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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困難,那時候也許我們也會分開,會傷心。但不能因為這種風險我就不開始和他的戀愛。做什麽事情會沒有風險呢?”

棒棒一通長篇大論下來,把我們都震住了。

靜了好一會,阿朝一推棒棒的腦袋:“可以啊你,校辯論隊怎麽沒把你招過去,浪費人才呀。”

我們把他們當成幼稚沖動的初戀,但他們其實已經開始慢慢計劃將來。

我們還能說什麽呢?

雖然這個白楊條件實在不太好,我們都頗有一種家裏水嫩嫩的小白菜叫大野豬拱了的不滿。但是老天下雨,老妹要戀愛,棒棒已經認認真真栽進去,我們只能在她撞到頭時候叫她不要那麽疼。

不過,我們不再羅裏吧嗦,是因為我們知道棒棒爸媽辛辛苦苦養大這樣一個嬌嬌小姐,也絕對不是打算把她嫁給一個肉夾饃小哥的。

棒棒原本計劃要去英國留學,她那會兒沒戀愛,男神是第十一任博士。床頭貼著馬特·史密斯那張形似變態的臉。阿朝沒少指著海報嘲笑棒棒審美奇特。但是戀愛以後,博士的魅力退散,她轉而決定留校讀研。

棒棒的爸爸對此並沒有反對,只是,他根據自己多年混跡商場的老辣心得認為,他應該來一趟學校,幫棒棒把留校的路鋪得更平整些。

結果那樣巧,同老師吃完飯,爸爸開著跟本地朋友借的車送棒棒回學校,晚上學校不讓非校內的車進門,爸爸就把車就停在了西門邊。

西門對著小西街,白楊正收攤,棒棒下了車就正和白楊打了個照面。

“然後呢?”我們問。

“然後我就跟我爸說,爸,這是我男朋友白楊。”

阿朝最反對他們的戀情,這時候也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傻啊?”

棒棒垂頭喪氣地繼續說,“我爸就怪我不早跟他說交了男朋友,又跟白楊說,這麽晚,小夥子很勤勉啊,練攤呢?明天一起吃頓飯啊!”棒棒把她爸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那會兒大學生很流行做點小生意,爸爸顯然是誤會了。

但是白楊說:“不是的叔叔,我不是大學生,我就是正職擺攤的。”

“說你們不合適真是我錯了,您二老天生一對!”阿朝服氣了。

我們以為接下來整個宿舍就要進入昏天黑地,眼淚橫流,我的爸爸不愛他的棒打鴛鴦苦情劇裏,但是結果卻風平浪靜。

棒棒的爸爸輕描淡寫地跟棒棒和白楊吃了頓飯就回去了。棒棒也依舊每天站崗一樣杵在小西街口陪白楊。又過了兩個月,棒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已經被短缺了兩個月的生活費。

棒棒硬著頭皮給爸爸打電話。出乎意料的,爸爸並沒有生氣,依舊很溫和。

爸爸說:“現在爸爸照顧你,將來就是他照顧你,既然你選擇了這樣的一個男孩子,就要學會過他那樣的生活,越早適應對你對他都最好。寶寶,我沒有認為窮人不能嫁,但是我要你不僅有嫁給窮人的決心,還要有過窮人生活的能力。另外,寶寶啊,我和你媽媽並不是兩個月沒給你打生活費,而是每個月只給了八百塊的最低標準而已,你也要開始學著認真對待銀行卡裏的每一筆錢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尤其是打商場這個火鍋裏轉悠過的老姜,不僅辣,還深谙鹹酸生活兩味。

八百塊的生活費如果是從月初開始就計劃起來好好用,並且一天三頓都吃食堂,也是可以過好每一個月的,但是棒棒從來沒計劃過,現在銀行卡裏已經只有兩百塊。

她要哭不哭地苦著臉,連借錢都不會。

我們只好一人主動接濟她兩百塊。

棒棒認認真真地做了還錢計劃,貼在馬特·史密斯的醜臉旁邊。她每個月只有八百的生活費,每個月還款一百,她要還半年。

可是第一個月下來棒棒就瘦了兩斤,第二個月過了一半,她就躊躇滿志地要去7-11打工了。去7-11打工,棒棒累得幾次都睜不開眼睛,最終也放棄了。

棒棒一直過得是輕輕松松、簡單愉悅的生活,忽然之間又要打工又要考研,棒棒忙得像陀螺。我們想跟她聊會兒天,都得湊著點去白楊那兒。棒棒坐個小凳背考研英語單詞,白楊給我們一人做了一份肉夾饃。這會兒天還不算冷,但已經漸漸進入秋天了。兩個人在小西街口的樣子,看起來好笑又可憐。

