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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記憶這玩藝兒嘛,原本就和變形眼鏡差不多,既可以看取遠處不可能看到的東西,又可以把它拉得近在眼前。

——三島由紀夫《豐饒之海》

(2)

三島白茸朦朧地從睡夢中睜開眼,枕邊的濕痕提醒著她夢境中的故事。算算多久了,好像從咒術高專退學後,她就再也沒有做過關於學生時代的夢了。窗外剛剛升起紅霞,她拿手梳了梳頭,踩上拖鞋準備去洗漱。推開房門的時候,她聽到了廚房煎東西的聲音。哎呀,單身一個人住久了,她都快忘了她邀請七海建人來跟自己合住的事情。要是穿著這件睡袍出去,真是太尷尬了,她這樣想著,邊打哈欠邊換衣服。

自她從咒術高專退學後,她跟他大概四五年沒見了吧?要不是前幾天在居酒屋吃夜宵時碰到,她估計至少還要個一年半載,才能以合理的理由見到他。

來到客廳,七海建人果然在做早飯。可能是剛睡醒吧,三島白茸楞了一下才想起來,她給七海建人免去一大半租金的要求是他得像高專那樣,照顧她的一日三餐。東京寸土寸金,地段好的地方,租個單間都貴的要死。七海建人整天加班,要是租到偏一點的地方,稍不留神就會錯過末班車。可租在東京,光是租金就得花去他一大半的薪水。所以在三島白茸提出自己要求時,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想不到過去這麽多年,你還記得我那些忌口。”三島白茸悄悄踮起腳,觀察著穿在他身上有些顯小的歐式圍裙,心裏盤算著買一個卡通人物的圍裙讓七海建人做飯給她吃。

內心的小人頭上冒起了惡魔的犄角,三島白茸表面上還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比起高專時,留著短發略顯冷冽的模樣,現在留起長發的她配上嘴角的微笑,看著要比從前良善的多。即使七海建人在職場的直覺告訴他,這種微笑一定沒安好心,然而帶著老同學的濾鏡,他覺得她還是值得信任的。至於某天回家,發現廚房的圍裙換成了小豬佩奇的式樣,這就是後話了。

三島白茸的店裏有兼職的大學生照看,晚去一會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因此,她還在慢悠悠啃著三明治呢,七海建人已經收拾好二人的便當,準備出門了。臨走前,他一只腳都踏出房門外了,又退回來,叮囑三島白茸把飯菜熱熱再吃。

面對女人疑惑的目光,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客廳茶幾上放著的胃藥。

“我走了,你記得好好吃飯。”

關門的聲音應和著外面的鳥叫,看著面前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三島白茸有些食不知味。年少時有父母盯著一日三餐,來咒術高專,有七海建人給她開小竈。進入社會了,飯菜這種東西都是想起來了,才弄點方便食品對付一下,咖啡什麽的當白開水喝。長此以往,她的身體率先吃不消了,某天走在路上視線一模糊,再一睜眼,就看到了醫院空白的天花板。她腦袋空蕩蕩的,半天回不過神,夜蛾正道喊了她一聲,轉頭對上兩張臭到不行的臉。

低血糖,胃出血,貧血,心臟早搏,心律失常,五條悟皺著眉毛念著她的單子,不忘吐槽一句三島白茸為什麽給他備註是五條混蛋?搞得路人小姑娘以為他是她前男友,上來一句你前女友昏倒在路邊,把他嚇得手機差點沒拿穩。

“只有混蛋會對病號用這種語氣。”

“拜托,你五條學長可是在這守了一晚上啊,你就這麽對待我嗎?”五條悟嘁了一聲,如果不是他接到電話後,第一時間趕來送她去醫院,估計第二天早報上就有妙齡少女因胃出血死在路邊的新聞了。

聽著他倆無意義的嘴仗,夜蛾正道疲倦地嘆了口氣,他本來在外國開研討會,接到消息後,買了最早的機票飛回東京。路上,他都已經想好怎麽批評侄女了,可望著病床上病懨懨的三島白茸,再多埋怨的話語,也無從出口。他從五條悟手裏接過她的單子,邊看邊皺眉頭,老師當久了,不怒自威的氣質讓三島白茸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回學校吧。”他說。

“我不回去。”

夜蛾正道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勞累過度,各項指標都在危險的邊緣了?要不是悟來的及時,你真的會過勞死,你知道嗎!”

“對待病人應該溫柔點。”

“你在咒術高專別的沒學到,只從你的學長們身上學到跟我頂嘴嗎?”

