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靈犀將她領到顧免面前的時候，十幾歲的少年正在認真地練劍。

耀眼的陽光照在他臉上，能夠清楚地望見劃下臉頰的汗珠，但他似乎毫無所覺，只是一絲不茍地揮舞著手中的木劍，劍鋒劃破空氣，淩厲的劍意直抵顏夕內心。

——也許顏夕當年選擇修劍是因為這次初見也說不定。

見他許久都沒有停下的意思，靈犀不得已開口喚了一聲：“顧免。”

少年動作頓了一下，卻還是將整個招式練習完整，這才收了劍，轉眸望過來。

看著這人將一臉嚴肅轉瞬化為溫和，而後聽聞靈犀對她的介紹後笑了笑，顏夕打心底裏覺得這是一個十分認真的人。

多年的相處證實了顏夕的猜測。

少年時並不明顯，但隨著年歲漸長，顧免承擔的越來越多，更經常顯露出來的反倒是處理正事時的一本正經，就連憤怒也不過一瞬，很快就會恢覆到常態，似乎已經適應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掌門身份。

但顏夕最避之不及的就是他一本正經說教的樣子。

這也是為什麽他說面壁沒人敢反對的原因——你可以從日出面無表情地說到日落嗎？

……他可以。

還是完全在理讓你無法反駁並且裏有不帶重樣的那種。

思及此，顏夕立刻道：“我錯了。”

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兩人都知道，不過既然得了這樣一句話，顧免達到了目的，立刻停止了不滿與抱怨。

不過沒等他再次開口說什麽，顏夕突然又一臉誠懇的道：“三師兄說他也錯了。”

顧免挑眉。

顏夕點點頭。

顧免要一句道歉肯定沒好事，總得拉一個人與她一起受罪。

三師兄，對不住了。

此時在開陽宮看碧曉搗藥的林泉清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第一次覺得這宮殿裏確實有點冷了。

而面對著面不改色說胡話的師妹，顧免輕輕地笑了一下，“行啊，人界收錢那回事就交由他吧，而你，”他將手邊的申請推了過來，“負責這個。”

顏夕還想掙紮一下，“二師姐……”

顧免道：“天璇峰弟子大多修劍，既然要在五年之內成才，只我一人授學定然不太可能，不然你……”

“看申請蠻好。”顏夕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拿走了案桌上的東西，而後再也不想搭理這個正經師兄，飄然離去了。

相比於對著一群良莠不齊的弟子，顏夕更喜歡看著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

雖然一樣會令她煩躁。

仔細想想這確實也是沒辦法的事。

碧曉身體本就不好，必然不能讓她承擔這些繁瑣的事務，而沈北硯……可能在閉關——這人若是閉關，沒個三五年是不會出來的，無論外面發生什麽大事，都與他無關。

有時顏夕倒是很佩服他這種，能將“兩耳不聞窗外事“貫徹地如此徹底的人。

總之，這靈犀派上仙還是要當下去的，申請也還是要看的。

不過等她回到搖光宮沒看上兩眼，她那個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搭理的小徒弟就過來了。

起先是站在門口，在殿門外探頭探腦，有些畏畏縮縮的模樣。

顏夕餘光中瞥到那人的身影，沒理他，十分專註地看著眼前的紙張——雖然許久都沒有翻頁。

後來可能是知道了顏夕是故意的，於是大著膽子走了進來，步速不快，但卻十分平穩地維持一個穩定的步調朝著顏夕這邊走了過來。

察覺到越來越近了，顏夕終於轉過頭，將視線移到來人身上。

這一眼望去，倒是叫顏夕挑了下眉。

離之背著手，見她看他，呲牙樂了，笑容明朗，一看就是十分開心的樣子。

只是他一貫幹凈的臉上以及白凈的弟子服上都是一道一道像是被蹭上的黑灰，這模樣怎麽看都有些好笑。

顏夕沒忍住，冒出了個：“你……”

你是去竈王爺家裏逛了一圈嗎？

不過這話臨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畢竟剛下過的決定總不好就這樣推翻吧。

離之倒是沒察覺，笑著將藏於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顏夕這回是真的驚訝了。

兩串冰糖葫蘆，山楂果飽滿圓潤，覆於其上的一大塊糖片剔透明澈，在搖光宮燈火的照射下，散發出瑩瑩的光亮，一看便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顏夕的眼神中很明顯的亮了一下，離之敏銳地抓住了這一絲變化，上前道：“師父，阿離錯了，阿離也想明白了，您不要生氣。”

顏夕很想問這人走神的原因是什麽，但看他如今的樣子，很明顯是不願說，恰巧顏夕對於這種事也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便也罷了。

她正想將自己的目光從那兩串糖葫蘆面前移開，冷不丁離之突然上前，直接將那兩個擺明了討好的東西塞到她手中，而後立刻後退，讓她連拒絕都不能。

她這徒弟怎麽好像變壞了……都知道投其所好了？

她擡眸看了不遠處的那人一眼，離之十分乖巧地看著她，臉上寫滿了期待與小心翼翼。顏夕在他的臉上與手上的糖葫蘆之間掃視了幾個來回，終於還是出聲問道：“你……想明白什麽了？”

