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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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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安夏想要達成的效果不難, 就是微縮工藝加反射光。

原理很簡單,本質上跟人民幣上加一根金屬條的性質類似。

把這些「金屬條」以經線或是緯線的方式織入面料裏。

安夏確定這個技術是可行的,她穿過的許多大牌服裝的標識牌上都有。

不過她覺得縫在標識牌上挺沒意思的, 那東西畢竟是藏在領口裏面,在炫耀的時候多不方便啊。

根據安夏身旁同事朋友們炫正品的操作, 都是一些外在細節。

第一顯得產品特別高貴,細節之處見真章。

第二顯得消費者特別高貴, 懂得多,是個識貨懂行的人。

共同成就,互相擡高身份。

安夏翻了許多資料, 發現現在有她想要的技術,但精度並不太高。

只有精度提高了,才能讓仿造者的生產成本提高, 或者他們的技術根本做不到。

安夏在牡丹廠高層會議上提出這個意見。

陳勇仔細聽完她的分析之後說:“想法是好的, 但是據我所知,現在的技術精度達不到你所希望的那樣。”

老龔書記之前就是後紡車間的車間主任,主要工作是把粗紗精紡成細紗。

龔偉也跟著在那裏待過。

他補充道:“其實不是不能, 是不是人人都能。你的要求八級技工絕對能做到, 全國的紡織廠加在一起, 才幾個八級技工啊?九廠才出了一個,而且人家八級技工能給你一直幹這個?”

“那就是可以做到, 而不是完全不可能?”

“是啊, 你可別真惦記上咱老廠的魯師傅了啊, 他現在都負責指導了, 全廠都搞不定了, 他才親自動一動, 不可能給你在車間裏一站幾個小時, 就為盯著這幾臺織機。”

安夏親自去了一趟車間,盯著操作流程,發現現在的工序確實太依靠人工了。

以前電視新聞上一放紡織廠的相關,配的視頻就是一個紡織女工在呼呼抽線的機器前走來走去,她們就是要一直盯著絡筒機,斷了線就得人工找到斷頭,重新接上。

麻煩、慢、重覆無聊,不小心就走神了。

兩天,安夏都蹲在幾個與防偽線有關的設備前面,拿著小本本在記錄,第三天還搞來了一臺攝像機,對著拍。

負責絡筒機的工人整個人都不好了,每天精神高度緊張,出門梳頭都比平時多花五分鐘。

吃午飯的時候,他跟工友們抱怨:“隨時隨地都被人盯著,我連上廁所都不敢太久,上回我上完廁所剛回來,就看見她在看手表。看手表啊,同志們,這是要掐表計時啊!”

“哎,你們說,她盯著這麽緊,是要幹什麽啊?”

有一個對資本家剝削史很有研究的工友眉頭一皺:“你們知道,流水線,是誰發明的嗎?”

“美國人吧?”

“對,一個叫泰勒的美國人,就是怕工人偷懶,他就是這樣……”工人比劃了一個扛著攝像機的動作。

“把工人所有的動作都拍下來,然後拿回去分析,去除所有的多餘動作,然後又用流水線杜絕了偷懶的可能,把工廠的效率一下子就提高啦。”

他用手指點了點桌面:“我懷疑,過幾天,咱們就要頒布新的操作手法了,說不定還規定每天要幹多少。”

“沒必要吧,我們都這麽努力了。再榨,也榨不出來了啊。”

“哎,咱們說也沒用,等著瞧吧。說不定今天下午就宣布了。”

工人們等啊等啊,也沒等到有什麽好瞧的。

安夏扛著借來的攝像機去九廠,以「拍攝一段標準操作給年輕工人們看看」為由,請動了八級技工魯師傅出山,親自演示了一段。

魯師傅聽說是拍下來做為教材的,老一輩無產階級工人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廠帽戴得一絲不茍。

