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幫助顏夕通過靈犀山的結界，餘下要登上搖光峰，只用那把赤金紙傘便可以了。

不過在登峰之前，她還有一件東西必須要取。

昔日壯闊的天權峰如今看起來卻有些破敗，看守的弟子早已不見，或許皆被虞姒召集到了戰場之中，被離之破壞的天權宮也只是簡單的收拾了一番，但斷壁殘垣之景終究難以避免。

顏夕徑直邁進了失去殿門的天權宮，意料之外的，宮內竟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疑惑道：“你是那個叫……”

那人走近，恭敬道：“弟子葉瑾，拜見六師叔。”

顏夕先是將她與腦海中的人對上號，接著才冷淡道：“我已並非靈犀派中人，這個稱呼便不必了。”

葉瑾沒有應聲，但也沒反駁，只是詢問道：“您今日來此，是為何？”

“取東西。”

顏夕答了一句，便轉了身，走到了那一面放置此處多年的屏風前。

不知是未曾被人發現，還是收拾的弟子犯了懶，藍白底紋的緞面上不覆以往整潔，如今已是有了塵跡，看上去倒像是歲月的痕跡。

顏夕擡手撫了撫正中心的“犀”字，指下凹凸不平的觸感與初見那年如出一轍，她仍能想到那人揮毫下筆的場景。

潑墨其上，姿態瀟灑，當時的他一定想不到，他盡心盡力建立的門派，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她垂眸，在心裏嘆了口氣，再擡眼時，面上沒有絲毫情感波動。

顏夕側身向立在不遠處的人招了招手：“劍且借我一用。”

葉瑾應了一聲，上前幾步將腰間的佩劍遞到了她手裏。

顏夕低眸瞥了一眼。

是門派中弟子的基礎佩劍，劍身光滑澄凈，卻脆得很，與內力太過強大的人對戰，轉眼間便能碎成渣渣。

按如今葉瑾的身份來說，足以配得上更好的，或許……是沒來得及。

顏夕的動作頓了頓，繼而揮劍迅速一揮，只聽“嘶啦——”一聲，那屏風之上飄灑的“犀”便落入了她手裏。

顏夕看也不看便收了起來，將佩劍扔回給那人，轉身便要離開。

只是走了兩步，她卻突然停了下來。

回頭望去，那人低眉恭順地立著，殿內無風，她額間的碎發與她本人一同靜謐著，安靜得過分，她維持著恭送長輩的弟子禮，卻偏偏什麽都沒說，亦什麽都沒問。

活得清醒而理智，卻也承擔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說到底，都是這世道的過錯罷了。

顏夕不知為何突然心底一軟，微微笑了笑，道：“若是有緣再見，便……”

“給你換一柄劍吧。”

葉瑾猛地擡起頭來，那人卻已回過頭，將紙傘打開，消失不見了。

唇微微顫抖，她需要緊緊地咬著才不至於洩出那一聲嗚咽，眸中眼淚如水閘拉起，一股腦地流了出來，卻絲毫不能止住內心的苦澀。

大魏某個如同牢籠的四方庭院中，曾有一個女孩子，深深地被一位上仙的事跡吸引，她恣意，張狂，膽大包天，如同耀眼的太陽，旁人卻無可奈何。

於是，當招徒的消息傳來時，如同金絲雀的女孩便用盡全力地沖撞牢籠，哪怕浴血，亦要爭取一絲機會。

只是事與願違，那人的眼中，從未有過她的身影。

而如今……

葉瑾閉上眼，沈沈地嘆了口氣。

而如今被贈與的希望，卻像是在——與她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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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夕收了傘，立在搖光峰邊緣，她的眸中映出雲端之上的灼灼紅光，神情卻萬分平和。那座塔，門派中弟子看過千萬遍，卻從未有人知曉，裏面究竟是何種模樣。

天堂或是地獄，如今，倒是要她來揭曉了。

腳下微動，耳邊瞬間傳來一聲呼喚：

“夕夕。”

腰間鈴鐺一陣顫動，像是那人如今的心情。

顏夕動作頓住，手撫上鈴鐺，慢慢摩挲著，同時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離之聲音低沈：“別去。”

停了停，他緩緩接上了後面的話：“你會死的。”

“我不會。”顏夕斬釘截鐵地回道，“我向你保證。”

下一瞬，她手上用力，將鈴鐺扯下腰間，與手上的傘一同放在搖光峰上。

“夕夕！別去！求你……”

離之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哀求的意味在雲間回蕩，卻阻止不了顏夕的動作，他的魂在鈴鐺中亂撞，卻受制於靈犀山的結界，無論如何都無法成型。

顏夕一腳踏出邊緣。

原本平靜的雲間立刻狂風大作，烏色彌漫，緩緩流動的氣流皆在一瞬變為利刃，狂亂地向著入侵者襲去。

利刃割開衣衫，嵌入皮膚，招招深可見骨，白衣在瞬間染了血色，顏夕閉了閉眼，任冷汗從鬢邊留下，面色卻不改。

“顏夕！！！”離之的聲音在鈴鐺中傳出，撕心裂肺的吶喊卻換不回那人一個回頭。

靈犀山的結界會使離之本體與魂魄的感知變得微弱，本體的力量無法到達此處，他無法沖出容器成型，也……無法攔下自己的姑娘。

九十九層階梯，九十九道難關。

每一個闖入者都會失去自身內力修為，以凡人之軀承擔這九十九種磨難。

這塔，自建成起，從未有人活著登上全部階梯，更別提她此時身體本就大不如前。

此一行，必死無疑。

“我求你……別去……”

