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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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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胡問靜以洛陽為起點,逆時針行軍,一路經過滎陽郡、汲郡、河內郡、河東郡,弘農郡,最後回到洛陽,畫出一個小小的圓圈,將二分之一個司州包圍在之中,每過一處就盡數摧毀當地的門閥,所有產業、田地盡數充公,百姓進入農莊,十抽一充軍,門閥子弟十抽一殺,唯有最北面和最南面的幾個郡縣幸存於外。

無數擁有悠久歷史的門閥被胡問靜毀滅,無數擁有百十年歷史的豪宅成為了廢墟。那些英俊瀟灑的貴公子,美貌絕倫的貴女,儀態雍容的門閥長老或被砍下頭顱懸掛在城門口,或被迫穿上了破爛的衣服在地裏勞作,如此可怕的消息傳開,天下震恐。

豫州的某個城市之外,數千勤王軍就地紮營,一個個帶隊的門閥中人聚集在一起認真的開會。

某個門閥中人慢悠悠地道:“東海王殿下數萬大軍全軍覆沒,這胡問靜很是會打仗啊。”眾人點頭,這個消息傳了許久了,但以前聽到這個消息主要是嘲笑司馬越是個廢物,如今聽說胡問靜一口氣掃平了半個司州的郡縣,立刻感受到了大大的不同,擊潰一支軍隊是點,而占領一塊地盤就是面,胡問靜再也不是單純的一個將領,而是一個勢力了。

另一個門閥中人破口大罵:“胡問靜這個卑鄙小人,就不懂一點點規矩嗎?她為什麽不老老實實的待在洛陽?不知道我們勤王軍在匯聚嗎?就算胡問靜不願意被動挨打,也該守住虎牢關,虎牢關地形險惡,守住虎牢關與我等會戰,不香嗎?”

這個門閥中人的言語聽著好像幼稚無比,其實卻是大多數人的心聲乃至“常識”。

如今司馬越起兵勤王,天下響應,像不像百年前曹操號召天下群雄討伐董卓?

都是在洛陽,都是挾持幼帝,都是莽夫,都是智慧之將潛逃於外,號召眾人勤王,這整個場景簡直就是覆制黏貼,不論從朝廷大局,還是從軍事角度,朝廷不穩、兵將稀少的胡問靜有什麽理由不選擇扼守虎牢關?

在胡問靜擊潰司馬越之前就沒人想過胡問靜會主動出擊,人少的一方主動拋棄堅固的關卡出擊,這完全是違反了軍事常識的。

起兵勤王的忠義之士對胡問靜的胡作非為很是不滿,更不滿的是嚴重違反軍事常識的胡問靜竟然還贏了,更吞並了一大片土地,眼看洛陽從孤城竟然就變得擁有一大塊的地皮了,這就不太好對付了。

某個門閥中人正襟危坐,但是臉上卻並不像表現出來的平靜,他的臉上帶著惶恐之色,道:“我聽說……胡問靜在各地強行征兵,大軍總數已經過了二十萬。”這個數字其實是個估計值,但是胡問靜在滎陽城得萬餘人,在中牟又是得了幾千人,這被胡問靜奔襲掌控的五六個郡之中瘋狂征兵二十萬又有什麽稀奇的?

一群門閥中人大聲的喝罵著,就知道只有一座孤城洛陽的胡問靜與擁有五六個郡的胡問靜不是一回事。

有人大聲的喝罵著:“賊子可恨!”

有人奮力拍著案幾:“若是我遇到了胡問靜,定然一劍砍下了她的腦袋!”

眾人跟著吹牛,可惜p用沒有,打一個只有洛陽的胡問靜與打一個有大片地皮還有二十萬士卒的胡問靜完全不是一回事,一直吹噓得比太陽還要大得幾十萬勤王軍真的有幾十萬?就算真的有幾十萬,胡問靜現在也有二十萬大軍了,彼此同一個量級,打起來誰輸誰贏且不說,難道他們這些純粹為了刷名望湊熱鬧的門閥中人要親自帶著士卒上陣殺敵嗎?開什麽玩笑!老子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大將!

