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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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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時候天亮的很遲, 不過窮人家沒有個歇息的時候。所以像揚州這樣的大城市,不管哪個季節, 天沒有亮的時候都有人在活動。

最早的是收屎尿的大車, 他們從城外來,往往是一頭大青騾子,後頭有高高的糞桶。從每家每戶收了屎尿, 然後運到鄉下賣給要做肥料的鄉下人。這這趕騾子的車夫一般都是牙行的人,整座牙行的屎尿生意早就被幾個大牙行包占下了。

可別看不起這門生意, 看起來又腌臜又不打眼,其實那是極有油水的——牙行在這件事上是兩頭收錢, 一頭要從鄉下農夫那裏收, 一頭要從城裏人家收, 這是處理費!

趙鶯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去年夏天, 那時候她回家不到一個月——這錢是一個月收一次。若是你不交錢, 人家就不給你處理了。

這揚州城雖大, 但也沒有提著一個馬桶隨便倒的地方,誰都不會讓把個臭氣熏天的東西傾倒在自家附近。你要是存在家裏, 那倒是沒人說了,可也要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了啊!所以最後也只能乖乖交錢了。

另外遲一點兒的, 就有賣早食的攤子支起來了,遠遠看過去有白色的熱氣浮起來的地方就是早食攤子。與此同時,買水的水車也差不多時候到了,他們一邊搖著鈴鐺,一邊走過家家戶戶。

那些巷子裏打了水井, 甚至自家就有水井的人家自然用不著買水。可是大水井是要錢的,揚州雖富,卻不是人人都富貴的。十幾兩銀子一個的水井,多得是人用不上,只能每日花幾個大錢把水缸灌滿。

不過這些常年賣水的水車都心裏有數,只往整個揚州城最窮的城南區——城南就在太平巷子以南,太平巷子這個地方確實是北接富貴,南臨貧賤,魚龍混雜。

這些人活動中,揚州城就漸漸醒來了。包括趙鶯鶯家,趙吉起身穿衣,看王氏在昏暗的晨光裏餵趙茂,笑著道:“你多歇歇,帶著這個實在是辛苦了。至於家裏的家事,不說有娘幫忙看著,就是蓉姐兒這些日子的表現,你也是看到了的,該放心的!”

趙吉又逗了一把小兒子:“行了,今天事多,我早些出門,早飯也到外頭吃了。”

趙吉今天確實是有事情出門的,前幾日他就和王氏商量過了。家裏的染坊生意越來越好,現在的大小實在是不夠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添一些染缸、平底大鐵鍋之類的,然後請一個染匠師傅一起做事。從此以後趙吉就可以專門染藍白布,其餘的事情交給別人。

這樣看起來是要多花錢雇傭一個人,很不劃算,實際上這很劃得來。畢竟之前趙吉只是請小工,而沒有專門的染匠師傅,他能接手的工作始終是有限的。現在多一個師傅,那是大大的不同,盡可能地吃下單子,怎樣也不用擔心做不完。

總體算起來,這當然是賺的更多啦!

至於請誰來幫忙他也想好了:“我之前在戴家染坊學藝的時候有個師傅,沒什麽頂尖的技藝,但功底紮實。前些日子聽說他年紀過了六十了,就從戴家染坊裏退了出來了,正好去請他。”

戴家染坊的師傅,只要不是學習過他家獨特技藝的‘終身師傅’。一般來說,哪怕是一直簽在他們家的,到了六十歲也會被辭退。因為到了這個年紀,大多體力衰退,精神和手腳也沒有以前那麽好了。

有些師傅或許是越老經驗越足,東家越想要留下來,但是絕大多數的師傅到了年紀就會大不如前。這位師傅顯然就是這樣的,戴家沒有留他,了結了身契就放他走了。

趙吉卻知道,他這樣的師傅在戴家或許已經沒用了,但在普通染坊依舊算個好手。因此打定主意那時候就去請他——他倒是不擔心人家會不會答應,他事先了解過的,這位師傅家裏缺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有人請他做事,他怎麽會不去?

趙吉出門,首先就去找那位師傅。那位師傅姓潘,人都叫他潘師傅。他家住在虹橋附近,離太平巷不算遠,但也不算近。趙吉一路走過去,順便路上買了兩個鹹菜燒餅,邊走邊吃。

到了地方抹抹嘴,敲門:“潘師傅家嗎?我找潘師傅!”

