了,飛快地轉念思索。在鄴城三四十萬人被胡人吃光了,投靠胡人的鄴城和洛陽的高門大閥盡數被胡人吃了的情況之下,那老者還能笑得出來,這其中一定有他們沒有想到的關鍵。

那老者看著面前的族人,隨口點名:“良弼,你是怎麽看的?”那被點到名的年輕男子挺直了身體,恭恭敬敬地道:“閥主,良弼無能,被胡人的殘忍嚇得心神恍惚,腦海中一片空白。”

其餘族人一點都不覺得他的言語空洞,大家都知道這閥主提問是帶著考驗門閥子弟的念頭的,表現好的自然會加分,表現不好就會被扣分,影響在門閥中的未來,應該好好回答,但是鄴城的豪門大閥的遭遇嚇得他們的魂都沒了,胡人如此喪心病狂,他們除了恐懼之外還能有什麽感想?

那閥主笑了,看著一群同樣臉色慘白驚慌失措的門閥子弟,悠悠地問道:“鄴城的門閥投靠胡人,這事情可能嗎?”

一群門閥子弟一齊點頭,絕對可能!胡人在冀州肆虐,眼看有席卷整個冀州之勢,其實坐在大堂內的好些人心中都存了投靠胡人的心思,這天下是司馬家還是胡人的不關他們的事情,他們只要保住自己家族門閥的榮華富貴就是盡了最大的力量了,誰當皇帝他們都能繼續醉生夢死。

那閥主道:“胡人殺了投靠他們的門閥子弟,這事情合理嗎?”

一群門閥子弟一齊搖頭,不合理!胡人想要占領天下也好,想要奪取財富也好,好好的利用投靠他們的人才是最簡單的辦法,就算是個攔路的山賊都不會殺了投靠他們的人,胡人怎麽會如此沒有腦子?

那閥主笑了:“是啊,這不合理。若是換做了老夫,有一群頂級豪門大閥投靠老夫,老夫立刻宣揚天下,指不定有很多城池望風而降了。”一群門閥子弟點頭,頂級豪門大閥都投靠了胡人,其餘小門閥肯定會模仿豪門大閥的。

那閥主鄙夷地笑著:“一會兒胡人屠戮陳倉,一會兒胡人屠戮關中,一會兒胡人在鄴城吃人,真是奇怪啊,以前都沒有這些消息,怎麽眼看要過年了,這妖魔鬼怪就都冒出來了?”

一群門閥子弟用力點頭,最近各種消息實在是太可怕了,過年的心都沒了。

那閥主看著一群門閥子弟,道:“巨鹿也被胡人破了,巨鹿可有屠城,可有吃光全城的人?”

一群門閥子弟用力搖頭。巨鹿其實有數千青壯男子被殺的,但是這個數量與幾十萬鄴城百姓的數量相比,實在是不算什麽。

那閥主眼神中閃出一道精光。

“真相藏在迷霧之中,排除一切不合理的,剩下的就是真相。”

他的嘴角帶著鄙夷的笑容,道:“陳倉、關中、鄴城的慘劇都是假的,胡人既不曾屠城也不曾吃人。鄴城有三四十萬百姓,足以成為王霸之基,胡人為什麽要殺光了鄴城百姓,更何況是吃了鄴城百姓?胡人只有數萬,鄴城的百姓十倍於胡人,就傻乎乎地站著任由胡人殺戮嗎?”

一群門閥子弟用力點頭,太對了!

那閥主嚴肅地道:“這鄴城的三四十萬百姓被胡人吃了,投靠胡人的鄴城豪門大閥被胡人吃了,一定是胡問靜造謠。”

那“良弼”大聲地道:“我明白了!胡人勢大,冀州只怕要落入胡人手中,冀州若是陷落,幽州在冀州並州的包圍之下,定然也會陷落,胡人得並州幽州冀州三州,足以與胡問靜抗衡,胡問靜決不允許出現此等情況。所以胡問靜故意散播謠言,目的就是讓我冀州幽州百姓與胡人血戰到底,不論是我冀州幽州百姓勝利,還是胡人勝利,左右都是削弱了實力。”

良弼眼睛中閃著光,已經想通了所有的細節:“鄴城的豪門大閥投靠了胡人,天下門閥又會怎麽想?鄴城的頂級門閥可以投降,其餘門閥自然也可以。若是各個門閥真相投降胡人,這兗州青州徐州只怕同樣要陷落在胡人手中,胡問靜又如何與胡人敵對?”

