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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養蠶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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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養蠶人·三

杜長蘭大步朝外去, 緋紅色的官袍勾勒出他寬挺的肩頸線,脊背挺直,不似文官文弱, 倒肖似武官。

“鄭大人, 這可如何是好?”“杜大人怎麽想一出是一出?”一幹從屬驚慌失措,擾亂了那背影。

鄭同吐出一口長氣, 雙手攏袖, 眉目半闔:“杜大人想巡察民生,就讓他瞧罷了。”

知事官聞弦知雅意, 上前對鄭同知耳語一番,隨後帶著兩名書吏從知州府後門匆匆離去。

鄭同知領著剩下屬官前往大門, 杜長蘭已經踏上馬車, 鄭同知幾步上前,朝馬車拱手一禮:“杜大人想視察民生, 不若從城外最近的村子挨個去, 這般也省時省力。”

杜長蘭撩起車簾,神情不耐, “本官憑什聽你的?”

這般直白的話令鄭同知楞在原地,緩了緩,他意識到杜長蘭說的什麽, 才難堪的漲紅臉。以至於鄭同知臉上的紋路都被紅通通的面皮掩去大半。

但鄭同知年過半百,從小小的書吏走到一州同知,心性不可不深。很快他面上過高的熱度退去,鄭同知鎮定而謙卑:“大人教訓得是,是下官逾越。”

杜長蘭放下車簾, 臉上不耐散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馬車行駛,清亮的茶湯泛起層層漣漪,映出杜長蘭模糊的臉,他撇了撇嘴:老家夥還真是能屈能伸。

鄭同知隨後上車,黃通判遞上熱茶,意有所指:“年輕人不知天高,不知黃地厚,腦中除卻一口莽撞熱氣,旁的也不剩什麽,總有他們撞的頭破血流的一天。”

鄭同知睨了他一眼,接過茶,不疾不徐的撥了撥茶沫,垂墜的眼皮也遮不住眼中的精光,“是驢子是老虎,總會知曉。”

車輪骨碌碌行駛,傳來顛簸之感,然許久未停。鄭同知心中狐疑,掀起車簾一瞧,卻見車窗外景物頗為陌生。

黃通判立刻詢問車夫,“這是去哪兒?”

車夫同樣茫然道:“回通判話,小的也不知。杜知州的馬車去哪兒,小的就跟著了。”

黃通判心中生出一股不好預感,叫住一名就近衙役,“你可知這是去往何處?”

“傳杜大人話,咱們去城外最遠的聚銀村。”莫十七抱著佩刀出現在黃通判跟前,將幾人驚了個心顫。

黃通判差點從車架跌落,有些尷尬的扶住車壁:“莫護衛,你怎麽……”

“我怎麽聽到了?”莫十七接茬,她揚了揚下巴:“我和大人年輕力壯,耳朵好使著呢。”

黃通判和鄭同知頓時如吞了蒼蠅。

莫十七哼了一聲,旋身離去,高高的馬尾在空中甩出一個跳躍的弧度,猶如春日枝頭將將顯露的春芽,生機勃發。

饒是鄭同知和黃通判平日不在意年紀,此刻也不得不承認莫十七身上溢出的旺盛活力,令人艷羨。

莫十七離開後,車內寂靜,黃通判張了張嘴,還欲對鄭同知說些寬慰之語,可話到嘴邊又止了。

且不知是不是他們錯覺,前面杜知州的馬車似乎傳來陣陣笑聲。

黃通判心中剛生起這個念頭,見鄭同知面如鍋底,垂在膝頭的手緊攥成拳。

黃通判識趣噤聲。

然而與鄭黃二人猜測不同,杜長蘭並未拿他二人年齡私下笑話,而是同莫十七與辛菱說起旁的玩笑,逗得莫十七和辛菱樂出聲。

杜長蘭知道這笑聲傳至鄭同知耳中會演變成什麽意思。他故意的。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杜長蘭不信鄭同知能一直忍下去。

馬車行過不甚平整的黃泥道,眼前出現村落。村頭玩耍的孩童看見衙役,扭頭就往村裏跑。

“官差來了,官差來了——”

家家戶戶提心吊膽,上年歲的老人拍著大腿,哭喪著臉:“天爺啊,今歲怎麽這麽早就來征稅了…”

家中存糧不夠的,立刻遣人從村後小路向別村去買糧。一切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

杜長蘭在村頭下車,聚石村的村長領著一幹村民上前,欲向打頭的捕頭俯身行禮,捕頭眼皮子一跳,借攙扶之勢,領著人向杜長蘭前去,高聲道:“此乃新上任的杜知州,還不拜見。”

村長蒼老的面皮抖了抖,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的俊後生,雙腿一彎,卻未磕到堅硬地面。

杜長蘭將人穩穩扶起,瞥了捕頭一眼:“連位老人也扶不住,何捕頭近來可是懈怠了?”

