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之果真很聽顏夕的話，當晚便走了，而顏夕，也在第二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洛府。

……當然，這是她以為。

殊不知，有人早已將她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顏姑娘走了。”

丫鬟從外面進來的時候，洛知卿剛剛放下茶盞，聞言並不意外，只是問道：“東西在嗎？”

“在。”丫鬟先是點頭，答完話後又好奇地問道：“那個鈴鐺裏面是什麽啊，這麽重要嗎，一定要她帶在身上？”

洛知卿微微一笑，“重要，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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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轉過十數個巷子卻仍舊一無所獲之後，顏夕終於沒忍住，嘆了口氣。

京城中的聯絡點到底設在了哪裏，怎麽就找不到呢？！

她強忍住內心的煩躁，靠在巷子口的墻邊，慢慢思考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麽辦。

她要回靈犀山，其實只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就是通過白石酒鋪的傳送陣，可是她如今不能暴露身份，就算進去了，那些弟子也不一定會同意她使用陣法。

第二條便是通過赤金紙傘。

當時知道自己的鑠華劍被顧免封了之後，她便讓沈北硯另作了一把趁手的武器，便是這把傘，可防可攻可隱身急速穿行，並且帶著沈北硯的法力，即使她全無修為也能夠用得了。

可時間還是太過倉促，這傘的壽命太短，不一定何時便散架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要省著點用。

況且就算她穿行到了靈犀山腳下，那結界在外，她還是進不去。

哎，煩。

微風吹過掀起帷幔一角，顏夕無意間望過去，散亂的思緒慢慢回歸合攏，一點一點放在了周圍看似如常的街市上。

商販忙著吆喝買賣，店鋪商家忙著拉攏客人，不知誰家的三兩孩童在街邊吵鬧著跑過，濺起灰塵，撞過行人之後不出意外地得了怨罵聲。

一切似乎都與往常一般。

顏夕方才直起身子，便有一個小二模樣的人走到她面前，諂媚地笑道：“可是顏夕上仙？”

眼前的帷幔輕輕搖晃，顏夕無聲冷笑。

她都打扮得如此嚴實，還能被他認出來，分明是沖著她來的。

她也就不再掩飾，直接冷聲道：“有事？”

小二：“確實有事，我們一品樓掌櫃邀您前去坐坐，您看……”

話未說完，只見寒光一閃，顏夕微一偏頭，眼前帷幔已被削掉大半。

小二獰笑著開口：“沒想到失了修為的上仙，反應仍是迅速啊！”

顏夕不欲與他多言，轉身便跑。

身形迅疾如風，轉眼越過巷尾高墻，落到一處院子裏。

顏夕正要往前，院中突然沖出來一群持著兵器的家丁，將她包圍起來，她皺了皺眉，突然聽得一陣拍掌聲。

“不愧是顏夕上仙，方才一番動作行雲流水，果真叫人佩服！”

身著錦衣的男子在家丁之後走了進來，姿色平平卻氣度不凡，一看便是城中吃穿不愁的大少爺。

院墻上一陣聲響，顏夕沒有回頭便知那“小二”已經追到了這裏，她警惕地看著來人，聲音卻還是平靜得很：“你是誰？”

“在下無名小卒，不值一提，”那男子笑著道，倒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上仙一定很好奇如今的情況，本少可以解……”

顏夕一點面子都不給：“我不好奇。”

男子的嘴角抽了抽：“……”

顏夕面無表情地繼續道：“仙界對我的逮捕令中一定有什麽獎賞，而你正好需要。”

男子的臉僵了僵，下一瞬卻笑得更大聲了。

“上仙果真玲瓏剔透，我都不打算將你交給仙界了呢！”

顏夕挑挑眉：“好啊。”

男子還沒反應過來，顏夕便已經向前沖去，身形躍起利落地踢翻了兩個家丁，而後側身避開一柄大刀，手掌一劈，“啪嗒”一聲，刀已落地。

她快速撿起大刀，毫不留情地一砍，血光飛濺中落刀之人已然斃命。

她在這群人中穿梭，手法利落，刀刀致命，一點不像一個失了修為的人。

轉眼到了最後幾個人面前，顏夕揚手正要揮下，耳邊聽聞破空之聲，立刻閃身，可身上驟然一陣疼痛，將她的動作延緩一瞬。

“刺啦——”

肩處衣衫被刀劃破，那“小二”從墻上躍下，笑瞇瞇地朝她走來。

顏夕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被捆綁上的紅色繩子，眸色冰冷：“鎮靈索。”

