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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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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距離安都那晚,已經過去了數日。

長慶侯府的大門已經換上了“慶國公”的牌匾。

李同光一身白衣,跪在火盆前燒著紙錢,紙錢在夜風中,被火的熱力激得四處飄舞。

外面隱約傳來楊盈的聲音:“放開我,讓我進去!”

幾聲奴仆的低呼後,楊盈推開他們沖了進來:“李同光,孤……”

她在看到李同光的打扮後,突然楞住了,接著顫抖而不可置信地走近:“你、你在給誰燒紙錢?”

只有他們兩人的大堂中,李同光沒有說話,但楊盈看到他紅腫的眼角和臉上的清淚。

楊盈一下子軟倒在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意姐那麽厲害,連遠舟哥哥都比不過她,她怎麽會……蕭大哥,蕭大哥在哪裏……”

她忽然暴起,抓住李同光的領子:“你不是升了國公了嗎,不是有兵權了嗎?為什麽不救她?啊?!”

李同光還是沒有說話。

楊盈哭道:“誰是兇手?誰那麽惡毒卑鄙?!告訴我,要殺了這奸賊!”

李同光一時聽得萬箭穿心,推開楊盈,冷冷道:“別來煩我!五天後,我就會報你暴亡,讓你趕緊滾出這裏。“

楊盈松了口氣。她從李同光手裏奪過紙錢,一點點投進火裏,哽咽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如意姐……我不相信你就這麽死了!你怎麽可能丟下我,你怎麽可能丟下蕭大哥……我相信,你一定在暗中看著我們……“

李同光被她無意間戳破心事,冷哼了一聲:“想哭就哭吧。放心,雖然不知道師父為什麽會收你做弟子,但是我答應她保護你,一定會把你送出安都。”

楊盈還沒答話,忽然一股冷風刮了過來!

李同光把楊盈護到自己身後,就要抽出旁邊的刀具。可還沒等他有半分的動作,他的手腕就被來人擒住了。

楊盈驚呼:“蕭大哥!你回來了!”

李同光心中忽然升起報覆的快感,冷冷道:“你居然還有命回來。”

蕭十一郎一字一頓地問他:“你在給誰燒紙錢。”

李同光面上竟然露出笑容:“你回來得太遲了。”

蕭十一郎一只手就扼住他的脖子。

月光下,楊盈看見蕭十一郎腹部纏著的繃帶已經變成紅色,哽咽道:“蕭大哥,你的傷口裂了。”

蕭十一郎的聲音很恍惚:“李同光,誰殺的她?”

李同光劇烈喘息著:“我。”

楊盈驚道:“什麽?!”

李同光的聲音斷斷續續:“是她主動要死在我的劍下,只有這樣,我身上掩護梧國使團的罪名才能洗清,和她串通的罪名也可以。蕭十一郎,她從來沒想過你!她幫我,是為了我,是為了禮王!她從來沒想過你……哈哈哈,無論是什麽樣的愛,她愛我,都比愛你更多……”

楊盈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搖著頭喃喃道:“不,李同光,你在騙蕭大哥,如意姐不可能死在你的手裏。”

李同光道:“你也覺得我在騙你嗎?”

蕭十一郎忽然松開了李同光脖子上的手,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一步步向後退去。

過了很長時間,他哈哈大笑起來:“我自然相信你。”

楊盈顫抖著爬起來。

蕭十一郎道:“她只有死在你的手裏,我才不會殺死那位兇手……”

話音未落,他噴出一口血來,已經轟然倒下。

楊盈痛哭著過去扶他:“蕭大哥。”

蕭十一郎的眼睛已經緊緊閉上。

楊盈感覺自己從頭到腳的血都結成了冰,她喃喃道:“蕭大哥,你不能死。”

她擡起頭來,朝李同光怒吼道:“你必須救他!”