夜蛾正道氣個半死,卻又不好說些什麽,只能狠狠地瞪著五條悟,用眼神告訴他都是你帶壞後輩。五條悟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為了防止老師將氣撒在自己頭上,他識相地選擇了跑路。只留二人的病房裏,夜蛾正道問她為什麽不想回學校,她回答因為不想當咒術師。

他又問她是不是因為灰原的那件事。

三島白茸沈默了,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頭哽咽地連話都說不出。就算性格再早熟,她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兩年多裏,她先後失去了母親,失去了摯友。而造成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這操蛋的咒術師職業。

“我明明有機會救他的,”她吸著鼻子,以往冷靜自持的聲線,此刻抖得不像話:“是我對自己的咒式太自信了,不然他不會死的。”

“這不是你的錯,白茸。”他勸慰著侄女。

淚水止不住地向下淌著,三島白茸知道那不是她的錯,可她就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啊!當初玩笑似的說她的咒式能給灰原雄留個全屍,誰知道一語成讖。明明說好了,等他倆回來就告訴他們自己的術式,誰知道回來的只有七海建人一個人!

“舅舅,讓我冷靜一段時間可以嗎?”她啞著聲音說道。

(3)

清炒西藍花,芹菜炒土豆,山藥排骨湯,都是胃病患者菜譜上常見的菜色。瞧瞧這色香味俱全的便當,怪不得店員小姑娘幫她熱飯盒的時候,一臉八卦地試探她是不是新交了男朋友。

【麻煩你了】

好像這麽說有點生僻,三島白茸遲疑了一下,把原本打下的字刪光,重新寫上一句【味道很好,謝謝】。手機滴滴響了兩聲,看上去對方也在午休。她打開手機,和過去一樣,七海建人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今晚加班,飯在冰箱】

真可憐,三島白茸在心裏為七海建人點了根蠟。她看著色香味俱全的便當盒,心裏忍不住期待起了晚上的菜色。這種回家就有熱飯的感覺真是意外的不錯,不枉她做個順水人情,既能解決老同學的房租,又能給自己找到一個免費的廚師,堪稱一石二鳥。她美滋滋地吃完飯,把飯盒放到水池裏,囑咐還在吃飯的小姑娘幫忙洗下碗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間,準備著手制作特殊繩扣。

她的咒式原理很覆雜,最為常用的是將咒力藏入物品裏,在佩戴者遇到生命安全時,註入咒力的大小,決定了佩戴者最終受傷的程度。那些普通富豪最喜歡這玩意兒了,只要戴上去,哪怕被捅心臟也死不掉。三島白茸當初就是靠這玩意兒,賺的盆滿缽滿。就是吧,因為要在絲線裏註入自身的咒力,所以在編織過程中,她會化身瘋狂動物園裏的閃電。平常手指一撥就能打好的結,在發動咒式的情況下,她至少需要半小時。哪怕給富豪批發的簡易繩扣,編一個也得花上六小時的時間,更別提那種抵擋咒靈或者咒式的繩扣了。

忙活一下午,三島白茸疲倦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她當初得胃病的原因之一,就是沒日沒夜地編織這樣的繩扣,她也不想這麽拼命,可誰教她碰上了個大客戶呢。不僅出手豪爽,還願意長期為她提供客戶資源,堪稱神仙甲方。她扶著門框走了出去,正準備收拾包袱打道回府,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她回頭看去,臉上露出一抹禮貌性質的微笑:“哎呀,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來取貨呢,沒想到現在就來了啊。”

“夏油學長。”

身穿袈裟的男人點點頭,溫和的眉眼在望到整理店面的店員時,流露出一絲厭惡。看向三島白茸時,又變回了起初的模樣:“她們說這邊開了家關東煮,纏著讓我帶她們來吃。”

許是提到自己的家人了,夏油傑不知不覺軟和了聲音,他笑道:“最近認識了個很有錢的猴子,學妹估計接下來有的忙了。”

二人簡單客套了一番,夏油傑數了數數量,滿意地帶著兩個小姑娘去吃關東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三島白茸嘆了口氣,收拾了一下東西,也踏上了歸途。對於夏油傑如今的行徑,三島白茸沒什麽好評價的。人吶,不能跟錢過不去,再說了,只是為他的金主大人們提供幾個繩扣而已,只要不讓她手上沾血,什麽都好說。

