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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知道結局,你還會上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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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知道結局,你還會上告嗎?

荀勖家門口車水馬龍,凍死人的寒風都被熱烈的氣息吹散了,無數人擠在門口熱情地高呼:“荀光祿大夫,下官請你吃飯!”“荀光祿大夫,下官有一壺好酒。”

路過之人深深地嘆息:“這就是官老爺啊。”還沒過年就有無數人送禮拍馬屁,當官真是太幸福了。

荀勖堅決閉門謝客,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的意思嗎?一群混賬王八蛋。

荀勖的族人很是驚訝,荀勖作為奸臣向來長袖善舞,為何今日堅決不肯會客?這可不是做官之道。

荀勖看一群族人,幸好賈充不在這裏,否則他日常如何鄙夷賈充有個白癡女兒,賈充就會加倍的鄙夷他有一群白癡族人。

一群族人見了荀勖意味深長的眼神,瞬間懂了:“難道是因為回家後就不談公事?”聽說那個誰誰誰回家後絕口不談公務,保密制度做到了極點,朝廷有什麽決議就算對親兒子都不提,難道荀勖也要走這條道路了?

荀勖耐心有限,呵斥道:“蠢貨!你們知道他們為什麽要來拜訪老夫嗎?”

一群族人當然知道,荀家好些人就是朝廷小官,同樣參與了今日的“三堂會審”,結果毛“會審”都沒看到,只看到胡問靜發神經,然後一頭的霧水。

一個族人老實道:“我完全沒有聽懂胡問靜說了些什麽。”只聽見胡問靜滿嘴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到底那是什麽東西?看胡問靜的模樣那些聽不懂的詞語不是她隨口瞎說的,而是她也沒有搞明白的含義深刻的詞語,只是那族人聰明有餘,看書不多,完全不記得這幾個詞語出自哪一本經史。

其餘族人用力點頭,荀勖宅院外的無數官員肯定也是沒聽懂,想要找荀勖問個明白的,荀勖與胡問靜是一夥的,又是大縉朝出門的博覽群書的飽學之士,不問荀勖還能問誰?

荀勖冷冷地看著一群族人,沒有把這些蠢貨全部趕回家真是錯到了極點。他慢慢地道:“胡問靜在朝會中說了許久的言語,眾人一個字沒聽懂,然後所有人都來找老夫,在老夫的解釋下開開心心地回去了,你若是胡問靜,你會如何想?你若是洛陽百姓,你又會如何想?”

一群族人愕然地看著荀勖,忽然大汗淋漓。有族人一邊擦汗,一邊道:“胡問靜應該不會在乎。”胡問靜好歹是朝廷巨頭了,還隱約有想要篡位之心,這點容人之量肯定是有的,荀勖又不與她爭奪天下。

荀勖冷笑:“若是在乎呢?若是現在不在乎,以後在乎呢?若是現在假裝不在乎,其實心裏很在乎呢?為官者不想著滴水不漏,只想著應該,可能也許,你絕對活不到退休。”

……

賈南風同樣沒聽懂胡問靜的言語,她問遍了宮中博學之人,就沒人知道“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這兩個詞語是什麽東西,她對胡問靜口中的“公平”更是不理解了,公平就是大家都一樣,那是表示皇帝和普通人一樣?那普通人吃野菜粥,皇帝也吃野菜粥,普通人住茅屋,皇帝也住茅屋?賈南風打死不信世上有絕對公平的世界。她不想去找胡問靜問,那顯得她太蠢,於是去找賈充,父親只會讚賞她不懂就問,絕不會嘲笑她。

但賈充這次令賈南風失望了。

賈充搖頭:“為父也不懂。”胡問靜一向滿口胡說八道,他也不知道那些詞語究竟是哪個地方的俚語或者是哪本小黃文中的典故。

賈南風點頭,胡問靜的言語一向縹緲,很像那些算命的騙子,普通人完全聽不懂。她只覺胡問靜真是愚蠢,明明是為了讓朝廷官員知道她的心思、底線、做事原則而召開的朝議,結果卻一個官員都沒懂,這算什麽?想要讓朝廷百官知道自己的心思就該簡簡單單明明白白,哪有故弄玄虛的道理,除了讓文武百官認為她是瘋子,胡問靜又得到了什麽?真是個笨蛋。

