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章 第七章忘南忘北

關燈
第7章 第七章忘南忘北

次日早晨,莊北寧醒來時,發現韓藺與瓦妮莎的父親在大廳裏相談甚歡。

瓦妮莎拿著顏料抹在一張素描紙上,莊北寧走近一看,發現是韓藺隨手畫的巴黎聖母院草圖。瓦妮莎以此為底,將黑白變成五彩斑斕。

在巴黎聖母院草圖下面,還有韓藺畫的幾張巴黎的地標性建築。

莎瑪麗丹百貨公司連接了兩個街區和三個庭院,面朝裏沃利路,呈波浪線微微起伏的玻璃立面與周圍建築連為一體。盧浮宮郵政局的主要結構是金屬柱梁,雙層的中央庭院北玻璃幕墻環繞,為大樓空間吸引盡可能多的自然光。巴黎證券交易所在圓形平面的基礎上,向中央置入一個清水混凝土圓柱體,以其“循環”的特性,與現存的歷史元素進行對話。

設計的過程給韓藺著實帶來過巨大的痛苦。

在初步構思時,不斷推敲概念,在實際推進過程中也要與甲方無止境地拉扯或是妥協。建造過程裏,還要與材料和工藝碰撞,可能還要挑戰自己沒有涉足的領域。

在完工的那一刻,諸多不完美和遺憾才是心中的那根刺。但是,每一次項目的落成,油然而生的激動與成就感又會把韓藺推入下一個受苦的過程中。

建築師縱然再天才,那些能令世人稱奇的建築就是不斷修改,不斷推敲才能造就的。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

莊北寧看著韓藺畫出的線條,想著如果韓藺就此放棄了建築師的職業,他一定會覺得很可惜。

“早上好。”莊北寧用法語向大家打招呼。

韓藺竟也用法文回應她,他的發音很地道,語速也流暢,他說:“是哪位姑娘姍姍來遲?”

瓦妮莎聞言,扭過頭來,撅著嘴用法文糾正韓藺:“我教你的是‘笨蛋’,不是‘姑娘’。”

莊北寧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蝴蝶發卡遞給瓦妮莎,是昨晚他們在街市的攤販上買的:“這是笨蛋給美麗的瓦妮莎的禮物。”

瓦妮莎見好就收:“不,不是笨蛋,是美麗的姑娘!”

拿人手短這個準則,放眼四海,不分男女老幼與國籍,皆通用。

準備離開裏昂玫瑰前,瓦妮莎別著蝴蝶發卡,小跑著跟著父親送韓藺與莊北寧出門。

莊北寧還是蹲下來,平視著瓦妮莎,向她告別。

瓦妮莎嘰裏咕嚕地和莊北寧說了一長串話,才揮了揮手,繼續去玩跳房子的游戲了。

在裏昂回巴黎的火車上,韓藺從包裏拿出了一個天藍色的保溫杯,遞給莊北寧:“昨晚聽到你咳嗽了,裏面裝了熱水。”

莊北寧雙手接過保溫杯,韓藺又補充了一句:“是新的保溫杯。”

“我知道,瓦妮莎告訴我了。”莊北寧說。

作為蝴蝶發卡的回報,瓦妮莎告訴了莊北寧一個秘密——韓藺因為不通法語,差點用雙倍的價格買了一個保溫杯,幸好瓦妮莎出手相助,才沒有成為“冤大頭”。

法國對英語使用者著實說不上友好,何況韓藺又長著一張亞洲人的面龐,自然成了被“坑”的對象。

“以後你要出門,可以告訴我。”莊北寧說完,又覺得自己純屬多言。自己的簽證問題還沒有解決,隨時面臨著要離開法國的可能,本就自顧不暇,再加上韓藺是否會在巴黎停留,又停留多久,她根本一無所知。

可是,韓藺則非常順暢地說了個“好”。

“學長,你會在巴黎一直呆下去嗎?”莊北寧問。

“有一個新的工作機會,我正在考慮。”韓藺沒有往下說,轉而問莊北寧:“我今天與瓦妮莎的父親聊天,他說他是因為在裏昂遇見了‘Grand amour’,所以才留了下來。‘Grand amour’是什麽意思?”