她看不清楚李同光臉上的表情,只聽他道:“我當然會救他,因為他們兩個,都希望我能救對方、照顧對方。”

任如意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像是墜入了一個泥潭。

她昏睡的時間遠比清醒的時間多,醒過來的時候,也只有力氣看一眼床邊守著的人。

有時候是媚娘,有時候是珊瑚,有時候是其他人,但沒有蕭十一郎。

於是她又閉上了眼睛。

她的身體已經很累了,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再也不能讓任如意清醒過來。

但若是蕭十一郎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至少能留下一滴歡愉的淚水,徹底地讓自己安下心去。

她就這樣臥床到了七月,到這個時候,她的身體才終於恢覆了大半,也有力氣坐起來說話了。

金媚娘坐在她的面前。

任如意苦笑道:“我大概已經猜到了。他現在還不出現,多半是……你說吧,最壞的結果,也不過一個死訊。”

金媚娘怔然道:“蕭公子的消息,在事發後十天就傳過來了……如意姐,你忘了?他沒有死,江湖上的各大門派救了他,只是他回了安都,而金沙幫在安都裏沒有了內線,所以至今沒有音信。”

任如意不可置信道:“他為什麽會回安都?他明明和我說好了,到金沙幫來找我……”

她忽然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他一定是知道了……他一定在怪我……是我害了他……”

悲痛至極,她只覺得胃中一陣抽搐,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來。

金媚娘連忙扶住她,對旁邊的人道:“快叫城瑾來。”

過了不一會兒,有位年輕女子匆匆走進屋內,倒頭就拜:“如意姐!”

任如意緩過神來,抓住了她的手:“你是……你是連城瑾!”

連城瑾已經淚流滿面:“我是連城瑾!”

任如意茫然地想起來蕭十一郎告訴過她的,面前這位蒼白消瘦的女子的遭遇:被逍遙侯陷害……被戀人的親弟弟奸汙……被多年一起長大的養兄推下山崖……又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任如意感覺自己今日的情緒格外激動,她的淚水又湧了出來:“你受苦了!”

連城瑾擦了擦眼睛,露出一個微笑:“但我還是活下來了!兩年前,我在天宗醒過來,是天宗的宗主告訴我,我的丈夫靈鷲舍去了他的命,才讓我活了下來!我也悲傷過,迷茫過,但終於明白了,只有好好活著,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金媚娘忙道:“你可見到了蕭十一郎?”

連城瑾道:“沒有,但源記的楊公子親口告訴我,他要我傳達他的行蹤,還特意要我來金沙幫。”

任如意終於冷靜下來,不禁問道:“什麽事情讓他必須回安都?”

金媚娘打斷她們的談話,道:“城瑾,你在天宗處也學了些醫術,先看看如意姐的傷。”

連城瑾剛要把天宗的事情說出來,現在也只能道:“好。”

她把了一會兒任如意的脈搏,忽然臉上綻發出一陣奇異的光彩,眼神也重新有了生機。

任如意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怎麽了?”

連城瑾握住她的手:“您有身孕了!”

任如意感覺眼前有個煙花嘭一樣炸裂,她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

早就知道這個消息的金媚娘也裝作第一次知道,驚喜道:“如意姐,太好了!城瑾,這可是蕭公子的孩子!”

連城瑾點頭如搗蒜,簡直比任如意本人還要高興幾分:“太好了……蕭大哥就如我的親大哥一般,如意姐也是我的親嫂子……胎像不穩,前三個月稍有不慎就會小產,如意姐,為了孩子,只有一個月了,不要出半分的差池!”

任如意機械地點了點頭,被連城瑾扶著躺下。

金媚娘走出來,關上房門。她對旁人道:“這一個月,北磐的半點風聲,也不能透漏進來!除了城瑾,旁的人也不許打擾如意姐!”