離之似乎是松了口氣，緩緩道：“如師父所言，修劍之路艱險，一步錯，便是萬劫不覆，阿離知錯，今後定會全身心放在修習上，一絲不茍，盡心竭力。這種錯誤，不會再有下次。”

顏夕看了他片刻，見那人目光堅定，臉上沒了笑容，倒是愈發誠懇，她點了點頭，半晌，才又說道：“第一次學習的時候，我便讓你從劍法第一層開始，雖是用木劍，但卻是聚氣化丹，修煉法力的基礎。”

“可你卻偏愛第三層的影劍，一二層未曾學完，卻非要用影劍代替木劍，學習更高的層次，這基礎本就不牢，如何能走得更高？”

離之點頭，臉上都是虛心受教的表情。

看著他這副聽話的模樣，顏夕之前的氣早就沒了，淡淡地問道：“如今我再問你，你可還是想要使用影劍？”

不知道離之對木劍有什麽抵觸，從他第一次拿起的時候似乎就有些不太開心，而後聽聞顏夕講過第三層後更是直接舍棄了木劍，修煉跳到了第三層。

靈犀派中所有劍修弟子一般是以木劍修煉劍法，方便今後擁有自己的佩劍，而第三層劍法中幻化影劍也不過是修煉劍氣的一種方法罷了，只是沒想到離之會如此獨特地拋棄門派中一貫的方式，成為一個奇葩。

離之也沒有猶豫，在顏夕問完之後便立刻點了頭，“想。”

“……固執。”顏夕淡淡地評價道。

離之抿著唇沒說話。

本以為看著他今日認錯乖巧的模樣，問這一句，會令他改變自己的想法，卻沒想到有些答案竟是一成不變的。

也……挺有趣的吧。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顏夕道：“既然如此，你便用影劍重修一二層吧，完成後再來找我。”

離之一楞，見那人一臉認真的模樣，突然意識到師父對他的答案並沒有生氣，反而為他建議了一個獨特的學習方式。

明白過來的他立刻笑著點頭：“是！師父！”

解決了這些日子煩心事中的一件，顏夕也覺得微微松了口氣，當即不再忍著，拿起手上的糖葫蘆咬了一塊。

酸酸甜甜，唇齒留香。

這味道很熟悉，但似乎又多了一些什麽，顏夕此時並沒能覺察出來，只是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當真是一件舒心的事。

不過顏夕雖然吃著，也沒忘了另一回事。“你這身上，是怎麽回事？”

“啊……”離之好像才想起來，用手背蹭了蹭臉，那層黑灰沒蹭下來，反倒抹勻了，看得顏夕一陣好笑。

她揮手，一陣淡淡的藍光打在離之身上，轉瞬便幹凈如新，她笑著道：“是做這個弄的吧？”

本也沒想得到答案，顏夕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怪我，還沒有教你各種法訣。不過別急，等你學過一二層劍法之後便都會教給你了。”

“沒關系的師父，阿離不急。”離之搖搖頭，“今日第一次做，有些手忙腳亂，以後不會弄成這樣了。”

離之不說，顏夕也能猜到幾分。

雖然小時候的記憶有些久遠，但也並沒有全部忘卻，顏夕仍能認出離之身上臟的地方都是竈臺下面的柴灰。

離之沒學過焰靈訣，生火必須要自己親歷親為，所以才會搞成那副模樣吧。

讓一個比自己小那麽多，還從沒有摸過夥房的少年來給自己做東西吃，是不是……太過分了？

靈犀派上仙顏夕時隔多年在一個午後，終於重拾自己遺忘多年的一種情緒——愧疚。

而她，也在這個午後，明目張膽地推翻了自己定然五天不搭理小徒弟的決定，只因為兩串糖葫蘆。

哦不，並不是兩串，後來顏夕說離之就做了兩串便弄得一身狼狽有些不值，立刻被後者反駁道：“不是啊，師父，夥房裏還有十串呢！”

顏夕上仙心裏那點愧疚頓時煙消雲散，被糖葫蘆支配的身體直接移駕搖光峰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夥房了。

後面的日子裏，一切都變得風平浪靜。

靈犀派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忙的事。顧免與虞姒按照計劃在天璇峰講學；林泉清知道自己被賣了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只好前往人界兢兢業業地收取著分散各地的利潤；碧曉在開陽峰指導瓊花認識各種藥草以及治病方法，因為天璇峰上弟子想要學醫的很少，研究法器的更是沒有，所以碧曉只是偶爾才去一趟天璇峰，沈北硯更是一次都未曾出現過，專心致志地閉關。

顏夕在搖光峰上與源源不斷的申請死磕，間隙指點離之劍法。

離之修劍之路堪稱順利，一路幾乎沒有什麽瓶頸，就在顏夕的教導與桔梗時常的探望中穩穩當當的學到了第七層，速度之快已經超越了比他先一步入門的那些師兄們。

而他一直未曾見到的五師伯，終於在他進入靈犀派的第五年，與他打了個照面。

作者有話要說：

這速度跳的也是十分快了，下一章就是五年後，終於！荔枝長大了！可以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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