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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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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蕭十一郎在太監的引領之下,在皇宮中轉來轉去,終於走到了一間屋子。

屋內堆著很多雜亂不堪的廢品,罩著厚厚的灰塵。

那太監道:“把割鹿刀扔在這裏吧。”

蕭十一郎就像隨手扔掉一個物件一樣,輕易地把割鹿刀扔掉了。

或許有個瞬間,他想起了父親臨死前那張臉——但很快又消失在他的腦海中了。  在遇到割鹿刀之前,蕭十一郎就已經成了蕭十一郎;在遇見割鹿刀之後,他也仍然是蕭十一郎。

那些他曾以為能禁錮住他的東西:名聲、財富、天下……

和蕭十一郎又有什麽關系呢?

蕭十一郎豈非本就是個我行我素,不顧一切的人。

蕭十一郎在心裏道:割鹿刀,願你與我再也不見。

他沒有停留,轉身大踏步走出房門。

引他來的小太監忽然消失了,周圍竄出六個手持利刃的人,看服色,似乎是宮中的侍衛。

蕭十一郎並沒有吃驚,他只是順從地躲過刺向他的刀劍。頃刻之間,三個侍衛已經撲倒在地上,蕭十一郎向後仰去,一把刀刺到他的身前,正好讓他擒住那個侍衛的手腕,輕輕奪過刀來,一掌將他劈倒。

剩下兩個侍衛擺出防禦的姿態,猶豫不前。

蕭十一郎把刀豎在地面上,冷冷道:“若是有人要見我,你們帶我去就是了。”  他聽見一陣鼓掌聲響起,一個身著同樣服色的中年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作了個安國的禮節:“久聞不如一見,蕭大俠的身手果然厲害,即使離了割鹿刀也沒什麽差別。”

蕭十一郎笑道:“割鹿刀再厲害,也不過是一把冷冰冰的武器。不知這位官爺是?”

中年男人擺出一副笑瞇瞇的表情,只是嘴角紋絲不動,好像黏在臉上的一副面具:“我們是朱衣衛。我是朱衣衛的總指揮使,鄧恢。”

蕭十一郎不動聲色道:“鄧指揮使身居高位,何故大費周章,來見蕭某一介草民?”

鄧恢仍然是那副表情:“蕭十一郎,事到如今,你還以為你能獨善其身嗎?要見你的不是我,你帶上那把刀,隨我來。”

蕭十一郎只好又回去把割鹿刀拿起來。

他們竟一路走到了皇城正中心的一座大殿。蕭十一郎心中一驚,正好瞥見楊盈走出大殿的身影。

安帝為何要見他?

蕭十一郎順從地下跪行禮,把割鹿刀雙手奉上。

有人從他手上拿起了那把刀,很順利地拔出了它。

蕭十一郎聽見鄧恢微微抽氣的聲音,他跪下用諂媚的語調道:“臣恭喜聖上得此寶刀!”

安帝也不過是個中年男人,他發出滿意的嘆息:“果然是一把好刀。蕭十一郎,擡起頭來吧。你既沒有行刺之心,就代表已經歸順了我安國。你獻刀有功,朕,要賞你。”

蕭十一郎把頭擡起來,卻說不出一個字。

安帝這是要做什麽?

安帝還在欣賞著割鹿刀雪亮的刀刃:“鄧恢,是不是前幾日,朱衣衛的左使辦事不力自裁了?”

鄧恢笑道:“正是。臣覺得,既然蕭十一郎有這般武力,不如讓他入我朱衣衛,暫領左使之職,待他熟悉了衛中事務,再授銜也不遲。”

安帝哈哈大笑起來:“好,愛卿果然懂我!那就這麽定了,你們都下去吧。”

蕭十一郎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就被鄧恢拽下去了。

出了宮門,鄧恢終於把他那副笑臉摘了下去。他面無表情道:“恭喜蕭左使了。”

蕭十一郎結結巴巴:“我是個江湖粗人,有何能耐讓聖上委以重任?”

鄧恢冷道:“為何……?就憑你送來了割鹿刀。陳勝吳廣起義的時候魚腹有絹,漢高祖斬白蛇出沛縣,就算割鹿刀現在是一把普通的刀,也能應和得起聖上逐鹿天下的野心了。”

蕭十一郎苦笑道:“話雖如此,可本人實在沒有那個能力做什麽左使。”

鄧恢道:“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也不會把朱衣衛交給你這種人。——不過,還是有任務需要你去完成的,左使之位,雖然沒有實權,但送給你的高官厚祿也算是一點補償。我們安國,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蕭十一郎道:“恕我拒絕。”

鄧恢倒是終於用正眼瞧了他一眼。“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這樣的人了。但話不能說太滿,萬一你過幾天,又同意了我們呢?現在,你應該趕快從四夷館搬出來,住到前任左使留下來的宅子去——這個宅子,五年已經換了三次主人了,你好自為之。”

他們走到一架車馬前,同樣服色的侍衛已經在執鞭了,他們的衣物都是黑紅兩色相間。

鄧恢走了兩步,又退回來,低聲道:“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你是左使,也不能掩護梧國使團和梧帝的一舉一動。若是梧帝真的出了岔子,我舍了這條命也要求聖上賜你的死!”

