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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名士風流和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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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名士風流和退休

風過竹林,竹林沒有刷刷的作響,只是彎腰承受寒風。

任愷站在竹林之前,面無表情,親兒子被胡問靜收拾了其實是一件好事,滿朝文武至少知道他沒有想要維護胡問靜的意思。從這個角度而言胡問靜鬧得越厲害越好,他大可以大義滅親,將胡問靜趕出朝廷。只是,當日在譙縣的內堂之中胡問靜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過深刻了,一個走一步看十步的冷靜女子會做出當眾與任罕翻臉,以及毆打同僚的沖動舉動?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卻想不出來。

任罕規規矩矩的站在父親的身後,斟酌了語句,緩緩的道:“這三日來,胡問靜每日準時到衙署,準時離開。”任愷聽著兒子的言語,很是清楚為什麽要說“胡問靜準時上班準時下班”的廢話,這吏部之內有幾人是準時下班的?大佬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上班時間,小蝦米們屢屢加班,何來準時下班?胡問靜如此“循規蹈矩”,除了是新人菜鳥之外的理由,只怕還能看出一些心性。

任愷在心中卻更加的困惑了,肆意妄為的是胡問靜,循規蹈矩準時上下班的也是胡問靜,一個人怎麽可能矛盾到這個程度,到底哪一個是真正的胡問靜?

“你盯著她一點,她雖然不是我們的人,但是,朝廷上下都以為是我們的人。”任愷的聲音中帶著無奈,任家是名門望族,怎麽可能吸收一個幾乎不識字的地痞流氓汙妖王?但是朝野都認為胡問靜是任家的嫡系,胡問靜若做出了什麽事情就要算在任家的頭上。

任罕點頭,重重的嘆氣:“想不到我任家也有今日。”他心中很是憤怒,任家從他的祖父輩起就是朝廷的大官,真正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自己的母親更是曹魏的公主,家族血脈高貴無比,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與一個低賤的平民女子扯上關系。

任愷也嘆氣,這九品中正制竟然也擋不住胡問靜這類草民為官,這漏洞實在是太大了。他默默的無言,胡問靜一定會毀了任家的清譽,必須想辦法早點割斷。

他轉頭對任罕道:“你去尋吏部吳侍郎,讓他多給胡問靜安排工作,尋胡問靜的錯處,早早的打發了她。”任罕會意,做的越多錯的越多,只要多給胡問靜安排工作,胡問靜肯定會捅出大簍子,然後就以此為理由,堂而皇之的將胡問靜趕出朝廷。任家只要再給胡問靜一些銀錢,這“救命之恩”就是有始有終了,誰也挑不出錯來。

“是,我立刻去尋吳侍郎。”任罕說道,必須找吳侍郎這類可靠的人辦事,像黃玉郎這類家夥長得不錯,腦子就不怎麽樣了,竟然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胡問靜。

……

吳侍郎坐在案幾後深深的皺眉,任愷想要將胡問靜踢出朝廷體制內的理由他很理解,從個人的角度也略微有些認同,一個女子當官已經壞了規矩,一個近乎文盲的女子當什麽官?踢出去體制內才是大好事。可是,要怎麽踢呢?胡問靜這幾日真是太老實太規矩了,他完全找不到理由。指望胡問靜辦公後出了差錯?那只是不接觸底層工作的任愷的想當然而已。胡問靜從今日起確實度過了新人的適應期,要開始接觸實質性的工作了,可是小小的秘書令史的工作就是在請假公文上寫“同意或者不同意”,將各地匯報的重要事情摘要匯報給吏部尚書,能夠有什麽重到可以被炒魷魚的事情?

“只怕要耐心等等了。”吳侍郎嘆氣,爭取做到三年內將胡問靜踢出吏部吧。三年後胡問靜救了任尚書的熱點肯定轉移了,處理胡問靜的動靜也會比較小。

門外似乎有些動靜,吳侍郎有些生氣,喝道:“發生了什麽事?”

門外的令史回答:“胡問靜又鬧出事情來了。”

吳侍郎一怔,不會這麽容易吧?