賈南風罵了幾句,又想起明明是大縉朝的朝議,皇帝司馬遹卻沒有參加,心中微微有些古怪。司馬遹這幾日與小問竹賈謐等人玩得開心極了,完全不知道他這個皇帝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廢”了。她暗暗嘆氣,也不知道司馬遹的未來會是如何。

賈充一眼就看出了賈南風對司馬遹的牽掛,有些高興賈南風的胸襟略微博大了一些,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賈南風,權臣篡位之後,這“禪讓”的皇帝能有好下場嗎?他精力有限,沒去想過思索胡問靜將來會怎麽處理司馬遹,只能假裝不知道,笑道:“南風終究沒有當過官。這朝廷之中上司說什麽是完全不用聽的,只看上司做了什麽。”冠冕堂皇的詞語下究竟是什麽意思只需要看上司做了什麽就可以了,何必去苦苦地研究上司說的詞語。

滿朝文武同樣這麽想,誰知道胡問靜是不是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只需要看那“父撬女家案”是如何處理的就行。

胡問靜對“父撬女家案”的處理結果很快公之於眾。

“……父是父,女是女,既已分住,即是分家,女兒的財物與父親無關……董陳入室盜竊罪杖五十,徒三個月;搶奪房產罪,杖一百,徒十年,流放三千裏……”

這一段判決,文武百官早有所料。胡問靜嘴中的“公平”在此案中大概就是誰的財產就是誰的,父母無權憑借父母的身份搶奪子女的財產,所以董陳這入室盜竊罪基本是人人都猜到了,而這“搶奪房產罪”在本案中其實有些冤枉,董陳從頭到尾沒有說過要搶奪房產,他只是想要霸占了居住而已,但這“霸占居住”究竟是“居住權”還是“奪產”,其實兩種判決都說得通,在現實中也有很多人一開始只是“霸占居住權”,慢慢就變成了霸占產業,而當父母無權處置子女的產業之後,這判決為“霸占產業”也無可指責了,看結果只是“流放三千裏”,已經算是比較仁慈了,畢竟“搶劫罪”最高判罰是死刑。

但下一段判決就超出了一群官員的預料了。

“……董陳之子得父產業,受父恩澤,棄父不養,乃為忤逆大罪,斬立決……”

“……衙役敷衍了事,縱容董陳奪產,是為與董陳同罪,仗一百,流放三千裏……”

文武百官看著這兩段判決,沒能體會到什麽是公平,卻體會到了胡問靜的瘋狂,好些官員目瞪口呆,心中唯有一個念頭:“瘋子!瘋子!胡問靜是瘋子!”

豫州潁川郡許昌城。

一群官員看著朝廷的公文,渾身汗毛倒豎,怎麽都沒想到胡問靜出手這麽狠辣。

有官員顫聲道:“這是要執行秦法嗎?”其實他對秦法一無所知,但是秦法早已是苛政和殘暴的代名詞,說出來人人都懂。

一群官員臉色慘白地點頭附和,洛陽朝廷是要執行嚴刑峻法了,不然沒道理這麽小的案子判決得如此的重,涉案者不是殺頭就是流放,差點以為是謀反案了。

有官員沈吟道:“對董陳父子執行嚴刑峻法也就罷了,再怎麽殘暴也是因為這兩父子做人不厚道,一個沒把女兒當人,一個沒把父親當人,可是那幾個衙役簡直倒了大黴了,不就是無法處理,敷衍了事嘛,哪個官吏沒有敷衍了事過,哪個官員沒有推卸責任過?對幾個衙役如此重判究竟為何?”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其餘官員心中都跳出了一個詞語“殺雞駭猴”。豫州剛剛歸附洛陽朝廷,洛陽朝廷肯定要立威,這點大家都知道,但這立威只怕真的是重了些。

一群官員轉頭看許昌縣縣令,真是好運啊,不然流放的就是你了。

許昌縣縣令想要笑一下,可惜完全笑不出來,真是只差了一點點啊,他要是腦子稍微轉慢了一些,此刻被流放的一定有他的份。

潁川太守反覆地看公文,對“公平”二字有了一點點理解,公平就是不給惡人占便宜。以為是父親就能占女兒的財產的便宜的,以為是寶貴的兒子就能占父母的財產的便宜的,以為是百姓的事情與己無關,縱容他人占別人便宜,助紂為虐的,個個都要受到朝廷律法的打擊。

潁川太守搖頭嘆息:“以後只怕日子難過了。”假如他是小官,立馬就辭職了。他苦笑著,這個案例之下,只怕無數小官小吏都會辭官不做,當個小官吏沒什麽好處,一旦失誤就要流放,這誰有膽子做?