眾人罵罵咧咧,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也沒人反思為什麽眾人起兵勤王這許久依然沒有到達滎陽,以及為什麽早早得知東海王司馬越大敗,卻沒有想過要加速趕到滎陽誅殺胡問靜,坐看胡問靜用十餘日取司州各郡,征兵二十萬。

……

兗州某個野外,數萬大軍紮營安寨。士卒在將領的帶領之下操練,呼喝聲驚天動地。

營帳內,王衍搖晃著酒杯,酒香四溢。這酒水是當地門閥送來的,埋藏了幾十年的上等好酒。但是他毫無飲酒的心情。

他慢慢的道:“胡問靜是真的要殺盡門閥。”

胡問靜在滎陽叫囂要殺盡門閥子弟,還有什麽“七殺”詩詞他都知道,但是不以為意,嘴裏喊著忠孝節義,其實無惡不作的人多了去了,王衍怎麽會隨意的相信謠傳,更何況這個謠傳是司馬越派人送來的,這其中的可信性就更低了,誰知道是不是司馬越大敗之後強行給胡問靜加了反門閥的光環。

但他派了王閥的嫡系子弟去滎陽打探消息,卻得到了更加恐怖的消息,胡問靜將滎陽郡內京縣、密縣、管城、中牟、陽武、卷縣等地的門閥盡數一掃而空,或殺,或發配農莊,雖然不知道農莊之內是如何對待那些門閥中人的,但是這折辱是定然的。

王澄臉色慘白,想想被一群泥腿子拿皮鞭抽著去種地,餵豬,那真是比殺了他還要無法接受。堂堂瑯琊王氏的子弟怎麽可以受這種屈辱?

他的眼角瞬間流出了淚水:“那些門閥子弟只怕十不存一。”肯定有很多門閥子弟不甘受辱而自盡的,想不到那些數百年的門閥經歷了從漢末到大縉的無數風雨屹立不倒,卻在胡問靜喪心病狂的打擊下斷了血脈傳承。

王衍不動聲色,其餘門閥滅了關他p事,重要的是守住了王閥,胡問靜點名要滅了瑯琊王氏,他們該如何自處,進攻?防守?逃亡?

王敦皺眉許久,道:“以如今之局勢,這勤王討伐之事只怕要重蹈覆轍。”王衍緩緩點頭,王敦指的重蹈覆轍是指百年前曹操袁紹等十八路諸侯會盟討伐董卓卻分崩離析。以今日無數王侯和門閥聽聞胡問靜四處擴張地盤之後停步不前的局勢看,只怕這所謂的“勤王盟軍”還沒正式建立就完蛋了。

王澄無所謂,勤王只是想要在司馬越重新取得權柄之後能夠進入朝廷當大官,如今司馬越大敗特敗,僅以身免,此刻不知道是在某個地方召集敗軍,還是逃回了東海,這在司馬越身上的投資是顯然失敗了。作為失敗的投資何必還要下工夫,立刻回轉瑯琊才是上策。

王敦看著王澄,王澄完全沒有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他轉頭看王衍,王衍不動聲色,他看不出王衍在想什麽。王敦緩緩的道:“阿平沒看見胡問靜的野心。”

他轉頭看著王衍,道:“若是一個尋常女子,在有了田地之後早就嫁人相夫教子了,若是一個尋常女子,在救了任愷任尚書之後早就要求一塊貞潔牌坊了,若是一個尋常女子,在當了官員之後早就在吏部勤勤懇懇為人民服務了,若是一個尋常女子成了荊州刺史之後早就戰戰兢兢足不出荊州了。”

“可是,胡問靜做了什麽?胡問靜每一次都不知足,每一次都想要更多的東西。胡問靜的野心之大,世所罕見。”

王衍和王澄聽著王敦的言語,緩緩點頭,說胡問靜沒野心那是誰都不信的。

王敦舉起酒杯,大大的喝了一口,甘甜的美酒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他大聲的道:“胡問靜一定繼續擴張勢力,司州全境、兗州、並州、豫州、青州、徐州……胡問靜將奪取大縉天下!”

王衍和王澄互相看了一眼,完全不信王敦跳躍性的發言,胡問靜有野心與胡問靜想要奪取大縉天下不是必然關系,老子還有野心要當大縉的三公呢,難道老子就想奪取大縉天下?

王敦其實心中也不是很信,胡問靜就算瘋了也不可能以一隅之地挑戰整個大縉朝。他忽然笑了:“但是,我們可以讓全天下的人相信胡問靜要占領天下。”

只要全天下的人都覺得胡問靜野心勃勃,那麽這勤王聯軍就不會輕易的潰散,這天下圍攻胡問靜的局面就不會變,他們就能借機取得大量的功勞。

王敦不屑的笑著:“司馬越是個廢物,但是司馬家還有很多王侯,總有一個王侯想要繼續討伐胡問靜,我們將那王侯控制在手中,這天下以後……”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王衍和王澄。王衍和王澄看著眼睛放光的王敦完全知道他想要說什麽,王澄的臉色立刻大變。

王衍的臉上依然沒有一絲的變化,緩緩地搖頭:“沒用。”

“司馬越數萬大軍潰敗,滎陽十萬聯軍全軍覆沒,胡問靜已經有二十萬大軍,司馬家還有哪個王侯敢舉起討伐胡問靜的旗幟?哪個門閥願意正面得罪了擁有二十萬大軍的胡問靜?”