棒棒已背著我們哭了好幾次。而白楊,我們已經不那麽容易在棒棒的嘴裏聽到他的名字了。

然後不算意外的,棒棒考研失敗了。

到這個時候,棒棒的初戀,在我們眼裏也跟秋天的枯葉一樣,只是少最後一陣風。

最後是雯雯說,“要不你跟白楊談談,如果戀愛變成負擔和痛苦,不然就分開吧。每天分手的這樣多,不多你們兩個。”

棒棒很猶豫,“我是不是不夠努力,太軟弱了,我覺得特別對不起白楊。”

“當然不是。”雯雯很肯定地說,“因為兩個人在一起不是要互相犧牲,而是要互相成全。如果分開可以輕松快樂地生活,那也沒必要拼命努力來維持在一起。”

棒棒決定在她二十歲生日的那天跟白楊說再見。

臨出門前,棒棒矯情得像個看傻了言情小說的笨蛋一樣說,“等吹蠟燭的時候,我就說,我許願,希望白楊跟我分開以後也能過得很快樂,以後的生活要過得比跟我在一起時幸福得多。”

聽了此番話,我沒忍住,掉了兩滴眼淚。雯雯和阿朝真是恨不能抱頭哭一場。

等過了兩個小時棒棒還沒有回來,我們就開始有點擔心了。

白楊不肯分手?半路出現意外?

我們慌慌張張給棒棒打電話。

她電話倒是接得很快,聲音又回到剛開始戀愛時甜甜蜜蜜的腔調:“嗯,馬上就到宿舍樓了。”

很快,我們知道了事情出現了大逆轉。

棒棒始終無法說出分開的話,白楊就給了她一份驚人的禮物和決心。

白楊把這些年全部的積蓄拿出來,在小西街盤了店面,而且給了棒棒一張存了兩萬塊的銀行卡作為棒棒畢業後每個月的生活費。

棒棒高興得不得了:“他說他可以給我不多,只有他自己的全部。如果以後店子生意不好,我們就還是分手,他說我爸說得對,在一起不能只是有決心,還要有能力,他用一年攢下來決心,要我再給他一年,看他是不是也一樣有能力。”

但是說到後面到底要哭的,“其實我知道他的朋友都說我只是跟他談戀愛玩玩,不可能跟他過日子,遲早要分手。我差一點就真的跟他分手了。”

一年後,棒棒重考成功,繼續死皮賴臉地留在了校園,常常在朋友圈刷她家小店的照片。

我們曾搬出金科玉律,前人往事,殘酷現實,嗡嗡地跟他們說分開吧分開吧分手開吧。我們都自詡旁觀者清,但是愛情關系裏,旁觀者怎麽看得清?旁觀者只能把愛情當成一樁可以評估價值風險、分析回報率的投資,並且冠名為冷靜理智,怎會知道,她只要看到他心裏就湧起花開的喜悅;又怎會知道,他有為她付出一切孤註一擲的勇氣!

前陣子我同事迷上了看情感類紀實節目,常常恨天怨地地問為什麽這樣的人也能有一個這麽好的女朋友抑或男朋友。為什麽不能呢?攤到臺面上來談的都是一樁樁要分是非對錯的實事,誰能說清楚牽手一瞬的怦然心動。

今年,棒棒研究生即將畢業,她的朋友圈照片裏終於出現了她和爸媽以及白楊的合照,優雅貴氣的婦人身後是她和白楊的小店。

愛你這件事,我有一生可浪費

秋生,我最近忽然想到你。

起因是周末看了一部日本電影,三浦春馬主演的《好想告訴你》。

那是個很溫暖很治愈的故事。爽朗帥氣的風早君因為那一天回頭看到的爽子的笑臉,慢慢在心底落下櫻花瓣。但是秋生,我看到漂亮的胡桃同學,就想到了你。

她是這段愛情裏最先到來的那個人,卻也是不被愛的那個人。我在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你。