何捕頭連連解釋,又是賠笑又是行禮。

聚銀村的村民瞠目結舌,往日在他們跟前趾高氣揚的衙役,原來面對上峰也與他們無異。

杜長蘭打破僵局,道:“本官初來乍到,不解本地民生,便想著來轉轉。諸位不必擔心。”

村民們聞言松了口氣,原來不是來征稅的。然而臉上喜色未現,又添愁色。

征稅不過遲早,避不開。

村長領著杜長蘭往村裏去,見左右屋舍還算完整,檐上瓦片光潔,杜長蘭誇了幾句,村長忙不疊應和。

鄭同知等人面色稍緩,然而腳步一轉,視野變換,陳舊的籬笆破破爛爛,檐上草棚刺眼。

眾人有些尷尬,黃通判賠笑道:“一個村落有富有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信大人瞧瞧手指,也並非一般長。”

杜長蘭:“你說的也有理。”

聚銀村的村民或面露難色,或神色憤憤掩下頭去。

杜長蘭將大半個村子逛的差不離,提出去田間瞧瞧。

鄭同知面色驟變,顧不得此前被杜長蘭擠兌,上前道:“田間泥濘,又逢烈日,下官恐大人受累,不若在屋裏歇息,下官令人去瞧也是一樣的。”

“那怎麽一樣。”杜長蘭拂開鄭同知,大步朝田間去,然而田間見麥稻,反而是一排排桑樹。

杜長蘭故作不解,沿著田間一路行走,他身量高,腿又長,疾行時旁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鄭同知及一幹書吏平日裏坐在府內,活計多在指尖,冷不丁在田間奔走,叫苦不疊。

反而是上了年歲的村長帶著一幹村民跟在杜長蘭身後。

他們所過之處,連綿不絕的桑田,其間僅有幾畝稻/麥田夾雜,孤零零,瞧著頗為可憐。

終於杜長蘭駐足,扭身問村長:“本官記得覃州並不以桑蠶出名,你們為何揚短避長,棄稻麥養桑蠶。”

村長眼眶一紅,心中委屈一時有了傾述口,剛要言語冷不丁對上鄭同知陰毒的目光,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知州大人高高在上,今日來巡察不過一時興起,他們的命脈終究是捏在書吏手中。

村長苦笑一聲,“回大人……”

“鄭同知與村長有仇?”明快清越的聲音響在耳側,村長下意識擡頭,見到年輕的知州大人神情不悅對鄭同知道:“沒事兒你瞪老人家作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村長使眼色,不準村長說實話。”

鄉間田野,人頭攢動,然而周遭卻無一人聲響,唯有遠方的風拂來,傳來細細輕柔之聲。

鄭同知被堵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憋出一句,“大人說笑,下官豈敢。”

“也是,諒你也沒這個膽子。”杜長蘭明知故道,並對鄭同知投以輕蔑的目光。

鄭同知雙眸躥出怒火,連氣息也重了,不知是熱的還是氣的。

一幹村民恨不得立即退下,不願旁觀知州與同知的爭鋒相對。

然而杜長蘭話鋒一轉,用一種晌午吃什麽菜的隨意口吻道,“本官估摸你們也是不懂種植被人忽悠了去,從即日起鏟除田中桑樹,不拘是種小麥,水稻,或是大豆都成,別栽破桑樹了。”

驚喜來得太快,一幹村民如墜夢中,懷疑自己的耳朵。

“大人不可,此乃上任知州的政令。”黃通判兩句話將聚銀村村民拉回現實,眾人牙關緊咬,恨不得瞪穿黃通判。

有耐不住氣性的年輕人欲張口,卻被更囂張的聲音打斷,杜長蘭看向黃通判:“那又如何,現在本官說了算。”

黃通判哽住,仍不死心,“杜大人,府內書吏公務纏身,一旦桑改稻,又得重新登記,官府分不出多餘的人手。”

杜長蘭:“那就再聘。”

杜長蘭掃了一眼人群:“村裏認字的有無?”

須臾,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從人群而出,黃通判率先道:“你可有考取秀才功名?”

男子臉色青白交錯,隨後窘迫的搖搖頭,準備退去。

杜長蘭開口道:“本官問你識字否,能否書寫?”

男子看了一眼黃通判,杜長蘭也看向黃通判,倏地笑了:“本官今兒算是瞧明白了,這知州不姓杜,該姓黃才是。”

黃通判眸光一震,連忙拱手:“大人恕罪,下官惶恐。”

杜長蘭哼道:“你惶恐甚?本官看你都快架空本官了。什麽事都得經你黃通判一道手兒。”

黃通判身形一個踉蹌,差點跌下,被一雙手扶住,鄭同知道:“大人誤會,黃通判只是想為大人分憂。”

杜長蘭不理會他們,挑了兩個會認會寫字的村民,叫他們登記。

杜長蘭想到什麽,道:“你們此前未做過此事,不清楚格式,先跟上本官,之後回府將範本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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