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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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100章（二合一）
◎“若不願當散修，為何不自立宗門。”◎
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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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分地淌過。
虞枝咬了咬牙, 她翻身從屋頂上方落下，閃身摸進了廚房。
廚房當中稍顯得有些淩亂。
而且，虞枝總覺得這廚房裏, 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兒。
廚房當中，常要處理豬魚牛羊，有血腥味兒正常，可這動物身上散出來的血腥味兒, 不好聞，卻不帶臭味。
可現在，這廚房裏彌漫開來的味道，卻讓虞枝心中湧出不安來。
她朝著味道最是濃郁的案板處走去。
方才在屋頂上時, 虞枝也曾看見過這些被剁成肉糜的紅肉，方才還不曾覺得，那紅肉之間的紋理，與人身上的紋理竟是如此相似。
虞枝微微蹙眉, 她轉過頭, 看向一旁的大缸。
擡腳朝著那大缸走過去, 尚未靠近, 便能聽到什麽拍動水面的聲音。
難道, 裏面存著的不是人？
虞枝腳步微頓, 疑心自己許是聽錯了。
只是已經走到了這兒, 自然是要看個分明。
虞枝停在了大缸前。
那缸極高，就算是虞枝站在前面，踮起腳，也夠不到缸邊。
虞枝提勁運氣, 與缸面上猛地一踏, 整個人利落飛起, 落在了大缸邊緣。
這缸裏，裝滿了水。
水面上方，有一圈一圈漾開的紋路。
在那水底下，顯然是有東西在的。
正當虞枝在猶豫是不是要跳下去看一眼時，外頭突然傳來聲響。
腳步聲由近及遠，有人回來了！
虞枝索性以靈氣護住口鼻，跳進了面前的大缸。
跳進大缸後，虞枝的身體緩緩向下沈落，擡眸去看，淺黑的水面竟是離虞枝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遠到……
虞枝眸光輕閃，遠到早就超過了那大缸的高度。
虞枝索性收回了視線，她輕輕晃動雙腿，向著更深處游去。
她今日倒要看看，這大缸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未曾游上多久，這水中，便是漆黑一片，很難分辨方向。
虞枝卻是絲毫不慌，她閉上眼，青藍色的流光緩緩從她身上溢出，那流光於水中翻湧，朝著一處，似是一尾游魚一般。
虞枝跟上了流光。
身後卻是傳來水波翻湧的聲音。
回眸去看，一雙巨大無比的手探水而來，似是要從這水中抓起什麽來。
虞枝閃身避過，那雙手從她身側繼續向下。
沒入一團黑暗之中後，攪了攪，水波隨之劇烈晃動。
很快，那只手似是提住了什麽東西，開始快速往上。
類似嬰孩的啼哭嚶鳴聲在水紋裏四散開來，虞枝躲在邊角，盯著那人提著的東西。
那是一只……鮫人？
虞枝並不是十分確信，像鮫人這種傳說意味更濃厚的妖獸，她曾在孤元洲搜羅來的古籍上見到過。
古籍上記載，鮫人一族，人首魚身，離人避世，無所見也。
只留傳聞卻少有人見到的鮫人一族，如今盡是被困在這陳宅裏，被人當作食材。
虞枝緩緩吐出一口氣，在她面前，成片的水泡緩緩向上。
下一刻，虞枝察覺手背上微微一涼，低頭去看的同時，短刃已然出鞘。
