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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遷別過頭,凜然道:“我沒什麽後悔的,富貴功名,非我所願,我只求與微兒自在一生。”

元軾笑了笑,可目光裏卻透出些鄙夷:“杜公子與本王雖說道不同,但如今卻能坐在一起謀事,豈非一件奇事?”

聽出他語氣裏的譏諷,杜遷冷著臉不答話。

元軾並不在意:“沈校書脫籍的事,杜公子不必著急。方家這次有驚無險,本王也瞧出了杜公子的手段。杜公子有如此才能,本王自然是要留在身邊,加以重用。等本王功業大成,到時候不論杜公子想青史留名,還是山雲野鶴,本王絕不阻攔。”

杜遷的呼吸越發急促。

今日他來,原本是為了替沈師微和自己,向梁王爭一爭。他籌謀一場,好不容易得了方家人的信任,把林掌櫃送進大牢,卻沒想到,自己這個拿捏梁王的計劃,反而被梁王利用。

如今抽身不能,相助不願,又要繼續昧著良心,為虎作倀,更不知到頭來,究竟能不能和沈師微脫身而去。

可眼下,事情他已經做了,又有求於人,出了低頭,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杜遷雙手攥緊,吐納幾回,艱難道:“王爺為小可著想,實是小可之幸。小可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還望王爺看在小可費心奔波的份上,早日替微兒脫籍。”

元軾忙請他坐下,和善道:“杜公子言重了,本王只是需要你小施手段,並不需要什麽犬馬之勞。沈校書的事,本王一直都放在心上,你只管安心替本王辦事,本王將來一定讓你如願。”

杜遷隨意應了了一聲,又聽元軾道:“今日府上擺著宴席,本王是抽空出來見你的,不好久留。杜公子若是還沒用飯,不如就在此處用完再走。”

“多謝王爺,既然王爺有貴客,小可不便多擾,這就告辭。”

元軾也不阻攔,命下人將杜遷送出角門。等他離開後,護衛才從暗處現身,陪著元軾一道往正堂走。

“王爺,這杜遷如此自作主張,險些壞了王爺的大事,王爺為何還要這般善待於他?”

元軾眼中掠過一絲得意:“若是為了他這個人,實在無甚必要。但他背後可是杜家,他父親杜譽升現當著都察院左侍郎,等將來左都禦史王同敞致仕歸鄉,杜譽升自然要頂了他的職,做這都察院裏的頭一位。”

“可是王爺,杜家有家規,不許庶子登科,只怕這杜遷根本牽制不了杜譽升。”

元軾嗤笑道:“你懂什麽,杜譽升家裏雖然規矩大,可他是個心軟的,對四個兒子一視同仁。杜遷不能考進士,他便費心打點,將兒子送去山南的榆林書院,盼著兒子將來桃李天下,豈不也能青史留名?”

護衛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屬下還以為那杜譽升根本瞧不上自己這個庶子,才把他遠遠打發到山南去。”

“捏住杜遷,自然也就捏住了杜譽升,將來本王舉事,何愁杜家不肯相幫?”

“王爺英明!”

元軾甩了甩衣袖,想起一事:“你暗中跟著徐瑞也有一段時日了,方如逸這次入獄,他與方家可有什麽往來?”

護衛搖頭:“並無往來,徐先生每日照舊去江府,替江介辦事,方家這幾日急得跟什麽似的,也不見他候問一二,好像方家出事,跟他沒什麽關系。”

元軾滿意道:“看來徐瑞是真心在替本王辦事,也難怪,他爹是個沒用的,方家終究是武將門戶,文臣素來看不上。方家父子又久駐漠北,在京都沒什麽靠山,徐瑞指望不上他家,如今又出了事,自然不會相幫。”

“王爺思慮周全,屬下萬不能及。”

眼看就要到正堂,元軾停住腳步:“再有兩日,科榜就要放出來了,徐瑞可在三甲?”

護衛一下跪倒,臉上現出愧色:“屬下無能,使了不少法子,都沒能從禮部查出半點消息。”

元軾扶他起身:“這也不怪你,禮部是江介做主,禮部的官員雖多,可從來都只有一張嘴,說的是江介讓他們說的話。江介是個文臣,素來膽小,家中養著不少好手,你進不去禮部和江府,也是常理。”

護衛滿心感念:“多謝王爺體恤。”

元軾站在暗處,望著堂上那番燈火通明,觥籌交錯:“左右不過這兩日了,徐瑞有才,定入三甲,我們只消耐心等上一等。”

“是,屬下明白。”

……

兩日後,貢院大門前圍著老大一群圓領青袍的舉子,個個仰著頭,一臉緊張地望著放榜的高墻,等著差役們把蓋在上面的紅布揭下來。

鼓聲一響,紅布落下,密密麻麻的名字惹得眾人橫沖直撞。

徐瑞也在人群中擠著,他是頭一回參試春闈,雖然對自己的文章有些把握,可畢竟科場如海,誰能有十成信心,說自己定能榜上有名。

沒等挪到最前頭,身後忽然一陣喧嘩。

“那不是江國舅麽!”