吏部的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胡問靜指揮著幾個手下搬運東西進吏部。

一群吏部的官員惡狠狠的盯著忙忙碌碌的胡問靜,使勁的在人群中找打了一群秘書令史,又是你們部門的胡問靜鬧事,還不快擺平了。一群秘書令史尷尬的看四周,倍感壓力,然後努力瞅老張,老張,只有靠你了。

老張後悔死了,憑什麽每次都要瞅我?但只能硬著頭皮小心的問道:“胡秘書令史,你在幹嘛?”

胡問靜客客氣氣的道:“胡某既然已經是吏部的一員,以後當然要在吏部好好工作,天天向上,以吏部為家,所以要帶一些日常用品到吏部。”

老張很是理解,誰沒有在辦公場地放一些私人的物品?茶杯,茶葉,茶壺,毛巾,糕點都是最基本的菜鳥都會想到的,老道一點的官員還會帶上幾套換洗的衣衫鞋襪,下暴雨的時候渾身濕淋淋的,誰都會理解,沒人會覺得有什麽好笑,可被茶水打濕了衣衫,被飯菜汙了衣服,被墨水染了衣衫,難道就穿著這骯臟的衣服去見吏部尚書?所以在辦公室內多準備一套衣衫那是必須的。可是……

老張死死地盯著胡問靜的某個手下,那人正在將一堆小布偶搬進了內堂。

“這個只怕不太妥當。”老張勸著,帶個小孩子在吏部辦公已經夠囂張了,大家考慮到胡問靜剛到洛陽,落腳之處只怕也沒有處理妥當,可以在胡問靜找到可靠地仆役之前假裝沒看見,但是胡問靜竟然帶了小孩子的玩具到吏部,這就實在是太過分了。

胡問靜瞬間就愁容滿面:“胡某也不想啊,可是實在是找不到可靠的人帶孩子。”老張瞅胡問靜,我們說的是玩具,不是帶孩子。

胡問靜怔住了,指著那些小玩偶,謹慎的問道:“你是說那些玩具?”

老張點頭,胡問靜多半要說小孩子沒有玩具就會哭鬧什麽的,他就會大義凜然的指出小孩子只應該屬於廣闊的天地,不是小小的吏部內堂,打發小孩子滾蛋回家,若是胡問靜借口沒有人帶孩子,他可以把自家的仆役借胡問靜使用幾天。

胡問靜扭捏的看著老張:“那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是胡某的。”

老張和一群官員眼珠子都瞪出來了,變態殺手?

胡問靜害羞的捂著臉:“人皆有喜惡,如老張喜歡下棋,抽屜裏總有一副棋子,如老李喜歡看書,有空就會翻翻,如老趙喜歡金石,拿著雕刻刀的時候就像拿著整個世界,胡某喜歡小玩具,每次心情愚昧的時候抱著這些小玩具就仿佛感受到了宇宙星辰,心情立刻就好了,辦公越發的有勁了。”

一群官員使勁按回眼珠子,懂了,胡問靜不是變態殺手,是無恥殺手!

老張認真的看了胡問靜許久,一言不發,深深的鞠躬,轉身離開。一群秘書令史莫名其妙,老張就被這麽低級的無賴言語打動了?沒理由啊,使勁的扯住他不放,再努力努力說不定胡問靜就老實了,沒道理第一回 合沒打完就認輸。

“你們啊。”老張看著一群同僚深深的嘆氣,今日才知道這群同僚是多麽的老實。

“我與你們共處多年,你們知道我抽屜裏有棋子嗎?”老張問道。

一群秘書令史搖頭,一點點都不知道。

老張笑了:“可是胡問靜知道。”

一群秘書令史一怔,想到胡問靜隨口說了幾人的愛好,再轉頭看胡問靜的眼神立刻不同了,什麽叫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什麽叫做謹慎做人大膽做事?這就是!才三天的工夫,每天準時上下班的胡問靜就看透了秘書令史們的個人喜好,焉知沒有更深刻的看透他們的為人?