其餘門閥子弟緩緩點頭,胡問靜排斥門閥力量,天下豪門大閥誰敢投靠胡問靜?鄴城原本是胡問靜的地盤,這鄴城的豪門大閥投靠胡人背叛胡問靜的消息透露了太多豪門大閥在胡問靜的地盤無法生存的信息。

那閥主點頭,這些子弟總算沒有蠢到家。他慢慢地道:“胡問靜不過是個低賤之人,毫無道德節操,信口雌黃造謠生事殘酷暴虐是她的本性,她又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我們豈知這鄴城的慘劇不是胡問靜自己做的?”

一群門閥子弟點頭,鄴城的豪門大閥和普通百姓怎麽會看得起低賤的胡問靜,胡問靜發飆殺人然後栽贓嫁禍的概率非常得大。

有門閥子弟半信半疑,胡人沒有理由屠城吃人,胡問靜又有什麽理由屠戮鄴城了?他不敢正面駁斥閥主的言語,只能低聲道:“司州的那些城池只怕都是信的……”聽說一些城池如今日夜不歇的在囤積物資準備作戰,那些城池之中也有門閥子弟,也有官吏,他們難道看不穿鄴城的破綻嗎?

那閥主冷冷地道:“看穿了又怎麽樣?小命都在胡問靜的控制之下,看穿了難道就能反抗胡問靜了?”

一群門閥子弟悲憤地點頭,胡問靜的集體農莊制徹底把門閥子弟從高高在上打落到了塵土之中,與那些低賤的百姓一起面朝黃土背朝天,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更甚。

一個門閥子弟咬牙道:“是,那些看穿了的門閥子弟又能怎麽樣?有志氣的人早已不堪受辱而自盡了,那些軟骨頭恨不得舔胡問靜的腳,怎麽敢揭穿胡問靜的陰謀?”其餘門閥子弟長嘆,這個說法太過奢求了,捫心自問,若是他們被胡問靜抓住了發配到了農莊之中,又有幾人會自盡?何況這潛伏下來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是宅鬥宮鬥的基本素質,怎麽可以輕言放棄?但一個乃至一群看穿了胡問靜的虛假宣傳的門閥子弟又能怎麽樣?集體農莊之下想要睡個懶覺都是奢望,吃低賤的豬肉都要等十天,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在集體農莊的控制之下,就算諸葛亮覆生也只能無奈地假裝沒有看穿了。

那閥主淡淡地道:“胡人在冀州肆虐,我們只管躲入塢堡保全自身,做好兩手準備,若是有絕世之才打敗胡人,我等就出塢堡響應他反擊胡人,若是絕世之才避世不出,我等就老實投靠胡人。聯姻也好,入仕也好,為了門閥的延續沒有什麽不可以做的。”

一群門閥子弟理所當然地點頭,大漢老劉家的子孫在曹魏當大官,曹魏的鐵哥們夏侯家的子孫在司馬家當大官,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利益之爭,今天可以是死敵,明天就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哪有什麽永恒的敵人。

一個門閥子弟長嘆:“可惜,大才不出,嗚呼奈何?”