她的手下猶豫道:“可是城瑾……”

金媚娘搖了搖頭,道:“城瑾是不會說的。失去過孩子的母親,是比任何人都要看重孩子的。”

她心中道,如意姐,哪怕你再怨我,我也要暫時瞞住這個消息……蕭十一郎已經多半遭遇不幸,以你身上的傷,若是小產,怕是性命也保不住。我必須,要先讓你活下來……

楊盈、元祿與杜長史三人已經出了裕州。

他們仿佛只是世間最普通的三位爺孫,爺爺頗有學問,但總是擔驚受怕地喊胡鬧;哥哥雖然面色蒼白,但有活力得很,經常逗弄妹妹開心。楊盈終於換回了女兒裝,扮成一個農家常見的十六歲少女,一路上經常灑下銀鈴般的笑聲。

楊盈大大咧咧地坐在車前磕著瓜子,不禁感嘆道:“要是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該多好!”

元祿駕著馬,笑道:“我們馬上就能趕上他們了。”

楊盈忽然道:“元祿,我現在又是公主了,我之前和你說的,還作數嗎?”

元祿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但是結結巴巴道:“什麽?我忘了!”

楊盈嘆了一口氣,靠在車廂上:“你忘記了也好。我只是覺得,與其做個公主,不如做個自由自在的鄉野村婦。回去之後,就算有封地,免不了也要嫁人,過那種無聊的生活……“

忽然有一匹馬,從他們身邊風一樣地跑過。

元祿停下了馬,飛也似地跑下去。前面的人也心有所感,停了下來。

杜長史探出車廂,驚道:“於都尉?”

於十三面色蒼白,道:“出大事了,北磐人進了天門關!是安國的二皇子把他們放進來的。我們都在合縣,暫時打退了他們。老顧叫我來送軍情……”

楊盈急忙問道:“大家都沒事吧?”

於十三道:“都沒事,只是合縣的喬將軍不幸戰死了。”

元祿道:“俊州呢?”

於十三苦笑:“俊州刺史是二皇子的人,大家都知道二皇子此番回去是要立太子的。”

杜長史的眼睛睜圓,淌下淚水來。

於十三喝了幾口水,道:“你們直接回江南吧,正好,也把這個消息帶回去。”

楊盈忽然道:“十三哥,你打算就這麽進安都?”

於十三點了點頭,道:“先找安都分堂的人看看形勢,或者告訴李同光。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個消息直接送到安帝手裏。”

楊盈感覺自己的血又熱了起來,她生出一股勇氣,沈聲道:“你見不到他,二皇子的人在安都只會多不會少。我要回去,我可以見到李同光與安帝。”

元祿震驚地看著她。

楊盈瞇起自己的眼睛,道:“元都尉,掉頭。”

於十三結結巴巴道:“不行,不行……”

楊盈道:“孤命令你,於都尉,你腳程快,速回梧都報告軍情。”

她又轉過頭看著杜長史,道:“也把杜大人帶回去。”

杜長史掙聲道:“可是禮王已經暴病而亡了!”

楊盈嫣然道:“禮王已死,禮城公主不曾死!禮城公主是梧國派去安國和親的先皇血脈,與禮王乃是一胎雙生,只是半路上耽擱了行程,不想收到了軍情的消息。杜長史,你何時忘記了?”

元祿劇烈地喘起粗氣來,他趕緊吞了兩顆糖丸。

楊盈雖然穿著荊釵布裙,周身卻散發出上位者的氣度,她漠然地坐下,道:“列位,行動吧。”

於十三忽然道:“杜大人,我們去解個手——”

還沒等杜長史反應過來,他已經與於十三消失在了楊盈和李同光的眼前。

元祿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他死死地抱住了楊盈!