我記得那是個小雨天,細雨蒙蒙,天卻很明亮。我推開畫室的門,你正在窗臺上喝酒。我們其實不太熟,你卻忽然和我說話,叫我陪你坐。

你說,今天你最喜歡的那個男生決定結婚了。

你像電影裏的胡桃同學一樣,從小暗戀著你的風早君。

你因為他遞給你的一塊橡皮喜歡他的溫柔。

你因為他的帥氣爽朗羨慕他的大方個性。

你因為他和你短暫同桌而怦然心動。

為了他,你拼命努力與他考上同一所學校;為了他,聽他喜歡的樂隊專輯;為了他,記熟所有籃球明星拗口的名字;為了他,把自己修煉成漂亮甜美的小公主。

你和他終於成為公認的一對,永遠最般配。

可惜,上帝卻偏偏在他遇到別的女生時,撥動他心裏的琴弦。

那個“別的女生”,不夠聰明,不夠漂亮,不夠活潑,不夠配得上他,但是動心這件事就是這般沒道理可講。

他還沒有意識到那個女生的特別,你卻已經敏銳地看到他對她的與眾不同。

你是用什麽樣的心情聽他說有一個女生二胡拉得很好,以後文藝部的活動可以邀請她參加?你是用怎麽樣的表情面對當他和你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略了你打招呼的手,只望向坐在教室裏的她?

秋生,你一向我們學院最美最受歡迎的女孩,情人節收到的鮮花堆滿垃圾桶,誰能想到你也曾經歷過無望的戀愛。

你突發奇想,拉著我要去游樂園。我只能跟你去啊,誰能拒絕失魂落魄的失戀少女?

從地鐵站最東邊的始發站,坐到最西邊,地鐵那麽長,你一言不發地靠著我的肩膀。對面的車窗上映出你的面龐,你睜著眼睛,面無表情,窗外開始下雨,雨點落在窗上,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也有流眼淚。

你披散著長發,穿著格子裙,灰色針織衫,素面朝天,也仍有人回頭看你。你這麽漂亮,那一天卻這麽絕望。

游樂園即使是在雨天依舊人滿為患。我們排在長長的隊尾等坐摩天輪。

摩天輪是他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小小的音樂盒,只是少年時期學來的電影橋段。包上漂亮的禮物盒,系上閃亮的緞帶,小卡片上說明一片同學情誼,然後在生日那一天混在所有的小禮物中。

可是這麽多“情誼”,卻只有摩天輪被你精心挑選出來,保存了這麽多年。

秋生,你說你也學著做過惡毒的女孩。

在校運動會,你做廣播員,每逢那個女孩遞上來的廣播通稿你全都跳過。

在你和她共有的小交際圈,暗示那個女孩子的別有心機。

在他的籃球賽場,你美美地坐著觀賽,給他遞水遞毛巾,在隊員的起哄下,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

在他面前做出好朋友的落落大方,在別人面前演出感情甜蜜的恩愛戲碼……

偶像劇裏女二號的手段那麽多,你學到的卻只有那麽少少的幾個。

摩天輪我們坐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啊,再美麗的摩天輪也不能帶著你觸摸到天空,它只帶給你無盡的向往,和仿佛觸手可及的欲望。

我們去KTV唱歌,你抱著話筒反反覆覆地唱莫文蔚的《他不愛我》。

“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電影。他不愛我,盡管如此,他還是贏走了我的心。”

結果就在這一年的冬天,馮德倫和徐若瑄的緋聞幾近坐實,莫文蔚在自己的演唱會上也唱了這首歌,她淚如雨下。

但是秋生,你知不知道,她兩年後又遇到了新的愛人,有了新的甜蜜戀愛。

過往的痛苦仿佛流沙,你以為它會將你淹沒吞噬,但是其實流沙終會流走。

電影裏,面對早已預見結局的表白,胡桃同學含著眼淚問風早君。

“被我表白,有沒有點高興呢?”