王衍冷笑著,賈充和胡問靜都是蠢貨,完全不懂得利用手中擁有天子的巨大優勢:“若我是胡問靜,此刻傳檄天下,要求各地討伐司馬家的王侯,難道各地門閥之中就沒有一個人垂涎朝廷的封賞,願意加入洛陽朝廷為官?”

王澄用力點頭支持王衍的言語,司馬家的雜牌皇室宗親都垂涎朝廷的封爵,一群小門閥為什麽就不會歡歡喜喜的拿著胡問靜給的官帽支持胡問靜?

王衍繼續道:“所以,哪怕胡問靜和賈充想要奪取天下,我們也是無法鼓動各地的王侯和門閥的。”他淡淡的笑著,以王家為例,老劉家做皇帝,老曹家做皇帝,老司馬家做皇帝,又有多大的區別?不管是誰做了皇帝,最終用的大臣還不是他們這些豪門大閥的子弟,他們的富貴終究不會改變。

王敦臉色陰沈,想的簡單了。但那營帳外數萬人的呼喝聲讓他熱血沸騰,難道王家就要錯過了這個成為皇室的機會?

王衍慢慢的道:“可是,這是我王家奪取天下的最好機會,怎麽可以錯過了?”

王敦驚愕的看著王衍,嘴角露出了笑容,重重的點頭。王澄雖然懦弱,但是依然點頭讚同。帝皇幼小,權臣專權,皇室宗親起兵對抗中央,天下紛亂,這簡直是難得的改天換地的機會。

王衍盯著兩個弟弟,聽著營帳外軍隊的操練聲,心中野心的火焰瘋狂地燃燒,一字一句的道:“為了我王家的天下,讓這個天下大亂吧!”

次日。

大縉豪門大閥中的豪門大閥,瑯琊王氏傳檄天下,大縉逆賊荊州刺史胡問靜意圖殺盡天下門閥子弟。

“……逆賊胡問靜破滎陽城,擒東瀛侯司馬騰等十七個皇室宗親、滎陽張閥、潁川劉閥、丁閥、豫州趙閥、錢閥、兗州孫閥等三十五個門閥子弟……司馬騰等人言,若胡問靜以禮相待,可伺奉胡問靜為主,以門閥之人力財力助胡問靜安定天下……胡問靜無罪而淩遲眾人……”

“……有人問之,何以誅富貴之人也……逆賊胡問靜言,亂天下者,天下門閥也,唯有殺盡天下門閥,天下才會太平……”

“……逆賊胡問靜破中牟城,城中七個門閥數百子弟跪地而降,言從未有對胡問靜不敬之意,何以討伐中牟?若是有小人挑撥,願意對質……逆賊胡問靜曰,何有誤會,汝門閥也,殺之可矣……有婦孺幸免,盡數發配農莊,耕種養豬,被平民所驅使,受盡屈辱,不過三日,枉死者過半……”

“……逆賊胡問靜身邊友人無一門閥子弟,而與之有嫌隙者如石崇、潘岳、劉琨、歐陽建、

陸機、陸雲、任愷、山濤、衛瓘、王渾盡數為門閥之人也……”

“……荊州八大門閥欲結好逆賊胡問靜,胡問靜屠其族,取其財……原荊州官員乃門閥子弟,學富五車,秉性優雅,而逆賊胡問靜盡殺之,任用白絮、周渝、回涼、姚青鋒、周言等盡為平民女子……問之,何以不用君子而用女子?豈不聞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逆賊胡問靜曰,凡門閥子弟禍亂天下,顛倒乾坤,吾當盡數殺之,若天下沒有門閥,則天下太平矣……”

“……逆賊胡問靜狂妄悖逆,自稱汙妖王,何為汙妖?在德為祥,棄常為妖。逆賊胡問靜以汙妖自稱,是為自詡棄常矣,不以己為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逆賊胡問靜自以為妖,非我族類矣。我族為何?門閥矣……”

潁川。

某個華服老者看著王衍的文章,長長數千字,將胡問靜的來歷、目的、以前做過什麽、以後會做什麽寫得清清楚楚,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到胡問靜要消滅門閥,但字裏行間都透露出了不是胡問靜死,就是門閥滅亡的殘酷選擇。

那華服老者淡淡地道,將手中的檄文扔到了地上:“真是毫無文采啊。”