“江國舅這次也參加春闈了?我怎麽不知?”

“你進場的時候,抖得跟篩子一樣,哪裏瞧得見其他人?江國舅春闈時,與我是隔壁,只是沒想到他今日會親自來看榜。”

徐瑞被擠得動彈不得,艱難地扭頭一看,果然瞧見江與辰遠遠地立在人群外,背著手姿態清閑,臉上沒有半點其他人緊張難安的模樣。

“江國舅!小可幫你看!”

站在貢榜最前頭的一名舉子高喊起來,他剛在榜上瞧見了自己的名字,正在興奮的時候。

“那就多謝了。”江與辰慢條斯理地喊了一句。

“江國舅要從三甲開始看,還是從……”

“當然是從最前頭。”

眾人紛紛笑出聲來,只當江與辰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家父親身居首輔之尊,自己也便青雲直上,科榜得名了。

他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怎麽可能考得上!

說要替他看榜的舉子,也是個愛在熱鬧堆裏亂攪的,一聽這話,奮力擠到最左邊,暗自尋了一句譏諷之語,等著好好笑上一笑。

誰知,他仰頭一看,臉色猛然變了。

三甲裏,竟赫然寫著“江與辰”的大名!

“這,這怎麽可能!”

他難以置信,揉了揉眼又看了一回,揪住身邊一個舉子道:“京中還有誰叫‘江與辰’?”

那人察覺了什麽,連忙仰頭,看見那三個字,驚得叫了一聲:“江國舅中了!是前三甲!”

人群頓時沸騰了,一個個都顧不上尋自己的名字,非要擠到貢榜最左側,要去看江與辰的大名。

“三甲都有誰啊?”江與辰語調舒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必定一舉得中。

“除了江國舅,還有顧尚書的二子顧遠岱小公子,和……徐瑞?此人是誰?”

舉子們仰著頭,甚是驚訝,京中才高學深的世家子弟,他們多少知道一些,故而一瞧見“顧遠岱”的名字,就知他是戶部尚書顧言申那位六歲便才名斐然的二兒子。

可“徐瑞”這個名字,他們從未聽說過,也從不知哪位徐姓大臣家中,有一個才高的子弟。

“你們連徐先生的大名都沒聽說過,還好意思來考進士?”

江與辰不知何時已然擠進人群中,一把攬住驚喜萬分的徐瑞,高喊道:“大家好好看看,這位就是徐瑞,徐先生!”

人群中又是一陣喧嘩,眾人忙扭頭過來看人,見是個陌生面孔,眼中都有些不敢相信。

“江國舅,你認得徐先生?他是什麽來頭?”

江與辰得意道:“徐先生的父親是先帝時的狀元郎,一生守正持中,為人低調,教出的兒子,自然才品兼備。這次我能登上三甲之名,也多虧了徐先生。他是我的授業恩師,以後你們若是對他不敬,便是對我不敬,對我江家不敬!”

眾人忙道:“豈敢豈敢!徐先生有如此高才,馬上就是天子門生,我們這些人,哪敢對他不敬?”

江與辰掃了他們幾眼,又讓徐瑞轉了兩圈,等眾人把他的面容認識清楚,這才拉著他離開。

徐瑞猶如做夢一般,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能榮登三甲,離開貢院後許久,他才漸漸平覆心緒。

“徐先生?徐先生?”江與辰喊了他兩聲,見他仍舊有些楞神的,抱著手笑道:“這就歡喜瘋了?”

徐瑞張了張嘴,許久才道:“原來科榜高中,是這等滋味。”

“什麽滋味?”江與辰拍拍他的肩。“眾星捧月?人人仰慕?徐先生,你的青雲路才剛開始。”

徐瑞嘆道:“江國舅說得沒錯,家父曾經告訴過我,進士及第不過是官場的敲門磚,想要高中,苦讀就是了。一朝登科,便是滿京欽羨,可得中的舉子卻從未想過,中朝的路,並不好走。”

“能在大喜之中如此冷靜的,只怕這天底下也沒幾個。”江與辰隨意拱了拱手。“居安思危,徐先生,恭喜了。”

徐瑞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換了旁人,發現自己中了三甲,定然歡喜瘋了,覺得自己將來唯有仕途亨通,全然想不到官場裏的手段有多黑,以後的路有多難走。

可他不一樣。

這段時日,他幫著江首輔打理過不少事,朝臣們的諸般面孔,他早已瞧了個透徹,也練出一身應對的本事。

眼下得中進士,這輩子的宦海沈浮,起起落落,才剛開始。

徐瑞沈默許久,心緒恢覆如常,猛然間想起一事:“江國舅,這段時日,我不好去方家拜見,昨日聽說逸兒妹妹要和杜侍郎家的四公子定親,此信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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