其餘人都知道那門閥子弟說的是誰,知道只要那人肯出山就一定會可以掃平胡人,秒殺胡問靜,一統天下,但紛紛搖頭:“難!難!難!”那人是出了名的清高,不願意被塵世玷汙,又如何肯出山呢。

……

冀州的另一個城市之中,幾個老者坐在一起微微皺眉,鄴城是不是被胡人屠殺和吃光了漢人還有疑點,但是鄴城被胡人攻破肯定是真的。

一個白發老者冷笑著:“還以為胡問靜多麽厲害,不過如此。”大縉朝第一次猛將的地盤被胡人占了,竟然只能靠造謠生事找回場子,真是丟人到了極點。

另一個藍衣老者微笑著,他對胡問靜沒有這麽大的仇怨,此刻關註的重心不在胡問靜丟失了偌大的城池,而是在胡人的勢力越來越大,他們如何自保。他道:“僅僅靠塢堡是不夠的。”

其餘幾個老者也點頭,塢堡看似嚴密結實,其實也就只能防備山賊,區區容納幾百人上千人的塢堡就能攔住一支軍隊了?容納數萬人數十萬人的城池都能夠被攻陷,小小的塢堡放在大軍面前就是狗屎。

一個黃衣老者道:“終究還是打敗了胡人更好。”投靠胡人肯定要讓出利益,胡人總不會憑白接受投降,若是送一些銀錢能夠打發也就罷了,只怕胡人是會獅子大開口,要人手要糧食的,這可是門閥的根基,絕對不允許外人觸碰的。

其餘老者面色凝重,從利益上看確實是打敗胡人才是最優解,但也不能打敗得太早,要讓胡人將一些小門閥和賤民都殺了,空處無數良田之後才打敗了胡人。

那藍衣老者道:“胡人銳不可當,打敗胡人需要有良將,汝等可有人選?”

幾個老者微笑著,胡人銳不可當?這個詞語騙鬼去吧!大縉朝的北方諸地中幽州倒是有些兵馬,冀州各地衙役都沒幾個,大門閥又忙於參與司馬越和瑯琊王氏的鬥爭,誰有空理會石勒等胡人?這銳不可當無非是縉人毫無抵抗而已,真要與石勒會戰,石勒算老幾?各個門閥之中隨意找出一個大才就能打敗了石勒。只是,石勒容易對付,胡人容易剿滅,胡問靜呢?眼看胡問靜一路瘋狂地擴張地盤,數次打得司馬家和瑯琊王氏以及門閥聯軍幾十萬大軍飛灰湮滅,這胡問靜實在不是普通人可以對付的。這“良將”必須有打敗胡問靜的絕對把握。

幾個老者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當世可打敗胡人,打敗胡問靜,還我門閥朗朗乾坤的只有一個人。”

那藍衣老者也笑了,是啊,只有一個人。

……

冀州的某個山林中,十幾個衣衫華麗之人看著眼前依山而建的庭院,一個男子長嘆一聲:“淵源在此建屋,只怕是很難請動他了。”

同行的幾人都長長地嘆息,“淵源”是大名鼎鼎的大縉朝清談第一人殷浩的字,殷浩才

華蓋世無雙,清談、辯論天下無敵,尤其是“才性”之間的辯證關系更是殷浩的絕對領域,只要有人敢在“才性”的領域與殷浩辯論,一定會體會到什麽是泰山壓頂。

另一個男子搖頭道:“天下大亂,必須請淵源出山。”其餘人鄭重地點頭,殷浩是大縉不世出的大才,這世上殷浩可以力挽狂瀾拯救世界,無論如何必須說動了殷浩出山。

十幾人整理衣衫,拂凈塵土,一個男子這才恭恭敬敬地上前敲門:“淵源可在家?”其餘人立刻瞪他,“可在家”三字太過軟弱,殷浩很有可能裝睡不應答的。

庭院之中有童子聞聲走了出來,道:“老爺在家,請教諸位是?”