【你跟傑走的越近,距離你的死期就會越近】

只是賣點東西給他,又不是跟他同流合汙,她這樣提醒著自己,腦海裏再度浮現出同那個瘋子的對話。每次見完夏油傑,那個瘋子總會出現在她的回憶裏,讓她忍不住懷疑那家夥是不是給她下達了什麽束縛,這才不斷地提醒著她。

【我是個瘋子,瘋子說的話怎麽能信呢?】

女人手舞足蹈的樣子仿佛出現在了眼前,三島白茸頭有些疼,她翻起了自己的包,摸了半天從裏面掏出一包女士煙,點了一根放在嘴邊。可能年紀上去了,有時候心煩意亂,就忍不住來一根。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手邊的煙一根接著一根點著,她想起五條悟有次來看她,說她抽煙的樣子挺好看的,孤寂而優雅。他這人話多的要死,順著這個話題就聊起了以前上學時候,他問家入硝子借煙,想試試抽煙的感覺,結果碰巧被夜蛾老師發現。

夜蛾正道難得沒有板起臉,只是冷哼一聲說你們這幫小鬼抽煙的樣子,跟街頭那幫染著殺馬特為了裝逼而抽煙的中二青年沒啥區別。說完,他甚至模仿了一下夏油傑靠在過道裏吞雲吐霧,放空大腦看著天花板的動作。夏油傑做出來是憂郁青年,夜蛾正道做出來那叫滄桑大叔。

“你不會真這麽說他了吧。”她問他。

五條悟笑的亮出一口白牙,長手一伸收走了她手上的煙,說什麽女孩子抽煙不好,硝子已經戒煙了,白茸你也應該戒掉巴拉巴拉的。

就像現在這樣,三島白茸擡頭看向面無表情,被資本主義摧殘的滄桑大叔七海建人,又瞥了眼被他搶走的煙,忍不住笑道:“你知道你現在拿煙的樣子像什麽嗎?”

(4)

三島白茸確實變了很多,她以前不這樣的。至少,以前她絕對幹不出,露出跟五條悟沒差的揶揄表情跟七海建人開玩笑這種事。

七海建人剛認識她那會兒,她坐在老師的辦公室裏,留著及肩短發,雙腿並攏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筆直筆直。夜蛾正道向他介紹著自己的侄女,她坐在椅子上沖他點點頭。正式入學後,周圍人打打鬧鬧,她在旁邊編繩子,從不介入他們的爭鬥。偶爾被叫到名字,她擡起頭沖他吟吟一笑,眼眸裏燈火搖曳,映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真的特別好看。

想到她客廳桌上的胃藥,入口玄關上的體檢單,再看她這副沒心沒肺嬉皮笑臉的模樣,七海建人頓時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他把煙頭丟到地上踩滅,然後拾起來丟到路邊的垃圾桶裏。

他問她有沒有看過體檢單,結果她反問他是不是拆開看了?

只有在面對兩位不靠譜的學長時的的無措感,一瞬間湧上心頭。饒了他吧,他只是個剛剛結束加班的倒黴社畜,他一點都不想耍嘴皮子。

“怎麽了?七——海——海?”

“……不要再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七海海是在關心我嗎?”

女人撩著長發,舉手投足間風情十足,竊笑的模樣落在七海建人眼裏不懷好意。他幹脆選擇不說話,不答話,倆人各懷心事地朝家走去。

或許,他該慶幸此時的三島白茸沒有喝酒?

其實現在想想一切都是有征兆的,自那頓被五條悟稱為分手局的晚餐後,夏油傑與他們漸行漸遠,三島白茸選擇退學,他草草完成學業後成了名社畜。大家當時一杯接一杯喝的有多開心,日後想起那些事情就有多麽淒涼。

那天,就連滴酒不沾的五條悟都被眾人起哄,逼著喝了幾口果酒助興,奈何酒量實在不行,光榮倒下成為全場第一個喝趴的人。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啤酒兌清酒,喝到最後,哪怕是七海建人都有點頭昏腦漲。大家暢意地聊著自己未來的打算,庵歌姬握著酒杯,說她一定要成為一級咒術師。家入硝子希望自己考上醫師資格證,五條悟扒拉著桌角想要坐起來,被夏油傑碰了一下,又躺了回去。

三島白茸在旁邊嘿嘿笑,七海建人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醉了,而且醉的不輕,問她感覺怎麽樣。她說讓她緩緩就行了,後來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會懊悔自己為什麽不送她回宿舍,省的出現後面那些事了。

“七海,”她拖著尾音,一只手托著下巴,一只手抓著他的袖子,棕色的眼仁直勾勾地盯著他:“七——海——海——”

“我在,怎麽了?”