同樣的操作做了兩遍,在安夏看來,比牡丹廠那幾個年輕工人已經強很多了。

“不行不行,剛才有一個地方做得不夠好,再重拍一次吧。”魯師傅精益求精。

終於拍出了他自認為最完美的操作。

“讓那些小子們看看!看他們的父輩們對工作都是什麽態度!我,不是不行,只要我願意幹!就一定能成!哎……可惜,英雄也無用武之地嘍。”

魯師傅對現在廠裏的現狀十分痛心。但也無力回天,說多了,人家還嫌他這個老頭子話多煩人。

“那您來我們牡丹廠呀。”安夏盛情相邀。

魯師傅看了她一眼:“不是我不想去,但是從九廠調過去,工資福利減半……呵呵呵……我家裏人口多,我孫子剛上小學,前幾天還鬧著要買變形金剛,一個要好幾十塊。要是去了牡丹廠,就沒法讓我大孫子高興啦。”

“行,要是您以後想來,隨時歡迎。”安夏笑著說。

魯師傅的珍貴影像資料,確實是用來當教材的。

只不過不是給車間裏的工人們看,而是給陸雪看。

燈泡廠與紡織廠不是一個機構,但是可以從設備表象,倒推出內部機械原理,然後再考慮如何使用自動化程序來實現。

“光這麽看不行,我沒見過紡織廠的設備。而且,光我一個人肯定來不及開發,我同學做的津京唐鐵路自動化項目,幾十個人的研發團隊,你的這個雖然沒有鐵路那麽大,但是想要早日上馬,就得十幾個人合作。”

“嗯……你能幫我找到人嗎?”安夏問道。

“我盡量幫你問問我的同學吧。”

陸雪的同學們分散在天南地北各個行業,想湊在一起協作。除非進入高速上網時代,大家都遠程辦公。

現在?

那真就是——“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同居對象,家裏的老婆都不會知道。”

等他們一來一往的溝通,黃花菜都涼了。

還是得找一個整體的團隊。

陸雪想了想,推薦本地的一個理工科大學。

“雖然沒有我的學校厲害,不過他們的學生也還不錯。”

安夏嫌棄地看著他:“誇人家的時候還不忘捎帶一下自己。”

“跟你學的,那個服裝廠的廣告,是吧,女模特背後電腦上的軟件看起來有點眼熟啊。”陸雪含笑看著她。

“咳,不然怎麽辦,總不能讓電腦黑屏。”

“你說得都對!”

“虛偽!”

安夏覺得要找這麽厲害的科技大牛,那肯定是千難萬難,看人家張總對阿君是什麽態度。

阿君說不喜歡交際,心中只有工作。

他就在星級酒店長包了一間房,一天三頓都由酒店送進屋,吃完酒店服務員收拾碗筷。衣服也是酒店洗衣房處理。

阿君出入都是張總親自去車接車送。

據說是怕競爭對手用更好的條件把阿君給撬走。

阿君想要的東西,都全方位配齊。

張總有錢,安夏這邊的條件差太多了。

安夏笑嘻嘻:“付完版權費之後,我也沒剩太多餘錢了,最多只能先付二十萬的開發費用。只能靠你的面子借我用用啦。”

陸雪摸摸自己的臉:“我估計開發費起碼得五六十萬,你看我的臉,有這麽值錢嗎?”

“又不是不付了,後面會補齊的,我覺得,你的臉怎麽也能抵得過這段時間的銀行利息吧。”

“哦?真的?嗯四萬三千五百六十塊,我可以給你抹零頭,算四萬三。”

安夏:“!!”

什麽?定期利率這麽高的嗎!

