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29 章

關燈
第 29 章

六道堂眾人與梧帝終於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在六裏堡,顧遠舟才發覺梧帝早就寫好了雪冤詔,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氣。

終於安頓好已無大礙的梧帝,元祿卻忽然道:“頭兒,我有一事相求。”

顧遠舟招了他、於十三與錢昭出來,看著安寧祥和的夜色,欣慰道:“正好我也要找你。現在我們除了阿盈都暫時安全了,我已經與李同光和安都分堂的弟兄們商議好,半個月後,阿盈就會假死送到這裏。正好你留下來接她……”

元祿卻打斷他的話,正色道:“我並非是要等她脫身,而是要進入安都,陪著她一起出來!”

四人被他的話語一震。

元祿動容道:“她再厲害,也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就算有人為她安排好了,她也一定會傷心,會害怕,我要陪著他。我年紀小,也更容易隱藏,也能替安都分堂的哥哥們去冒險。更何況,蕭大哥已經告訴我了,安都中有江湖勢力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有時候,大隱隱於人群,才是抽身的最好辦法。”

於十三已經落下了欣慰的淚水,擦著眼睛道:“哎,元祿這是真的長大了。”

錢昭冷冷道:“你自己身上還有病,去了不是給人添麻煩?”

元祿聽了這話,臉上反而綻放出更燦爛的笑容:“有錢大哥的糖丸,我怕什麽?再說了,若是阿盈在安都出了什麽事,恐怕我也會立馬死掉。”

顧遠舟本來還想說什麽,現在也只能道:“那我替你去。”

元祿道:“不行,你是我們的頭兒。”

他也抽了抽鼻子,道:“顧大哥,這麽多年,我替你看了這麽多次老宅,還聽見過你的死訊……這次,你就別阻攔我了,讓我親自去陪著她吧。陪著她,已經成了我的習慣了。”

眾人再也說不出話來。

少年的情感熾熱滾燙,元祿卻始終不敢談愛,只因為他是個沒有明天的人。只是,他的腦海裏,始終回想著楊盈的話音:如果你那時候還活著,也沒人敢做我的駙馬,咱們倆就在一起唄?……放心,除了曾經的鄭青雲和現在的你,我可沒有隨便對一個男人產生要他當我駙馬的念頭……

如果他現在不踏出這樣的一步,他短暫的人生,豈不是更加失去了意義?

元祿頭也不回地走了,成為消失在地平線上的一個小點。

梧帝靠著顛簸的馬車昏昏欲睡,此時被外面的呼叫聲驚醒。

錢昭坐在馬車的另一端,他一直目光幽深地盯著梧帝。

梧帝迷蒙地睜眼看了看外面:“這是到哪了? ”

錢昭道:“稟聖上,再有幾個時辰,就快到合縣了,離陛下惜敗於安國的天門山不遠。“

梧帝猛然一驚,隨即臉現愧色:”朕,對不起那些為國捐軀的大梧將士們。 “

錢昭依舊面無表情:”聖上言重,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能為聖上效死,乃是他們修了幾輩子的福份。“

梧帝嘆息:“錢卿忠肝義膽,自是可以這麽說。但他們畢竟是因為朕才枉送 了性命……朕不太能沒心肝啊。”

錢昭道:“能為聖上效力,乃六道堂畢生之幸。聖上,請用茶。 ”

梧帝喝茶,車中顛簸,水沒喝到幾口,幾乎全灑在了衣襟上,令他頗為懊惱,卻也無計可施。

錢昭忙接過茶杯:“聖上再忍一會兒,等到了合縣,我們就不用跑得這麽急了。臣知道一個風光秀美的觀景臺,到時聖上可以下車稍作歇息,那時候再慢慢品茶賞景不遲。”

梧帝眼睛一亮:“是嗎太好了,朕自入安都以來,不是被關在塔上,就是被關在草屋裏,真是悶壞了。”

錢昭一笑:“臣保證,那是全天下,風光最好的地方。”

梧帝一臉期待,重重地點了點頭。

所謂觀景臺,不過是一處略為平緩的崖邊平地,從崖邊可以俯看到夜霧迷漫的山谷。

梧帝裹著披風走到崖邊,不解道:“這兒有什麽風景?太黑了,朕看不清啊?這裏好冷,趕緊送朕回馬車上去吧。“

不料錢昭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之極:”現在還是六月,聖上就嫌冷了?那四個月前,死在這片關山戰場上的大梧將士們呢?“

梧帝大驚,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臉震驚,不知所措地望著錢昭,一時說不出話來。

錢昭拎起了他的脖領,將他拖到山崖邊:你好好的看清楚,你當真不認識這個地方了嗎?