潘師傅家裏人口多,他膝下有五子七女。現在都已經紛紛成家,讓潘師傅花錢多的是他小兒子。生下來便癡癡傻傻的,為了這個兒子,潘師傅早早地和所有成家的兒子分家,然後和這個住在了一起。

與其說是選了這個兒子養活孝敬自己,還不如說是他這個當爹的打算養這個小子。

只不過他心裏清楚,自己並不能活多久,還是要找一個靠得住幫自己一起照顧這個傻兒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給他買一個鄉下姑娘做媳婦,沒辦法,誰願意嫁一個傻子,所以只能是買了。

將來傻兒子有了老婆孩子,那也就算是有靠了。

所以潘師傅要錢,不說將來給傻兒子留下多少錢傍身,至少得幫他把娶媳婦的錢攢起來。

之前被戴家染坊辭了,他就在四處尋訪哪個染坊要染匠師傅。只不過這事兒也難找,大染坊看不上他年紀大了,還被戴家染坊辭了。小染坊則是他看不起——這些小染坊也就是糊口而已,請他這個師傅能給多少錢?

這時候正苦惱來著,趙吉就找上門來了。這時候他的心氣已經沒那麽高了,在趙吉報了一個雖然比不上大染坊,卻遠超過小染坊月錢的數目,他就點了頭。

趙吉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當即道:“潘師傅,事情這麽定下來了,您什麽時候能來上工?我的意思是越早越好,我那邊有活兒沒人,越早做事越好!”

潘師傅想的何嘗不是早些做事,畢竟早一天做事早一天拿錢麽。於是立刻點頭答應明天就去,而後又聽說趙吉要添置東西,那就更加熱心了。

“我今日無事,我就和你一起去。別看我人老眼花,可是眼光還在,看東西好壞合不合用的經驗比那些染坊裏新來的年輕人不知道好到哪裏去!我和你一起去,到時候給你搭把手!”

兩個人先去了一家鐵匠鋪子,若說這家鋪子有什麽特別的,大概就是戴家染坊的大鐵鍋都是從他家買的。趙吉和潘師傅早戴家染坊做事久了也就成了習慣,這些東西總是在這裏買的。

掌櫃的是熟人,看到趙吉和潘師傅有什麽不知道的,朝潘師傅拱拱手:“恭喜潘師傅啦!之前還說您以後到哪裏高就呢,原來是去趙老板那裏。趙老板是個厚道人,您這回可算是交了好運了!”

又對趙吉道:“趙老板眼光沒的說,潘師傅瞧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其實手頭功夫實在。有潘師傅在,您以後能賺大錢!”

兩邊討好滴水不漏,趙吉只能笑著道:“我哪裏算什麽老板,掌櫃的別這樣叫,要是讓熟人聽見了實在難為情。”

買東西是容易的,因為這家常常供應染坊的一些東西,所以若不是要特制的話,那些東西都是可以直接拿貨的。趙吉自然沒有需要特制的,三兩下就和潘師傅挑好了東西,然後請店裏的人送到太平巷子。

然後還要去買染缸,這個東西和大鐵鍋一樣,到相熟的店家看貨挑貨拿貨就是。另外因為染坊增大,各種零零碎碎的東西,小到一件圍裙,大到染匠工具,那都是要添的。

王氏細心,提前和趙吉商量著擬好了單子,這時候照著單子買就是了。旁邊又有一個極老到的師傅,潘師傅偶爾指點兩句,買東西添家當倒是不難。

添家當雇師傅,現在的趙吉可以說是躊躇滿志。不只是為了之前想的要買房子,更是把眼光放長遠——人家做的富貴人家,為什麽他就做不得!如今又有了茂哥兒,多了一個兒子,他想到的就是給兩個兒子都留下一份豐厚的家產。又給每個女兒準備上一份上上的嫁妝。

家裏每個孩子都能有好歸宿好日子!

不過他給女兒準備嫁妝的速度可能趕不上女兒出嫁的速度了,趙吉在染坊勤勉做事,王氏出了月子不過個把月,又重新坐回到了織機前面。這時候,之前說要給趙蓉蓉說親的張婆婆到了。

她臉上掛著笑,一把拉住王氏:“給侄媳婦道喜!小二巷羅家那邊滿意的很,想要向蓉姐兒提親,你這邊怎麽說?”

王氏當然是同意的,不過她作為女方人要矜持一些,委婉道:“我是一個婦道人家,這樣的大事哪能做主。這件事等晚上,孩子他爹回來,到時候問問他的意思就是了!”

張婆婆立刻揮了揮帕子:“我說侄媳婦,你可別和老身來這些了,這都是早就通好了聲氣的事情了,何必呢!”

王氏笑而不語,張婆婆也不再多說,直接提起下聘禮的事情:“事情雖然才靠了一個頭,還要問明等等。但是侄媳婦你給我說心裏話,你要什麽樣的彩禮?又出的起什麽樣的嫁妝?”