家丁順勢而上，趁著她無法行動一腳踹在她腘窩處，顏夕咬緊牙，身形晃了兩下，卻仍舊站著。

那男子笑著制止家丁，道：“是啊！沒想到北硯上仙發明的法器會用到同門師妹身上吧？！本少看哪，這鎮靈索以後也別叫這名字了，不如換個捆仙索更合適，您說是不是，上仙？”

是她思慮欠缺了，竟不知人界何時也出現了修仙之人，還擁有了法器，如今赤金綢傘於身後抽不出來，當真……憋屈。

那男子走近，垂眸看著顏夕，面上得意猖狂之色毫不隱藏。

顏夕一言不發，額頭冷汗浸濕了鬢發，她的目光像在看一個死人。

“別這麽看本少，本少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一些什麽來……”那男子說著，擡手欲撫上顏夕臉頰。

顏夕身體緊繃，冷笑一聲，開口道：“你死了。”

男子不以為意：“哦？我倒是想……”

顏夕腰上早已廢棄的鈴鐺無風自動，瘋狂作響，喑啞卻聲音極大，眾人皆是一楞，頃刻間只聽一聲低沈的聲音自空中傳來：“如你所願。”

顏夕的眼中驚詫神色一閃而過。

周圍突然彌漫起一陣暗黑色濃霧，將所有人都包裹其中，男子與家丁開始驚慌，顏夕卻覺得身形被人輕輕一帶，而後便落入了一個懷抱中。

身上的鎮靈索不知何時早已被解開，周圍冷冽的肅殺氣息與淒慘的嚎叫聲皆被擋在這個懷抱之外，顏夕閉著眼將頭埋在那人的胸前，心中終於逐漸安定下來。

周圍聲音漸消，顏夕這才輕聲嘆了口氣，開口道：“你怎麽來了？”

那人聲音放軟，在她頭頂笑了起來：“我根本沒走。”

“嗯？”

顏夕微怔，從他懷中撤了出來，這才發現，那人竟是半透明狀態。

顏夕的眉頭緩緩皺了起來，下一瞬猛地擡頭看他，語氣中已帶了慍怒：“你分出了一魂留在我身邊？你瘋了？！”

離之乖巧地點點頭，認錯張口就來：“我錯了，你別生氣。”

“我！”顏夕被他氣得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分出一魂不僅對身體損害極大，若是魂魄出事也有可能影響本體，你不知道嗎？！”

離之垂眸低頭，一副認真聽訓的樣子。

顏夕越說越氣，直接上去抓了他的領子：“若是你在對戰的時候出了什麽事怎麽辦！你想過沒有！”

直到此刻，離之才微微擡了眸，將目光投向幾乎貼在他胸前的顏夕，那人眉頭皺著，唇抿得極緊，臉上因怒氣染上些許緋色，看上去……可愛極了。

他在她身邊這麽多年，見過她生氣時冷冰冰的模樣，亦見過嘴上不饒人的模樣，如今這副真正發起怒來的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

第一次因為他的事情發怒，這樣的想法在他腦海中劃過的時候，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了。

“你笑什……”

顏夕明顯更加生氣的言語還沒說完，便被那人突如其來的一個吻給堵得嚴嚴實實。

微涼的溫度在唇上一觸即分，淺嘗輒止的溫柔卻將那人臉上的緋紅染得更甚。

“你！楚離憂！你……”

顏夕指著他語無倫次，離之一邊笑一邊將她攬在懷裏，拍了拍背：“我錯了，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出事，好不好？”

顏夕掙紮了一下，見掙不開，無奈只好放棄，嘴上卻強硬道：“你每次認錯倒是快。”

離之不置可否，沈默半晌，他輕聲道：“讓你擔心是我不對，但若是今日我不在……我會比如今更加後悔。”

他的語氣太過沈重，帶著不易覺察的內疚與小心，像是對自身無力的懺悔與責罰，令顏夕的心裏也變得疼痛起來。

她的怒氣不知不覺的平息了，片刻後，顏夕輕輕吸了口氣，推開他，緩緩道：“罷了，你接下來都呆在鈴鐺裏不要出來便是了。”

離之遲疑：“嗯……”

顏夕的臉色沈下來：“嗯？”

離之連忙道：“這是自然，只是進去之前，我恐怕還要幫夕夕做一件事。”

顏夕疑惑：“什麽？”

離之神秘一笑，擡手將顏夕鬢邊散亂的發別到而後，直到整理得差不多了，這才點點頭，讚同道：“不錯。”

顏夕不明所以：“你到底在做什麽？”

