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或許不是突然發生的，是一日一日累積的結果，而後在某一天，某一個節點，毫無預兆的爆發，傷人傷己。

如同此刻。

離之咬著牙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他已經無法抑制住的恐慌。

那日師父的解釋……他猜有九成是假的。

她這個人，性格堅韌，同樣的，她不會以任何理由讓他逃避現實，遠離現實，更何況，原因只是因為——醜。

失去記憶這種事，他不願意，他相信師父也不可能自作主張地解開封印，打亂記憶。

所以，問題只可能是出現在他自身。

是他又一次的忘記了什麽。

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是否重要，不知道下一次發生在何時。

自己心裏那種對於缺失記憶的恐慌，第一次感覺到的恐慌，都是因為怕忘了這個人，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忘了和她的全部羈絆。

害怕到無法神色如常的面對她，無法正常生活。

或許忘記一次可以，兩次可以，師父一定會為了承諾在他身邊重新告訴他，她姓什麽，叫什麽，這裏是什麽地方。

可三次四次甚至幾十次呢？

師父脾氣不好他是知道的，耐心有限他也是知道的，今日是她收他為徒後第一次神色不耐，如果他的失憶沒有解決，以後還會有很多次，很多次，直到她累了。

直到她不願意再收他為徒了。

那麽他再一次什麽都沒有了。

可……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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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夕進到搖光宮時怒氣還是噌噌噌往上漲。

她對離之近些日子的狀態本就有些不滿，但畢竟傳音簡單，既然沒耽誤學習，她便也沒說什麽。

萬萬沒想到走神愈演愈烈，練劍也成了這副樣子！

若是方才她沒註意到他的異常，若是她沒收住，那一劍就刺上去了！他就完了！

雖然她對自己的控劍很有信心，但萬一呢！萬一呢！

生氣！太生氣了！

氣得她都沒心情看滿桌子的話本子了！

顏夕皺眉，轉身坐在榻上。

她決定了，五天之內絕對不會理他，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一定要讓他體會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否則今後……

今後？

哪還有什麽今後！

想不清楚就別再找她了！

獨自生了許久的悶氣，直到顏夕的眼神要把眼前的話本子盯穿了，她的心情也慢慢平覆下來。輕呼一口氣，她拿起案桌上攤開的那只“替罪羊”，隨意地翻了起來。

“若說這妖界之內最值得人稱道的，莫過於當今妖界之主妖王與下屬狼王之間相愛相殺的兄！弟！情！

沒錯，不要懷疑，就是兄弟情，雖然二人總是一見面就懟得你死我活，偶爾演變成打得你死我活，但打完之後，你就會發現，啥事也沒有！

而且這兄弟情也可能會發展成為更深一層的關系，你以為我在胡扯？

不，是真的。

有次妖王與狼王單獨在帳中就某件事情進行商討，風吹起帳簾，巡視的小兵‘不幸’看見兩人正在醬醬釀釀……”

顏夕看到這裏一楞，醬醬釀釀是什麽？

……這什麽書，裏面怎麽許多都看不太懂？

將書翻到封面，她這才看清了這本書的名稱以及作者。

《妖界二三事》——鹿百曉

顏夕想了想，她好像並沒有刻意買這本書，也許是當時挑的時候沒太註意，就一起順過來了。

不過將來若真是能去趟妖界，倒是希望請教一下這個鹿百曉……讓她迷惑的“醬醬釀釀”到底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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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你怎麽……”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有人在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離之迷迷糊糊地擡起頭來，那人的話音明顯頓了一下，“……哭了？”

哭了？

他伸出手在臉上摸了一下，果然是一片濕潤，怪不得看著眼前的人都是十分模糊。

將臉上的眼淚抹幹凈，離之從地上站了起來，只是跪的時間有些長，起來的時候身形一顫，差點再次跪下，幸好旁邊的人摻了一把。

在原地緩了緩，離之才問道：“你怎麽來了？”

桔梗順口答道：“來找你玩啊！本來你剛醒的時候我就想來，但是師姐說會打擾你休息，所以現在聽說你好了我才過來的！”

見他沈默，桔梗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六師叔罰你了？”

“不是！”一聽到有關顏夕的話，離之擡起頭，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道，“不關師父的事。”

桔梗皺眉，“那你傻了吧唧地跪在那幹嘛？”

離之嘆了口氣，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是我……有些想不通的事。”

“問我呀！”桔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臉驕傲，“我可以幫你的！”

離之看著她，有些好笑，感覺到腿上的酸麻逐漸褪去，他走到自己屋前的臺階上坐下，桔梗立刻跟著他做到了旁邊。

似乎也覺得方才說的話有些自誇的成分，她撓了撓頭，換了種說法，道：“你有什麽事想不通可以說出來嘛，就算我解決不了，也可以幫你分擔啊！”

離之手肘放在膝蓋上支著腦袋，沒有看她，目光放在搖光宮前方常年不敗的樹木上，這樹不知是什麽品種，樹冠高大，葉子蓬松濃密，在翠綠間能看到一朵一朵的白色小花，雅致極了。