許昌城內,戴著枷鎖的董陳淒厲地叫著:“蒼天無眼啊!我不服!我不服!當爹的住進女兒家算是什麽錯?當爹的住在女兒家若是大罪,這世上還有幾個人活著?我不服!我不服!”

幾個衙役推搡著董陳,任由他大聲地嘶吼,潁川太守越過了十七八級,親自交代了,一定要讓董陳游街示眾,而且不用堵住他的嘴巴,他說什麽都不用管。幾個衙役嚴肅地點頭,對董陳恨之入骨,就因為這個王八蛋,好幾個同僚搭進去了。

一個衙役一鞭子抽打在董陳的身上,厲色呵斥:“走快點!”

菜市口,董陳的兒子軟軟地倒在地上,被幾個衙役拖著,前方劊子手已經等在那裏了。董陳的兒子雙目充血,大聲地叫:“我冤枉啊!我冤枉啊!”他馬上要被斬首了,可是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殺了他?

一群圍觀眾用力點頭支持:“真是太冤枉了!”好些圍觀眾或眼角帶淚,或臉上帶著同情,或對朝廷的不公充滿了憤怒。

有百姓大聲地道:“房子是董陳給他的,住到董大妞家是董陳自己決定的,撬鎖是董陳做的,關董陳的兒子什麽事情?太不公平了!”所謂誰做的就抓誰,董陳的兒子明明什麽都沒做,憑什麽罪名最大,直接斬立決了。檸檬小說

又是一個百姓叫著:“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兒子當然最重要,把房子給兒子沒錯啊,難道還給賠錢貨嗎?女兒遲早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房子給女兒不就是給了外人嗎?”一群百姓點頭,董陳把房子都給兒子一點沒錯。

一個百姓憤怒地道:“兒子成親了,沒錢養家,當爹的把房子租出去補貼兒子哪裏錯了?這叫做父慈子孝!兒子的房子小,住不下,當爹的住到女兒家又有什麽錯了?養了這麽大,住幾天女兒的房子都不行嗎?”一群百姓同樣感到不可思議,難道在朝廷的眼中爹娘住子女的家裏竟然是犯法的嗎?

又是一個百姓大罵:“子女孝順爹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縱然爹娘把女兒趕出去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女兒就不記得爹娘的養育之恩嗎,這女兒還是不是人?”一群人感同身受,養子女就是指望子女養育爹娘,難道要女兒養有錯嗎?

有百姓惡狠狠地說出了所有百姓的心聲:“兒子要傳宗接代的,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錢留給兒子就是留給子孫後代,子孫後代會祭拜老子,會給老子燒香,留給女兒有什麽用,女兒會記得老子嗎,會給老子上香嗎?當然要在女兒還沒嫁人前盡量多花女兒的錢!”無數百姓點頭,就是這麽一筆簡單的賬,女兒的錢

財就是便宜外人的,兒子的錢財就是家裏的,當然要多花女兒的,不花兒子的。

有百姓流淚滿面:“董陳父子二人何錯之有,為什麽要殺了一個,流放一個?”無數百姓對董陳父子二人同情極了。

附近的某間酒樓中,胡問靜憑欄而望,眼前是無數為董陳的兒子哭喊叫冤枉的百姓。

胡問靜輕輕地道:“人類真是有趣啊。”

豫州謝州牧和幾十個太守縣令恭恭敬敬地站著,沒人敢接一句“敢問有趣在什麽地方”,或者反問一句“閣下就不是人類?”

胡問靜望著激動地百姓,道:“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被百姓同情的死刑犯了。”

一群官員瞪謝州牧,這裏你官最大,必須你出面,謝州牧硬著頭皮,道:“敢問刺史何出此言?難道被紂王炮烙的大臣不被人同情嗎?難道被紂王挖去眼睛的比幹不被人同情嗎?”