梧帝膽寒:”錢卿?!你……“

他回頭看時,卻發現錢昭卻早已跪下,正從一個囊袋中取出一枚枚的六角平安扣,放置在石臺上,而早已排列好的幾枚平安扣上,第一位赫然寫著“六道堂天道緹騎柴明”的字樣。

梧帝顫聲:“柴明的平安扣怎麽會在你這兒?”

錢昭放好最後一枚平安扣:“因為我是他的親大哥。”

梧帝大驚失色,轉頭欲跑。

錢昭卻只是橫手一帶,便將他拖了回來,滿臉平靜:“聖上莫走,我布置了整整三個月,才等到了這個好時機,您怎麽能隨意缺席呢?”

梧帝驚恐掙紮:“人呢?護駕,護駕!!”

孫朗和眾人趕到的時候,錢昭正指著劍逼迫梧帝跪下。孫朗怒道:“錢昭,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錢昭道:“為柴明,也為天道的兄弟們,討個說法。”

眾人皆驚。

錢昭道:“我錢氏一門,三代皆入六道堂,因為父母早亡,外祖家無嗣,這才過繼了阿明,讓他跟我娘姓柴。阿明是我娘難產了七個時辰才生下來的,阿爹去得早,小時候,是我一勺一碗地餵他吃飯,長大了,又是我一招一式地教他武功。是我,親手把他送進了天道,是我,給他安排了這個好前程!我好容易把他平平安安地養大到十九歲,眼看他就要成親了,可誰成想,他卻被你這個無能的昏君帶上了戰場!”

錢昭的語聲中帶著幸福的回憶:“阿明生來最是要強,總不肯對外頭說他是我的親兄弟,總怕人議論他是靠著我才能升官。跟你出征的每一天,他都會跟我寫信。‘等我這次立下大功回朝,我就能理直氣壯地跟大家說你是我大哥了!’‘大哥,我每天都勸諫聖上,不可聽太聽信太監,但聖上充耳不聞!’‘大哥,聖上貪功冒進,我們每天要折損三千餘人,長此以往,只怕釀成大禍!’”

說到此處,錢昭已經幾乎無法抑制恨意,狠狠地沖著梧帝就是幾個耳光。

孫朗苦笑道:“錢昭,你何必呢?頭兒和十三,很快就會到這裏。”

錢昭恍若未聞,繼續對梧帝道:“阿明他勸過你了,石小魚也勸過你了,天道的兄弟,還有無數的人,都勸過你了,可你還是一意孤行,為了你那該死的野心和霸業,就讓上千條活生生的性命,在你眼前這片天門關的平原上,變成了孤魂野鬼!”

梧帝又驚又怕:“朕知道了,朕早就知道了,朕已經寫了雪冤詔!”

錢昭冷笑:“那也只是你死到臨頭才良心發現而已!之前顧遠舟勸你,殿下求你,你都充耳不聞!阿明他們那麽年青,那麽忠心,他們都為你死了,可你呢,為了活命,連一道證明他們不是叛徒的詔書都不肯寫,寧肯他們被萬人咒罵,寧肯他們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寧!”

梧帝的臉蒼白了許多:“朕一直都記得他們,朕只是想活著回到大梧,不得已才這麽做,朕也後悔,朕也很過意不去,對了,柴明臨終前,還對朕……”

錢昭冷笑:“你是不是還想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是不是還想說以後一定會追封他們高官厚祿?!”

他手上稍一用力,劍鋒在梧帝脖子上勒出一條血痕。

眾人大驚,立刻就要撲上,但錢昭再次拔劍:“別過來!”