“我從小便不招人喜歡……”

顏夕突然開了口，聲音飄忽，語氣卻很平穩，一點也不像一個受了傷的人。

“小孩子的嘴甜、賣乖我一樣都不會，安靜與溫順更是與我一點都不搭邊，可那又如何？”

她踏上第二步。

周遭環境突變，狂風卷起巨浪猛地朝她拍了下來，冰冷的海水浸透衣衫，將其中的鹽盡數抹在了她的傷口上，終於引得她悶哼一聲，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夕夕……”

“人活一世，憑什麽委曲求全！”她目光發狠地盯著那座塔，咬牙繼續走上臺階，熱浪席卷而來，將她濕透的衣服瞬間蒸幹，頃刻間又烙上了灼燒的痕跡，似乎下一瞬便能燃燒起來。

她咬牙恨聲道：“我想救的人，就一定要活下去！有負我的人，就要做好償還的準備！”

風刃、海嘯、大火、塵沙、震蕩、毒瘴……

她整個人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足下每一步都在原地留下血與汗的痕跡，她將這世界上所有能經歷的惡劣環境都過了個遍，反而越挫越勇，一步也不願停留。

五感在逐漸減弱，眼前卻憑借腦海中的記憶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座泛著紅光的塔。

也不知是否是盯得太久了，她總覺得寂靈塔周圍的光芒在逐漸強盛，就像是，有什麽在補充它的能量一般。

血水從額間留下，落到眼睫上，連眨眼都變得沈重，可她此時連擡手拭去的動作都沒力氣去做了，只能機械般擡腿踏上每一個階梯。

羽睫承受不住的重量，終於滴入了眼中，再從眼眶傾瀉而出，像一滴淚匯入廣袤的河海之中。

“你忘了嗎……”

瞬間，周遭落下的碎石如同被定住一般，皆停在原地，就連距離她頭頂只有三寸的鋒利石子也沒再有任何動作。

一切都陷入了靜默之中。

除了顏夕。

她微喘了口氣，未曾聽見那一句輕聲的低喃，只當是另一番考驗，卻在下一步時詫異萬分。

周圍環境再次變化，卻……重歸平和。

一切都與她未曾踏入之時一模一樣，甚至連她身上的傷口都在逐漸愈合。

她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試探地向前走，直到五步之後再沒有任何變化，她才再次停了下來。

這是……陣法的設計嗎？

顏夕微微皺了皺眉，心道，這未免也太過簡單，若有人如她一般，這寂滅石恐怕早就沒了。

老頭子到底怎麽想的？

不過如今思考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麽意義，她只能按原定計劃繼續向上走。

身後踏過的階梯不曾停滯，前方的路也不會提前顯現，她只能憑借感覺來判定到底還要多久。

她立於雲端之上，踏著雲，漸漸接近自己的目標。

終於，在距離那座榻還有幾步之遙時，她從懷中拿出了那扇屏風的部分——那個“犀”字。

“今以吾源，解爾封印，命爾，”她朗聲，一字一句道，“為吾所用！”

自“犀”之上驟然發出一道金光，像與此呼應一般，前方的寂靈塔紅光暴起，光芒逐漸匯於前方，形成一道門的模樣。

還未待顏夕看清，門中突然一陣強大的吸力，將她帶了進去。

無光無景，原來所謂的天堂或地獄，不過一片黑暗。

眉心突然一陣灼熱，繼而是疼痛，那種痛感越來越強烈，似要將她整個人燃燒殆盡！

顏夕一聲暴喝，豁然睜眼，沈寂多年的寂靈塔在一瞬分崩離析，轟然響動震透半邊天跡！

雲海翻湧，金光將白晝照得更加亮麗，靈犀派後山某處封印一陣晃動，長劍嗡鳴一聲，破封而出——

顏夕接過破空飛來的鑠華劍，翻身躍至搖光峰之上。

她突然勾唇笑了一下。

眉間驟然顯現的劍痕與一身紅衣相襯，格外妖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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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寂滅石出世了？”齊峯不可思議地看著邊界處傳來的響動，手上還拿著方才在屋中喝了半口的茶。

閔時易隨著他走出來，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寂滅石的能力居於首位，看這動靜，應當是了。”

淩雲皺了皺眉：“聽聞寂滅石鬥性最強，此一番出世，怕是又一番動蕩了。”

伊荼慢慢悠悠地走出殿門，眉目半垂，是一貫的懶散樣，她沒說話，卻似有所感地望向閔時易的方向，果然，那人下一刻壞心眼地笑了起來，對她道：“我去看看。”

她就知道，有這種熱鬧，他是不會放過的。

“唔，”伊荼點點頭，“早點回來。”

齊峯咂咂嘴，“你還真放心他。”

伊荼轉身，又如來時一般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卻也沒忘了回他：“能如何？最差，不過又一個百年罷了。”

齊峯挑了挑眉，擡起茶盞抿了口茶，這才緩緩地點了頭，像是讚同一般：“也罷，這場戲，就由他講給我們聽吧。”

作者有話要說：

開學真的太多事，而且最後幾章很卡，很難寫。

另外如果番外沒有要求的話，我就隨便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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