其餘人沈默不語,這個時候誰有空討論王衍的文章有沒有文采。

一個年輕男子認真的道:“瑯琊王氏閥主王衍其人不正,所言多有不實,我等當從長計議。”王衍的文字中列舉的事實看似是事實,其實卻是剔除了真相的事實。

“逆賊胡問靜身邊友人無一門閥子弟”錯的離譜,王愷,王敞與胡問靜的關系就不好了?洛陽屠殺三十九個王侯之後胡問靜親口點名王愷王敞父子,這還不算友人?禮部官員與胡問靜親善,禮部官員就不是門閥子弟了?賈充雖然是寒門子弟,寒門就不是門閥了?

“荊州八大門閥欲結好逆賊胡問靜”簡直是顛倒黑白,誰不知道荊州八大門閥以為是荊州的土皇帝,哪怕是朝廷任命的官員依然要處處打壓。

“任用白絮、周渝、回涼、姚青鋒、周言等盡為平民女子”是無視了金渺等門閥子弟了。

總而言之,王衍的文章不可信。

另一個年輕男子卻搖頭,道:“雖然王衍的文章有些瑕疵,但是胡問靜在滎陽殺戮門閥子弟,將門閥子弟發配到農莊卻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他們地處豫州潁川郡,毗鄰司州滎陽郡,這中牟和滎陽發生的事情知道得還算清楚。

那年輕男子朗聲念著胡問靜的七殺詩:“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為天恩眷。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

他看著周圍的家族子弟,道:“這幾句將胡問靜憎恨門閥的心思寫得清清楚楚,再看她對中牟的門閥極盡殘忍,這無視門閥的血統和尊嚴,想要摧毀門閥地位,將那些賤民與我等平等對待的心思已經呼之欲出。我潁川荀氏乃名門望族,胡問靜絕對容不下我們,若不早早圖謀,只怕為胡問靜所害。”

那年輕公子看看周圍的家族子弟都正襟危坐一聲不吭,忍不住冷哼道:“胡問靜出身低微,見到我等貴族血統後自慚形穢,努力想要攀扯門閥,失敗後心理扭曲,自己得不到高貴的血統就想要毀滅所有高貴的血統,何足為奇?”

有人看著那年輕的男子,微微皺眉。那年輕的男子自負才高八鬥,遠超先祖荀攸荀彧,但卻不得朝廷重用,只是一個小小的九品官,從來都對胡問靜鄙夷和憤怒不已。有時候都搞不清他是因為自身的際遇對胡問靜充滿了偏執的憎恨,還是真的看穿了胡問靜的內心。

有家族弟子終於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十六哥,你是九品官不是因為你沒有才學,是因為先帝的法令是不當縣令,不得入六部。”大縉朝豪門大閥的子弟太多,官位太少,每天都有豪門大閥推薦自己的子弟當大官,搞得司馬炎煩不勝煩,幹脆出爐了一條法令,沒有當過地方官的官員不得進入中央,這才讓耳根子清凈了一些。

這荀家的“十六哥”就是因為這條法令不得不去地方當九品官歷練,可惜運氣不好,還沒完成提升到中央的步驟,這司馬炎就遜位了,朝廷就陷入了混亂,誰都沒空理會小小的九品官的晉升,這“十六哥”就一直只是個小小的九品縣令了。

那“十六哥”冷哼一聲,道:“就是論事,你們若是因為三叔荀勖而遮蔽了眼睛,那是自取滅亡。”

在座的潁川荀氏子弟一齊長嘆,這“十六哥”說到了要害上了。

瑯琊王衍的文章沒有寫錯,這胡問靜在滎陽的言行怎麽看都是想要滅了所有門閥的,潁川荀氏作為豪門大閥之一理應與瑯琊王氏聯合起來絞殺胡問靜。這江山社稷是司馬家還是司牛家的並不重要,是采用曹老板的唯才是舉,還是司馬炎的九品中正制其實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是門閥子弟必須永遠是上等人,只要保證了這一點,門閥支持誰或者反對誰不過是為了門閥的前程做出的選擇而已。但胡問靜擺明了想要滅掉門閥,門閥又怎麽會支持胡問靜?

只是這潁川荀氏遇到了巨大的麻煩,那就是潁川荀氏之中有人與賈充胡問靜是一夥的。

光祿大夫荀勖一直是賈充的同黨,不論是獻計賈充與司馬炎結親家,還是排擠任愷山濤,荀勖一直堅決的與賈充站在同一邊,有賈充就有荀勖,賈充倒臺荀勖就完蛋。荀勖與賈充的關系就是這麽的鐵。

所以荀勖與胡問靜也算是自己人,在胡問靜和賈充殺了三十九個司馬家的王侯之後荀勖更是毫不猶豫的為賈充掌握洛陽出謀劃策。如此親密的同黨的關系,胡問靜會怎麽對待荀氏呢?