一群官員深深地看著謝州牧,能做到州牧的人果然沒有一個不是人精,謝州牧完全抓住了拍領導馬屁的精髓,要引出領導的高談闊論就要有足夠分量的卻又可以輕易反駁的反例。好些官員若有所悟,只覺一股靈光從天靈蓋直入胸膛,只要好好的消化今日的所得,以後定然會成為一代諂媚之臣。

胡問靜搖頭道:“同情被炮烙的大臣,同情比幹,同情冤死的大臣,同情被處死的義士,與今日的情況完全不能比。”她俯視著下方激動呼喊的百姓,道:“因為那些大臣,那些義士與百姓到底有多大的關系?被處死的是忠臣,有恩惠於百姓?百姓哪裏知道忠臣做了什麽,縣令老爺的名諱都不知道,怎麽會知道萬裏之外的忠臣是誰?就算有消息靈通的人說了那大臣做了什麽,難道那些惠及天下的仁政不是大臣應該做的嗎?又不是惠及我一個人,憑什麽要我記住他?”

“這大縉朝千萬百姓,誰知道下令休耕輪種的官員是誰?誰知道下令降低賦稅的百姓是誰?”

“春雨貴如油,但是因為匯集了所有人,所以不用謝,不用記住。”

“冰雹砸了自己的屋頂,那就必須記住,因為只有自己倒黴了。”

謝州牧恭敬地道:“所以,刺史認為忠臣距離百姓太遠,百姓不記得不同情,而這董陳的案子與自己有關,所以感同生受?”

胡問靜點頭:“是。”

“世人都有父母,都想著盡量將父母的財產變成自己的財產,都想著把註定要出嫁的姐妹的財產也變成自己的財產,都想著拿了父母的財產,但不需要養父母。”

“世人都有子女,都想著寶貝兒子輕賤女兒,都想著壓榨女兒奉養自己,都想著將女兒趕出家門卻依然能夠憑借父母的身份得到女兒的全部財產。”

“這被流放三千裏的董陳不是別人,就是他們自己。”

“這被斬立決的董陳的兒子不是別人,也是他們自己。”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們同情的不是董陳父子,而是自己。他們憤怒的不是董陳父子受了重判,而是畏懼自己也會受到重判。”

謝州牧和一群官員緩緩點頭,這點道理要是真不懂,他們做個p的官員,只是裝傻給胡問靜一個裝逼的機會而已。

董陳被驅趕著到了菜市口,遠遠地看到兒子被拖上了刑場,眼中流下了鮮紅的血淚。

“蒼天沒眼啊!為什麽好人沒有好報,惡人卻做了官老爺!”董陳淒厲地喊著,怎麽都無法理解為什麽要殺他的寶貝兒子,這事情跟他兒子有什麽關系。

董陳的兒子看到了董陳,忽然拼命地掙紮,指著董陳激動地叫著:“官老爺!你們搞錯了!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我什麽都沒做!你們殺他啊,不要殺我!”

董陳愕然看著激動地兒子,胸中有股東西堵住了喉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董陳的兒子淒厲地叫:“殺他啊!殺他啊!不要殺我!”

四周的百姓目瞪口呆,馬蛋啊,真忒麽的是個好兒子。

胡問靜在酒樓上望著董陳的兒子被拖上了刑場,嘶聲裂肺的慘嚎,四周的百姓跟著憤怒地吼叫,淡淡地道:“可是,胡某不在乎百姓的想法。”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胡某不信!”

一群官員聽著這完全違反正義違反道德違反人心的殘暴言論,只覺幸好好了,不然不知道胡問靜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瘋子。

胡問靜轉頭問謝州牧:“所以,你們準備好了嗎?”

謝州牧用力地點頭:“是,下官已經做好了準備。”其餘官員莫名其妙,悄悄地打量謝州牧。謝州牧微笑著,一群蠢貨。

刑場中,董陳的兒子淒厲地喊著:“我冤枉啊!”無數百姓怒吼:“刀下留人!冤枉啊!”“不能誤殺了無辜的好人!”“官老爺草菅人命,官逼民反啊!”

胡問靜微笑看著下方的百姓們,很是惋惜:“可惜,可惜,那些門閥世家竟然都跑了,要是有一群英俊的貴公子,美麗絕倫的善良貴女站出來阻止,甚至劫法場該有多好。”

其餘官員腦海中靈光一閃,終於知道胡問靜和謝州牧說的“準備”好了是什麽意思。一群官員不露聲色地看四周的房屋和街道,靜悄悄的房屋和街道中隱藏著多少甲兵?