說完,他竟在自己手臂上也拉了一道口子!

眾人驚愕。

錢昭抓起梧帝的手,在他頸上的傷口處糊了一手血,將自己的傷口和梧帝的傷口並排而列。

錢昭以此生最悲憤的聲音道:“看清楚了,你的血,龍子鳳孫的血,和我們沒有任何區別!我雖然對你俯首稱臣,但在我眼中,阿明的命,比任何一個帝王將相的性命,都要重十倍千倍!”

梧帝如遇雷擊。

言罷,錢昭一腳踢翻梧帝:“磕頭!對著阿明的英靈,對著天道兄弟,對著三千因你而枉死的大梧將士懺悔!”

孫朗一咬牙,拿出弩弓欲射錢昭,梧帝卻道:“別! ”

他道:“錢昭說得沒錯,朕有錯,不,朕有罪。 ”

他膝行到懸崖邊,鄭重磕頭,行了三個大禮:“我罪在輕敵冒進,禍及國家;罪在親信媚臣,不聽忠諫;罪在貪生怕死,陷吾妹、陷六道堂各忠心義士進退兩難!”

他以手沾血,在石上寫了一個“祭”字:“嗚呼!英靈恪勤,鐘鼎長銘,吾心有愧,涕痛難當!偉伐如存,壯懷憫傷,爾靈有知,庶其欣享!”

他語聲沈痛真摯,眾六道堂包括錢昭,都是眼睛一酸。

顧遠舟和於十三靜靜地走了過來,註視著錢昭,孫朗剛要出聲,顧遠舟卻示意他們退下。

錢昭道:“你們一直在看著我們。”

於十三道:“你早該說出這些話來,誰也攔不住你。”

錢昭冷笑道:“可你們低估了我的決心,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他?”

顧遠舟把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道:“你殺了他之後,肯定會自裁。可我們怎麽辦?哨點和合縣的人就在後面,最多一柱香就能趕到。你以為百官難道會放任一國之君死得不明不白?你的仇倒是報了,那我們呢?這裏所有人的三族九眷,全都要被你牽連。與其到時候再受折磨,不如現在就跟你們一起死。”

於十三也趕緊也擺出自裁的姿勢。

錢昭死死地盯著顧遠舟道:“你看起來並不意外。”

顧遠舟道:“錢昭,你救過我們大家所有人的命,我不知道今天我能不能救你的命,但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錢昭大受震動,半晌突然道:“是蕭十一郎!是他告訴了你們。”

於十三道:“他只看出來你要殺人,可我們一聽這句話,就知道你要殺誰。”

顧遠舟道:“錢昭,我知道,就算你不殺他,今天也抱著跳下這個懸崖的決心。”

錢昭慨嘆道:“在你的面前,我就如一個透明人一般……”

梧帝忽然道:“朕發誓,若錢卿今日放過朕,朕不會追責任何過失,而且會放你致仕。柴明臨終前最後一句,就是托我好好照顧他的大哥!我對不起他,不能再對不起你了。你不想見我,我放你離開便是……天下之大,你又何必因為我的身份,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死呢?”

錢昭臉上已經淚流滿面。

僵持的局面之中,於十三心有所感地望向遠方,忽然大喊道:“狼煙!”

顧遠舟也看去,臉上頓時白了:“紅白狼煙……”

梧帝不可置信道:“北磐?”

他們都看向遠方,確認了真的是狼煙之後,沒有再說一句話,都跳上自己的馬,一路向烽火臺飛奔。

山崖上,梧帝舉目而望,只見遠方一片黑壓壓的北蠻人如潮水般而至。

顧遠舟拿著望筒:“藍色的狼頭,北磐左賢王的旗幟。”

於十三失聲:“燧臺上爬了好多北磐人!”

錢昭已經打馬向前:“燧臺離這裏最多五裏,我們趕過去增援。一定要點燃那裏的烽火臺!”