某個荀氏子弟喃喃的道:“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胡問靜在這句詩詞中毫不掩飾想當皇帝的意圖,這首詩已經是標標準準的反詩了,若是胡問靜真的成功當了皇帝,荀勖會不會成為三公?荀氏會不會權傾天下?

擺在潁川荀氏面前的就是這麽一個狗屎的局面。從大局和長遠看,胡問靜要滅門閥,荀氏也是門閥,理應堅決的反對胡問靜;從眼前看,潁川荀氏騎虎難下,怎麽都不可能與賈充撇清關系的,而搭上了胡問靜的路子還有巨大的利益可以期待。

這該怎麽選擇?

潁川荀氏一族子弟中的精英盡數集結在此,卻不能決也。

有荀氏子弟暗暗嘆息,百年前荀彧荀攸何等走運,在十八路諸侯之中押對了寶,如今他們又該押誰?難道再學當年荀家的手段,全面撒網嗎?可胡問靜挑戰天下門閥,難道他們派人去天下門閥嗎?荀氏沒這麽多子弟啊。

荀氏家族中的幾個老者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淒苦,以智計聞名天下的荀攸荀彧的子孫後代中想要找個聰明有決斷的人竟然都找不到,這荀家只怕要沒落了。

“荀氏分裂成兩支,一支去洛陽投靠荀勖,支持胡問靜賈充,一支在潁川高舉義旗討伐胡問靜。”幾個家族老者無法決斷,只能使出最垃圾的辦法,兩面下註總不會輸得精光吧?

幾個家族老者互相提醒:“口號可以喊,切莫當真。”勤王討伐胡問靜的口號必須喊,還必須響亮無比,但是千萬不能真的出兵,不然就不是兩面下註,而是自相殘殺了。

有好幾個年輕弟子對兩面下註的辦法很是不屑,當年諸葛家魏蜀吳三方下註呢,結果被第四方司馬家殺得幹幹凈凈。做大事就要有決斷力,孤註一擲全部押上去,想要左右逢源很容易被當做墻頭草的。

……

陳郡謝閥。

有人在宅子中飛快的奔跑,差點與另一人飛奔的撞在一起,兩人來不及責怪對方,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急匆匆的各自跑開。

一個老者坐在案幾後,怔怔的看著宅子中亂哄哄的景象,喃喃的道:“沒想到我謝閥也有慌亂不堪的時候。”頂級豪門講究的是禮儀第一,在家中奔跑這種失禮的事情那是絕對不允許的,此刻卻有無數人在四處亂跑。

另一個老者瞇著眼睛,嘴裏牙齒都要掉光了,咧嘴笑道:“上一次謝氏之中亂糟糟的模樣應該是在司馬懿殺了曹爽的時候。”

其餘老者點頭應著:“正是。”

司馬懿兵變殺了曹爽,天下震動,謝氏倉皇之中召集仆役佃農分發刀劍準備自保,當時也是如此的混亂。

幾個老者笑著:“當年沒事,如今也不會有事的。”這謝家雖然是頂級豪門,但是其實在朝廷中已經沒有大佬了,眼看就要沒落了。

一個年輕人聽見了,笑道:“叔公們何以如此蒼涼,天下越是紛亂,我等才越有機會。”穩定的朝廷哪裏輪得到沒落的門閥崛起,只有混亂的天下才會群雄輩出的時代。

另一個年輕人在遠處大聲的下令:“去買米糧,馬匹,刀劍,不論什麽價格,有多少要多少!”眼看天下要大亂了,這些東西才是保住家族進而出人頭地的根本。

謝氏門外,陳郡其餘門閥的人皺眉看著,謝閥也開始準備了,他們是不是也要準備?