然而，待虞枝看清那湊上來的東西時，心中的震撼更甚。
鮫人也就罷了，孤元洲與她講起時，好歹是提起過，在他年紀尚小的時候，是曾經見過鮫人的。
可那纏著自己手腕而上的，分明是一只被縮小了的黑龍！
龍族……
就算是孤元洲也未曾經見過的，是傳言中的傳言。
這條小黑龍竟也是被困在這方水缸裏。
虞枝眸光閃了閃，不由有些後悔自個兒的莽撞，原先以為這位陳珠姑娘，不過是個有些本事的妖異。
可一個能將龍族困於此處的人，當真會是個普通妖異嗎？
虞枝雖不擔憂自己的安危，卻是有些懊惱卷進了這大麻煩裏。
又是鮫人又是龍族的。
光是看著，就知道是一樁覆雜的大麻煩。
只是……
想起先前自己對那長明燈下魂魄應承的諾言，虞枝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垂眸看向那只順著她的手腕緩緩游動的小黑龍。
小黑龍似是察覺到了虞枝的視線，它晃了晃尾巴。
虞枝這才發現，這只小黑龍的尾巴尖到腦袋下方，有一條銀白色的線。
虞枝伸出指頭，順著那條銀白色的線輕輕一劃。
小黑龍的身子似是過了電一般，抖了抖，而後纏上了虞枝的手腕。
這條小黑龍似乎想給虞枝領路。
虞枝思索片刻後跟了上去，左右她現在也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
若是現在離開，保不齊會惹得外面的人察覺。
那倒不如跟上這條小黑龍，許是能尋得旁的出路。
況且，虞枝總覺得自己與這只小黑龍十分熟悉。
似是從前有過很多交集。
小黑龍在水中似是長大了些，他的尾巴尖兒勾著虞枝的手腕，將人帶著，順著水流一路向下。
也不知游了多久，游到虞枝都有些恍惚，她數次擡頭看向上方，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自己方才跳下來的，當真只是一個大了些的水缸嗎？
她怎麽總覺得，似是從那水缸處，掉進了什麽汪洋大海的入口呢。
正當虞枝心中有些茫然不解時，勾著她手腕的小黑龍倏然動了動，緊接著，游得便更快了，似是小黑龍想要去的地方，已經很近了。
虞枝收回發散的思緒，踢動雙腿，跟了上去。
四周水的顏色更深了些，偶有水草輕輕飄動，順著虞枝的腿肚輕輕摩挲。
虞枝心中確定了兩分，這水缸定是與什麽地方的水域相通著的。
這樣一來，那位陳女官的身份，便又不似先前那般撲朔迷離了。先前被抓走的鮫人，許是的確離不開那水缸的範圍，可這條小黑龍看起來卻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各種念頭從虞枝的腦子中穿過，她擡眸看向前方，猛地停下了動作。
小黑龍領著她，到了一處水下廢墟。
說是廢墟，但這一處從前什麽樣子，虞枝並不大能看得出來，只能從那些歪倒的珊瑚腐木上，隱約看出，這一處，從前是有人在此生活的。
虞枝放慢了動作，她在那些已經枯萎的珊瑚群中穿梭。
腦子裏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
這兒，難不成是鮫人一族從前的族地嗎？
可是這一處看起來已經毀壞許久了，鮫人一族是遭受了什麽事，所以被迫搬離了原先的族地。
還是……
鮫人一族實際上幾乎消亡了呢。
在一片灰敗中，唯有一片流光格外勾眼。
白色朦朧的光從前方穿破了黑暗。
小黑龍似是也想領著虞枝到那白色朦朧的光亮邊上去。
虞枝離那白色的光暈越來越近，也漸漸看清了那在白色光暈下，顯得有幾分流光四溢的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的蚌。
只是巨蚌看起來已經死了，蚌蓋開著，光亮正是從蚌蓋中間傳過來的。