普通人家結姻親,嫁妝和彩禮絕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很多時候就是因為嫁妝和彩禮談不攏,最終一樁千好萬好的婚事就告吹了!

男方的想法當然是女方帶的嫁妝越多越好,雖然除了個別格外混賬的人家,沒有人會侵占媳婦的嫁妝——或者說想侵占而侵占不了,當人家娘家是死的嗎?當社會風俗是死的嗎?當公堂是死的嗎?關於嫁妝怎麽判斷歸屬,這可是寫進國家律例裏了的。

女子的嫁妝會在嫁人的時候寫成文契,主婚人也就是文契的見證人。這份嫁妝是屬於這個女子的私產,男子可以支配自己的妻子,卻不能支配自己妻子的嫁妝,這是絕對的。

乃至於妻子死了,有孩子的,這財產只能歸她子女繼承。沒有子女的,這份嫁妝就要送還娘家,沒有婆家一點事兒。

但是,結親的時候都是抱著媳婦給自家開枝散葉的想法呢。將來生了孩子,這些財物最終還是要歸自家的。而且就算不看以後看眼前,媳婦有錢總歸是好事,規定是夫家不能動女子的嫁妝,但要是女子賢惠,要補貼丈夫呢?

至於說彩禮,這就更直接了。

對於那些豪門大戶來說,嫁女兒比娶媳婦花錢,辦嫁妝也比辦婚禮隆重繁瑣。對於他們那種人家,嫁女兒絕對是厚嫁。拿出煊赫的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引得滿城人議論艷羨。

但是對於窮人家,娶媳婦更加花錢,因為彩禮比嫁妝厚。實在是窮的很了,女孩子的嫁妝可以一文沒有,只光溜溜一個人去夫家。反正最後不至於嫁不出去,等著成親的窮漢鰥夫好多呢!

但是沒有錢,那是絕對娶不到媳婦的——除了一種特殊的情況,換親!

也就是把兩家各自的女孩子嫁到對方家裏,兩邊各自都不收錢。不過這也是變相的把嫁女兒的彩禮補貼成兒子娶媳婦的花銷。本質上是沒什麽不同的。

趙鶯鶯家如今也算殷實,姑且是個中等人家。那邊小二巷的羅家也是個中等人家,兩邊雖不至於一根線一雙鞋地計較嫁妝和彩禮,可是這件事還是要認真商量的。

王氏答應的很幹脆:“我家的境況您知道,現在是沒什麽錢的。不過蓉姐兒也才十四歲,等她出嫁還有三四年哩,到那時候一份厚厚的嫁妝跑不掉。”

又保證:“至少一樣我現在就敢說,到時候羅家送來的彩禮,我家必定一文錢都不留,全放在蓉姐兒的嫁妝裏。”

張婆婆心裏有了算計,按照羅家的境況,那份彩禮必定不會薄了去。就算蓉姐兒只有這個做嫁妝那也很不壞了,何況她還算了解趙吉和王氏兩個。兩個人說要給蓉姐兒準備厚厚的嫁妝,那就是來真的,絕不是哄人的。

於是知道該怎麽說話,點頭應下來。問她:“那羅家的彩禮怎麽說?”

王氏這一次更加幹脆:“我家既然打算把彩禮都給蓉姐兒做嫁妝,那就是全不指著蓉姐兒嫁人賺一筆了。既然是這樣,羅家只要按照時下中上等人家的風俗來就是——無非就是點心酒水布匹銀子這些東西。我之所以還講究這些東西,那也是為了蓉姐兒的臉面。”

按理來說,王氏既然不在意錢財,那就不應該對彩禮有任何要求了。其實不然,這涉及到一個臉面的問題。趙蓉蓉一分彩禮都沒有,人家該怎麽想她,那是顯得不尊貴了!

說不定羅家的人也會看不起她,想法很簡單:反正這個媳婦沒花錢的,要是不喜歡就不要了吧!

張婆婆點頭稱是,她就喜歡這種親事。兩邊都有好處拿,事還不多。沒的她為一卷線、兩塊尺頭的事情兩邊跑,跑的鞋子都能壞掉兩雙。

只不過這樣輕松的差事實在是太少了,她向王氏告辭:“別留,侄媳婦別留,我去你對門二嫂家。她前些日子托我給蕙姐兒尋一門親事來著,這時候有些眉目了,我去和她說一說。”

王氏有些奇怪,不過也沒當回事——趙蕙蕙比趙蓉蓉還大一歲,今年都十五了,正是尋摸親事的好時候,孫氏找媒婆是很正常的事情。唯一讓王氏覺得有些奇怪的是正好和自己一樣找了張婆婆,可是想到張婆婆在附近的名聲之大,又覺得很正常了。

“那是要去,就不留張婆婆。”王氏笑著道。

張婆婆進了西廂房,孫氏早就等著了,見她進來立刻問道:“怎麽樣,成沒成?”