有秘書令史輕輕的嘆氣:“今日才知道為何我等的年紀比胡文靜長了許多,卻與胡問靜一個級別。”眾人沈默,懷才不遇的借口今日被眼前的事實撕得粉碎。

“胡問靜他日定然會出人頭地。”一群人默默地想著,轉頭看向胡問靜,一瞅,決定收回剛才的話。

“胡問靜絕對不可能出人頭地。”某個秘書令史呆呆的道。

幾步外,胡問靜抱著厚厚的床褥進了內堂,仔細的鋪在席子上,然後躺在上面打滾,確定溫軟又舒服,她滿意極了:“以後胡某就在溫暖的被褥裏辦公,再也不怕凍瘡了。”小問竹睜大眼睛看著胡問靜,撲到了褥子上幸福的打滾:“姐姐,好舒服。”

一群官員死死地看著厚厚的被褥,以及躲在被子裏拱來拱去的小問竹,只覺嘴角發苦,自己今天是不是沒吃藥就來吏部了?

胡問靜鉆在溫暖的被子裏打量內堂,痛心疾首:“吏部真是小氣極了,都已經是初冬了,竟然還沒有給衙署的辦公場所安放炭盆,這是要凍死人嗎?不知道一個溫暖的環境更能夠讓吏部的官員專心辦事嗎?不知道一個溫暖的環境更能夠讓前來辦事的其他官員恍如回到了溫暖的家嗎?來人,在這內堂四處都擺上了碳盆,我這個角落多擺幾個。”她轉頭看一群眼神覆雜的同僚認真的道:“這些炭盆由胡某私人出,不需要公賬報銷。胡某為了天下百姓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對,應該是損私肥公,必須當做楷模崇拜,不過胡某不在意虛名。”輕輕的揮手,不帶走一絲雲彩。

老張滿頭是汗,再也顧不得什麽委婉了:

“這只怕不妥。”胡問靜瞅瞅堵在內堂門口的其餘部門的吏部官員們,那些官員的眼睛都直了,明白了:“我知道只在內堂放炭盆很招人嫉妒的,但是那是胡某的私人財產,沒道理給其他部門的人也放置炭盆,胡某又不認識他們,憑什麽花錢給他們取暖,小錢不是錢啊,胡某在俸祿才多少?”聲音很大,就是要讓大夥兒都聽見,純屬私人的東西,眼饞就自己掏錢買,胡某不是你們的爹娘,沒道理給大家每人發一個炭盆。

老張更焦急了,看胡問靜的眼神中恍如世界末日,胡問靜理解,這是擔心她太小氣,因小失大,她笑著揮手:“放心,胡某知道的,已經給吏部尚書和侍郎準備了炭盆,絕不會忘記領導的。”使勁給老張一個安啦的眼神,這點基本原則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她在被窩裏舒舒服服的轉了個身,可惜沒有塑料或者玻璃瓶,不然搞個燙婆子就更舒服了,這個時代冬天取暖的東西叫什麽?銅火驄?還是銅手爐?反正必須多搞幾個。

老張怒了,誰和你說炭盆的事情:“你怎麽可以在吏部內堂之中鋪被,怎麽可以躺在被窩之中辦公?成何體統!”一群官員一齊點頭,胡鬧也要有個尺度,通宵加班睡在衙署是沒辦法,哪有日常就鉆在被窩中辦公的?

胡問靜深深的看著一群吏部同僚,眼神中又是鄙視又是無奈和惋惜,她重重的嘆息:“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

一群官員死死地盯著胡問靜,該死的,竟然無言以對。

“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這一句話是劉伶的名句,劉伶最出名的是什麽事?一次有客來訪,劉伶不穿衣服就去會客。客人責問他無禮,劉伶說:“我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室為衣褲,你們為何入我褲中?”

就這麽一個癲狂不守禮法的人偏偏是風靡大縉萬千美少女,不,是風靡大縉所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竹林七賢之一!大縉崇尚玄學,推崇清談和坐而論道,哪一點不是以竹林七賢為典範?普通人誰敢否定劉伶的高尚高潔高雅的見解?

胡問靜嚴肅的看著一群同僚,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等雖然只是凡人,不能與竹林七賢相比,但是就算我們只是一只山雞,也要努力遵循鳳凰的道路,竭力向竹林七賢靠近,不看重俗物,不沈迷俗事,做個熱愛陽光,熱愛自然,熱愛風,熱愛天道的高雅之人。”從被窩裏伸出手歡呼,然後又飛快的縮了回去。

一群官員怒視胡問靜,竹林七賢是竹林七賢,你是你,一碗小青菜也敢報出燕窩魚翅的價格?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立足要穩,就你丫的小蔥小白菜也敢學名士風流?要不要買個鏡子給你照照?