六道堂眾加上梧帝不過十四人,但他們仍義無反顧地飛奔前去。

燧臺的北磐人約有百人,顧遠舟向烽火臺上拋去飛索,身姿靈活地踏上高臺。

北磐士兵卻如同舍了自己的命一樣,拋棄自己的支點也朝著顧遠舟撲過來。顧遠舟險險避開,敵人墜落,卻連一聲痛呼也沒有。於十三掩護他射下敵人,大聲道:“不對!他們是魔教的人!”

孫朗也驚道:“我們之前在合縣就遇見過……”

錢昭仍然保護著身法差勁的梧帝,卻看見大約有三十個北磐人從夜色的不知道何處,像豺狼一樣撲了過來!

那樣的統一,那樣的默契,已經不是尋常的士兵所能訓練出來的成果了……

錢昭知道自己的命要留在此處了,他大喝了一聲,橫起自己的昆吾刀,以排山倒海的迫力卷入這群可怕士兵的汪洋。

梧帝被他扔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哽咽道:“錢卿……”

顧遠舟終於點亮了烽火,剛要下來,就看到一個北磐士兵,將刀沖著錢昭毫無遮擋的後心砍去!

他目眥欲裂,大吼道:“錢昭!”

就在錢昭即將一命嗚呼的前半秒,那人的刀卻神奇地離開了他的手!

領頭的將領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其他敵人忽然像被暫停了時間一樣,也靜止不動了。

半晌後,他們悄無聲息地逃竄了。

錢昭還伏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顧遠舟翻身躍下,看見一隊穿著打扮各異的人物,在月光中站到他們的身前。他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雖然沒有上年紀的人,但眼中都閃著堅定。顧遠舟能看出來,他們都是武功不差於他的當世高手!

領頭的人摘下自己的披風,梧帝被孫朗慢慢地扶起來,忽然道:“你是朱家的公子?”

那位和尚笑了一笑,道:“陛下,曾經是。小僧名為朱白水,母親【千手觀音】朱夫人,曾是戰功赫赫的開國將軍……不過,小僧已經在峨眉剃度出家,不問世事。但世道艱難,我派在兩年前被天宗屠戮,只能讓小僧暫代掌門!”

梧帝欣慰道:“好好,大師,你護駕有功……不過,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朱白水和旁邊的人交談了幾句,面色惶然,下跪道:“陛下,中原大難將至了!”

梧帝與六道堂的人大驚失色。

朱白水從屍體上翻出狼頭信物,摔碎了它,露出一堆粉末來。

他道:“這是北磐的蝕心草制成的粉末!北磐魔教,已經在天宗練成邪功。現在,不用樂器,只要薩滿在場,就可以隨意地驅動傀儡士兵,讓他們像剛才那樣恐怖地進攻!”

顧遠舟感覺腦子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連了起來,他明白了天宗的前因後果,明白了那天合縣的賊人的怪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怕是天門關已經開了。”

眾人鴉雀無聲。

顧遠舟知道,自己又不能退隱江湖了。

錢昭問朱白水:“你們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朱白水道:“我們去天宗探查,發現那裏是北磐人煉藥和練兵的秘密駐地。有人殺死了天宗宗主,也確認了這件事的真實性。我們本以為,天門關是無堅不摧的,所以只有幾個人來探查一番,害怕五十年之前的事情重演……”

於十三卻面露喜色,問道:“大師,那人可是蕭十一郎?”

朱白水愕然道:“正是。您怎麽會認識他?”

錢昭也長長呼出一口氣。於十三拍著他的後背,道:“錢昭,大敵當前,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哪怕多拉一個北磐人陪葬!”

梧帝上前,朗聲道:“聽朕命令,全速趕往合縣!朱大師等江湖人士,也請隨我們一起前去,助我們找到破解北磐秘術的訣竅!”

孫朗猶豫道:“可現在鎮守合縣縣城的,是安國守軍。”

梧帝搖了搖頭:“管不了那麽多了。北蠻人一旦入關,不管是哪個國家的百姓,都會血流成河。合縣只有幾萬人。父皇從小就教朕,萬一真有北蠻入侵,王權霸業皆可暫置,世間至大之事,莫過於共侮外敵!”

無論是六道堂的人還是江湖人士,都跪下來,齊聲道:“謹遵聖上號令!”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