張婆婆坐下,一改在王氏那裏的熱絡,臉上淡淡的:“侄媳婦,這事情嘛,我肯定是盡力的。只不過你要要想一想,我不可能冒著砸招牌的風險做這件事沒個好處罷!”

孫氏皺眉,覺得這個老婆子實在不好應付,冷聲道:“您還要如何?我都答應過了,一旦事成,到時候有二十兩銀子奉送!”

二十兩銀子,聽著很多,是揚州城一個普通三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銷了,對於趙家二房也不是輕易能拿出來的。

但是相較於這樁婚事,那又是賺了!到時候彩禮送過來,路家這種人家的彩禮是有定數的。就算往少了說,也有十多兩銀子的數,多的話三五十兩亦不算多。

然而這還只是彩禮而已,等到蕙姐兒嫁過去了,生兒育女一步步站穩腳跟,那時候就是自家可以占便宜的時候。她倒是頗能等——畢竟趙蘊年紀還小,需要姐姐扶持的時候還長,孫氏倒也等的起。

張婆婆聽孫氏口氣不大好也不著急,她比她更加老到:“侄媳婦可別這樣說,實在是空口白牙說話不算話。以後要是你翻臉不認人,我這生意不是白做啦!”

孫氏心裏怨恨這老婆子的精明,只能到:“你道如何?”

張婆婆不緊不慢道:“別的都算了,那二十兩你寫個借據給我就是了。”

孫氏大怒:“你就這樣信不過我?我還信不過你呢!若是你拿了借據,到時候辦事情不用心,或者幹脆故意辦砸了,我怎麽辦?”

“自然退換借據給你——我還不知道侄媳婦的人麽,真個事情沒成,我捏著這借據,您能鬧的天翻地覆。就算是為了我自己能有好日子過,我也不會犯傻強留借據。”

說著張婆婆笑了起來:“我做事是有信譽的,不信的話侄媳婦盡可以悄悄地去打聽。那些替人遮掩難處促成的婚事我也做過幾樁,哪一回不是事不成就退錢的?倒是侄媳婦你,當年你家的事情我可聽說過。拿了我那三侄子分家錢給老公醫病,說好的日後有錢了歸還。結果呢,人家問你們這件事你說的是什麽?”

‘有這樣的事?倒是拿個借據文書出來啊?’

這就是當初孫氏對王氏說的話,差點把王氏氣的半死。

當初孫氏為這件事著實得意過,還暗笑趙吉和王氏兩個實在是傻!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自己就因為當初這件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件事誰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孫氏說什麽都不會管用的。張婆婆拿這件事說嘴,她確實無話可說。

孫氏臉色漲的通紅,半晌沒有說話。張婆婆閑閑的勸她:“侄媳婦何必這樣為難,反正你都是要給我這銀子的,這時候立個借據算什麽——難道你一開始打的是賴賬的主意?”

不得不說,張婆婆說中了。

二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孫氏湊一湊勉強能湊起來。但一旦湊了這二十兩,家裏就空了。

至於說彩禮的錢可不可以頂上,那是絕對不可以的,孫氏的打算是路家的彩禮全部做嫁妝。這不是孫氏心疼趙蕙蕙,她是怕商量的嫁妝太少,路家那邊不肯答應婚事。

反正,現在的第一要務就是在趙蕙蕙進門之前,所有的事情務求不會出一點紕漏和意外。

“好,這借據我寫,不過你不許收我利息!”孫氏留了一個心眼,她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拿出這筆錢。要是像放高利貸一樣,光是利息都要把她壓死。

張婆婆爽快:“不要利息是小事,但也不能讓我一直等著侄媳婦罷!若是沒有利息,那就限定一個日子,在那之前一定要把這二十兩銀子還我!”

孫氏和張婆婆打的主意是向路家和羅家一起說親,都說是趙家的女孩子。然後羅家和趙蓉蓉結親,路家和趙蕙蕙結親。兩邊的人就算知道有一戶人家也往趙家下聘禮,一時也不會多心,畢竟趙家還有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姑娘,一打聽就知道。

這至少能段時間之內糊弄過去——所以手腳要快,時間長了,大家是住得近的,總能打聽出個三言兩語,到時候事情就是紙包不住火!

“反正蕙姐兒要快些送過去嫁人,就定在今年年底!”張婆婆聲音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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