一個男子推開那童子,大步進了庭院,又進了屋子,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穿著麻衣,靠在窗前看書,厲聲道:“淵源,你就坐看天下大變,牝雞司晨,胡人作亂嗎?”追在那男子身後的眾人阻攔不及,只能抱歉地看著殷浩,唯恐殷浩生氣震怒。

殷浩放下書籍,笑道:“原來是王濛啊。”他笑道:“你倒有空來草堂小酌。”

王濛盯著殷浩,對殷浩的笑容完全無法繼續呵斥,只能放緩了語氣道:“淵源,天下紛亂,你就出山吧!”另一個拜訪的男子急忙跟著道:“淵源,我等已經召集了數萬大軍,只要淵源出山,立刻就能帶領數萬大軍橫掃冀州胡人,斬殺小兒胡問靜。”

殷浩搖頭笑道:“我自在深山之中讀書為樂,何必牽扯塵世的汙濁。”

王濛與眾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道:“淵源,只要你肯出山,當授建武將軍,冀州刺史。”他小心翼翼是有原因的,他含含糊糊地說的一連串官職其實都缺乏朝廷的認可,天下大亂,掌管冀州的官員有的死在了洛陽,有的死在了胡人刀下,有的去清河投靠司馬越了,哪有官員站出來合法的給殷浩官職?他口中的官職其實是來自司馬家的一個王侯的承諾,但那個司馬家的王侯屬於旁支的旁支,若不是冀州無主,私自任命不合理不合法,不得不尋個有司馬家血統的人撐場面,這個名字都沒幾個人記得的司馬家的旁支的旁支算老幾。所以,這個授官很是有些水分。

殷浩笑道:“王兄知我,何以拿官職羞辱我?”一群人啞然,殷浩雖然才華蓋世,天下第一,但是卻一直堅持官員是腐臭之物,他絕不會去當官。

王濛尷尬地看著殷浩,又一次勸道:“淵源,天下紛亂,需要淵源力挽狂瀾!”

殷浩笑著搖頭:“我只愛這山野清風,花間朝露,采菊東籬,何以去塵世間沾染腐臭和汙濁?塵世是我不能呼吸,哪有這山野之間的好?”

一群人看著殷浩死活不肯出山,悲傷無比。王濛悲憤道:“如蒼生何?”註1

眾人步履蹣跚,互相攙扶著走下了山,只覺眼前這如畫江山被胡問靜和胡人染指,眼看就要明珠蒙塵,如管仲諸葛亮之類的大才殷浩卻偏偏潔身自好不願意出山,簡直是人世間的悲劇。好幾個人悲憤地呼喊著:“如蒼生何?”

王濛淚流滿面:“這就是高潔的殷浩啊,塵世的功名利祿都是糞土。”他又是崇拜佩服又是不甘心,對真正的隱士高人而言自然是“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胡人得天下也好,高門大閥的隕落也好,女子得天下也好,統統都不放在眼中。天下的所有百姓不分男女不分胡人漢人不分門閥平民,在殷浩的眼中想必都如同稻草紮的芻狗一樣平等,毫無高低貴賤之分,所以殷浩完全不在意胡人或者胡問靜得了天下。

王濛羞愧無比,他何時才能到到達“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境界?他是個低俗的人,眼中終究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走吧。”王濛嘶啞著嗓子道。

其餘眾人無奈地上了馬車,早知道能夠說服殷浩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失敗了也不足為奇。

遠處,忽然有數騎疾奔而至,見了王濛等了遠遠地就叫道:“公子,有緊急軍情!”

眾人一怔,急忙下了馬車。

那數騎神情鄭重:“十二月二十三日,石勒以鄴城豪門大閥為內應,取鄴城……”

王濛聽了“取鄴城”三字就想冷笑,“取”字清楚地寫清楚了胡人戰鬥力的貧弱以及若沒有內應打不下鄴城的事實。

“……鄴城三四十萬百姓盡屠,勾結石勒之門閥亦不曾幸免,石勒以百姓為兩腳羊,烹而食之。”

王濛厲聲大叫:“什麽!”卻沒有聽清自己的聲音,只覺四周都是人在厲聲喝問。

那數騎眼神淒苦:“軍報就是如此……”

一群人呆住了,胡人瘋了!

王濛陡然興奮無比,拼命地向殷浩的庭院沖去,遠遠地就大叫:“淵源!淵源!你快出來!出大事了!胡人喪盡天良,天理難容!”