她記得在自己的年代,一年期存款利息是175,那些私人理財,P2P公司的產品利息超過8,就要被說成是高風險,請投資者謹慎。

安夏認真地想了想,又打量著陸雪的臉:“不用抹零,只要你真能把人找來,我給你補齊,四萬四!湊個四四如意。”

“謝謝領導賞識。”陸雪揚手,做了一個西式欠身禮。

找人的速度比安夏想得要快,當天晚上,陸雪就呼安夏,告訴她找來的人想看看魯師傅的操作錄像。

安夏不敢相信:“這麽快?你別隨便找個人湊數啊,這個設備對我們廠很重要。”

“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不能侮辱我看人的眼光。”陸雪一本正經地說:“見面詳細跟你說。”

安夏到牡丹廠門口見到了陸雪和另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把他倆帶到廠區辦公室。

“介紹一下,他叫餘化龍,本科是我校友,現在在本市的自動化專業讀博,他們實驗室有十幾個人。”

“餘博士,幸會幸會。”

安夏本以為陸雪最多找幾個同行來業餘幫忙搞搞,沒想到來了個博士。

還實驗室?還十幾個人?

安夏與餘化龍聊了一會兒,大概介紹了她想要的東西,以及行業現狀。

最後,她直接提問他們希望的報酬是多少。

價錢談不攏,一切都白搭。

餘化龍回答:“只要你能把實驗材料錢都包了,就沒有問題。其他的,你看著給吧。”

聽起來很像騙子,什麽人會只要給了材料費,就願意白幹?舊社會的工人也不至於如此。

安夏深知,免費的最貴,餘化龍不要工錢,反而讓她感到擔憂。

“不要錢?那你們做這個是為什麽?為了光榮與夢想嗎?”安夏不理解。

就算是學雷鋒也不必如此。

“咳……”餘化龍摸了摸鼻子,神情有點尷尬,欲言又止。

陸雪用胳膊肘頂了頂他:“說吧,又不是外人。”

“哦,嗯……”餘化龍憋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句:“其實,是我導師的原因。”

餘化龍想畢業,就得做出項目來。

項目是由導師決定的,他認為那個項目不可能成功。可是導師壓根不理他,堅持要他們做這個項目。

如今一年多過去了,眼見著項目連個水花都沒有,畢業遙遙無期。

餘化龍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不好了。

安夏心中的疑惑更深:“還沒做,你就知道項目不可能成功?”

是不是他能力有限,還怪導師?

餘化龍鄭重點頭:“對,絕對不可能成功的。”

“什麽項目啊?”

“永動機。”

現在輪到安夏抿緊嘴角,默默扭頭。

“你看,連你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78年的時候,《人民日報》就說永動機是違背科學,騙人的,他非不信,說水能上升成雲,下墜為雨,再上升成雲,就一定有辦法實現人工永動機。”

餘化龍重重吐出一口氣,雙手用力搓了搓臉,還是一臉怨氣:“我本來讀大學的時候就年紀大了,現在三十多歲,有老婆孩子,都等著我趕緊畢業找工作。他拖了我這麽久,現在還不知悔改,還要繼續拖,我受不了了。”

餘化龍掃了一眼陸雪,又對安夏說:“我也不怕告訴你們,我想出國,美國有一個大學,我已經聯系好了,教授覺得我在校的成績不錯,研究也還可以。但是想要拿到全額獎學金,還得有點硬貨。

所以,我需要手裏有拿得出手的項目。如果能把你們這個防偽項目解決,我的履歷會好看一些。

我實驗室裏的師弟師妹們,也希望早日做成一個項目。所以,他們也願意免費接你這個活,只求早日出成果。”

既然有利益需求,安夏心裏就踏實多了。

她先帶著餘化龍去了一趟車間,親眼看看實機操作是什麽樣的。

餘化龍表示還要把設備拆開,這樣才能看清楚裏面的原理。

牡丹廠忙的要命,停不了機。

九廠晚班的時候倒是有空閑的機器,職工做完定量工作之後,起碼有六個多小時,機器沒有人用。

由陳勇出面跟九廠協調這件事,每天等工人下班之後,餘博士領頭的研發小組,就蹲在車間裏,把機器拆開,仔細研究裏面的東西。

他們還利用自己的人脈關系,從日韓搞到了相關的技術資料。雖然寫得不夠詳細,不過通過倒推,還是摸到了技術核心。

餘化龍指著一款日韓的設備,對安夏說:“這款機器基本可以實現你的需求,如果我們在它的基礎上進行改良,投入生產應用的速度會非常快,最多九月中旬,就有希望。”

安夏看了一眼,估計不便宜,便問道:“如果完全自主研發呢?”

