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時間，或許不太長，但足夠一個人擁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少年從天權宮大門信步而出，緩緩走到靈犀殿前，忽而瞥見往生柱旁有一人正鬼鬼祟祟地幹些什麽，他正準備離開的腳步一轉，飄然躍下了十數層臺階。

落地的一瞬，高馬尾蕩到身前，他將頭發朝後一甩，笑著朝守門弟子走去。

兩位守門弟子同時回頭，看清來人，其中一位個子略高的人便朝少年點頭道：“原是離師弟。”

少年正是離之。

五年的門中生涯，十五歲的年紀，脫去了人生際遇帶來的自卑與怯懦，如今臉上剩下的只有屬於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與偶爾流露出來的狡黠。

白衫黑發，才貌雙全。

“師兄辛苦。”離之給了兩人一些糖，見兩人笑著收了，他向不遠處的人影示意道，“師兄，可否問一下，那是何人？”

形跡可疑之徒，卻並沒有遭到門中弟子的制止，倒叫他真的十分好奇了。

此時離得更近一些，離之這一眼再看過去，才發現那人正拿著把小刀刮著往生柱上面的石灰，刮下來的東西紛紛落到了他另一手拿著的碗裏。

此人看上去比離之大不了多少，身上亦是一襲白衫，卻是烏黑襟帶。

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

身邊高一點的師兄笑著道：“這是五……”

話還沒說完，就見不遠處那人剮蹭的動作一頓，接著小刀往碗裏一扔，抱著碗就朝著離之的方向跑了過來！

離之站在原地沒動，眼睜睜看著極速狂奔的人眼也不眨一下的就將碗隔空推到了他手裏。

離之：“？？？”

這什麽情況？

下一刻，驚雷炸響，刺目的光從天而降打在他不遠處，離之下意識地擋住了眼睛。

待光芒褪去，只見原本那人站的地方只剩了一塊黑漆漆的人形碳……

多麽熟悉的場景。

往生臺因為這一聲巨響吸引了很多人，天璇峰的弟子們更是隨著顧免過來看了熱鬧，此時鬧鬧哄哄的，說什麽的都有。

連顏夕都過來了，看了一眼不遠處躺著明星失去意識的人，又轉過頭來問他：“你沒事吧？”

離之搖頭：“這雷只劈了他一人。”

顏夕不知為何覺得他說的話有些好笑，也當真笑了一下，“自然只劈他一人，你們又沒到成仙的境界。”

正說著，空中意料之中的傳來了那道令人熟悉的聲音：“靈犀派五弟子沈北硯，鉆研法器，貢獻頗豐……嗯……”

可誰都沒想到，這判詞說得猶猶豫豫的，從開頭就不順溜，就像現編得一般，更過分的是，編到一半還編不下去了，直接套了個結尾！

“嗯……沈北硯為仙界第兩千一百五十七位上仙。”

顏夕的眉皺的很深，直到這聲音消失，她冷哼一聲，諷刺道：“司命星君睡著了吧！”

離之也是疑惑不解。

按他這些年從身邊人口中了解到的對仙界的評價來說，那些人雖然道貌岸然，卻能將表面功夫做的不錯，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如此尷尬的局面，今日之事傳出去，可會讓人貽笑大方啊。

不過盡管往生臺看熱鬧的人各有所雲，當事人卻更像個旁觀者，痕跡褪去意識清醒之後，沈北硯就從地上爬了起來，徑直走到了離之面前。

直到此刻，離之才真正的看清了這位五師伯的樣貌。

看起來與顏夕差不多大的年紀，散著頭發，面容俊逸，美中不足的是一直都面無表情。

也不知怎麽回事，這靈犀的六個弟子有三個動不動就沒什麽表情，莫不真是人以群分？

不過更讓離之註意的是這人的眼神，空蕩蕩的，好像什麽都沒看見，真正的“目中無人”。

他也沒說話，伸手就要過來拿離之懷中的碗。

離之十分明事地將碗遞了出去，喚了一句：“五師伯。”

正在這時，空中再次傳來那道聲音，不過與方才明顯不同的是，這聲音已經順暢多了：“靈犀派已成立三百零五年，這些年來，貴派為仙界與人界的溝通貢獻許多，是兩界的功臣……”

顏夕聽著這些拖沓冗長的稱讚，已然猜到了仙界的意圖，眉目間漸漸顯出不耐，刺了一句：“仙界一天天凈搞些幺蛾子。”

但即使不耐煩，她也沒想走，畢竟身後掌門在呢，走的太快難免讓他難堪。

不過她體諒掌門，有人可沒想這麽多。

沈北硯好像什麽都沒聽到，拿了離之遞過來的碗轉身便離開。

離之有些楞楞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人家，竟是懶得搭理他。

不過片刻後他就發現了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那人走到顧免身旁時，被攔了一下，繼而聽顧免道：“聽完再走。”

可沈北硯腳步頓都未頓，身形一轉，躲過了那人攔著的手臂，繼續朝後走去。

顧免眼神一閃，對前方幾人揚了聲：“顏夕。”

臺階下方的幾人眼神瞬間轉到了顏夕身上，離之敏感的感覺到身旁的人有些低氣壓，眉目間不耐之色更濃，嘖了一聲，低聲道：“他要走就讓他走唄，非要攔著幹嘛。”