元祿正心不在焉地盯著自己的手。他閉上眼睛,想象那把舉世無雙的刀還橫在自己的手中,發出令人迷醉的光芒。

不知道現在,割鹿刀在哪裏呢,未來,它又會在誰的手裏,去殺什麽樣的人呢?  元祿忽然聽見一陣車馬的響動,居然在四夷館的門前停了下來。

阿盈已經回來了,會是誰來了呢?

他跑到門外,正好看見朱衣衛的人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跳下馬車的,居然是蕭十一郎。

元祿不禁瞪大了眼睛。

顧遠舟和錢昭匆匆地走了過來。

蕭十一郎開口先問道:“她醒了嗎?”

錢昭道:“醒了一次。——醒過來第一句話是問你在哪裏,我說你進宮了,她當時就跳起來,叫著安帝殺了娘娘還不夠,現在還要殺你……我只好又讓她睡過去了。”

蕭十一郎的表情卻是一片空白,好似遇到了他窮盡畢生也無法理解的事情。

顧遠舟道:“我剛才去密檔室查了一下。五年之前,森羅殿截獲過一條密報:安國曾與北磐商議過北磐大格格哥舒雅的親事。那位大格格當時十九歲,安國大皇子十四歲,二皇子只有十二歲。”

蕭十一郎吃了一驚:“他居然想讓北磐人當皇子妃?”

錢昭冷冷道:“合縱連橫,從前安、梧是橫,他像讓安國和北磐變成豎。而且,是安帝自己要娶那位大格格,但昭節皇後的父兄都是死於北磐人之手…… 我們都覺得,昭節皇後是因為這個才失了聖心。”

蕭十一郎不可置信道:“關山之內,除了安國,各地百姓無不懼恨北磐,五十年前,不光是北磐舉國南侵,連魔教也大舉屠殺中原武林人士……”

顧遠舟苦笑道:“安國半數領土都是放牧的草場,與北磐人的貿易往來不可能斷掉,就算再有國仇家恨,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呢?即使大格格最終沒有嫁過來,現在,安帝宮中還有一位北磐貴女哥舒冰,已經封了昭儀。”

蕭十一郎反問道:“暫且不提北磐,皇後就算失了聖心,也不會自尋死路。況且,她還有兒子,難道一個母親會狠心拋下自己年幼的孩子?”

顧遠舟搖搖頭:“個中玄機,估計只有當事人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應該說說,為什麽會出現在朱衣衛的馬車上?”

錢昭的目光灼灼地盯過來。

蕭十一郎把鄧恢交給他的令牌拿出來。

這下顧遠舟和錢昭的表情也變得一片空白了。

聽蕭十一郎說完了前因後果,顧遠舟方道:“有什麽任務,是非你不可才能完成的?”

蕭十一郎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朱衣衛從一開始就在註意我的行蹤,連伽陵都知道我這個人。鄧恢還篤定,我一定會接下這個任務。”

顧遠舟不禁道:“依據我的直覺,你反而是他們的最終目標……至於割鹿刀,若它身上的流言本來就是安帝指派人做出來的,那他們執意要把割鹿刀要過來,倒是一石二鳥了。”

蕭十一郎深深嘆了口氣:“我有什麽能讓他們看上的……天宗是安帝的人嗎?那他們何必一路追蹤使團?”

三個人面面相覷,誰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元祿笑嘻嘻道:“我只是覺得,蕭大哥和如意姐真是天生一對。從前如意姐是左使,現在蕭大哥也當了左使。”

楊盈打開窗子喜道:“如意姐醒了。”

蕭十一郎和錢昭站起來去看任如意了,顧遠舟還坐在石桌旁思索,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任如意臉頰上泛著病態的潮紅,眉宇之中還含著濃濃的殺氣。

蕭十一郎把她抱在懷裏,她才稍微安定了一點兒,伸出手來讓錢昭把脈。

錢昭道:“風邪入體,血行不暢,心思又郁結,一時間還血湧心頭。好好歇幾天吧,無論你要為誰報仇,總不值得把你的命搭進去。”

錢昭下去開藥方了,蕭十一郎握住任如意的手,低聲安撫著她。任如意終於咬著嘴唇低聲哭泣了起來,附在蕭十一郎的耳邊低聲道:“安帝、二皇子……我要他們,一個一個地,為娘娘的死付出代價。”