“七海海。”

“我在。”

“な——な——うみ”

她難得露出了些許孩子氣,七海建人不想搭理她,卻被她強硬地掰過頭直視她:“給姐笑一個,快點,讓你笑就笑。一天到晚端著那樣幹嘛呀,搞得像什麽一樣,快點笑一個。”

其餘幾人看熱鬧不嫌事大,五條悟又掙紮著想要爬起來,這次換成家入硝子把他推了回去。

“快點——給我笑一個!”

七海建人勉強扯了扯嘴角,三島白茸覺得不滿意,伸手掐著他的臉,試圖擺出笑的動作:“怎麽笑的比哭還難看呀?”於是七海建人努力地咧起嘴角,直到三島白茸滿意了,她才放開手。以為這下她總算可以消停了,誰知她突然一拍桌子,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七海建人註視她的動作,慌忙也站了起來,生怕她一個不註意摔倒了。

“七海,”她斜睨著看他,“你刀呢?你刀哪去了?”

“在宿舍。”

“哦——我還想著借來,在五條悟那混蛋腦袋上開個洞呢。”

“哈哈哈哈,我支持你哦,七海快把你刀拿來。”家入硝子毫無形象地笑倒在了庵歌姬的懷裏。

“怎麽突然想到,啊?”

看他不太想拿,醉鬼三島白茸不滿意地撇了撇嘴,她皺著眉毛走到他身邊,揪著他領子往下拽。七海建人起初沒意識到她要做什麽,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一口親上去了。家入硝子和庵歌姬在旁邊哇哦哇哦地叫了起來,說幹得漂亮,總算拿下那個悶騷男了!好耶!

七海建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也許這麽多年來,他眼睛第一次睜的那麽大。想反抗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少女嘴唇貼上來的那一刻起,名為七海建人的exe就已經停止運行了。而且三島白茸的接吻技術似乎有點太好了,他感覺自己腿有點軟。

(5)

在公司裏,七海建人給人都是靠譜、老實諸如此類的印象。他每天兢兢業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除了混血兒的外表,似乎再也沒有能值得他人八卦的地方。誰能想到他的初吻早已不在,甚至罪魁禍首醉酒斷片,壓根不記得自己喝醉後,奪走純情男生初吻的這回事。她神清氣爽地退學了,留校的七海建人還得完成自己的學業,隔三差五被前輩們擠兌,問他為什麽不去找三島白茸求負責。這幫人裏,五條悟蹦跶地最歡,還說什麽要是七海海不敢,前輩幫你跟她說說,反正他跟白茸學妹私交還行,讓她負責一下你的後半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耳朵怎麽紅成這樣?”

三島白茸疑惑的話語打斷了七海建人的回憶,他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耳朵燙得嚇人。他這人挺純情的,不然也不會對三島白茸奪走自己初吻這回事,念念不忘那麽多年了。就算看過幾個戀愛電影,現實裏也遇到過無數對小情侶路邊旁若無人的親親抱抱,但對他來說,舌頭都伸進來的接吻什麽的,二十幾年來就那一回。

“沒什麽。”他說著,默默避開她探究的視線。

日子嘛,一個人過也是過,兩個人過也是過。有次,五條悟來找三島白茸玩,聽說她在跟七海建人合租,驚訝地下巴差點掉下來。他玩著店裏的串珠手鏈,表情難得的肅穆莊重。看慣他以往大大咧咧的模樣,三島白茸有點不太適應,正準備說話,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夜蛾老師養了多年的小白菜終於要被豬拱了嗎?”

他雙手握拳舉在胸口,一副感動至極的模樣,要不是繃帶擋住了他的眼睛,只怕現在已經淚灑當場了吧。他嘰嘰喳喳的,語氣頗為感慨,說什麽七海是個很靠譜的人,雖然好幾年沒見了,但他相信學弟的人品。聽著他這番胡說八道的言論,心想要不是自己打不過,三島白茸真想一拳揍歪他那張臉。她手指點著頭,神情有些不耐:“我說過了,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再說了,你們不是一直擔心我不好好吃飯嗎?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做飯的室友,你應該為我感到開心才是。”

五條悟一臉揶揄,說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就像她以前說不想再跟咒術師扯上關系,現在不還是跟他有聯系嗎?