“大概要一兩年吧,還不一定有人家的好,這已經是第二代了,肯定根據市場反饋,把第一代出現的問題都進行了修正。”

“這臺設備的價格呢?”

“全部費用加在一起,大概二十萬。”

安夏:“……”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以牡丹廠的現狀,二十萬的現金根本掏不出來,都化身為原材料隱藏在生產環節裏。

“難得,這次召集會議的居然是你,什麽事啊?”龔偉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基本上三人之間的正經會議都是龔偉發起,安夏每次都會在會議上懟他,讓他很沒面子。

今天他有一個美好的心願:安夏的提議,他也要唱反調。

“經過這段時間對市場的調研,我認為我們廠很需要這款設備。”安夏將資料遞給龔偉和陳勇。

“什麽衣服用這個?”

“這個主要目的不是用來做衣服,而是做防偽標識。”

“花二十萬?就為了一個標?咱們得賣多少布才能把這二十萬掙回來?再說,人家認這個標嗎?”龔偉的嘴巴像機關槍一樣猛烈輸出。

安夏早有準備,她把最近的銷售情況都打印出來,拍在桌上:“你看看多久能掙回來!”

這兩個星期,變形金剛大熱,廠裏雖然只收代工費,但產出的布已經賺到毛利潤五萬多,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新訂單在排隊,求著牡丹廠趕緊發貨。

安夏對兩人說:“你們覺得這個圖案很難印嗎?”

兩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這種水平的印花,並不是什麽高不可攀的壁壘。

“我們賣的是什麽,是品牌,不是技術。”

龔偉撇撇嘴:“誰花大價錢買牌子啊?”

“呵,我可聽說有些人為了一塊梅花表,跟家裏人鬧得要死要活的,哎呀呀,這個人是誰呀?不就是塊表嘛?隨便買一塊不就行了。”

安夏陰陽怪氣。

龔偉下意識地把右手腕往胳膊裏縮了縮。

國營大廠的子女就是沒有隱私權,從小時候尿床到考試成績,再到長大跟女朋友吵架內容,都能傳得滿山遍野。

龔偉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想要手表,認定了梅花牌,其他的牌子不屑一顧,跟家裏人鬧騰了好幾天。

龔偉強辭奪理:“不一樣,大牌子的表質量好!布能怎麽樣?能穿幾十年不壞,還是穿在身上百米賽能跑九秒八?”

“是身份的象征,穿上咱們廠布料做的衣服,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龔偉張口結舌:“你……早十幾年你敢這麽說,都能把你抓起來。”

“大人,時代變了。”安夏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別吵,咱們是來解決事情的。”眼見著兩人又鬥了起來,陳勇從中打圓場。

陳勇對安夏說:“這樣吧,我跟總廠問問,看看可不可行。”

又對龔偉說:“我認為安夏說的有道理,古代人還知道要亮個招牌,希望大家都能到自家買東西。我們怎麽能一點品牌意識都沒有。”

龔偉辯解:“如果她要買的是全自動織機,我還能理解。買的是縫標志牌的,那玩意兒,鄉下婦女圍一圈坐在一起縫,一晚上都能縫出好幾十個,有必要花那麽多錢嗎?”

“你都說隨便圍一起都能縫出好幾十個了,那不是人人都能仿?”安夏鄙視他。

“你這就是投入產出不成正比,二十萬塊!我認為不值。”

安夏笑笑:“這樣吧,我們打個賭,如果它真的毫無價值,以後廠裏的什麽事,我都不跟你爭,以你為準。

如果它的價值超過了它的成本,對我的決定,你只能提出有用的建議,這種毫無根據的瞎猜,就沒必要說了。行嗎?”