胡問靜對一群吏部官員失望極了,悵然長嘆,拂袖,可惜在被窩中,伸出手就太冷了:“汝等流於世俗矣。所謂我心即天地,我意即世界,我是鳳凰我自當展翅高飛,我是錦雞我亦飛旋山林,我立於廟堂之上憂其國,我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何以被世俗束縛?何以只記得凡塵俗世?竹林七賢可幕天席地,可肆意瀟灑,我等亦可以躺在被褥之上辦公,可以縱情公文,天地即我心,被褥即我意,公文即我行,心意行三位一體,何來不妥?”

一群官員肝都疼了,遇到一個不要臉卻滿嘴大道理的王八蛋,真是受夠了。

胡問靜反鄙夷眾人,簡直是誹謗,這次她哪裏不要臉了?恰恰相反,她抓住了時代的脈搏。大縉朝的名士風流的本質是什麽?是行為藝術和裝逼啊!什麽裸奔,什麽鬧市狂歌,什麽奇裝異服,超出世俗禮法之下的行為統統都是行為藝術和裝逼啊。來自21世紀的胡問靜瞬間就學會了什麽是名士風流,毫不猶豫的開始給自己披上了“名士風流”的外衣。

胡問靜瞅瞅一群臉如苦瓜的菜鳥同僚,心中狂笑不已:“胡某在吏部衙署之內,當著萬千官員的面展示了胡某的狂放不羈,明日整個洛陽都會傳遍胡某的風骨,三日後皇帝老兒就會聽說胡某的大名,請胡某去朝廷做三公,哈哈哈哈!”

吳侍郎悄悄的站在吏部官員們的背後,又無聲無息的退走,心裏慶幸極了,幸好沒有冒出去指責胡問靜帶著被褥上班。若是他剛才傻乎乎的想著收拾胡問靜,此刻已經被胡問靜收拾了。

遇到一個努力學習竹林七賢的“高雅高潔”之士,誰能收拾?他若是敢追究胡問靜在吏部衙署談鋪被褥,分分鐘被朝廷袞袞諸公鄙視為俗人,下次降級就有他的份。

吳侍郎悄悄的回到了房間,掩上了門,房間內再無旁人,他才壓低了聲音喝罵:“該死的名士風流!”他個人其實也是很喜歡名士風流的,大縉誰不喜歡?不然也不會胡問靜隨口一句劉伶的名言立刻人人都聽懂了,但名士風流應該是高層的事情,你丫一個九品芝麻官學什麽名士風流?

“忍,必須等機會。”吳侍郎耐心的很,既然已經想好了三年之內踢掉胡問靜,那對這類小問題就該包容,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錯無以成大錯,只有讓胡問靜越來越猖狂,然後才會犯下大錯,立馬滾蛋回家。

當日,六部衙門中的所有官員都聽說了吏部胡問靜風流瀟灑,真名士當風流,人人讚嘆的點頭。

“想不到我如仕的時間比胡問靜的年紀都要大,卻沒有胡問靜看的透徹。”某個中年官員在銅鏡中看著自己的白發,果真是蹉跎了歲月。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某個青年官員拍案而起,一直沒有抓住重點,所以才會空有滿腹才華卻只能在案幾上處理垃圾公文。

“朝聞道夕死可矣。”某個白發官員閉目嘆息,淚水涔涔的流落,真理就是這麽簡單明了,放在所有人的面前,可是他就是沒有看到。

“三人行必有我師,胡問靜可以為吾師矣。”某個中年男子握緊了拳頭,喃喃的道。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胡問靜的言語中豁然開朗。

太陽從烏雲後露出臉蛋,萬道光芒照亮了整個世界。無數官員揚起頭看著太陽,臉上露出真誠又幸福的微笑,從此刻起,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他們的面前打開了。

吏部的大堂之中,某個官員默默的伸手將案幾上如山的公文盡數抹到了地上,墨水撒的到處都是,他的衣衫和鞋子都濺到了,他卻毫不在意,從書架上拿起一個遮蓋著厚布的物什,輕輕的放在了案幾上,用掀開新娘紅蓋頭的溫柔和悸動打開了厚布,然後深情的看著暴露在案幾上的古琴,閉上了眼睛,溫柔的撥動著手指。

一縷悠揚的笛聲回蕩在吏部的大堂之內。

咦?笛聲?不是古琴聲?