蕭十一郎把她抱得更緊:“好,無論是誰,我們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任如意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你去宮裏了?憑我對安帝的了解,他不可能相信割鹿刀的傳說,而且他喜怒無常,我還以為你回不來了……”

蕭十一郎又講了一遍。

任如意最終道:“造化弄人……居然,你也成了朱衣衛左使。”

蕭十一郎輕輕揉按著她的太陽穴:“仔細一想,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若是你要從朱衣衛內部下手,大可以假托我的名義。”

任如意斂下眼睫:“我在擔心你。這樣的職位,往往是得到容易,要離開卻很難——你看顧遠舟,不是還在當著六道堂的人。”

蕭十一郎柔聲道:“不要想那麽多了,之前那樣的情況我都沒死,區區一個左使之位,我有一百種方式脫身。”

他摸摸任如意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你的衣服上都是汗,來,換一下。”

夜已深了,他們躺著一起,仍然緊緊地抱著彼此。

蕭十一郎摸著她的頭發,低聲道:“若是懷上孩子可怎麽好。”

任如意吃吃笑道:“我們的孩子,自然也知道她什麽時候該來。”

蕭十一郎沒有再說話,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任如意聽見他咚咚的心跳聲,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如母親撫慰嬰兒入眠一般。

她倒不是還守著皇後的遺言,她只是知道——若是要男女歡好,無論如何都是避免不了懷上孩子的可能的。

之前她只是把它做為懷孕的必要步驟,可是遇上了蕭十一郎,她反而對那事食髓知味起來,像個貪婪的野獸。

若是之前的任辛知道她現在也淪落成了個七情六欲的凡人,怕不是要提劍把她砍了。想到這兒,任如意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們就這麽相擁著睡去了。當然有疑慮,當然有不安,當然有恐懼,對未來的、對目標的、對命運的。但因為今天已經足夠幸福,所以凡事,都明天再說。

三日後。一只瓷瓶放在石桌上。旁邊放著任如意的生死簿,在“玲瓏、義母之仇伽陵”的名字上,也有一個醒目的紅勾。

金媚娘道:“伽陵的屍身在衛內獵場,被暴屍三日,當眾焚毀,我手下能撿到的遺骨,也就這麽些。”

任如意拿起瓷瓶,道:“那麽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這麽一點點。媚娘,你覺不覺得奇怪,雖然我之前恨毒了那個害死我義母和玲瓏的幕後真兇,立誓要取她的性命。但現在看著這個,我卻只覺得可憐和悲涼。”

金媚娘移開她的目光,嘆道:“其實她待我不壞,我當了金沙幫的幫主後,和衛中舊人多有接觸,她多半已經猜到我的身份,卻一直沒有揭破,反而這些年,還送了不少被逐出衛中的衛眾到金沙樓。”

任如意問:“她在金沙樓存了錢嗎?”

金媚娘點點頭:“三千一百兩。”

任如意道:“她從收買胡太監的錢裏貪了三千兩,還得分給手下;越三娘出賣梧都分堂的錢,也來不及運給她。也就是說,她在朱衣衛做了十多年,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所有的身家,也就兩百兩金,在安都連一所大宅都買不到。”她忽然想起了從前的事情,扯出一個苦笑,“其實她我比有錢多了,我從邀月樓假死的時候,全副身家才五十兩。”

金媚娘嘆道:“衛裏一直說,只要我們勤勉為國,老了之後自有衛中負責養老。但我們那時太年輕,根本就不知道,除了那幾個充場面的老太太,大部分人,根本就沒有老的機會。”

任如意起身走到樹下。金媚娘會意,拿起花鋤挖開地,任如意打開瓷瓶,將骨灰倒入,兩人掩埋好。

任如意對著花樹說:“你等不來朝廷的追封和香火,但只要這顆花樹不死,就會一直有人照顧你。”

她轉身道:“陳癸死了,大皇子河東王那邊,一定慌亂不堪。我想去二皇子府裏看一看。”

金媚娘忙道:“洛西王府在宣康坊。”

任如意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金媚娘道:“一個沒了娘的孩子,自然只能去努力爭取原本應該屬於他的東西。是以屬下沒資格評判。”

任如意道:“你不用那麽婉轉,我已經打聽過,娘娘的陵前這些年一直頗為冷落,二皇子除了每年娘娘冥壽時會去致祭,平時難見蹤影。”

金媚娘低頭。

任如意冷笑道:“但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去看一看,畢竟,他是娘娘唯一的骨血。他小時候,我還抱他上樹捉過鳥玩呢。再說了,連丈夫都可以害了她,兒子也……”

任如意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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