兩人之間火花四射。

“行!一言為定!到時候別反悔!”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不行,你不是男的,到時候你要是耍賴說你本來就不是君子,那怎麽辦!我們立字據!”

“立就立!”

陳勇看著兩人忙著寫字畫押,無語扶額。

老陳廠長對兒子新需求的態度不以為然,他也覺得沒必要。

在他看來,防偽那是已經聲名顯赫的廠才需要的,牡丹廠遠沒到需要防偽的地步。

“對,你們是已經做出了一些成績,但搞得都是什麽啊,都是給小孩穿著玩的衣服,沒過幾天,這股風就吹過去了,到時候買來的設備怎麽辦?放在那裏乘涼嗎?”

陳廠長語重心長的教育兒子。

在他的思想裏,小孩能帶來多少產值?他的父母,他自己,包括陳勇小時候,誰家孩子不是老大穿完的衣服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一套衣服能供全家六七個孩子。

至於牡丹廠現在能賣得好,那是因為改革開放之後,外面多了一批暴發戶。

但是暴發戶才幾個人?

社會上的平均水平還是老老實實在廠裏拿死工資的人。

那些印著變形金剛的衣服,肯定很快就賣不動了。

說到最後,陳廠長幹脆用:“我是你爸,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多,走過的路比你走過的橋多。做事要穩,別跟個小孩兒似的,毛毛躁躁,聽風就是雨的。”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後,心情不佳的陳勇遇上了龔偉。

陳勇打招呼:“真巧。”

“不巧,我來找我爸。”與陳勇相比,龔偉神采飛揚。

“你讓你爸不要給牡丹廠再撥款?”

龔偉得意地搖著手指:“不,我讓他一定要撥款。我爸也答應了,說會跟你爸商量商量。”

“你不是認為安夏這個主意不行嗎?”

“對啊,我就是要早點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無能之處。不然以後開會,她都有一大堆話,煩死了。”

“你爸怎麽同意的?”

龔偉挑挑眉毛:“嘿嘿,我跟他說,這個可以算做廠子裏產業升級的重要成果,也不枉肖部長把九廠立為信息化產業升級的標桿。”

第二天,九廠傳來消息:經廠領導一致協商同意,借給牡丹廠十萬元采購設備。

兩位二代同時發出驚訝的聲音:“十萬?”

陳勇意外的是自己老爸同意了。

龔偉意外的是說好了是直接撥款二十萬,怎麽變成了借錢,而且借還借得這麽不大方,打了一個狠折。

兩人又去找爸爸。

龔書記向兩人解釋:“你們現在再怎麽說,也是自負盈虧,不能總向廠裏伸手,這樣在群眾裏影響不好。”

“你們應該學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不能什麽事情都要父輩兜底。”陳廠長說,“總廠願意無息借給你們十萬,已經很難得了,別說銀行貸款利率,就你們拿著你們的廠子去跟銀行申請貸款,你看人家理不理你們。”

兩人被爸爸趕回來,心裏都不是滋味兒,辦公室裏充滿著低氣壓。

安夏路過他們倆的辦公室,發現兩人垂頭喪氣,便過來關心一下。

“哎,聽說你們去總廠了,怎麽樣?”

“總廠只肯借我們十萬,還有十萬的差額,上哪兒去找。”龔偉頹然癱靠在椅子上,從雞血到喪喪無縫切換。

“會有辦法的。”安夏一笑,走了。

龔偉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眼:“十萬,說有辦法,就有辦法。看把她給能的。”

安夏回到自己辦公室,給孫志打了個電話:“賬上有十萬現金嗎?”

“有。”

“調出來用的話,會影響後面的生產嗎?”

聽筒裏傳來一陣劈哩啪啦敲鍵盤的聲音。

“不會,我們本來也無法再擴大規模了,再大就要擴大流水線了。”

“這十萬我隨時要用。”

“好。”

安夏回到兩個喪喪男的辦公室裏,兩人還在愁雲慘淡中。

安夏敲了敲門,兩人擡頭看了她一眼。

“另外十萬搞到了,你們兩位,誰去把廠裏的十萬弄來?”