那官員轉頭,只見隔壁的案幾後某個吏部官員閉著眼睛,賣力的吹笛子。

你丫的搞什麽!

古琴官員怒了,難道就這麽罷手?做夢!他一咬牙,繼續露出溫和的笑容,重重的撥著古琴的琴弦。你吹你的笛子,我彈我的古琴,井水不犯河水。

吹笛子的官員聽著激蕩的琴聲,憤怒的轉頭,明明是我先來的,插什麽隊啊,他更加用力的吹奏笛子,絕不會輸給那毫無素質插隊的人。

任愷聽著房間外的琴聲和笛聲,只覺莫名其妙,還以為是誰有雅興琴瑟和諧,沒想到竟然是各彈各的。他失聲笑道:“這是誰家的紈絝,一點音律都不懂嗎?”若是放在平時,他一定會出去呵斥幾聲,沒水準就不要丟人現眼,兩只豬都比你們吹奏的好。但是此刻他只想與胡問靜幹幹脆脆的把話說清楚。

“你究竟是怎麽回事?與以前的冷靜和老謀深算完全是兩個人。”任愷端坐在案幾後,一縷檀香在他的身後散發著清香,縷縷的煙霧在陽光下潔白如雲。他緊緊的盯著胡問靜的眼睛,若不是親眼見到胡問靜一點都沒變,眼神還是那麽的囂張,差點以為來吏部上班的胡問靜是個假冒偽劣腦殘次品。

胡問靜到了吏部三天,吏部的話題就沒有離開過胡問靜,今天,胡問靜又鬧出事情來了,竟然在吏部鋪床辦公,這麽離譜的事情要說胡問靜沒有什麽計劃,任愷不如去撞墻算了。原本任愷還想冷處理胡問靜,逐漸割斷關系,但此刻卻不得不召喚胡問靜見面,有些事情必須當面說清楚,又不是戀愛,猜來猜去幹什麽,有什麽疑問直接問好了。

“我?”胡問靜一臉的茫然,“我只是按照本性做事啊。”

任愷冷冷的看胡問靜,信你腦子就有病了:“此處沒有外人,何必說謊?有什麽目的且說出來,老夫能幫你就幫你一把。”最討厭這種菜鳥了,就是在該坦誠的時候不坦誠。

胡問靜驚愕的看任愷:“胡某說的是真心話。當日胡某根基不穩地動山搖,是個門閥權貴就能幹掉我,胡某自然要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有錯,現在胡某是官了,而且是個人盡皆知的混吃等死的閑散官員,只要胡某不造反多半能夠當一輩子官員,誰也不會找胡某的麻煩,胡某當然要安心享受生活,恢覆胡某的本性。”

任愷

呆呆的看著胡問靜,懂了,暴發戶!

“唉,真是老了。”任愷捶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真是老了,竟然沒有想到簡單的答案,胡問靜為什麽在譙縣的時候詭計多端心狠手辣,在洛陽的時候像是八級腦殘,那是因為她的地位不同了。胡問靜以前是平民,自然要顧慮各方勢力,壓抑自己的內心,不然小小的縣令就能讓她家破人亡。現在胡文靜是官了,背後還有他站著,她還有什麽好忌憚的?

任愷失笑,久貧乍富,難免有些行為失控,他咳嗽一聲,鄙夷的看著胡問靜:“何以如此淺薄?”