“有,謝謝你。”

“你真沒有眼光,像我這麽可愛的女生,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秋生,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地,我好希望能夠回到你表白之前,告訴你,一段單戀也可以這樣幹幹凈凈收尾。

只是認真地剖白自己的心意,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好好傳達給對方。也許當時還不能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讓自己的愛戀畫下句點,但是至少很多年後,我們回想起來那時,也能看到自己漂亮純粹的面孔。

你表白的那天是不是元旦?你和他搭檔主持校園晚會,圓滿結束之後,大家一起去校外慶功。

你是怎麽和他說的呢?

那麽多人拱他給你送玫瑰,同你表白。你也知道他選了一只百合送給你,只是為了不冷場,不讓你丟臉吧?他是個很好的男生,可惜最不好的一點就是他不喜歡你。你卻擁抱他,在所有人面前說你最愛百合,在漫天的煙花下,輕吻他的嘴唇。

秋生,你的眼睛裏有沒有映出他錯愕的表情?有沒有看到他的目光驚慌的游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

他沒有推開你,只是慢慢地別過頭。他沒有追著別的女生而去,只是淡淡地看著你。他的確是個很溫柔的男生,但是多可惜,他就是不喜歡你。

秋生,你是否早已知道,這一天他也正滿心躊躇地醞釀著自己的表白?你是否那時候就明白,你讓他也錯過了自己初次愛戀的那個人?

你給我看錢包裏那張通往他所在城市的火車票。缺了一個角,是你通過站臺時售票員檢票的證明。車票背面的是你潦草的字跡,你說你要用一生頑固地愛他。

有一段民國八卦是講沈從文愛上自己的學生張兆和,天天給她寫情書騷擾她,張兆和不勝其擾,跑去找校長投訴。

胡適這個校長十分不負責任地說:“我知道沈從文頑固地愛你!”

可是張兆和也同樣堅決地回應說:“我頑固地不愛他!”

但他們最終成了一世夫妻。

你是不是覺得,你如沈從文一樣執拗一下,終究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結局?

然而,秋生,他不是張兆和。他有了新的女朋友。錯過了拉二胡的女生,他又遇到了另一個會靦腆微笑的女生。你只能遠遠看一眼,然後背轉過身。喜歡一個人,走到這一步,已經連和他打一個招呼都怕是打擾。

我們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車窗外車水馬龍,一片霓虹。你的手機鈴聲一直響,一直響。空曠的車廂裏只有我們兩個人,和執著不肯放棄的手機鈴聲。

在你單戀著遠方的人時,是否身邊也有一個人同樣頑固地單戀著你?

畢業那年我聽說你出國了。

那陣子宿舍樓下有一個男生,攔住每一個女生追問你的聯系方式。我也見過他,高高瘦瘦,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幹凈的襯衫和外套。

有那麽幾秒鐘。秋生,我為你幻想過,也許也許,這是你的那位風早君。

他在畢業之前恍然大悟你才是他真心所愛的女生,於是他不遠千裏追尋來到這裏。

旁邊女生的竊竊私語讓我知道他只是你在這裏的一個追求者。

電影結束的時候,爽子跑去找風早君,人群裏,胡桃同學打扮得漂漂亮亮,爽子一轉身就看到她。胡桃同學給爽子指明了風早君的去向。

最後一個鏡頭是她望著爽子去找風早君,一臉想要嘆氣的表情。

大概,愛情的世界一貫如此,從不如人所願。有時候除了嘆嘆氣,獨自哭泣,在深夜裏徘徊一小會兒,也只能繼續往前走了。

秋生,離你哭泣的那一天已經過去六年了,你是不是也已經繼續往前走了呢?

有些人或許註定只能是我們生命中的驚鴻一瞥,我們站在橋上,他從橋下乘舟而過。不能攜手過一生確實很可惜。但是,有這樣的人曾經出現過,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慶幸呢?我們曾經因為他,有過那麽甜蜜的心跳,那麽幸福的憧憬。那都是我們蒼白平凡的人生路上最絢麗的風景。

不過,秋生,我想這些話本不必我再來講對不對?