其餘人恍然大悟,眼睛放光,若是能夠借此噩耗勸動殷浩出山,這鄴城三四十萬百姓也算沒有白白犧牲。

殷浩的庭院中果然傳出了殷浩震怒的聲音:“胡人何以欺人太甚!”

一群說客大喜過望,終於請動了絕世大才殷浩。有人淚流滿面:“這天下終於有救了!”

……

時間回到十二月十五日。

白絮遠眺前方,又死死地盯著地圖,真想罵人。這地圖真是太簡陋了,她對著地圖比了半天,楞是沒有看出這地圖上的地形與眼前的實際地形哪裏相符了,地圖上這條線是山川吧,這個口子是表示山川邊上有條小路?但是這狗屎的實際地形至少有幾十條山路,地圖上到底指的是哪一條?

白絮惡狠狠地看著四周,將防禦圈設置到霍縣的意圖徹底破產,若是衛瓘有更詳細的地圖,或者有一個當地的獵人做向導,從一條小路繞到了霍縣防線的背後直撲平陽,那她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她或許運氣不錯,以洪洞縣為防禦前線可能就是最好的選擇。

“將霍縣所有的百姓盡數遷移到平陽城。”白絮厲聲道,平陽城有的是地方安置百姓,至於這些百姓的田地和家產……白絮只能惡狠狠地道:“集體農莊管吃管住,要田地和家產做什麽?”她不用問也知道她在霍縣的百姓眼中就是一個草菅人命的兇狠貪腐官老爺,她有些悲傷,但她只能這麽做。除了糧食和金銀是財富之外,人口也是財富,她不可能任由這些百姓被衛瓘遷移到了太原郡。

一個手下問道:“要不要毀掉了霍縣的房屋田地和道路?”

白絮緩緩地吸氣,想著家園被毀的絕望百姓,終於搖頭道:“算了。告訴霍縣的百姓,只要打敗了衛瓘,他們還能再回來的。”將心比心,她依然有些不忍心,這些房屋就留給衛瓘的大軍居住好了,反正馬上就要開春了,住在野外與住在屋子裏也差不了多少。

霍縣的人哭哭啼啼地被驅趕向平陽城,白絮加快了腳步,終於聽不到了哭泣,她為自己的偽善而悲傷,又咬牙將心思集中到了軍務之上。衛瓘莫名其妙地幹脆利落的撤退了,她過了許久才敢追上來看個究竟,但終於沒敢繼續深入。衛瓘一定有什麽詭計,但是白絮一點都不認為她能夠看破,衛瓘與鐘會鄧艾大破蜀國的時候她出生了沒有?她哪有資格與衛瓘較一日長短?白絮想起那個不知真假的“諸葛均”的後人,忽然苦笑了,是不是該請諸葛亮覆生對付衛瓘?

白絮笑了半天,打定了主意在洪洞縣挖九十九道泥土高墻,只要在泥土高墻之間種地,也沒有浪費了多少耕地。

“我不是軍事天才,我就老老實實地學老大的烏龜流!”

白絮計議已定,不會進攻還不會防守嗎?看衛瓘能有多少人來填泥土高墻。

……

十二月十六日。

金渺和林夕認真地討論進攻武鄉縣的可能,最新軍報衛瓘進攻了平陽郡,白絮正在苦苦堅守。但是在信鴿罷工,全靠驛站送信的狗屎情況之下,他們拿到的平陽郡的最新戰報竟然是十一月初的,這戰報幾乎除了知道衛瓘發動了進攻之外沒有一點點的參考價值,若是從上黨郡帶兵繞過崇山峻嶺去救白絮,白絮的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圍魏救趙,假裝要進攻武鄉和晉陽。

林夕沈吟道:“圍魏救趙之計只怕瞞不過衛瓘。”衛瓘一定會想到他們進攻武鄉縣,企圖分擔平陽郡的壓力,多半不會簡單的上當。

金渺皺眉,也覺得這個計謀太膚淺了些,但是他們似乎沒有其他的辦法,他道:“那麽幹脆真的打一次。多制作一些發石車和火箭,步卒只管列陣防守,引誘對方出城。”