小黑龍已經放開了勾著虞枝手腕的尾巴，它沿著巨蚌游了一圈，停在了對面。
不知為何，虞枝竟是從小黑龍黑黢黢看不清眼睛的臉上，看出了意思焦急和催促。
虞枝游動，水紋輕蕩，她跟上了小黑龍，轉到巨蚌正面。
只是當虞枝看清巨蚌裏的東西時，她的眼睛微微瞪圓。
她站在那兒，許久都未曾動。
小黑龍卻已經游進了巨蚌裏。
虞枝的視線隨著小黑龍的動作落在了巨蚌當中的……人身上。
她認得躺在這巨蚌中的人。
先前在凈水鎮外破廟裏見過的，那人似乎還與自己說了他的名字。
虞枝微微皺眉，她盯著巨蚌中雙目緊閉的人。
這人的名字，好似是叫謝折。
想起他的名字後，虞枝擡眸四下看了看，她記得，這人身邊還有個修為深厚的男子。
先前看他們二人之間的相處，那人應當是謝折的侍從才是。
怎麽會不見那位男子，謝折自個兒在這兒，生死不明地躺在巨蚌裏呢。
小黑蛇繞著謝折游了好幾圈，又轉頭看向了虞枝的方向，似乎目露懇求。
虞枝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是游上前去，她伸手去摸謝折的鼻息，“餵，你還活著嗎？”
就在虞枝的指尖貼上謝折咽喉的瞬間。
原本雙目緊閉躺在那兒的人倏然醒了。
好似有一把彎刀貼著虞枝的後心而過，她身上的汗毛豎起，背上也在瞬間沁出一身的冷汗。
謝折睜眼的瞬間，眸光冷凝，宛若淬了寒霜與毒。
那與虞枝與他初見時所見的人，大不相同，虞枝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只是很快，那雙眸子裏的寒霜一點點散去。
少年在虞枝想要收回手的瞬間便伸手死死握住了虞枝的手腕。
虞枝眉心微蹙，視線落在了謝折那骨節分明的手上。
這人的手，可真涼啊，涼得像是個死人。
當然，像這樣上來便先動手拽住虞枝的人，即便還不是個死人，也快是個死人了。
虞枝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猛地擡起，只是還未落在謝折的身上。
便見到坐在巨蚌裏的少年仰頭看向她，那雙好看的，微微上挑的眼睛，竟是紅得令人心驚。
虞枝手上的動作慢了一瞬。
下一刻，原本拽著她手的人忽然發力，將她整個擁入了懷裏。
“阿枝。”謝折輕聲喚道，聲音竟是有兩分哽咽。
虞枝叫他這一聲喚得有些發悶，掙脫的力氣大了兩分。她將人重重推開。
少年隨著虞枝的力重重撞在了蚌殼上，唇舌之間溢出一絲悶哼。
四周的水流中，似是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兒彌漫了開來。
虞枝眸光閃了閃，面前的人受傷了。
只是她眉心依舊緊蹙，盯著謝折的視線滿是審視。
可面前的人並未因為自己的動作面上有什麽不滿。
他只是仰頭朝著自己的方向看過來，一雙眼睛亮晶晶濕漉漉的，像是什麽被丟棄許久的小狗狗終於見到主人時的眸光。
虞枝叫面前的人盯得有些不確信，她抿了抿唇，“你究竟是什麽人。”
謝折聞言身子似乎都坐得直了些，他看向虞枝，小聲卻又快速道，“我叫謝折，是剎地龍族的少主。”
虞枝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剎地龍族？”
謝折似是想到了些什麽，他有急急道，“龍族如今已不再剎地了，母親領著龍族避禍，藏匿不出，就算入世，也都藏匿身份的。所以世人才不知龍族，我不曾騙你。”
虞枝眼眸微挑，她的視線在謝折身上上下掃了幾圈。
面前這人倒是真有幾分紈絝少主的意思，一面說著龍族入世皆藏匿身份，一面又將自個兒的身份說了個明明白白，就差將父母親人都一一與虞枝介紹分明了。
像是個傻的。
不過至少現在，不用擔心他對自己有什麽威脅。