有人嘆息:“胡刺史如此狂妄悖逆,竟然想要殺盡天下門閥,我等雖然不是豪門大閥,但也是門閥啊,只怕在胡刺史的殺戮之內,還是小心些好。”

其餘人點頭,有備勝過無備,胡問靜若是真的想要殺光天下的門閥,他們就立刻跟在大門閥背後出兵討伐胡問靜,若是胡問靜只是虛張聲勢,他們也只是浪費了一些人力物力,反正這秋收之後地裏沒有什麽重要的農活,也不算耽誤了農事。

眾人紛紛散開,各自準備開戰,有人長嘆道:“真有人狂妄到要殺盡天下門閥?”想想這王衍的檄文寫得真是正確,“汙妖王不是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

洛陽城內。

荀勖匆匆進了宮,見了賈充就開始抱怨:“胡問靜呢?胡問靜在哪裏?這丫頭是不是瘋了?哪怕她想要當皇帝,想要殺盡天下門閥,也無需如此張揚吧?”他從不擔心胡問靜會殺了荀氏,所謂狼狽為奸,為虎作倀,就算胡問靜看不清自己的實力,一心想要做皇帝,想要殺盡門閥,也是需要有黨羽支持的,荀氏完全可以成為胡問靜的黨羽,胡問靜沒道理殺光自己的黨羽。

站在荀勖的高度對“殺盡門閥”有更深刻的理解,不就是認為門閥利益太多權力太多,幹涉朝廷的政策乃至隱約把整個朝廷當做傀儡嗎?荀家沒有這麽大的野心,很樂意配合胡問靜殺光其他野心勃勃的門閥的,比如那個該死的瑯琊王氏,真以為“王與馬,共天下”了?

但是想要殺光門閥也要講策略啊,要不動聲色,要拉一批打一批,要遠交近攻,要一步步的蠶食,哪有在己方的地盤都未穩定的情況之下這麽激烈的挑釁天下門閥的?

荀勖很是憤怒:“賈公,你再不管管,我等只怕都要人頭落地。”他知道賈充陽壽快盡了,所以想要把籌碼盡數押在胡問靜身上,他很支持的,荀家也沒有什麽人才,想要保住榮華富貴就需要押寶在胡問靜的身上,可是押寶不代表就不指點胡問靜了,任由胡問靜魯莽的亂來,真的不怕胡問靜作死了所有人?

賈充搖頭長嘆:“唉,倒黴,千

算萬算,就是算錯了一步。”

賈南風和馮紞也黑著臉,他們兩個也很是不理解胡問靜是不是腦子有病,以前看著很是沈穩的一個人,怎麽去了一趟滎陽之後就變成了神經病了。

賈南風直言不諱:“父親,為何任由胡問靜胡作非為?為何不招攬天下門閥士子?拉攏一個敵人就是多了一個自己人,此消彼長就是敵人弱了兩分,我們此刻已經是眾矢之的,為什麽還要挑釁天下門閥?”她在胡問靜發文司馬越是逆賊,封賞雜牌皇室宗親的時候就舉一反三,皇室宗親可以拉攏,那麽地方官員、軍隊將領、豪門大閥為什麽不能拉攏?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一個大餅不夠,就給兩個啊!只要肯給利益,就沒有搞不定的人。但這個完美的計劃被賈充直接否決了,任由胡問靜魯莽的直接殺殺殺。賈南風有時候真是懷疑父親賈充是不是被胡問靜用巫蠱之術控制住了,這麽低級的手段都不會用,這還是縱橫捭闔數十年不倒的朝廷權臣賈太尉嗎?

荀勖厲聲道:“賈公,此刻亡羊補牢還來得及!”不要管胡問靜寫了什麽反詩,發了什麽討伐瑯琊王氏的檄文,只要賈充一概不認,給各地的豪門大閥子弟封官加爵,這門閥自然就穩了,門閥一穩,他們的敵人就只剩下了司馬家的王侯,那就很容易對付了。

賈充看著賈南風和兩個老搭檔,緩緩地搖頭:“你們啊,到現在還沒有看清洛陽最大的危機是什麽。”

荀勖和馮紞一怔,忽然臉色大變:“原來如此。”然後臉色再變,馮紞破口大罵:“王八蛋,老匹夫,竟然不上當!”荀勖臉色像鍋底一樣的黑,道:“老匹夫沒道理不上當的,只怕是漏算了什麽。”

兩人再不覆言,怔怔地站在那裏苦思。

賈南風這次學精明了,沒有詢問賈充究竟是怎麽回事,而是順著那句“洛陽最大的危機”細細的思索,許久,終於想清了緣由,臉色大變之餘同樣破口大罵:“老東西怎麽這麽聰明!”

賈充扯過司馬遹,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柔聲道:“好孩子不能聽罵人的話。”司馬遹眨眼,任由賈充冰涼幹枯的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個宮女看了一眼遠處,低聲道:“太後,胡刺史來了。”

賈南風等人一齊轉身,見胡問靜快步走近,賈南風長長的嘆氣:“這回虧大了吧?”

胡問靜驚訝極了:“誰說的?”