桔梗還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詢問，離之實在拗不過，順口問道：“那是什麽樹？”

耳邊立刻安靜片刻，桔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聲音才再次響起，“是木荷啊！六師叔沒告訴過你嗎？”

離之搖了搖頭，“是我沒問過師父。”

桔梗本是有些疑惑，此時突然松了口氣，“哦幸好你沒問，不然六師叔可能又要生氣了！”

“為什麽？”離之直起身子，有些好奇地看著她。

桔梗道：“這是師祖種的，我師父那裏也有一棵。我聽師姐說，當年師祖為了緩和師父和六師叔的關系，特意在兩峰都種上了一棵寓意長久、和睦的木荷樹，不過效果嘛……”

她看向離之，攤了攤手，“你也看到了，根本沒什麽效果。”

其實師祖——靈犀的形象在離之腦海中是十分模糊的，一直聽顏夕“老頭子”“老頭子”的叫著，又見識到了四師伯宮內的冰棺以及眼前的木荷樹，他想象著師祖該是個慈祥和藹關愛徒弟的老爺爺。

只是來到靈犀山這麽長時間，那個在外雲游的師祖仍舊不曾見過，他還是有些好奇。

“師祖……是個什麽樣的人？”離之道。

提起這個，桔梗眼前一亮，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是個很溫柔的人！”

頓了頓，她又道：“還十分好看！”

“好看？”離之下意識道，“老爺爺還能看出好看？”

桔梗一楞，“什麽老爺爺？”

直到此刻，離之才模糊地感覺到自己似乎想錯了什麽，猶豫了一下，他道：“師祖看上去多大年紀？”

桔梗的小臉糾結了起來，似乎是極難形容的模樣，許久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語句。離之嘆了口氣，不得已問道：“與掌門師伯比起來呢？”

聽師父說，修仙之人得道後容貌不會改變，他也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問問，畢竟不太了解仙界之人與修仙之人的區別。

哪知他這句話一出口，桔梗立刻一拍手，道：“比掌門師伯大一些！但也大不了多少！”

離之點了點頭，方才有了些鋪墊，他倒也沒那麽多驚訝，也不想去細究顏夕為何那麽稱呼一個本不算老的為老頭子，畢竟她這個人活的恣意，也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又想到桔梗方才的話，他問道：“你說師父‘又’要生氣，師父以前也因為這個生過氣嗎？”

“對……額其實我也是聽說的。”桔梗想了想，回道。

離之由衷讚嘆道：“你聽說的真多。”

“我有什麽辦法，”桔梗癟嘴，“我來的時候事情都發生了好久了。”

離之輕笑，點點頭，“那我現在聽你說。”

他這一笑將少年郎的朝氣顯現出來，桔梗眨眨眼，道：“師弟，你也好看。”

離之一楞，尷尬地咳了一聲，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在心裏還想著他的問題，桔梗很快忘了這件事，道：“師父……師父與六師叔當年見到這棵樹臉色都不太好看，師父倒還好，就是六師叔，聽說那之後許久都沒有搭理師祖，最後還是師祖用了五根，不對，六根，好像也不對……”

頓了頓，桔梗終於放棄了準確的數目，直接道：“反正就是好多根糖葫蘆才哄好的，以後也沒人敢在六師叔面前提這個木荷的事了。”

離之思忖道：“當年兩人都不樂意，竟然沒有人將這樹毀了嗎？”

“沒有，”桔梗搖頭，說到這裏又是一楞，“啊對啊，為什麽？”

見他疑惑地瞅著自己，離之無奈道：“你都沒有聽說，我怎麽會知道。”

桔梗轉過頭去，想了想，道：“我猜是師祖不讓，所以沒人敢動！”

離之只笑了笑，沒說話。

他不這麽想。

他的師父就沒有不敢做的事，若她當真覺得木荷厭煩，即使是師祖，怕是也攔不住。

所以，只可能是師父自己想留著。

或許師父與二師伯的關系沒有想象的那麽不可調和？

思及此，離之才想到自己一直疑惑的那個問題，“師父與二師伯為什麽不對付？”

“不知道，”說起這個桔梗似乎有些洩氣，“胡箏師姐似乎知道，但她不願意和我說。”

離之一楞，他倒是沒想過會得到這樣一個結果，難道二人之間有什麽不便外人知道的深仇大恨？

但是吵了這麽久……靈犀山大概無人不知吧，胡箏為何要瞞著自己的師妹？

真是……奇怪啊。

他這邊還在猜測著，桔梗卻好像突然回過神來，拍了他一下，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困惑的事情是什麽呢！”

離之無奈地笑，“你竟然還想著。”

“當然了！”桔梗一臉驕傲地道，“我記性可是很好的。”

記性……師父就不太好，以至於剛聽過洛家長子的名字轉眼就叫不上來，差點鬧了個笑話。

……真是聽什麽都能聯想到師父啊。

嘆了口氣，離之轉過頭，遲疑道：“你知道……怎麽樣才能不忘掉一個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話本子純屬搞笑，切（ding）勿（yao）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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