我看過你掛在微博上的照片,你已經走遍這個大世界,拍下無數讓人驚嘆的人、風景、光影。

脫去精致高跟鞋,脫去柔軟長裙的你,依舊那麽美,滿屏的陽光都比不過你燦爛的笑臉。

只是,秋生,這個周末的晚上我忽然想到你。

我只希望,你身邊有你愛的人相陪。我只希望,當你再想起在心底逗留過的那些人,已經能從容地以微笑應對。

我不想要匹配的人,我想要你

表妹給我打電話,莓莓要和一個二婚男結婚,三堂舅已經進醫院。

三堂舅是我們家的血緣關系有點遠的親戚,是個非常有遠見的人。

他原本是縣城裏的英語老師,放棄教職和幾個朋友跑出去做生意,攢下了本錢就去了開了個培訓機構,在大首都買房置業。在奧運村建起來之前,他聽到風聲就毅然賣掉了自家的三居,買下了奧運村附近的小別墅,作為將來的養老宅。

莓莓是他的獨生女兒。在對莓莓的培養上,他也有非常清晰的規劃。

莓莓從小上的就是雙語幼兒園,小學時候開始給她請鋼琴老師,初中還學過三年芭蕾。大學念的是數學系,考研學金融。寒暑假必定讓她出去旅游一趟,不時就會有老友或者合作方的子侄和他們同行。

他在莓莓的人生道路上畫好了清晰的軌道,莓莓只需要沿著車軌前行,就能獲得完美人生。

然而莓莓二十五年未曾跑出過軌道的人生,在遇到那個人之後,卻一路狂奔朝向未知的荒野。

難怪三堂舅要進醫院的。

二婚男的名字叫作白也。

莓莓在認識他之初,便知道他和妻子離婚了。

那天白也大包小包地搬進莓莓隔壁,莓莓推開門要去扔垃圾,正好他大門敞開在收拾屋子。他看到莓莓,很熱切地打招呼,並且不太好意思地向她借晾衣架。

他們一開始的相處真的是純鄰居式的,偶爾見面打個招呼,或者幫忙扔個垃圾。

莓莓和白也正式熟悉起來,是在一個將要入夏的清晨。

空氣已經暖起來了,桌邊的窗戶沒有關,清爽的風吹動灰色的窗簾,窗外一抹綠色時隱時現。

樓下已經有小孩和老人出來散步,時不時可以聽到笑聲。

莓莓換好衣服下樓跑步,然後遇到了正牽著一條雪納瑞的白也。

那麽一小只狗,嗚嗚汪汪地賴在地上不肯回家,白也就蹲下來哄它。

莓莓摸了摸那毛絨絨的狗頭,建議說,你不如直接抱它回去啊。

白也卻搖頭,說,它不想回去。

等莓莓跑步三十分鐘回來。

白也還和雪納瑞在門口磨蹭。

莓莓本來已經越過了白也身邊,但是她又跑回來。

莓莓從兜裏掏出牛肉棒,撕開湊到雪納瑞的嘴邊。

小狗兒果然乖乖跟著肉香進了門,最後莓莓把牛肉棒送給了白也。

就算白也不願意違背一只雪瑞納的意願,不願意強行擄劫它,那麽至少利誘一下應該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白也是在半年前離婚的。他和前妻大學畢業之後就結了婚。念大學的時候覺得溫柔善良的男生就是最高理想,但是工作之後,你卻開始想要更多:錢、地位、不斷向上生長的上進心、被周遭人羨慕的自尊和虛榮……

而白也能給的卻只有凈身出戶。

那次之後,莓莓常常在跑步的時候遇到白也,有時候白也就牽著雪納瑞和她一起跑一段。有時候也會一起吃個早餐,或者在樹蔭下坐一會兒逗逗小狗。莓莓可能談談前男友,白也可能談談前妻,都沒有怨氣,就是覺得找戀愛對象好難啊。

他們其實都不在雙方的潛在戀愛對象的列表上。

但是事情怎麽能全在計劃之中呢?