林夕點頭,沒覺得這發石車和火箭能夠對武鄉城造成多大的損失,火箭隨便做,發石車需要技術,他們有這個工匠嗎?但哪怕無數火箭亂射也足夠給武鄉縣造成一些損失了。

她道:“且試試看。”若是能夠成功是最好,若是不成就再換個辦法,必須讓武鄉城和晉陽城的人認為他們是真要進攻了,然後收攏兵力防禦,不敢盡數派到平陽去。

……

河東郡安邑城。

岑纓纓輕輕地催著背,背倒是舒服了一些,不過手上卻有些痛。在寒冷的冬天修建道路,協助運輸糧草,這手上的皮膚終於被寒風吹開了口子。岑纓纓手上只有一兩條口子還算好的,她一直知道用破布包住手掌,防護工作做得不錯,其他百姓的手上至少有七八道口子。

一個農莊社員看著手上的口子,憤怒地看了一眼岑纓纓,低聲罵道:“狗官!”其餘社員同樣憤怒,岑纓纓就知道保住她自己的手腳,完全不知道照顧其他人,卑鄙自私無比。

岑纓纓聽見了聲音,望了過去,那幾個社員急忙笑著招呼:“岑老板!”岑狗官拿了雞毛當令箭,心狠手辣,敢罵她的盡數挨了打,萬萬不可當面得罪了她。

岑纓纓冷冷地看著眾人,她其實知道眾人在背後罵她,但是她不但不覺得慚愧,反而有了更大的教訓這些百姓的動力。寒風剛起的時候她就提醒過眾人要做好手腳的保暖,千萬不要讓兩只手的皮膚暴露在寒風之下

,但是那些百姓只會樂呵呵地道:“岑老板就是嬌貴,咱種了一輩子地,什麽時候手腳裂開過。”

岑纓纓冷笑幾聲就不管了,她又不是他們的爹媽,管那些人的死活幹什麽?種了一輩子地?你丫都是跟著我從長安逃出來的,你們當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一輩子沒有種過地,更沒有在冬天的寒風下每日工作六七個時辰。

岑纓纓只管照顧好了自己與沈宵,其餘人作死就去死好了。但凡敢罵她的,被她知道了就抽二十鞭,絕不姑息。

遠處,有幾騎沖進了農莊之中,農莊的管事急急忙忙地出來,招呼農莊內的人開始燒水煮飯。

岑纓纓見了,微一沈思,立刻下令道:“把道路上所有的垃圾清理幹凈,讓開道路。你們幾個去砍柴,你們幾個跟我去糧倉運糧食。”

農莊管事剛要下令,卻見岑纓纓已經辦得妥妥當當的,只覺這個人真是機靈無比,不愧是商人出身。他溫和地招呼岑纓纓:“你猜得對,是有大量的援軍到了。陛下從關中派遣了五千大軍支援白絮將軍。”

岑纓纓一怔,據她所知這平陽郡的戰局已經穩定了,衛瓘已經撤退,為什麽還要派遣五千大軍?她想了想,道:“只要要開始準備擴建農莊了。”

那農莊管事沒有接到這方面的指示,怔了一怔,苦苦思索,不得要領。

平陽郡,白絮接到五千中央軍援軍就要趕到的消息,微微一怔,胡問靜為什麽要派這麽多人手給她?她想了一想才懂了,下令道:“通知中央軍且駐紮在河東郡。”

胡問靜一出潼關,立刻將三萬餘中央軍盡數派遣了出去,五千人去了白絮處,五千人派遣取了荊州周渝處,五千人去了中牟蘇雯雯處,剩下的一萬五千餘人跟隨她入了洛陽,修整數日之後就要直奔鄴城。

……

十二月二十九日,胡問靜終於回到了洛陽。

荀勖苦笑道:“陛下的安排有些……”

胡問靜道:“菜鳥?”