“‘Grand amour’,要死要活的愛。”莊北寧說。

韓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翻開《月亮與六便士》,繼續讀了起來。

「我喜歡這樣一個畫面:他活到四十七歲(到了這個年紀大多數人早已掉進舒適的生活溝槽裏了),動身到天涯海角去尋找一個新世界;大海在凜冽的北風中一片灰蒙蒙,白沫四濺,他迷茫地盯視著逐漸消失、再也無法重見的法國海岸。」

這是《月亮和六便士》裏的一段描述,他寫一個成功的證券經紀人,中年後喜歡上繪畫,像是被“惡魔附體”,棄絕家庭和城市生活,遠遁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島畫畫。韓藺想,如果他就此不做建築師了,轉而找一個小島肆意生活,會不會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他的腦海裏回想著‘Grand amour’這個詞,要死要活的愛。瓦妮莎的父親問他在法國有沒有遇到‘Grand amour’,韓藺下意識地說沒有。瓦妮莎的父親糾正他,是“還沒有”。

在法國,沒有遇到一場要死要活的愛,是要有遺憾的。

韓藺看向對著電腦完成翻譯社校對工作的莊北寧,她的眉頭微皺,手不停地在鍵盤上敲打,突然嘆了口氣,又停了下來。

“怎麽了?”韓藺問。

莊北寧捏了捏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是我的錯,也算是身經百戰了,居然還能被低級錯誤氣到。”

莊北寧最先校對的是一篇酒店宣傳冊子,說酒店提供“洗漱用品:洗發液、護發素、毛巾...”等,法語原文寫的是 conditionneur,這個詞其實有“護發素”或者“空調”的意思,然後這位翻譯則徑直寫了“空調”。

莊北寧都傻了,空調算什麽“洗漱用品”?這種錯誤,只要重讀一次譯文就可以輕松發現吧。

再看一篇旅游景點介紹,翻譯出來的句子竟然是“這條道路是馬賽第二長道路的第二名”,然而原文真的只是想表達“這是馬賽第二長的道路”。看到譯文後,莊北寧有一種覺得自己在做小學級別改病句的錯覺。

最後,莊北寧在一篇介紹西圖瀾婭餐廳菜單的譯文裏面看到一種叫“油炸蔬菜拖面”的食物,讓她陷入沈思。一看原文,發現竟然是……天婦羅。嗯,蔬菜放到面糊裏炸,說得倒也沒錯。但是這個詞明明就有通俗譯法,稍微查一下就可以找到,為什麽還要翻譯本人自己費力去編造呢?

莊北寧所在的翻譯社合作的翻譯,都擁有著翻譯行業十年經驗或是國際一級翻譯資質,作為國際知名翻譯協會的會員,名頭一個比一個響亮,翻譯的質量卻令人大跌眼鏡。

這些人水平是不是真的差呢?肯定不是。翻譯需要語言天賦,但是更需要勤學苦練。翻譯要地道,要知識量廣,要能融會貫通,不下苦功,絕對不可能做一個好翻譯。

莊北寧為了訓練自己的聽譯能力,每天稍有空閑,就會聽 France Inter 或是 Le Monde 的新聞。基本上是把每天的頭版新聞掃一遍,挑出有用或者有意思的段落,然後朗讀出來,再把不懂的單詞中自己認為有用的記下來,然後查字典抄解釋,歸類整理。

她還有看法語分類詞典的習慣,整理歸納後背誦,把各類單詞中可以應用於寫作的部分梳理好,供之後翻譯使用。

莊北寧想,翻譯完之後不校對不重讀,無論是邏輯錯誤、病句或者是標點錯誤,都是沒有職業道德,都是水平差的一種表現。可是,就是這樣一群人,卻牢牢占據著僅有的那些翻譯崗位,讓他們這些後來者,只能耐心等待,勸慰自己厚積薄發。

翻譯社要接翻譯單子,要靠那些有名氣與數十年翻譯經驗的人。在經濟形勢低迷的大環境裏,莊北寧連校對工作都不一定保得住,又何必去為低質量的翻譯內容而鳴不平呢?

這就是校對的職責吧。像啄木鳥一樣把小蟲挑出來,再為其註入營養素,讓樹木能郁郁蔥蔥。莊北寧只感慨了片刻,就繼續往下校對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不做與語言有關的工作了,你會去做什麽?”韓藺問。

莊北寧頭也沒擡,不假思索地說:“學有所用,不是為了學以致用。就算我不做語言相關的工作了,語言帶給我的良好習慣,也會陪伴我去更遠的地方。不過,我還是希望能一直和我喜歡的工作內容呆在一起。”

“只是靠喜歡,就能一直堅持下去嗎?”

“不知道,我也沒有刻意為之,就是時間過著過著,就變成現在這樣了。”莊北寧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我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我有這個能力。”

韓藺笑了笑,合上了《月亮與六便士》。

他有了答案。

是的,如果他轉而找一個小島肆意生活,以他的個性,大概也會再島上蓋出一座建築來。

如果喜歡不足以讓人堅持,那麽隨波逐流則更不是正確的方式。

“莊北寧,謝謝你。”韓藺為了不打擾莊北寧的工作,在心裏默默地說。

窗外的景色不停後退,而他們的人生,就算是下坡路,那也是一往無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