虞枝的眸光有些許松動，她清了清嗓子，朝著謝折的方向游得近了些。
“那你怎麽，搞成了這樣？”虞枝微微擡了擡下巴，“那個同你一直形影不離的男人呢？”
“遇到了舊仇。”謝折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傷，未曾看向虞枝時，他的聲音反倒低沈了些，不似方才，小男孩兒似是的，聽得虞枝頗有幾分不自在，又有幾分想笑。
“我原是想要將陳宅的那只妖獸除了，不承想竟是與從前的……妖龍有關。”謝折眸光閃了閃，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眸子仍舊水亮亮的，“阿……枝姑娘，彌夜他與我走散，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我如今身受重傷，想請姑娘幫一幫我。”
虞枝沒動。
她看著面前的人，頗有幾分糾結。
面前的人，顯然知道的內情比自己多，若是不救，自個兒本已經叫那個陳珠記恨上了，先前紙人詛咒的事兒，還沒有解決，若是能帶上這人，顯然會事半功倍。
帶上這人，倒也不是多麽為難的事兒，只是……
這位叫謝折的龍族少主，看著不大正常的模樣。
從初次見面，開口攔下自己非要給自己一袋銀錢，到方才看著自己，像是看著什麽多年未見的舊相識，開口也是阿枝阿枝的喚，好似自己與他從前有過什麽幽深過往一般。
看著便不大正常。
而虞枝，又不大想和看著便不太正常的有什麽過多的焦急。
正當虞枝頗有幾分糾結的時候，面前的人突然伸手，將一直繞在他身側的小黑龍抓住了。
被抓住的小龍在謝折手中扭了扭，而後裝死一般垂下尾巴，一動不動。
謝折擡眸看向虞枝，“這是我龍族聖物鎮山骨。”
虞枝眸光微亮，循著謝折的話看向那只小黑龍。
難怪她先前覺得奇怪，為何這小黑龍背上，會有那樣一條突兀的銀線，可若說它是鎮山骨，那便也解釋得通了。
剎地龍族有許多靈器寶物。
鎮山骨自然也名聲在外。
虞枝曾看到過古籍對於鎮山骨的記載。
落地為山，遇水化湖。
死人生根，活人化神。
“若是阿枝姑娘你願意幫我一幫，這鎮山骨，我便當作謝禮，送給姑娘。”
“此話當真？”虞枝眼眸更亮了，孤元洲這些年一直於化神前，半點突破都不見有，若是有鎮山骨相助，定是能突破了瓶頸，化神立道。
那老頭兒待自己不薄，虞枝自然想著回報一二。
只是鎮山骨這般貴重的東西，也不知面前這個有些奇怪的少年說的話，可是真的。
似是察覺出了虞枝的顧慮，謝折忽然伸出手來。
小黑龍扭了扭身子，只是叫謝折握著，不得不由著他動作。
虞枝的手腕處，傳來一片冰涼。
那小黑龍的蛇腹貼上虞枝的手腕後，漸漸變得堅硬，等到謝折松開手時，那條小黑龍已經變成了通透泛著墨黑的玉鐲套在了虞枝的手腕上。
墨黑色的鐲子少見。
只是看起來，卻又無比襯虞枝，好似她的手上，本就該有這樣一個鐲子一般。
這鎮山骨虞枝既然已經收下了，那便不得不去顧好面前人的安危。
虞枝伸手抓住了謝折的胳膊，“這水裏泡著，不大好查看你身上的傷口，你既然能躲在這兒，定是知道離開的法子吧，先從這兒出去。”
謝折的視線落在了虞枝的手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了一聲好。
他動了起來，反手握住了虞枝的手腕，領著人，朝著另一處快速游去。
巨蚌處的光暈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可四周，卻是越來越亮。
也不知過去多久，只聽撲哧兩聲，湖面上，冒出兩個腦袋來。
虞枝擡手抹了一把臉，而後游上了岸。
上岸後，她還不忘伸手撈一把身後的謝折。