胡問靜不回答,擡眼看天花板,就知道你一定信這些謊言。

任愷正色道:“老夫知道你以前活的太壓抑,此刻多半有些猖狂,但是你要知道世界不是圍繞你轉的,你做的太囂張跋扈只會得罪了其餘人,對你沒有一絲的好處。你的路還有很長,不要因為一時的激動而做了……”

“嘭!”房門被吳侍郎重重的推開,大步走了進來,狠狠的盯著胡問靜許久,然後轉頭對任愷道:“任公,不能任由胡問靜繼續鬧下去!”胡問靜舉手:“我什麽都沒幹!”吳侍郎惡狠狠的盯著胡問靜,眼神之中的怒火都要流淌出來了。

任愷一怔,吳侍郎為什麽看上去比胡問靜還要激動?他淡淡的推出一盞茶,道:“吳侍郎且喝口水冷靜一下,這是上好的西湖龍井綠茶,最能靜人心魄。”

吳侍郎冷冷的註視著任愷,一切的源頭就是這個老頭子,他厲聲道:“你還有心情喝茶,吏部就要完蛋了!”

任愷呆呆的看著吳侍郎,看來一杯茶不夠,起碼要一百杯茶才能讓吳侍郎冷靜下來。

“喝茶?你還有心情喝茶?”熟悉的呵斥聲傳進了房間,大縉朝的禮部尚書大步走了進來,怒視任愷,而禮部尚書的身後是戶部尚書,工部尚書,刑部尚書,兵部尚書以及六部的個個侍郎和一大群朝廷官員,人人盯著任愷的眼神仿佛看著毀滅世界的惡魔。

胡問靜小心的向門外移動,一群六部尚書和侍郎頭都沒回:“你就是胡問靜,站住了!你才是罪魁禍首!”

胡問靜堅決反對:“休得胡言亂語,胡某行的正站得直,什麽都沒做,你們要是敢誣陷我,我就告到皇上面前去。”

……

戶部大堂的一個角落中,某個官員仰天大笑,伸手解開了衣襟,敞開胸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就在他的左近,一個官員一腳踩在案幾上,仰頭拿起茶壺猛灌,任由滾燙的茶水從他的臉上,嘴角,鼻孔,流落到了脖子上衣衫上地上。他只是大聲的痛快的呼喊:“好茶!吾從未想到俗不可耐的戶部之內竟然可以喝到如此的好茶!若吾所料不錯,這茶葉產自徽州宣城涇縣的桃花潭鎮村口的那十八株綠茶,而這水是洛陽城西百井坊巷的第七十八口井的水!”

工部的大堂之中,某個官員扯掉了衣服,鉆到了案幾之下酣睡,鼻鼾聲震撼整個大堂。

兵部的大堂之內飄蕩著一縷縷的白煙,一群官員手忙腳亂的叫著:“烤肉好了嗎?”“誰把我的烤白菜拿走了?”“我有一本公文,文理不通,內容俗不可耐,正好可以當柴燒。”

整個洛陽的六部衙署之內充滿了豪放而不羈的空氣,無數名士顯露出了風流本色,讓眾人為之側目,慨然淚下。為什麽我等一直只是個小官,為什麽我等明明才華蓋世卻無人問津,為何我等容貌俊雅卻只能貼幾片黃瓜美容,那是因為我們沒有掌握大縉朝的名士風流的真相啊!

陽光之下,工部某個官員舉起手中的酒杯遙祝道:“胡問靜,多謝你了,若在下他日名動天下絕不會忘記閣下今日的啟蒙。”

寒風之中,禮部某個官員坐在一顆歪脖子樹的樹幹之上,慢慢的拱手:“胡問靜,沒有你,哪有我。”

濃煙之中,刑部的某個官員看著煙火,淺淺的笑:“胡問靜,你帶我走進了這扇大門,若是你將來犯在我的手中,我定然饒你三次不死。”

中藥的香氣中,某個官員小心的給母親端上了藥湯:“以後娘親每天看著孩兒批改公文,孩兒定然可以更加的為國效力。”一個小孩子爬上了案幾,隨手撕掉了一份公文,那官員微笑著:“以後為父一直看著你長大,渾身充滿了力量。”一角,他的娘子正在鋪褥子。他幸福的微笑:“全家在此,吾當以衙門為家,全家為人民服務。”

激蕩雲間的歌聲中,一群小吏手拉手轉著圈:“從今以後,我等就是桃林七君子。”

半日工夫,整個洛陽的各個衙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七品以下官吏盡數學會了名士風流,用各種方式展示著自己的無盡風采。

……

一群尚書侍郎擠在吏部尚書任愷的房間之中,怒視任老頭:“這是你犯下的錯誤,必須由你解決!”打死沒想到胡問靜到了洛陽之後不過三日,立馬“斬殺”了整個洛陽的基層官員,如此屠夫豈能任由她為禍人間?任愷必須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任愷瞪回去:“誰說是老夫造成的?老夫只想讓胡問靜當個衙役,是誰把她提拔成了官員你們找誰去!”誰汙染,誰治理,沒得硬要算在老夫的頭上。

胡問靜瞅任愷,就知道任愷不會有魄力讓她當官,那麽是誰拉了她一把?