有官員不敢看胡問靜,雖然從頭到尾就沒搞明白什麽是社會主義,什麽是“公平”的世界,但是他已經將胡問靜劃分到了極端理想主義瘋子之中。理性主義者不可怕,很多時候甚至是悲劇的代名詞,但是假如這個理性主義者態度太過極端,不允許別人不理解和反駁,用暴力殺光所有質疑者和反對者,那麽就會讓世界染滿了鮮血

董陳的腦袋被劊子手一刀砍下,鮮血狂湧,沈默的董陳看著兒子被殺,終於爆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而四周的百姓同樣大聲地驚呼,只覺雖然此刻陽光普照,萬裏無雲,但是眼前卻是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有百姓痛哭失聲:“這個世道啊!”竟然違背人倫綱常,殺了父慈子孝的父子二人。

有百姓慘然搖頭:“我要搬家,我要去有光明的世界。”這豫州,不,這洛陽朝廷管理的地方實在是太黑暗了,留在這裏遲早被黑暗吞沒,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有百姓滿臉通紅,破口大罵:“董大妞不是人!要是老子看到了董大妞就打死了她!”為了一間破爛房子就害死了兄弟,流放了老子,這還是人嗎?

一群百姓悲傷地看著跪在地上痛哭的董陳,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淒慘無比了,更糟糕的是董陳肯定也活不久了。流放三千裏啊,大冬天流放三千裏這不是要人命嗎?董陳肯定死在了半路上。

一個百姓抹著淚,低聲道:“我聽說,那些衙役對董陳恨之入骨,說好了要在路上結果了董陳。”一群百姓很是理解,他們若是衙役也絕不會讓董陳活著的,想想過年前要頂著風雪押送董陳去三千裏外的地方,哪怕這個“三千裏”是個虛指,五六百裏總是有的,大冬天來回千裏,又要挨凍,又不能在家團聚過年,在半路上讓董陳“病死”或者“逃跑而被殺”多好。

長長的嗟嘆聲中,許昌城中無數百姓散去。董陳被衙役押解著出城。

胡問靜轉身出了酒樓,四周好些看似普通人從各處匯聚在胡問靜的身後,而後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酒樓上,等胡問靜的身影再也看不見,謝州牧等官員這才直起了彎腰恭送的身體,好些人不停的捶腰,埋怨地看謝州牧,原本不需要這麽拍馬屁的,胡問靜又看不見他們彎腰恭送了許久,這種低級馬屁又不能拿出去邀功,何必做得這麽誇張。

謝州牧驚訝地看著一群下屬,道:“你們到現在都沒有明白胡刺史為什麽來許昌,為什麽要在酒樓中見我們,為什麽要說這些話?”

一群官員一怔。

謝州牧面色古怪,道:“也算是多年的同僚了,老夫不忍心看到你們死於非命,就救你們一次。”

一群官員怔怔地看著謝州牧,死於非命?為什麽?胡問靜要殺他們嗎?

謝州牧冷冷地道:“你們以為今日胡刺史來這裏,就為了看董陳被流放,董陳的兒子被砍頭,一群百姓是不是老實?”

好些官員搖頭,又不是菜鳥,當然不會認為事情這麽簡答,殺兩個什麽都不是的小百姓何必要胡刺史親自趕來,但看胡問靜的言語,難道不是她認為許昌百姓有劫法場的可能,特意帶了人過來鎮壓不法之徒的嗎?

謝州牧看著一群屬下,笨一點的手下不會威脅自己的位置,但是太笨了就會影響自己的仕途。他無奈地道:“胡刺史真的以為百姓會為了不認識的人劫法場?你等可見過百姓為了不認識的被冤枉的普通人劫法場?縱然有百姓劫法場,能有多少人?這種小事情也需要胡刺史大駕光臨親手處理,要州牧幹什麽?要太守幹什麽?要將軍幹什麽?要軍隊幹什麽?”

一群官員額頭見汗,越想越是有理,事必躬親的諸葛亮都做不到為了一個小小的可能劫法場的案子大冬天跑幾百裏路,然後飯菜都不吃一口立刻再趕幾百裏路回去。

一個官員小心地問道:“難道是為了清洗豫州官場?”就因為胡問靜懷著這個主意,所以謝州牧才會說眾人要死於非命了?