經過這一番折騰，謝折看起來虛弱極了，眉眼泛著蒼白與疲累。
虞枝擡手扣在了謝折的手腕上，靈氣順著虞枝的指腹游走了謝折的全身，她微微蹙眉，“你怎麽會傷成這樣，方才怎麽不說？”
謝折的狀況著實算不上好。
靈氣粗淺探查下，便能感受到他身體裏的靈氣亂作一團，更別提斷了的兩根肋骨了。
謝折靠著樹幹坐著，他擡眼看向虞枝，“沒什麽大事，方才在水中，總歸算不上安全。”
虞枝的視線從謝折身上快速掃過，而後擡眼看向四周。
他們應當正處在某個山坳裏，那水缸不知為何，竟是與這山坳中的一汪湖水相連。
“既然能忍，那便再忍一忍。”虞枝收回手，她撚了道訣，將自己與謝折身上的水汽除盡後，才站起身，似是想要從這密林中尋得一條出路，“總要找個落腳的地方。”
謝折點了點頭，而後扶著樹幹站起身。
他跟在虞枝身後，每走一步，身上都痛極了，可他恍若未覺，視線一直落在虞枝的背上。
先前，他於巨蚌中昏迷時。
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夢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無論是他，還是他面前的虞枝，都鮮活得似乎當真存在一般。
睜眼時，那般鮮活的虞枝盡當真出現在了謝折面前。
謝折有那麽一瞬間，不大分得清夢境與現實。
又或是都是現實，只不過時間早晚。
虞枝的聲音打斷了謝折的思緒，“找到了。”
虞枝尋得，正是這山中樵夫的木屋。
她猜測，這一處山坳應當離凈水鎮不算遠，既然不遠，那麽凈水鎮的樵夫在這山坳裏，一定有暫且歇腳的屋子。
虞枝看向面前的木屋，那木屋比虞枝想得還要大些。
竹子編織而成的籬笆將那木屋松松垮垮地圍著，木屋前，有一小片菜地，菜地裏，東倒西歪地有綠色的菜葉冒了出來。
菜地邊，蹲著個看著只有三五歲的小孩。
“誒，家裏有大人在嗎？”虞枝站在了籬笆邊，沖著那小男孩兒擡了擡下巴。
小男孩兒臉上有兩道黑灰，見有人來了，似是有些膽怯地站起身，退了兩步。
虞枝從腰間翻了翻，只翻出一塊先前從破廟裏帶出來的祭祀用的糕點，她將手中的糕點往前松了松，“那個哥哥受傷了。”虞枝側身，示意那小孩兒去看她身後不遠處的謝折，“我想同你們借個地方，讓他好好休養。”
小男孩仍舊怯生生的，他看了眼謝折，而後又看向虞枝。
虞枝並未催促他，反倒是蹲下身子，好叫小男孩無須擡頭也能看清自己的臉，“姐姐不是壞人，你幫幫忙好不好。”
小男孩兒咬著一根指頭，他盯了虞枝半晌，忽然轉過身，“師父——有人來了！”
很快，在小男孩的呼喊聲中，一個穿著短打的中年男人從後面小跑了過來。
他臉上帶有一絲警惕，只是當他看清院子外站著的是一對年輕男女時，臉上的警惕之意散了兩分，“你們是……”
虞枝站起身，她半真半假道，“我與他在山中遇見了妖獸，他受了些傷，我們想在你這兒借個地方，將傷口處理好，不知方便不方便。”
聽到虞枝說他們是與妖獸撞見才受了傷。
那穿著短打的男人眸光亮了亮，只是旋即又垂下眸，他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小男孩兒，“明遠，去把先前放柴的雜物房收拾出來。”
被喚作明遠的小男孩兒應了一聲，而後騰騰騰跑遠了。
男人看向虞枝，“你們進我與阿遠的屋子休息吧，我與他今日歇在雜物房裏，你們安心養傷。”
虞枝輕輕眨了眨眼，她該與面前的人客套兩聲才是。
可她全然忘了這些，只是盯著那個跑遠了的小男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聲音聽起來有些虛浮，“您喚方才那孩子，明遠？”
短打男人有些疑惑地看了虞枝一眼，他擡手打開了籬笆處的小門，側身引著虞枝和謝折走了進來，“姑娘是從前認識那孩子嗎？”