荀勖沒敢接話,只能繼續苦笑。胡問靜將三萬餘中央軍盡數打散的理由很容易猜,三萬餘中央軍在關中沒吃沒喝老實地像綿羊,到了糧食充裕的司州之後會不會心生反意?必須立刻將他們分解到各處,人數少了,這造反的心思有沒有少不好說,但各地鎮壓起來就比較容易了。區區五千人在單一的縣城的集體農莊面前依然是一股洪流,但是在一個郡的集體農莊的士卒面前很容易就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荀勖很是讚同胡問靜立即處理這些中央軍,但是這處理手法實在是太過粗糙了,撒沙子一樣的撒下去有何意義?好歹考慮一下重心,將大軍集中在鄴城啊。

胡問靜搖頭:“朕膽子小,沒敢帶著三萬大軍穿過洛陽去魏郡鄴城。”三萬大軍雖然只會駐紮在洛陽城外,但若是忽然反叛,這樂子真是大了。

荀勖聽著胡問靜毫不猶豫地自稱“朕”,心中定了幾分,胡問靜有稱帝之心,也不想遮遮掩掩說是被人逼著當了皇帝,這真是好結果。

胡問靜繼續道:“朕也不怕那些中央軍的都尉看破朕的提防,朕就是要他們知道朕在提防他們。”

荀勖點頭,白癡才會喜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拍著胸脯假裝豪邁,將一支勢窮而降的軍隊當做了可靠的大軍,毫無提防。

胡問靜繼續道:“朕已經將中央軍的都尉的兵權盡數奪了,他們可以在洛陽當個富貴閑人到老,但是朕還是覺得不夠,必須將軍中掌控五百人以上的將領盡數替換了,朕手中原本就有中央軍,將他們互換就可以了,指揮系統都不會混亂。”

“吃相是難看了些,但是朕早就有告訴這些中央軍將領未來是如何的,他們倒也不會驚慌。朕心中安穩了,他們的腦袋也就安穩了。”

荀勖微笑點頭,聽出了胡問靜的言下之意,胡問靜可以對一群不得不投靠她的中央軍的將領保持高度警惕,可以對與她合作的賈充毫不信任,憑什麽信任他荀勖?但這點幾乎在荀勖的意料之中,他同樣毫不驚慌,胡問靜的懷疑很合理很正常,若是一點點都不懷疑,“懷著赤子之心”,那麽荀勖反倒要擔心胡問靜能夠活多久了

胡問靜扯住圍著她打轉的小問竹,抱到了懷裏:“咦,你又胖了!”小問竹抱住胡問靜:“姐姐才胖了!”

荀勖微笑,一點不在意君臣議事的時候跑出一個小孩子搗亂,最近他有事沒事經常跑去小問竹面前露個臉,混個臉熟,將來搞不好可以抱小問竹的大腿。

胡問靜繼續道:“朕在過年之後就禦駕親征鄴城,把這個消息放出去,朕倒要看看胡人和司馬越怎麽想。”

荀勖點頭微笑:“想必司馬越肯定要嚇死了,要麽抓緊時間殺了瑯琊王氏,要麽與胡人爭奪地盤。”

胡問靜捏著小問竹的臉,道:“誰知道呢。”

荀勖出了大殿,立刻遇到了其餘官員,一群官員有一大串的問題,扯著荀勖就去了吏部衙門。

一個官員問道:“這登基大典何時舉行?”嚴格來說胡問靜已經稱帝一兩個月了,結果國號,帝號,登基大典統統沒有,這也叫皇帝?以前是胡問靜在關中,被“龍袍加身”,怪不得胡問靜措手不及毫無應對,但既然回到了洛陽,這些事宜就一個不能拉下。

荀勖正色道:“陛下剛回洛陽,諸多事宜千頭萬緒,哪有空理會世俗的禮節?”那官員怒視荀勖,也就是說你沒問咯?廢物!