謝州牧氣樂了,指著臉色慘白的眾人道:“你們就不能動動腦子嗎?”一群官員臉上微笑著,當官最重要的就算心理恨極了上級的羞辱,臉上也要保持著最溫和的微笑,以後有機會自然會踩死了今日羞辱自己的謝州牧。

謝州牧質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朝廷嚴刑峻法太甚,官逼民反?”一群官員聽著剛聽過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心中一寒,陡然明白了。

謝州牧接著質問:“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愛民如子,明鏡高懸,有百姓支持就能穩如泰山?”

“你們是不是覺得動輒得咎,官員難做,不如辭官回家?”

“你們是不是覺得政務繁忙,若你們走了,權柄空懸,政令不通,朝廷驚恐?”

“你們是不是朝廷苛政,百姓惡之,若是稍稍引導,可以聚眾謀反?”

一群官員臉色慘白,搖搖欲墜。一個官員顫抖著道:“其實……我真的想過辭官的……”

一群官員一齊點頭,“聚眾謀反”之類肯定是不敢做的,有這膽子早就起兵勤王了,但是辭官歸隱之類是真的想過,農莊制已經讓無數官員對是否辭官猶豫不決了,這敷衍了事的衙役也要流放三千裏幾乎摧毀了他們當官的願望,今日許昌縣縣令運氣好躲過了一劫,來日他們有這麽好的運氣嗎?誰知道哪個小案子會牽連了自己而被胡問靜流放三千裏呢,與流放三千裏相比,不當官後家族衰弱甚至被其餘官吏欺壓的結果好像就不算什麽了。

謝州牧冷冷地看著一群官員,仿佛看著一群死人:“你們與今日的董家父子相比,有何區別?你們與今日那些圍觀叫囂怒罵的百姓有何區別?”

一群官員渾身發抖,胡問靜今日來許昌不是為了看董陳父子的下場,也

不是為了鎮壓百姓,而是為了當面警告他們,放棄幻想,老實留在豫州迎接農莊制,可胡問靜明明說得明明白白,他們偏偏沒有聽懂,差點楞要作死。該死的,今日終於明白為什麽他們只能當小官,而謝州牧可以當大官了,因為他們這些小官聽不懂大佬的言語!

一個官員渾身發抖,用人話解釋胡問靜的玄奧語言,道:“人類真有趣啊……官員真有趣啊,不牽涉到自己的頭上,竟然看不懂大佬的意思。”

又是一個官員手腳冰涼,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殺的都是豫州的百姓,都是對胡刺史不滿的人,所以官員若是悲哀了,就是對胡刺史……”

一個官員臉色發紫,道:“可是胡某不在乎百姓的想法……不在乎官員的想法……”

一個官員咬著手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官能夠發達,當官也能丟了性命;選對了能夠發達,選錯了也能丟了性命。”

一個官員再也站立不住,軟倒在地:“你們準備好了嗎?”這句話此刻說出來,真是意味深長的令人發抖啊。

一個官員喃喃地道:“可惜,可惜,門閥世家都跑了,若是有人劫法場多好……若是官員跑了,若是有官員與洛陽作對多好……”胡問靜可以準備下屠殺鬧事的百姓的官兵,是不是準備好了殺戮棄官而走的官員的官兵?

一群官員越想越是面無人色,這胡問靜的言語真是句句珠璣,字字殺人啊。

謝州牧冷冷地道:“現在知道老夫為什麽恭送胡刺史許久也不敢站直了身體了吧?”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感謝對方不殺之恩,再多的禮貌多不嫌多。好些官員憤怒地指責謝州牧:“州牧何以只是鞠躬行禮?”跪下啊!不殺之恩至少也要跪下啊!你若是自己已經保住了性命,沒有必要跪下,好歹給我們一個暗示啊,我們為了小命很願意跪下的。

謝州牧鄙夷地笑了:“胡刺史缺乏人手,你們又良莠不齊……”一群官員完全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問題,他們之中有的學富五車,有的寒窗苦讀,有的就是家族派到基層混經驗鍍金,以後準備進入六部當官的豪門大閥子弟,有的更是完全靠師爺寫字,自己也就勉強認字。

謝州牧繼續道:“……若是能夠參悟透胡刺史的言語,還算是個人才,胡刺史缺乏人手,汝等又久在豫州,怎麽都能派上用場,若是參悟不透……這就不用本官多說了吧?”