他們坐在樹蔭下,雪瑞納傻乎乎地在他們腳邊跳來跳去。夏日的太陽是耀眼的金色,風暖洋洋地拂過人的面龐,樓上的陽臺上種著一片粉色和黃色的月季花,有誰家的小孩子練琴,一首《獻給愛麗絲》順著風吹進耳朵裏。

氣氛那麽好,他還正轉過頭來看她。

他無法不去親吻她。

莓莓會和白也在一起,大家都不能理解,我卻隱約能明白一些她的心思。

我們聊過一次天,關於人的可怕。

那是在莓莓的前男友家。

他們交往了很長時間,結婚計劃已經提上日程,但是那一回她在男友家做客,男友和父母聊天談起他們家的一位親戚,男友的表兄。

表兄名校畢業,在知名大企業任職高管,妻子美麗孩子乖巧,卻有一天跳了樓,說是抑郁癥。

莓莓聽著男友的父母感嘆,說年薪百萬,前途一片輝煌,有什麽想不通的,有什麽可抑郁的,竟然跑去跳樓,可惜家裏人把他培養出來,白費一份心血。

莓莓跟我說,她在那裏坐著,只覺得毛骨悚然。

一個人的價值評判標準全在年薪多少,前途如何。

一個人的死去,無人可憐他可憐他的妻兒,只可惜他浪費了家裏人的培養。

莓莓後來和那個男友分手得很迅速。

我想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或許也將以這樣的口吻被人談論起來,她想一想就要吐。

所以她會愛上溫柔到有點軟弱,把小狗崽也當作人來看待的白也。

莓莓是個自小就久經鍛煉的人。各種社交場合都能談笑風生,天文地理、政治經濟、業界奇談、娛樂八卦,她都自有法門說得頭頭是道,新興產物毒舌和自黑她也能駕馭得游刃有餘。這本事算得上了不起。

但是和白也在一起,她就變得不再愛說話。

不說話的時候,才知道說話有多累。

以前那些繁花似錦的熱鬧場面,撐下來臉皮都疼,還要說榮幸。

最開始交往的時候,莓莓也曾戰戰兢兢。

任何人,任何以為自己堅強獨立的人,在人生脫軌而出的那一瞬間,都會恐懼,就算心裏已經明確地知道這改變是自己想要的,但是改變本身總是可怕的。

莓莓的周末忽然就從各種業界聚會、校友聚餐、周末加班,以及和某些她老爸中意的男生約會中解放出來。

她可能一整個上午就躺在白也的床上打滾,雪納瑞湊到她臉上嗅她,濕漉漉的鼻子碰到她的頭發。

有一部分的莓莓在想,天啦,我要落後於其他人的進度,沒準他們又分享了什麽業界小秘密!但是另一部分的莓莓還想繼續這麽躺一整天。

從小到大,莓莓和自己老爸相處,老爸教導她如何變得更加優秀更加強大;她和前男友相處,那就是在她老爸和男友的老爸的教導下,如何兩個人一起變得更加優秀更加強大。

沒有人如白也,讓她可以放松下來。

讓她覺得自己活著,是個簡單的人類,而不是貼著一堆標簽,並且還在努力貼更多標簽以取悅其他人的機器。

關於未來的生活,她也有過考慮。

她肯定是不能像以前規劃的那樣,和自己的丈夫雙雙穿著五千塊的套裝,各自開著車離開家裏的別墅。她的孩子也不太有機會有保姆和專車接送。

諸多的親戚和同事多半會在知道她的丈夫只是個普通的會計之後,感嘆地說:他一定是個很好的人,你一定是很愛他。而不再有艷羨的目光。

不過,也許等她生小孩的時候,白也可以做那個休產假的人。

這倒不是壞事。

於是,在交往三個月之後,莓莓告訴了三堂舅。

她是破釜沈舟。

而三堂舅當天就進了醫院。

好在三堂舅一貫身體強健,氣得血壓飆升,天旋地轉,進了醫院,也不過第二天就出院了。

分手的指令是當即就下達了的。

三堂舅雖然還不知道二婚男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與莓莓只有一墻之隔,但是也勒令莓莓搬回家住,直到莓莓腦子清醒了,能做出正確判斷的時候,她才能自己出去生活。