賈南風佩服的看著胡問靜,挖坑玩死了自己,竟然還能硬撐。她慢慢的道:“司馬家王侯兩百餘人,其中分王者不過三五十人,其餘多為縣侯,縣公,封地人口有限,財帛不足,縱然起兵也不足為懼,唯有東海王司馬越兵強馬壯,又精通兵法,足以成為大患,所以你出其不意,率一支勁旅混在各地的勤王大軍之中入了滎陽,想要一舉擊殺司馬越。所謂蛇無頭不行,只要殺了司馬越,這各地諸王勤王的大局就破了七七八八了。”

胡問靜點頭承認:“沒錯,司馬越有地盤,有軍隊,有名分,不殺他殺誰?滎陽郡到處都是勤王義軍,混入滎陽城毫無難度,若不是那些中央軍我終究信不過,早就一舉掃平了滎陽了,何須如此冒險。”司馬家的王侯精於宮鬥宅鬥,就是不懂兵法,傻乎乎的玩會盟,竟然還在滎陽,就沒想過她會帶大軍主動進攻嗎?這司馬家的廢物就是廢物。

賈南風冷冷的道:“可是,你最終沒有殺了司馬越。”

胡問靜毫不在意地揮手:“只要胡某一舉擊潰了司馬越的聯盟大軍,司馬越威名掃地,再也不足以成為大患。”

荀勖等人緩緩點頭,敗軍之將不足言勇,誰會跟隨一個擁有幾萬人的大軍卻被千餘人擊潰的傻逼。

賈南風悠悠地道:“可是,你還是輸了。”

胡問靜大驚失色:“餵餵餵,你剛剛親口說司馬越不足為患的,不帶立馬反悔的。”

賈南風慢慢的拿起茶杯,淺淺的潤了一下嘴唇,道:“你魯莽出擊滎陽,其實目標不是司馬越,而是衛瓘。”胡問靜仔細打量賈南風:“咦,變聰明了,那繼續說下去啊。”轉頭看一群太監宮女:“還不給胡某上茶,胡某都渴死了。”

賈南風笑了:“洛陽的最大危機在哪裏?在洛陽城內的文武百官?在勤王的大軍?在各地的門閥?這些雖然也是危機,卻並不迫在眉睫。”

胡問靜輕輕鼓掌:“聰明!洛陽城內文武百官不服,隨手殺了就是了,殺了張華等人,這洛陽城內哪裏還有人敢站著說話?勤王大軍圍攻洛陽,其實還早著呢,各地勤王大軍要召集人手,要準備糧草,要開拔,有的遠,有的近,趕到洛陽需要多久?此刻已經是十月,馬上就是冬季,我根本不用打,凍都凍死了那些勤王軍。”

賈南風道:“洛陽最大的危機在於中央軍很有可能落在了衛瓘的手中。”

胡問靜長長地嘆氣:“衛瓘真是出乎意料的油滑啊,幾次都抓不住他。”

賈南風道:“衛瓘在軍中有人脈,有威望,司馬攸想要招降中央軍都需要派衛瓘出面,這衛瓘花了大量的時間,是不是已經拉攏了其餘中央軍士卒?這二十萬中央軍由我等控制的不過四五萬,還有十五萬中央軍近在咫尺,若是在衛瓘的手中,是不是隨時都會進攻洛陽?”

賈南風的心微微的顫抖,十五萬中央軍士卒分布在洛陽周圍百五十裏之內,當真是說到就到了。她定了定神,繼續道:“這十五萬中央軍一直不表態,不站隊,既不支持陛下……”她看了一眼小小的司馬遹,“……也不表態支持藩王,與之聯系,顧左右而言他,召喚前來,又抗旨不遵,這十五萬中央軍究竟想做什麽?”

不僅僅是賈南風,賈充和胡問靜也一直沒想明白這十五萬中央軍的詭異行為。大縉朝最近風起雲湧,當權者換了好幾批了,怎麽這十五萬中央軍就腳底生根了呢?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還是落在了衛瓘的手中,但那個該死的衛瓘竟然也不表態,你丫的想要官位,想要封王,想要地盤,想要自己當皇帝,好歹說一聲啊,你丫的一聲不吭我怎麽知道你想要什麽?