不過這聲音低且小，離得遠的很難聽清……也或許是聽見了也裝作聽不到。

——師父竟然知道？離之驚訝地看著她，不過因為不清楚這話能不能讓旁人聽見，還是用上了傳音。

明明全程顏夕都是擡頭望天，竟對身後發生的事了如指掌。

顏夕也用傳音回了過來，語氣很是嫌棄：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那……掌門師伯喚師父是什麽意思？離之問道。

這次顏夕沒有立刻回話，臺階之上的人也因為下方長時間的沈默而第二次喚了她的名字：“顏夕。”

被喚到人終於皺了皺眉，離之聽到了答案：他想讓我出聲攔人。

下一刻，顏夕便將語言化為行動，嘆了口氣，輕聲道：“北硯。”

這聲音雖然輕，但似乎全場的人都聽得非常清楚，離之下意識地轉過頭，只見已經走到邊緣地帶正欲提步離開天權峰的人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瞬間就停了下來。

接著，他緩緩地轉過身，視線在顏夕的背影上飄了一下，不動了。

林泉清笑嘻嘻道：“師弟還是這麽聽六師妹的話啊。”

虞姒冷哼一聲：“不知道怎麽被她迷了心智，都……”

“傻了”兩字在顧免飄過來的眼神中咽了回去，虞姒攏了攏頭發，不說話了。

離之轉過頭，心中有些不太舒服，卻只垂眸，默不作聲。

心中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在翻騰，好不容易被他壓下的時候，仙界最後的話也落到了他的耳中：“……仙界與貴派情深潭水，親密無間，特在明日為貴派舉辦一場宴席，慶賀貴派成立三百零五年，希望靈犀門各位準時蒞臨，屆時將宣讀對於北硯上仙真正的判詞。”

“真正”的判詞。

言下之意就是方才的判詞是假的，不做數，不允許被傳播出去。

顏夕哼了一聲，嘴角有些冷，“誰跟他親密無間，利用和被利用之間還能情深潭水？”

真是……有病。

熱鬧完了，顏夕轉身往回走。

離之問道：“那明日師父去嗎？”說這話的時候餘光瞥見沈北硯離開天權峰的身影，心中的疑問與些許不舒服再次冒了出來。

“不去。”顏夕頭也不回地道，“你今日來天權峰是拿申請？”

身後人卻沒動靜。

等了好久都沒有答案，顏夕停下來回身，“你……”

話沒出口，低著頭沈思的離之直接撞了上來。

這幾年離之不止劍法修煉速度快，個頭躥得也很快，已經高過顏夕半個頭了。

“嘖……”顏夕被他撞了一個踉蹌，正要穩住身形，離之那邊回過神來直接攔腰摟住了她。

“師父，”本想問是否沒事，但看見那人近在咫尺的眉眼，離之控制不住地轉了個話題，“五師伯與您什麽關系？”

離之問得認真，顏夕卻突然走神，發現自己的小徒弟當真是長大了。

原來略顯稚嫩的面容已經長開，面容如刀鋒般棱角分明，卻笑起來的時候依舊是明眸皓齒，翩翩少年郎。一雙眼睛不似從前那麽圓，但也不知是否習慣使然，縱然他此時微微皺著眉，顏夕卻覺得他仍是十分乖巧的模樣。

被他這一打岔，倒是忘了先糾結他們二人的姿勢問題，顏夕順口接到：“師兄妹關系，不然呢？”

離之眉頭未松，“那他為何如此聽師父的話？”

顏夕漸漸覺得離之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皺眉道：“你……”

“咳咳……”

不遠處裝模作樣的咳嗽聲傳來，兩人才突然發現這十分不妥的姿勢，連忙分開。

“咳咳……咳咳……咳——”

“三師兄若是病了，便去找四師姐看看，省的過兩天病入膏肓。”顏夕睨了不遠處舉扇咳嗽的人一眼。

“哎師妹你，有你這樣咒人的嗎？”林泉清無奈，“我就是提醒你們，就算師徒關系再好，也不要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顏夕不以為意，“我什麽時候在乎過體統了？”

“唉……算了。”林泉清走近幾步，朝離之彎起眼睛笑了笑，見那人退開幾步，他才對顏夕輕聲道：“明日你得去。”

顏夕神色不變：“我不想去。北硯又不小了，掌門師兄不能總讓我來牽制他。”

林泉清點頭，“我知道，要是為了北硯我就不說這話了，我也覺得看北硯心情更好。”

顏夕挑眉，“那你說這些作甚？”

“為了師侄。”林泉清瞥了離之一眼，“這麽多年了他都在靈犀山，未曾出去半步，還是個孩子，你也不怕他憋壞了。”

顏夕低眸沈思。

三師兄說的確實在理，五年來離之一直在靈犀山上練劍，從未接觸外界的人或事，從未表現出任何不滿，也從未提起過自己是否無聊，因而顏夕也就忘了問這樣是否是他所喜歡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如同她一般情緒淡漠的人，就連林泉清這樣活了許多年的人都喜歡在外界晃蕩，更何況是方才十五歲，好奇心正濃的少年呢？

她轉過頭去，問道：“阿離，明日，你可想去？”

離之上前幾步，微不可察地看了林泉清一眼，對顏夕道：“不想。”

“好。”顏夕點頭，轉過來對林泉清道，“那就去吧。”

離之一楞，“師父？”

顏夕沒回他，林泉清以扇掩面，笑道：“那掌門師兄可能要讓你將北硯也帶去了。”

顏夕道：“到時再說。”

言罷轉身離開。

離之倒是沒有再勸阻，朝林泉清告了個退，也隨著她離開了天權峰。

作者有話要說：

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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