虞枝眨了眨眼，她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熟悉。”
男人聞人嘆了一口氣，“也是，若那孩子還有親人在世，也無須跟著我在這兒蹉跎歲月了。”
虞枝眸光閃了閃，正要再問些什麽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轉頭去看，謝折直挺挺躺在地上。
“先將這位公子安置到床上去吧。”穿著短打的男人慌忙走上前，將謝折扶了起來，他看向虞枝，“姑娘身邊可有藥，我這兒有些治妖獸所傷傷口的藥，這就去給您取來。”
那男人動作十分麻利。
三兩下將謝折在床上安置好，便轉頭走了出去。
他很快領著明遠走了進來，明遠手裏捧著個木盆，木盆裏裝著的，似是熱水，還在往外氤氳著熱氣。
明遠停在了虞枝身側，他看向虞枝，不似方才那般害羞了，“師父教過我，若是被妖獸傷了，要用溫水將傷口擦拭幹凈再上藥，只有經溫水擦拭後，傷口變得幹凈，才說明沒有中妖毒，若是怎麽都清理不幹凈，那便不能直接上藥，得先除妖毒。”
虞枝看向一旁的小男孩兒，她輕笑一聲，“你倒是懂得挺多的。”
明遠似是被虞枝說得有些害羞，他將手中的木盆放了下來，而後小跑著躲在了男人身後。
明承平垂眸看了明遠一眼，而後擡手拍了拍他的肩，“去玩兒吧。”
等到明遠小跑著離開，明承平才放下了手中的藥，他看向了坐在床邊的人，“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與姑娘一道替這位公子處理傷口吧。”
虞枝正要伸手解開謝折的上衣。
方才她用靈氣探過，謝折的傷，應當在小腹處，聽到明承平的話，虞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擡眸看向立在床邊的人，許久未曾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虞枝才輕笑了一聲，“那便多謝先生了。”
明承平卻是連連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還望姑娘不要在意，破文海棠廢文都在摳裙更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我這鄉野村夫，笨手笨腳的，礙著您了才是。”
虞枝收回了落在明承平身上的視線，她已經解開了謝折的上衣。
謝折的小腹處，有一道碗口大的傷口，深可見骨，幾乎是將他腹部剖開了。
虞枝眉心皺了皺，她從明承平手中接過已經用溫水打濕後又擰幹的白色帕子，順著那碗口大小的傷口，輕輕擦拭著。
“您這話便不大對。”虞枝手中的帕子很快被鮮血浸濕，虞枝擡眸又看了眼謝折，有些疑惑，照謝折所說，他乃龍族少主，想來未曾吃過什麽苦頭，又怎麽這般能忍痛呢？
只是虞枝的聲音依舊平穩，她與明承平閑聊一般，裝若無意地開口道，“尋常的鄉野村夫，可不敢領著個半大的孩子住在人煙稀少的山坳裏，家中，更不會備著處理妖獸傷口的傷藥。”
虞枝手中的動作很穩。
饒是如此，躺著的人仍舊是疼極了一般，唇舌之間溢出斷斷續續的痛呼。
虞枝手上的動作停了一停，那斷斷續續的痛呼聲中，似乎還夾雜著虞枝的名字。
虞枝眸光微垂，她並未去接明承平遞過來的藥膏，而是從腰間摸出了她從山上帶下來的藥瓶。
打開藥瓶，一股清淡悠遠的藥香便彌漫開來。
明承平眸光閃了閃，他擡眸看向虞枝的側臉，神色覆雜。
便是光聞，就能知曉虞枝手中那瓶傷藥的精貴。
裏面的材料，定是最上等的靈藥，遠不似他手上的這管藥膏，全是些低廉藥草。