陳勇和龔偉對視一眼:“?!”

前後最多五分鐘,十萬塊,還真的說來就來??

“你去搶銀行了?”龔偉問道。

安夏抓起桌上一個刨筆刀砸向龔偉:“你現在去搶一個試試,我給你十分鐘。”

其實兩位老領導還是給自己兒子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廠子裏想進口國外設備沒那麽簡單,得要有額度。

沒有的話,得申請。

申請走流程,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批下來。

九廠剛好去年看到別的廠有外國設備,覺得「別人有我也要有」,就打了申請額度,額度批下來之後,又不知道要買什麽,便一直空在那裏。

剛好就給牡丹廠把這臺設備給弄進來了。

設備到的當天,餘化龍團隊就忙起來了,叮叮當當的準備拆機。

“等一下,你們等一下。”安夏把攝像機拿來,“一邊拍,一邊拆,萬一到時候想不起來怎麽裝回去,還能看看。”

“還是安夏想的周到。”陳勇說。

去年在機械工業的年底大會上,他們的父輩聽來一個八卦,某廠花大價錢進口了一個國外設備,想拆開,仿制出幾個新的,結果拆完了,裝不回去了,那設備現在還跟一堆廢鐵似地擱在那個廠子裏,成為業界傳說。

沒想到記住這事的是安夏。

餘化龍笑道:“要是拆了裝不回去,那就是這個核心部件被破壞了,拍下來也沒用。”

好在這臺設備的核心軸沒有被鎖住,可以按餘化龍所想,往裏增加新的擴展功能。

安夏根據人民幣鑒別真偽的方法,給標識也設計了三層防偽:

第一,是那道用放大鏡能看見微雕小字的防偽線。

第二,是底色為透明色的熒光變色染料,染在袖口那塊布料上,換個角度看,布會變成七彩流光感,就是傳說中五彩斑斕的黑、白、紅……

第三,是那塊布料上的汽車人LOGO是專門的提花技術,摸上去有強烈的凹凸感,這個工藝是直接用了九廠的設備,全國只有大廠才有,普通小廠用不起。

“你要是不在這幹了,還能去印鈔廠幹活。”陳勇笑著說。

安夏笑著搖搖頭:“我不配,我只是抄襲別人的想法。”

不同地區的發貨情況,銷量,回款情況……都靠「哇哦」處理。

大量使用哇哦,讓安夏也不斷對軟件有了新要求。

曾經那個「只要能篩選和統計」就好的單純少女,已經消失了。

“能不能增加對比功能?”安夏眼巴巴地看著陸雪。

“就是同比、環比、不同地區同一時間,同一時間不同地區的那種很明顯的對比。”

陸雪不解,他敲了幾下篩選:“這不是都出來了嗎?”

“可是,這個只是顯示一個月的啊,我想看它跟前一個月或者後一個月的對比,最好我選的數據,都可以參與對比。這樣才能直觀的看出來是漲了還是跌了。”

陸雪看著她:“你是不是還想要用圖形表示變化?”

“啊?!可以嗎?折線圖、柱狀圖、餅狀圖都可以嗎?”安夏雙眼放光。

“我說著玩的,這個系統帶不動。”

安夏眨巴著眼睛:“是因為餅狀圖用顏色太多嗎,那只要折線圖和柱狀圖可以嗎?”

陸雪想了想:“可以是可以,就能做到。今年微軟又做了個升級,現在是21,就看你的電腦能不能帶得動了。”

“都是最高配置286,肯定能帶得動。”安夏搓了搓手,“大陸肯定沒賣的,是時候讓張總給我從港島捎一張了。”

此前安夏跟陸雪說過張總的事情,也說了「哇哦」的源代碼是一個叫阿君的天才程序員寫的。

她說起自己的合作夥伴,眉飛色舞,陸雪冷不丁地問一句:“那是我比較厲害,還是阿君比較厲害?”