另一個官員推開那官員,急切地問荀勖:“朝廷百官官職如何安排?”洛陽朝廷已經是個千倉百孔的草頭班子了,胡問靜的朝廷更是草頭班子中的草頭班子,無數重要部門的官職盡數空缺,沒有尚書什麽的也就算了,六部還是能夠運作的,但是白絮等人的官職必須明確,現在不論是朝廷、地方官員或者軍中士卒都是含含糊糊地叫著“將軍”,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畢竟論正經的官職,胡問靜的手下盡數都是小官吏,封頂就是縣令而已。這種模糊的稱呼不僅僅對朝廷的運轉會造成混亂,對軍中也會造成麻煩,更重要的是在百姓的眼中胡問靜的朝廷大軍就相當於山賊,沒有官職,沒有規矩,一切都是大當家二當家說了算。這種亂七八糟的局面怎麽聚攏人心?

荀勖正色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有集體農莊在,何愁人心不穩?”那官員聽著“何愁人心不穩”六個字,只覺荀勖真是奸臣到了沒邊了,這是完全不考慮一個國家的名譽啊。

馮紞擠過來厲聲問道:“鄴城被屠,三四十萬百姓被胡人吃了,陛下何時出兵?”

荀勖認真地道:“陛下痛哭流涕,捶胸頓足,胡人非人也!我鄴城百姓何辜?與長公主相擁而泣,哭暈數次,必殺胡人以報血仇。”

馮紞用力點頭:“陛下真是良善之君也。”

周圍無數官員看著荀勖和馮紞,這麽垃圾的演技是警告他們不要多問多說了?急忙用力點頭:“陛下真是良善之君也!”

眾人散去,荀勖和馮紞回了荀府,進了書房,合上了門,這才認真談話。

馮紞低聲問道:“陛下如何反應?”鄴城的慘案發生在十二月二十三日,回涼探知消息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消息太過震驚,天氣也給面子,這幾日沒什麽風雪,陽光普照,信鴿竟然意外的可以飛行了,這才將消息光速傳了出來,但即使如此,消息傳到洛陽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七日,洛陽再快馬傳遞消息給行軍中的胡問靜,胡問靜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二十八日,與現在僅僅隔了一夜而已,胡問靜對鄴城事件應該還在震驚之中,很能夠從胡問靜的神情言語之中看出胡問靜的性格以及對百姓對胡人的態度。

荀勖慢慢地道:“陛下神情平靜,一點點都沒有提到鄴城百姓。”

馮紞皺眉:“真是最糟糕的態度。”

荀勖嘆氣:“是啊,糟糕極了。”

胡人屠殺且吃了三四十萬漢人,普通人就該有震驚、憤怒、恐懼、仇恨、報覆、不敢置信等等覆雜無比的情緒,縱然像荀勖馮紞等等官場老油條在第一次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依然驚得待了,縱然是此刻提起鄴城也會有恐懼之感,但胡問靜平平靜靜的,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要麽就是胡問靜完全沒有把鄴城的百姓被吃當回事,換成她自己也是會吃人的。要麽就是胡問靜對荀勖防備無比,根本不在荀勖面前暴露真實情感。

不論是哪一條都讓荀勖和馮紞感到惶恐。

荀勖又想了想,道:“好像……”馮紞問道:“好像什麽?”

荀勖皺眉道:“……好像陛下有種終於來了的鄙夷和不屑以及可笑?”他在胡問靜提到鄴城的時候察覺到了胡問靜眼神中一絲異樣,但是這一抹異樣一閃而過,他不敢確定是不是看對了。

馮紞怔怔地看著荀勖:“鄙夷和不屑我理解,可笑是什麽意思?”

荀勖搖頭,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會用“好像”,懷疑是不是他多心看錯了。

馮紞怒了:“我寧可陛下毫無表情!”這該死的“可笑”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荀勖沒有看錯,胡問靜真的覺得可笑極了,她做了這麽多事情,八王之亂都忽悠沒了,可這胡人吃人的事情竟然一絲都沒能改變,她的努力和奮鬥在老天爺的眼中,在她自己的眼中,豈不是可笑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ps:註1.殷浩是東晉歷史人物,此處年齡、住址修改到冀州。王濛請人出山,悲呼“如蒼生何”也是歷史事件。

2021.09.24.20:18修改錯字。感謝讀者“與日落”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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