三島白茸想起上周剛剛交付的訂單,勉強扯扯嘴角:“那你大可不必來找我。”

“誒,你舅舅可是很擔心你身體的,不然我也沒必要次次出外勤的時候來找你,你說對吧。”

三島白茸瞥了他一眼,走進內室拿了一包草莓大福遞給他:“累的話,在我這睡一覺也沒關系。”五條悟笑嘻嘻地接過草莓大福,一口一個不亦樂乎,他這人心思天馬行空,一會兒問三島白茸最近接了多少單子,一會兒問她跟七海建人合租,有沒有碰到過什麽尷尬的事情。就在她思考怎麽才能體面讓這個煩人的家夥滾蛋時,五條悟不知道什麽時候取下了繃帶,擡頭的一瞬,湛藍如大海的眸子直直地撞進了她的靈魂。

“你當初選擇退學,是因為小彌生對你說了什麽,是吧。”

塵封數年的回憶被人惡意地拉開了一角,數不清的記憶頓時迸發出來,讓她恍惚回到了那日晴空萬裏的午後。

(6)

小時候,三島白茸一直覺得有關咒術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不管是路邊不可名狀的形體,還是模樣可怖的鬼怪,她都理所應當地當成了恐怖片裏的元素。因為沒有人跟她講過,也沒有人跟她說過那究竟是什麽。三島夫婦忙得很,隔三差五出外勤,只能把女兒丟給管家照看。

等他們發覺女兒能看見咒靈,並且擁有咒式時,她已經堅定不移地認為那是自身產生的幻覺,哪怕模樣再惡心,再令人作嘔,她也能目不轉睛地無視掉。三島先生哈哈大笑,跟自己的夫人說這是好事啊,這樣就不用像他這樣整天戴個墨鏡了。

彼時身為特級咒術師的三島先生,是島國最強的咒術師之一,五條家當時的家主跟他是同學,二人關系很好,五條老家主有空就邀請他帶著孩子來五條家一聚。年幼的五條悟尚且沒有長大後那麽惹人厭,但也好不到哪裏去。雖然知道二人之間天賦有差,他又是天才中的天才,但那種俯視眾生的眼神真是讓人不喜。同樣的,五條悟也不喜歡她這個冷冰冰的乖乖女,用一句中二的臺詞來形容的話,三島白茸在他眼裏就是個無趣的凡人。

隨著六眼術士的誕生,咒靈的實力也逐步提高,三島夫婦出任務回來後,身上掛的傷也越來越多。他們仿佛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開始把空下來的時間統統用來陪伴家人,可惜對他們來說,還是有些晚了。

昔日咒術高專的天才,三島友樹在一個涼風習習的秋日倒在了路邊不起眼的暗巷裏。

三島白茸記得很清楚,那天父親臨走前,說好等他回來,就教她一切關於咒靈的知識,還要教她如何靈活運用自己的咒式。他們約好了,父親卻失約了。三島夫人平靜地主持著丈夫的葬禮,似乎早有預料到他的結局。葬禮結束後,她比以前更為忙碌,偶爾忙裏偷閑教她咒術的知識,或者把她送到五條家,讓她跟五條悟一起上課。後來的事情,就是高專的人熟識的那樣,在她15歲那年,又一位三島家的咒術師隕落了。

至此,昔日人丁繁茂的三島家只剩三島白茸一個獨苗。

夜蛾正道說,她的成長歷程跟三島先生完全如出一轍。跟咒術師的父母聚少離多,父親這一角色早早地離開人世,靠母親和親戚拉扯著長大後,母親猝然離世,往後的日子就只能靠自己摸索著前進。她跟她父親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三島先生年少成名,她卻連個咒式都得遮遮掩掩。

對於同班的兩個同學,三島白茸起初是不敢靠近的。每次前往祖宅給父母掃墓,周圍連成片的墓碑都在提醒她,關於咒術師的結局。與其日後分別時太過傷心,不如早早撇清關系,省的平添煩惱。

變化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在灰原雄第一次跟她搭話吧。

那日陽光甚好,黑發的少年拉著淺黃發色的同學走到了她的桌前,問她的名字。他就像是冬日裏溫煦的陽光,介紹自己的同時,還給七海建人做了介紹,就此拉開了三人友誼的序幕。雖然之前有不少人告誡過她,她的咒式不能輕易告訴別人,但她還是盤算著什麽時候告知給七海建人和灰原雄。畢竟七海建人給她做了那麽多頓飯,灰原雄又經常帶著她一起玩,如果連這點東西都要瞞著他們的話,未免也太不把他們當朋友了。

她這樣想著,整理著桌上的繩子準備回宿舍。剛出班級門口,就被一個白發女人攔了下來。她笑呵呵的,跟五條悟如出一轍的藍色瞳孔裏布滿了三島白茸看不出的情緒。

“涼川學姐,你出現在這裏,就不怕被我舉報嗎?”