一群官員重重地點頭,不論胡問靜是要做權臣還是要篡位,對豫州官場都會進行一次最深刻的清洗。

謝州牧盯著眾人,一字一句地道:“老夫再一次提醒你們,千萬不要想著跑路,遲了。”

一群官員責怪地看著謝州牧,何以如此看不起我們?誰不知道若是有人前腳敢逃,後腳就會人頭落地。

眾人微笑著對身邊的同僚們拱手:“大家一定要為胡刺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有官員神情激蕩:“下官全家的性命都是胡刺史的,早就打算獻給了胡刺史。”

有官員涕淚縱橫,跪在地上嚎哭:“一個公平的世界啊!我早就想看看公平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了!”

一群官員捶胸頓足,對胡問靜忠心耿耿,對建立一個公平的世界充滿了信心和向往。

一群官員懷著對胡問靜的崇敬,對未來的憧憬和興奮,像小鹿一樣輕快地跳著腳回到了家,立馬關緊了門窗,叮囑家人:“記住,以後在任何地方都要堅決擁護胡刺史,堅決盯著其餘官員的舉動,若有誰對胡刺史不敬或者想要逃跑,立刻就飛鴿傳書給胡刺史!”用什麽面對未來肯定會有的清洗?當然是用其他官員的腦袋啊。

有官員家人深深地質疑:“胡刺史好像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你們會不會想多了?”

那官員笑了:“胡刺史若是直來直去的人,會從一個小百姓成為一個官員,會從九品官成為朝廷大佬?若是我想多了,我不過是吃點苦,大不了在農莊幹活,若是我想少了,就是我全家人頭落地。你說,我是該想多了,還是該想少了?”他沒有說他其實對謝州牧的言語本身就抱有懷疑,若是胡問靜考驗豫州官員,謝州牧揭穿胡問靜的考驗就是與胡問靜為敵,謝州牧何以如此不智?一群豫州官員又不是謝州牧的鐵桿,謝州牧為什麽要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那官員很是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謝州牧故意駭人聽聞,對豫州官員示之以恩,將豫州官員攏為羽翼,壯其聲勢呢?但懷疑這東西一旦發芽,只會越想越多,會不會這個破綻才是胡問靜的考驗呢?

那官員打定了主意,就是那句話,想多了絕對不吃虧。

……

董大妞拿回了自己的房產,卻渾身發抖,就因為她告到了衙門,結果父親流放三千裏,兄弟斬首,值得嗎?老實說,要是她知道這個結局,她一定不會告的。

她爹將她趕出家,她恨嗎?恨!這是當爹的能做的事情嗎?這是人嗎?

她兄弟把鋪子賣了另買房子,她爹把自己住的房子出租補貼兒子,她恨兄弟嗎?恨!真的以為是個男人就金貴了,全家都要圍著他轉了?

可是,董大妞從來沒有想過殺了她兄弟,流放她爹。

董大妞只想衙門裏的官老爺能夠明鏡高懸,讓她拿回自己的房子,有地方住,若是還有那麽一點點願望,她希望官老爺能夠狠狠地打她爹和兄弟,最好打得半年下不了地。

但是,也就如此了。

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害了兄弟的性命,害了爹流放三千裏。

董大妞後悔極了,若是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告到衙門,寧可被趕出自己的房子,寧可凍死街頭,寧可……董大妞惶恐了,為什麽她就必須凍死街頭?她爹她兄弟罪不至死,死得冤枉,那麽她呢?她就死得活該了,罪不容誅了?

董大妞迷惘極了,不由自主的繼續想下去,若是她沒有報官,她會怎麽樣?沒有報官,衙門肯定不會給她安排住宿了,她只存了幾十文錢,憑借幾十文錢她今晚或許還能在客棧湊合一晚上,明天就只能在破廟或者樹林中蜷縮著身體熬一晚上,她能熬過這寒冷的夜晚嗎?繡坊會幫助她嗎?她沒什麽信心,她只是一個粗使丫頭,比不得那些金貴的繡女,繡坊未必肯幫她的,而且,怎麽幫?給她找個新房子,替她付租金?想想就不可能。找她兄弟?她兄弟從小就不待見她,拿她當豬狗看,怎麽會幫她?所以,她就只能凍死在街頭嗎?

董大妞打了個寒顫,她被趕出了家門,她只有一百八十文的工錢,這就是她的命嗎?