但是就像是繼承了三堂舅的頑固和勇氣,莓莓毫不妥協。

當然三堂舅也不會。

也許從莓莓的角度看,這是她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力,而且她也做出了真正想要的選擇。

而從三堂舅的角度看,這是小女孩遲來的叛逆期,被人蒙騙,不知好歹,沒有能力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可以理解的,”他一貫這樣說,我聽過很多次。

“現在很多年輕人,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東搞一下西搞一下浪費時間,所以我們做人父母的,就要把好舵,為年輕人的未來保駕護航,要讓他們過上比我們更好的生活。”

莓莓要過上更好的生活,那麽白也就不配在這生活中作為莓莓的另一半出現。

三堂叔找了莓莓的朋友,詳細地了解白也,拿出做市場調查、打敗競爭對手的拼搏精神,列出了長長的表單來說明白也的一無是處。

畢竟,在這個世界,把溫柔和善良當作優點來說的話,其實也等於是在說這個人一無是處了。

在白也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某一天下午他打開門。三堂舅就站在了他的門口。

那是下午六點半。

三堂舅很和氣地問他:“下班這麽早,一點都不忙啊……”

他只是讓白也想起了他之前失敗的婚姻。

曾經那個女孩子,也這樣純情地愛著他,但是當那個女孩子越來越優秀,見識到在白也頭頂上的那個光芒閃耀的世界之後,愛情的迷霧就消散了。

白也知道自己已經配不上那個女孩子的期望。

所以他選擇收拾行囊消失。

而現在,他也許在將莓莓也變成那個女孩子。

當全世界都在說,門當戶對才是久經歷史考驗的真理;為了愛情結婚並不是理智的選擇;你必須做一個配得上對方的人。

也許全世界才是對的。

分手的時候,白也仍舊很溫柔。

他給莓莓寫了一封長信,他說他怕當面說不出口,舍不得放手。

那天莓莓在我家裏。

她給白也打電話,她哭著說,可我不想要一個匹配我的人,我只想要你。

我只想要你。

可大家都當莓莓太年輕,只是沒弄明白她真的想要什麽。

在愛情變成一種微不足道的情緒的年代,當醫學告訴大家愛情只是多巴胺分泌的時候,在一對夫妻堅信能夠讓他們一生不婚變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感情已經升華成親情的世界的時候……莓莓這一段短暫的戀愛,理應在半年之後就從莓莓的大腦被新陳代謝掉。

可是三年之後,我又收到表妹的電話。

她說,莓莓要和一個二婚男結婚,三堂舅又進了醫院。

我記得前一陣子,三堂舅全家還和另外幾家朋友一起歐洲游,這幾家朋友裏未婚男女都有,就是家長們委婉安排的集體約會。

我以為約會很成功,三堂舅和舅媽在朋友圈曬了一堆喜氣洋洋的照片。

但是誰也沒想到,在西班牙,薩拉曼卡,黃金之城,走在街角的莓莓遇到了白也。

可以想象以三堂舅的固執,他一定認為這個是陰謀。

全世界六十億人,沒有可能兩個人完全沒有約定過,就在相隔半個地球的另一邊重逢!

沒準莓莓和白也暗地裏交往了三年,以此降低他們的警惕;沒準莓莓故意暗示他們要來歐洲游,然後好當著這些老朋友的面宣布她有男朋友;沒準他們兩個就是計劃好了要在西班牙的這座莓莓一直很向往的古城搞求婚!更可惡的是,他們知道三堂舅重面子,更不會在朋友們面前丟莓莓的臉!

所以三堂舅的怒氣只能積攢到回家之後才發洩出來。

不過,這一次三堂舅不是血壓高頭暈進的醫院。白也在求婚之後,首次登門拜訪,三堂舅氣得太過,抓了門口的雨傘想要打人,但是他走得太快,絆倒在自家的門階前,小腿骨裂。最後還是白也背著他上了車,載了一家人去醫院。

周末,我去探望三堂舅。

打著石膏的三堂舅看起來身體非常好,中氣十足,怒氣沖沖,隔不到十分鐘就要狠狠地扭頭瞪一眼廚房。

廚房有人在做午餐,不過不是三舅媽,她悠閑地抱著一只小狗坐在沙發上。那只長得像老頭子的小狗怎麽看都是張新面孔。

而我可不相信莓莓能做出一頓待客的菜。

廚房裏有笑聲,然後莓莓端著水嘟嘟的紅提走出來。

她穿著棉布短裙,隨意綁著馬尾,我很久沒見過她這樣笑,單純得像個念大學的小姑娘。

在莓莓身後,廚房的玻璃門邊,探出一只腦袋,他問:有人不吃蔥嗎?