賈南風盯著胡問靜,道:“所以,你故意給大張聲勢的出兵滎陽,卻在洛陽埋伏下了重兵,若是衛瓘擔憂你的勇武而不敢動手,此刻就會率領大軍進攻洛陽,洛陽只要堅持數日,你就能夠從滎陽回轉,率騎兵破襲中央軍的腹背,而荊州軍多半也埋伏在左近,隨時可以殺出偷襲中央軍。”

“這前有洛陽的堅固城墻,後有騎兵和荊州軍偷襲,這中央軍縱然有十五萬也未必能夠幸免。沒了中央軍的威脅,這洛陽可以全心全意對付司馬家的王侯,這大局就穩妥多了。”

“你率一軍出擊滎陽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為衛瓘精心準備的一個圈套,別人是拿自己作為誘餌引誘敵人跳進圈套,你是與之相反,以你離開為誘餌引誘衛瓘跳進洛陽的大殺局,只要衛瓘敢起兵,你就能夠在洛陽城下擊殺衛瓘。”

胡問靜點頭,雖然戰術上錯的一塌糊塗,區區幾百騎兵怎麽可能破襲十五萬中央軍,她還沒狂妄得以為自己是“張八百”,荊州軍隊也無法埋伏在洛陽附近,洛陽附近又沒有什麽不見人跡的深山老林可以潛藏,衛瓘也不是不知道派出斥候的菜鳥,洛陽附近絕對無法潛伏數萬大軍,但是賈南風能夠猜到荊州軍早有準備支援洛陽也算是有很大的進步了。

賈南風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道:“可是衛瓘和十五萬中央軍就是毫無動靜!”

“是衛瓘太過謹慎,看破了你隨時可以回轉洛陽偷襲大軍腹背的計劃?所以你只能繼續釣魚,索性在滎陽郡四處攻城略地,四處屠殺門閥子弟,狀似瘋癲,就等衛瓘上鉤。”

“可惜衛瓘依然無動於衷,所以你幹脆繼續掃蕩司州各郡,這個時候就是你的陽謀了。”

賈南風微笑著,胡問靜方才嘴硬不承認自己輸了,或許就是因為她的陽謀還算有所得。

“你的陽謀很簡單。若是衛瓘以為你被各郡縣拖住,出兵攻打洛陽,你即刻回轉,從各郡縣到洛陽也不過多耽誤了幾日,洛陽絕不會在幾日內被衛瓘擊破。”

“若是衛瓘繼續按兵不動,你就不斷征兵,並且一路向洛陽回旋,直到兵力遠遠超過中央軍,正面與中央軍決戰。”

“衛瓘若是機靈,就該在你兵力薄弱,士卒缺乏訓練,軍心不穩的時候出擊,爭取一舉擊殺你。但那不過是將利用洛陽的堅墻消耗衛瓘的兵力的計劃變成了用新征士卒消耗衛瓘而已,荊州士卒依然會偷襲中央軍的背部。”

“與中央軍在曠野之中野戰怎麽都比進攻中央軍的堅固的營寨要占便宜。”

賈南風淡淡地道:“你一向自恃勇武,定然認為野戰必勝。”

胡問靜佩服地看著賈南風,輕輕地鼓掌:“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賈南風心中得意,胡問靜以為她永遠猜不到她的心思?她只是不太熟悉魯莽的將領的思路而已,如今早已看透了胡問靜的心肺腎。她矜持地笑了笑,道:“你通告天下要殺盡門閥,要斬殺瑯琊王氏也是為了引誘衛瓘出擊。衛瓘若是見你得罪了天下門閥,眾敵狼顧,很有可能會認為可以發動勤王軍和門閥一齊圍攻你。”

賈南風平靜地對胡問靜道:“你是多麽的想要逼中央軍離開營寨,與你決戰啊。”

“可是,你終究還是輸了。”

賈南風認真的道:“你可以嘴硬,你的陽謀成功了一部分,你有了幾十萬大軍。可是你的戰略目的絲毫沒有達到,衛瓘和中央軍絲毫未損,這就是你輸了。何況你背了幾十萬大軍的包袱,缺少武器,缺少糧食,這哪裏是幾十萬大軍,分明是幾十萬張嘴。”她不知道胡問靜在司州各郡縣到底征兵多少,但是這“幾十萬”只是個誇張的形容詞而已,無足輕重的。

賈南風輕輕的嘆氣:“衛瓘終究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胡問靜深深地註視著賈南風,轉身對賈充道:“賈太尉有此聰明智慧之女,可喜可賀。”

馮紞和荀勖也是微笑著向賈充道喜:“賈公有女若斯,當無憂矣。”

賈南風死死地咬住牙齒,被人當面誇獎的時候要矜持,要有儀態,不能太得意。

賈充微笑著捋須:“老夫無憂矣。”他欣慰的看著賈南風,這個笨蛋女兒分析了許久,竟然一點點的重點都沒有抓住,直接錯到了火星上,有個蠢得什麽都沒有看透的女兒,有時候真是幸福無比啊。

作者有話要說:2021.06.26.10:16修改錯字,感謝讀者“47555691”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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