楊盈也不反抗他,因為她知道,除了擁抱,元祿不會再有任何的動作了。良久,她用帕子溫柔地為元祿拭去淚水,道:“元祿,我不會害怕的。”

元祿悲哀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你難道不知,這次進了安都,可能就再也出不來了……”

楊盈低低地笑了起來:“我知道。或許嫁給安帝,或許嫁給二皇子,我已經是公主了,已經成了被隨意指婚的一個聯姻工具。但我想明白了,哪怕只能傳達過去軍情,哪怕真的要嫁給安國人,只要為了兩國的或者北磐入侵的和平,我能多爭取幾年的時間——這才是我作為禮城公主,真正有意義的人生,比回梧都做一個金絲雀,要好了太多……”

楊盈緊緊抓住元祿的手。

她道:“元祿,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我知道,你會陪在我身邊的,你會的,你一直會的……”

元祿黯然道:“我會的……阿盈,無論什麽時候,我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楊盈的臉頰上飛起紅色的浮雲,元祿卻恍若不知自己說了什麽可怕的話。

楊盈嘆了口氣,臉上忽然又浮現出狡黠的微笑。她道:“還要拜托十三哥,把你化妝成我的宮女呢!”

八月一日,也是楊盈回到安都的第三日。

楊盈、元祿與杜長史並排坐在離宮的臺階上。

楊盈撐著自己的額頭,嘆了口氣:“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

元祿已經呆滯了,喃喃道:“安帝怎會是這樣的人?大敵當前,二皇子裏通外敵,他居然——還把我們軟禁了起來,仍然要把二皇子立為太子?”

杜長史已經緩過氣來,他吟著杜甫的詩句:“清渭東流劍閣深,去往彼此無消息。”

楊盈嘆道:“杜大人,您本是不必來的。”

杜長史搖頭道:“殿下,您當日對老臣舍命相救,臣不過是以微薄之力相報您的恩情!不拘您是什麽身份,也無論您要回梧國還是重返安都。”

他居然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如今戰雲將至,臣欲披肝瀝膽,助殿下在這波譎雲詭裏闖出一片未來。若殿下真能做好這個協力兩國共同抗敵的聯絡官,往後,臣定會聯絡朝野,為殿下爭來一個能如親王般開府任官的實權長公主之位!”

楊盈淚盈於睫,剛打算說點什麽,李同光陰陽怪氣的聲音響了起來:“可惜,你要嫁的就是那位太子。”

他從廊後轉了過來,表情陰郁,心情差勁得很。楊盈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也只是順著他的話道:“孤算是看出來了,無論皇帝還是太子,都是一丘之貉。讓孤猜猜,安帝的意思莫不是,先叫某個有軍權的大臣去應敵幾場,讓他們與北磐人兩敗俱傷之後——他再親征,好為自己和兒子掃平國內的最後一點障礙?”

李同光目光掃過她作公主珠光寶氣的裝扮,竟然沒有同她生氣:“看來,你還是和師父學到了一點東西。”

元祿緊張地盯著兩人。

楊盈忽然流出了淚水:“李同光,你還有臉叫如意姐師父?”

聽了這話,元祿連忙站起來:“如意姐怎麽了?阿盈,你不是說如意姐沒事,只是暫時躲起來了嗎?”

楊盈面色蒼白,又重新坐下來,不再看李同光一眼,緩緩道:“也許,我不能自己騙自己了。幾個月過去了,如意姐還沒有出現,李同光,你說的或許是真的。”

李同光道:“不是——”

他們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奪去了註意力,定睛看去,大門居然打開了。

元祿道:“難道還有人來報告軍情?”

他們趕緊走近,看見兩個中氣十足的老頭罵罵咧咧地走進來。一位身穿綠衣,手裏提著藥箱;另一位身穿白衣,居然扶著一個人!

那人顯然已經病入膏肓,散亂的頭發猶如枯草,臉色蠟黃,嘴唇紫得發黑,腹部還纏著繃帶,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斜斜地靠在白衣老人身上,才能邁動腳步。

元祿居然是第一個認出他的人!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蕭大哥?”

那人擡起頭來,泛黃的眼白中,勉力聚焦的瞳孔木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幾個人。

綠衣老人奇道:“你們也認識蕭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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