安夏完全沒聽出這話裏有什麽別的意思,單純認為這是技術問題。

她認真回答:“你是搞整個工廠自動化的,他是開發面對個人的程序,你們倆面對的客戶都不是一種類型,怎麽對比啊?”

“那你感覺一下呢?都說女人的直覺最準。”陸雪不依不饒。

安夏老實回答:“都厲害。”

陸雪對她的和稀泥行為表示不滿。

“哎,你不能怪我啊,他要搞的軟件還在做,你搞的自動化也在做,我又不懂,只能用結果說話,都沒做出來,那不就是一樣嘛。”

陸雪扯了扯嘴角,竟無言以對。

此時,從窗外飄過「換雞蛋哦」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安夏好奇地伸頭張望:“換雞蛋?不是賣雞蛋?”

“嗯?你們家那邊沒有?”

“沒有註意,拿什麽換?”

“糧票,每個月都發,吃不完的就拿去換雞蛋。”

說著,陸雪伸頭到窗外,大聲喊了一嗓子:“等一下,我要換雞蛋!”

說著,就從抽屜裏翻出幾張全國糧票就出去了。

安夏從沒見過換雞蛋,好奇地跟著跑出去。

社交達人安夏,換個雞蛋的功夫,便對八十年代末我國農村人口城市化進行了初步調查。

“原來已經有這麽多年輕人進城工作啦。”

“種田太辛苦啦,哎,你們城裏人不會明白的。”

“是嗎?像雞啊牛啊羊啊,不都是會自己找食的嗎?豬不是吃豬草嗎?聽說山裏就有,上山去割又不要錢。”

賣雞蛋的農人笑道:“怎麽可能喲,光吃豬草,豬怎麽可能長得肥,要吃好的才長肉啊!”

“真不容易。”安夏感嘆道。

回去後,安夏看著陸雪拿出一個小碗,倒了碗底一點油,再摸出一把小刷子,像做手工活似的,仔仔細細往雞蛋殼上刷油,再把雞蛋大頭朝上,放在一只墊著谷殼的廣口瓶裏。

“這是幹嘛?”

“雞蛋不容易壞。”陸雪又拿起一個雞蛋,慢慢刷油。

“你還會這個啊?”

“一個人過日子,不會怎麽辦。”

陸雪說起自己也是從遙遠的村子裏考到大學,才擺脫了祖輩的宿命。

“我們村還有一個女孩子,本來也有機會上大學。不過她喜歡上的一個男孩子考到本市的大學,她的分不夠,又不想跟男孩子分隔兩地。所以高中畢業也跟著過來了,哦對了,好像她剛進了你們九廠,當臨時工。”

安夏聽得無語,一個能上大學的姑娘,為了愛情跑來當臨時工,真是……

她問陸雪:“你有沒有被他們的愛情感動?”

“不感動,我不理解她的行為。她明明是一個很上進很要強的女孩子。以前在村裏一起上學的時候,她還總說要上大學,報效祖國呢。”

“她叫什麽?”安夏十分好奇。

“劉桂花。”

好熟悉的名字,安夏細想又想不起來,打算等回廠裏再打聽打聽。

回廠之後,安夏把這事忘了個幹幹凈凈。

她太忙了,幾個地方的事都要她拍板做主,媽媽抱怨她比廠長還忙,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你也要好好考慮考慮你的終身大事,別把青春都耽誤了,你現在都沒時間認識同齡的男青年,你還怎麽談戀愛,怎麽結婚啊?趁年輕生孩子,恢覆的也快,媽還有力氣幫你帶一帶……”

“媽……哎,媽……看到你,我想起來一件事……”安夏笑嘻嘻地拉著媽媽。

“你們不是到月底才忙一陣嘛。平時,有沒有空,代個賬呀?”

媽媽問道:“你們廠的賬?不是本來就由我們代做嗎?”

“不是,還有一個,是我朋友的文具廠,私營的,工資高。”

媽媽就這樣,從一個國企混日子等退休的富貴閑人,為明光文具廠代賬。

在明光拿的工資,比九廠發的還多。

她大惑不解:“現在賣文具都這麽賺的嗎?”