等我白發蒼蒼,仍要和你談戀愛

我最早聽到的一個愛情故事,是我姑姑的故事。

約摸三四歲的時候,孩童的腦子剛剛開始記事兒,我聽到我媽和我爸聊天,說是我姑姑看上了一個姓林的小夥兒,我奶奶不答應。

我不懂什麽是“看上”,但我爸爸黑著臉的表情,我記得牢牢的,並且以敏銳的直覺判定,這不是好詞。

家裏的親朋中,我同姑姑最親。她漂亮,會玩兒,還不嫌棄我小,總帶著我。逮到了姑姑和我獨處的時候,我便做個大人樣子勸她,不要看上那個林的。

姑姑那會兒也就是二十多歲。她摟著我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然後揉著我臉問我是聽誰說的。

我很義氣,沒供出我爸,並且氣哼哼地覺得姑姑真是不懂事。

不懂事的姑姑大約覺得既然我已經知道裝大人了,她有時候和姓林的去約會竟然也會帶上我。

秋天收了稻谷,稻田裏餘留谷香,觸目都是暖暖的金黃和綿軟的土地。我在田地間跑來跑去摘小花朵,她就和姓林的坐在田埂邊說話。

我遠遠聽到他們的笑聲,不高興了,便丟了花,要姑姑帶我回家。

再後來過了一兩年,好像姑姑都一直和那個姓林的小夥兒在一起,奶奶時不時就要罵人,姑姑就只把自己當成厚臉皮,一句也不聽。

直到某一天,我回到家,正看到姑姑被爺爺拿竹條打了一頓,我就再沒聽過“姓林的”這個名字了。

然後的然後,姑姑相了親,結了婚,生了小孩,我漸漸長大離開家。

我念高中的時候,姑父被查出肺癌。

姑父脾氣一直不算很好,而且姑姑只生了個女兒,他一直很有怨言,動不動就要拿出來說嘴,在我們這些親戚面前也從不避諱。

生病之後的姑父更加惜命,治病的錢如流水花出去。中藥、偏方,凡是有人提一句,他都要讓姑姑弄來,可命不由人,他終究一天天衰弱下去。

他越痛越怕越不甘心,就越來越折磨我姑姑。

他睡不著,便指使著我姑姑做宵夜、捶背、開燈、加被子、脫衣服……姑姑夜夜不能寐。

他心裏絕望,就天天指桑罵槐,說我姑姑是不是盼著他早死,是不是已經在外面找男人了。

我姑姑年輕時很漂亮,到了中年也依舊是個漂亮的婦人,然而那幾年,她以我們可以看見的速度衰老下去。

我聽到我爸說,這麽下去,姑父不死,我姑姑倒要先死了。

拖了三四年,姑夫終於病逝了。

辦葬禮的時候,我回了家。

姑姑滿頭白發,身體幹枯得像一把木柴,她神情木訥地坐著,像是也死去了一樣。

我奶奶抓著她的手,一直抹眼淚,絮絮叨叨地說,我的女兒為什麽這麽命苦。

那時候,我忽然又想起我在田野裏跑來跑去時姑姑的笑聲。

我大學畢業後的一年回家過年,我妹晚上偷偷拉著我說,好像姑姑認識了一個男人,已經打算要再婚了。表妹和姑父家的親戚前幾天已經一起到我家來,讓我爸爸勸姑姑不要這麽做,說家裏丟不起這個人。

對於這個世界,對於大城市而言,四五十歲再婚已經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了。可是,在我們這個小鎮,這是從未有過的驚天大事。

“何必啊,四五十歲了,還結什麽婚呢?”

“孩子都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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