“夕夕想做的任何事，我都會幫你。”離之歪歪頭，笑道，“白石酒鋪，就在隔壁。”

顏夕一楞：“你……都知道？”

離之不置可否，魂魄在原地消失，化為一道光束盡數進入了鈴鐺之中。

顏夕在原地轉了一圈，忽視掉院中那些殘肢斷駭，她徑自走到水缸之前。

水面微動，將她如今的樣貌照得一清二楚。

美人貌，靈蛇髻，步搖流蘇因為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倒映在波動的水面上，像破碎的綠寶石，折射著耀眼的微光。

這是——虞姒的樣貌。

顏夕挑了挑眉，心道這臉雖然讓她覺得礙眼，不過離了這水缸也就看不見了，倒也還好。

這般想著，她便悠悠地向隔壁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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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派的聯絡點數不勝數，但要說最安穩的，非京城之中的酒鋪莫屬了。

離戰場遠不說，京城中人來人往，對酒鋪的收益也有幫助。

今日初一方才送走一批客人，轉身時便又聽聞一陣腳步聲自門口傳來，他微微一嘆，心下雖然無奈，但面上仍是禮貌十足地向來人問候道：“客官，要何……虞姒上仙？！”

招呼聲戛然而止，初一瞪大眼睛看向來人，臉上寫滿震驚。

那人聘聘婷婷，風姿綽約，只是面色冷然，不如往日般帶著淺笑，加上步伐略快，看起來有些……奇怪。

“虞姒上仙怎麽來京城了？”

初一邊問候，邊引著她向後院走，同時心下有些奇怪。

如今門派中掌門去世，虞姒上仙不在邊界處處理事務，怎會突然來了京城？

莫不是……障眼法？

這般想著，初一的步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他面上仍是恭敬禮貌地笑著，手上卻暗自施了術法。

顏夕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動，卻沒有表示出異常，佯做怒意道：“我聽到有消息說，顏夕出現在京城裏，便過來看看。”

初一手上向下一壓，一束法力便打在了那人前方的腳下，那人似無所覺，仍舊繼續向前走著。

探查並未發現異常，初一微微放下心，問道：“結果如何？”

顏夕冷哼：“不知道這個叛徒躲到哪裏了，並未發現她的蹤跡。”

二人穿過門堂，來到後院，只見一人蹲在陣前，以手做筆正在畫著什麽。

顏夕的身形一頓。

那人的背影漸漸引出埋藏於腦海深處的記憶，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一個男子，像他一般，彌補殘破的陣法。

那時一切都還好，他還會無奈地敲著扇子，輕輕地笑。

“宇文師弟，虞姒上仙來了。”

身旁弟子的聲音將顏夕從發呆的狀態中拉了出來，她微微咬了牙，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那人從地上站了起來，回身微微彎腰向顏夕行了個半弟子禮，聲音不卑不亢：“二師伯。”

——竟是宇文琦。

顏夕正想開口詢問他為何在這裏，但轉念一想，京城是他王府所在，他若是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況且，如今言多必失，還是少問得好。

顏夕便點了點頭，“我回門派，找北硯上仙有些事。”

可她話音一落，兩人看她的神色卻突然變得古怪起來，像是有些驚奇和狐疑。

宇文琦默了默，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笑道：“倒是少聽上仙如此稱呼五師叔的。”

顏夕一驚，袖中手指不自覺曲了一下，心下沈了幾分。

她倒是忘了，虞姒對於北硯一向是稱呼全名的，或者，也只是在外人面前假情假意地喚一聲“五師弟”。

如今話一出口，她只能想辦法挽救一下了。

她微微低頭，嘴角微彎，聲音卻有些沈：“如今這偌大門派，還有幾人呢？”

如她所料，那兩人聽到這一句，神色比她更為落寞，也就沒有空去思考方才她那句稱呼到底是否像虞姒所言了。

況且如今門派雕敝，虞姒就算對待一往不對付的人溫和些許，也並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初一緩緩地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擡手示意了一下法陣：“上仙請立於陣中，弟子這就送您回門派。”

顏夕頷首，頓了頓，又微微笑了笑，表示感謝。

法陣中光芒閃爍，顏夕在陣中無意間一瞥，正巧看見了宇文琦的目光。

那人靜靜看著她，眸光剔透明亮，猶如未染塵埃的鏡子，一切偽裝清晰如璃無所遁形。

可他只是笑了笑，便垂眸，先行移開目光。

法陣最後的光芒耀眼勝過烈陽，將他的神色徹底遮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寂滅石終於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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