“不是所有文具都賺,是特定的才受歡迎。”

媽媽恍然大悟:“哦……我看你那個老板朋友,叫孫志的,他好像挺有主意。但是又不夠堅定,這樣怎麽能把廠子搞好啊。你看陳廠長,整天笑瞇瞇的,做事情的時候從來都不那樣。”

“你看,我要是找他當對象,怎麽樣?”安夏笑著問。

媽媽嫌棄地搖頭:“不太行。陳勇跟龔偉呢?你對他倆就沒一點意思?陳勇不是對你挺好的嗎。他沒進一步的表示?”

“我看他更喜歡龔偉。”

“胡說八道!”

“他們天天一起打籃球,一起去食堂,一起去見家長,你說呢?”

催婚的故事,在媽媽專心給明光文具廠代賬之後,就很少再說起。

媽媽終於也學起了電腦。

剛開始的時候,十根手指都不像長在自己手上,只會「一指禪」神功。

安夏慢慢教,然後通過打字游戲,讓她迅速提高了速度。

以前媽媽天天抱怨安夏回家也坐在電腦前面不動,現在輪到她自己了。

不代賬的時候,她也在打游戲。

問,就是在練打字。

不過通過種種跡象,安夏覺得媽媽單純是想當第一名。

哦……這該死的勝負欲。

九月一日前兩周開始,文具的銷量再創新高。

那個原本專門接投訴電話的女助理,現在天天接訂貨電話接到根本停不下來。

孫志親自在廠裏督戰,安夏偶爾去一趟,發現此人原本軟軟的文人氣質已經蕩然無存,質量和數量的雙重壓力,讓他再也沒法溫吞。

開學之後又過了十七天。

第二十四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在漢城正式開幕。

所有售賣奧運相關產品的商家廠家都歡欣鼓舞。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失利,讓全民的情緒陷入低潮。

百貨公司嶄新的運動服就那麽擱在那裏。

除了有幾個意外弄破運動褲的中小學生被家長領過來買新褲子之外,始終冷冷清清。

就連賣運動服的營業員自己都說:“看著就心煩。這次輸得也太難看了。”

曾經分布散落在生產、流通各個環節的面料和運動服,就像約好了似的,瞬間紮堆。

滯銷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匯集到服裝廠和紡織廠。

龔書記很快便打聽到其他幾個競爭對手所在廠的損失情況。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獨自一人在辦公室的時候,笑得眉毛都飛起來了。

九廠是幾個大廠中唯一逃過一劫的單位。

他們把原計劃的生產量砍了大半。

雖然壓貨,但只要對手犯的錯比自己多,那就算贏。

九廠名義下屬的牡丹紡織廠更是完全沒碰,紡織設備都在為變形金剛而奮鬥。

“好耶……成功了。”安夏正在車間裏歡欣鼓舞,慶祝餘化龍團隊的研發取得偉大勝利。

忽然被龔書記和陳廠長叫到總部。

安夏一進門,就看見兩人都在笑,陳廠長就算了,連龔書記都笑得一臉燦爛。

好可怕。

“領導們好,有什麽事嗎?”

“安夏啊,來,坐坐。”陳廠長和藹可親。

龔書記親手給她倒了一杯茶:“最近牡丹廠的生產情況,我都看了,很不錯。”

“謝謝領導肯定。”

龔書記又誇她在生產計劃的安排上堅持自己的想法。

誇了一大堆之後,他問安夏:“你想不想調回總廠來呀?”

開什麽玩笑。

安夏微笑著婉拒:“現在不想回來。”

龔書記一楞。

陳廠長笑瞇瞇地問:“為什麽?雖然現在牡丹廠確實有一點點盈利,但跟總廠還是沒法比的呀。”

“因為……因為龔偉。”

“啊?”陳廠長愕然地看著龔書記。

龔書記不明所以。

“我跟龔偉打了一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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