在見到她的第一秒,三島白茸就認出了她——與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一屆的涼川彌生,咒式是逆轉兩秒鐘後發生的事情。她入學後不久就瘋了,因為瘋子旁邊需要有人跟著嘛,要麽是夏油傑要麽是五條悟,正巧三島白茸一個都不想打交道,以至於直到這位瘋掉的學姐叛逃,她都沒有跟她說過幾句話。

“你這樣講,肯定不會舉報我的,對吧?”她朝她比著wink,嘻嘻哈哈的模樣跟五條悟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白茸,真是個好名字,我好喜歡這個名字。”

她搖頭晃腦地打量著三島白茸的面孔,笑道:“學妹答應學姐一件事好不好?”

“不要讓灰原死掉,好不好?他馬上就要死了,但是你不能讓他死,可以做到嗎?”不等三島白茸回答,她低下頭,玩起了自己的手指,天真的語氣中陰森無比:“這個代表灰原,這個代表傑,這個代表七海海,這個——”

她豎起自己的食指:“這個就代表你哦。”

“你在說什麽?”

“不對,好像你救不了他們,能救你早就救了。對哦!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哪能救得了別人。你都試了那麽多次了,什麽方式都嘗試過了,不還是看著七海以各種方式死去嗎?”她搖著頭,無視了三島白茸疑惑的面容,繼續自顧自地說道:“念在合作一場的份上,提醒你一件事,你跟傑走的越近,距離你的死期就會越近。”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頭一扭,驟然間切換成了迫切的模樣,一把拉住三島白茸的手,藍色的眸中甚至帶上了些許卑微之色:“或者這樣,你把你的繩扣給我好不好?詛咒我去死,好不好?”

“學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聽得懂的,你很聰明的白茸,你詛咒別人去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傑稍微指點你一下,你就知道要做什麽了。”

她的語氣誠懇而又卑微,仿佛那些事發生在她眼前一樣,即便三島白茸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夏油傑根本不熟。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腦海裏覆盤了一下剛剛的話語,捕捉到一個關鍵詞,連忙追問道:“你剛剛說灰原會死是什麽意思!”

瘋子學姐眨了眨眼,嘴一咧,一把甩開她的手,聳聳肩膀說道:“你怎麽可以相信一個瘋子說的話呢?”她手舞足蹈著,嘴裏不停念叨著什麽,說著說著她哈哈大笑,直到笑的沒了力氣,斜倚在墻邊,那雙好看的藍眸裏清晰地倒映出了三島白茸慘白的面孔。

“我是個瘋子,瘋子說的話怎麽能信呢!”她小聲說著,扶著墻慢慢站起來,嬉笑的表情仿佛在嘲諷三島白茸的異想天開。

三島白茸感覺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腦中不斷回響著剛剛的對話。等她回過神來,家入硝子站在她旁邊,夏油傑邁著大步朝走廊跑去,五條悟匆忙留下一句照顧好她後,跟夏油傑一同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她木訥地看著他倆的背影,遲疑了半晌,才扶著家入硝子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馬上就要死了】

玩笑似的話語縈繞在耳邊,三島白茸顫著手撥打了七海建人的電話.今天是他們出任務的日子,她心裏迫切地希望能聽到熟悉的聲音,可電話那頭久久無人接起。家入硝子問她這是在做什麽,她張口想要作答,卻發現以往冷靜的聲音,此刻抖得不像話。

就在這時,心臟處和下半身同時傳來一絲絞痛,痛的她不禁□□出聲。本以為只是一時,未成想這僅僅是開始。她疼的沒力氣站起來,最後是家入硝子和來找她玩的庵歌姬,一人扶一邊把她帶回了宿舍。

她在出任務前,給同班二人的繩扣確實起了效果,灰原雄的那根為他留下了全屍,七海建人的為他擋下了致命一擊。負傷的他拖著摯友的屍體回到高專,明明自身情緒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了,卻還是收拾著心情敲開了三島白茸的房門。

二人那天的對話無人知曉,世人只知害死灰原雄的咒靈在五條悟面前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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