一群尚書侍郎冷冷的轉頭看胡問靜,其實要處理一群三秒鐘就學壞了的基層官員非常簡單,只要殺雞駭猴,把帶頭“癲狂瀟灑放浪不羈”的胡問靜踢出朝廷官員隊伍就可以了,沒了領頭羊,其餘人誰敢放肆?但是胡問靜的情況有些特殊,屬於標準的形象工程,這面旗幟萬萬不能倒,否則天下百姓會認為冒死救了朝廷大官只是洛陽三日游,腦子有病才會救官員。

胡問靜高高舉手:“我有辦法。”

一群尚書侍郎狠狠的盯著胡問靜,又想搗亂?

胡問靜背負上手,朗聲道:“停職留薪!只要胡某的俸祿不少,品級不降,胡某願意接受朝廷的處分,回到家中等待實職。”

一群尚書侍郎意外的看著胡問靜,這個辦法一點點都不新鮮,好多官員都有類似的想法,但是顧慮到胡問靜會不會鬧騰,賈充會不會借機發難,所以才一直沒有人提出來,既然胡問靜自己提出來那就實在是太好了。

“你真的願意停職留薪?”吳侍郎認真的問道,只要胡問靜自己願意,操作的空間就大的很了。

“當然不願意,除非升到八品,加俸祿。”胡問靜堅決的道,“胡某什麽都沒做,憑什麽將我停職?胡某還要好好地為朝廷奉獻光和熱。”

一群尚書侍郎一點不在意提出停職留薪的方案的胡問靜忽然變卦,討價還價而已,這種事情太普通了。

“晉級不可能,加俸祿倒是可以考慮。”吏部吳侍郎緩緩的道。眾人都點頭,九品官的俸祿只有一年兩百石,只要胡問靜願意停職留薪,立馬漲到四百石。

“成交!”胡問靜幹脆極了。

任尚書的心中有濃濃的中計的感覺,胡問靜鬧騰了三天,不會就是想要不幹活白拿錢吧?

一群尚書侍郎也看出來了,胡問靜壓根沒想在吏部為人民服務。眾人冷笑,這也沒什麽,大縉朝掛著朝廷官員的職務,拿著朝廷的俸祿,卻一輩子沒有踏進過衙署半步的人多了去了,竹林七賢當中就有好幾個有光拿俸祿不幹活的經歷,胡問靜想要掛著官員的名字享受人生,也不過是萬千大縉碩鼠中的一個,尚書侍郎們一點點都不介意。

“好,就這樣。”一群尚書侍郎拍板,說什麽都要先把人人都學名士風流的風頭壓下去。

一炷香之後,洛陽六部流傳著一個消息,大縉朝第一個女官胡問靜因為違反吏部相關工作規則,被趕出了吏部內堂,六部衙署無一肯接手胡問靜,胡問靜以後只能保留官職,享受九品官待遇,每天在家中賦閑種小蔥。

“我冤枉啊!”胡問靜在吏部衙署門口仰天怒吼,掩面痛苦,然後跳上馬車,帶著小問竹去了洛陽最大的酒樓。

“今天我退休咯!”胡問靜歡喜無比。

同一天,洛陽無數沒有野心只想做鹹魚的基層官員放聲痛哭,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沒想到胡問靜的行為藝術之下有如此深刻的目的,竟然上班三天就可以光榮退休安享晚年游山玩水發展副業,他們卻只能老老實實的等待延遲退休。

“我也能夠停職留薪嗎?”好些官員跑到吏部鬧事,小小的九品官壓根看不到晉升的可能,早點退休多好。

吏部堅決不同意,語重心長:“孩子們,快跑啊!哦,錯了,是你們還年輕,你們還有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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