屋外,有鄰居大聲地叫著:“哎呀,那個沒良心的賤人去哪裏了?”又是一個鄰居大喊:“賤人,死賤人!”有人喊著:“烏鴉尚且知道反哺,這個畜生竟然不知道養育之恩重於泰山嗎?”有人大罵:“死賤人,害死了全家,這回開心了?”

董大妞知道那些鄰居在罵她,再戳她的脊梁骨,她縮到了房間的一角,捂住了耳朵,可是門外的人依然不斷地罵著,有人在用力地砸她的門。

董大妞渾身發抖,這輩子除了被趕出家門的那一天,就是今天最恐懼和無助了。外面罵她,砸她家的門,恨不得她死的鄰居們就是前些時日幫著她罵她爹的同一批人,為什麽這些人幾日工夫就調換了立場?是她做得天怒人怨嗎?她不知道,但是她很後悔。

忽然,砸門的聲音沒了,然後是哭聲和劈裏啪啦的聲音。

董大妞心中驚慌,慢慢地走近門口,緩緩地打開一條縫,從細小的門縫中張望外頭。

外頭一群鄰居都跪在地上,一群兵老爺冷冷地在抽打他們的臉,好幾個鄰居已經滿臉鮮血,卻一動不敢動。

一個穿著官袍、吊著一只手臂的女子轉過身來,仿佛透過門縫看到了董大妞,淡淡地一笑。

董大妞一驚,急忙關上了門,驚慌的背對著。

門外,蘇雯雯不屑地看著了跪在地上的鄰居們,招呼當地的衙役:“都記下了名字,再有下次,就按照搶劫罪殺了。”

衙役用力點頭:“是,小人知道。”

蘇雯雯看著緊閉的房門,一個女孩子短短幾天之內經歷了父親撬鎖奪房子、將要流落街頭、報官打官司、兄弟斬立決、父親流放三千裏、鄰居謾罵等等事情,這打擊也太沈重了些。這個叫董大妞的女孩子肯定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也不具備為了所有人類作為範例的勇氣和獻身精神,只怕此刻後悔的要死,寧可自己死了也不願意死了爹死了兄弟。

蘇雯雯有些怒其不爭,但又理解董大妞的後悔。在董大妞自己凍死餓死之前,一定會幻想著不會這麽糟糕,一定會有更符合心意的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夠奪回了財產,又能夠讓父親和兄弟不受傷害,最好能夠三人抱頭痛哭,父親兄弟幡然悔悟,帶她回到了溫暖的家,在她兄弟家的廁所搭了張床,然後,董大妞就擁有了父愛,擁有了兄弟之情,擁有了完整的家庭,擁有了所有鄰居的誇獎,成為了小仙女,走上了幸福的人生。

可惜既想保護自己的利益,又想要做小仙女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利益的爭奪從來只會醜陋無比,而牽涉到家人的利益爭奪更是一場泥潭。

蘇雯雯嘆了口氣,其實按照原計劃,她不該這麽快現身的,只釣了幾個鄰居而已,一點意義都沒有,她應該等著其餘縣城的人跑過來砸破了董大妞家的房門,打了董大妞,要殺了董大妞,這才將周圍幾個縣城的刺頭盡數收拾了。但蘇雯雯看著董大妞躲在房間之中不敢吭聲,心就軟了,這次利用董大妞的案子昭告天下洛陽的野心,終究是利用了董大妞,給了她不該有的重擔。

蘇雯雯嘆氣:“唉,以後肯定被荊州的兄弟姐妹們罵死。”她只是距離許昌最近,臨時過來處理許昌的事情,她還要回中牟的,中牟是司州的最東面,她要守住了司州的東面。這豫州的各個農莊肯定是要從荊州繼續抽人處理的,只是荊州人手也緊缺,她不知道會派誰過來。這次沒有徹底的把附近州縣的刺頭清理幹凈,派來的人肯定要多費手腳。

蘇雯雯轉頭看了一眼遠處驚慌地盯著這裏的圍觀百姓,擡頭看天,真是奇怪,好像以德服人遠遠沒有活剮幾個人來得有效果。

“應該剮一個的。”她喃喃地道,有些手癢

然後,蘇雯雯轉頭對董大妞的房子大聲地叫著:“餵,裏面的人聽著,若是覺得官府殺了你兄弟,把你爹流放三千裏,想要找官府報仇,只管來中牟找我,我就是中牟蘇剝皮!我可以將人皮完整的剝下來,那簡直是藝術!”小小的吹個牛,心身更加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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