虞枝手腕抖了抖，藥粉灑落，糊在了謝折的傷口上。
這藥雖是好藥，可是落在傷口的瞬間，會將傷口處的爛肉腐蝕自是痛到了極點。
謝折整個人向著另一側翻去，像是想要彎起身子，忍一忍那痛。
虞枝伸手按住了謝折的肩膀。
謝折身上很燙，虞枝微涼的掌心按上去時，被燙得縮了縮指尖，她擡眸看向躺在那兒的人，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低聲道，“躺好，別動。”
而那痛極了的人，竟是緩緩放松了身子，好似有虞枝的安撫，便已是最好的止痛藥。
虞枝這才收回手，而一旁的明承平則是十分有眼力見兒地將手中準備好的幹凈紗布遞給了虞枝。
虞枝擡手接過那幹凈的紗布，有些隨意地替謝折將傷口捆了起來，而後扯了一旁的被子，隨意替躺著的人蓋上。
明承平盯著虞枝，眸光一閃不閃。
他不說話，虞枝便也不開腔，她垂著眼收拾著手邊的藥瓶帕子，簡簡單單的動作，竟是叫她做出了幾分閑適意味。
也不知過去多久，明承平咬了咬牙道，“我想求姑娘一件事兒。”
虞枝終於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她彎唇笑了笑，“先生讓我與同伴在此處暫歇，本就是一份恩情，能幫到的我自然會幫，談什麽求不求的。”
明承平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正是因為他開口所求的事兒，不是這小小的留人住下的恩情能夠遮掩的，所以他才用上求的字眼。
明承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他看向虞枝，咽了一口口水，“姑娘既是修仙問道之人，定然能看出，我與明遠那孩子，也有些修為。”
虞枝微微頷首。
明遠那個小娃娃暫且不提，明承平身上的確有些修為在。
只是那修為落在虞枝眼裏，卻又有幾分不值一提了。
明承平緩緩吐出一口氣，再開口時，盡是平添了幾分苦澀，“我瞧姑娘的氣度，定是大宗門裏出來的。如今修仙問道，若是不能拜入那七大宗門，便只能淪為散修，可散修在眾修士地位中，卻是最低，多數散修，尚未嶄露頭角，便已叫其他修士欺侮得再走不下去。”
虞枝沒動，她只是擡眸看向明承平。
明承平看著虞枝，他苦笑一聲，繼續道，“我雖有一顆求仙問道的心，奈何靈根平平，那些宗門看不上我，我早已於此道死心。”
“明遠這孩子不一樣，他根骨遠勝於我，倘若跟著我在這山中磋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身根骨？”明承平眼眸垂著，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虞枝側了側身，避開了明承平的這一禮。
明承平見狀，臉上的苦澀之意更濃厚了，“姑娘，我知我的請求過於唐突，可我年輕時，心高氣傲，與幾位蒼羽宗的修士生出齟齬，我如今，便是想要將明遠送去大宗門，那些宗門也不會收明遠。”
虞枝眼尾微挑，她看向了躲在門外偷偷往裏看的明遠，擡手招了招，“你過來。”
明承平猛地回頭，見明遠從門後探出一個頭來，怯生生的模樣，又猛地轉過頭去。
明遠小心翼翼地從門後挪了出來，他看了看明承平，而後小步挪到了虞枝面前。
虞枝擡手扣住了明遠的手腕。
正如明承平所說的那樣，明遠根骨不錯，倘若能得到好的指點，日後定會有一番作為。
“這樣的苗子，總有宗門會收。”虞枝道，她雖是第一次下山，卻也是知曉，如今山下格局。
雖說世上修士以七大宗門為尊，七大宗門又以蒼羽宗為首。
可是終究這是個誰強誰便更有理的世道，沒有哪個宗門，見到根骨不錯的苗子，會不心動的。
明承平聞言悠悠嘆了一口氣，“姑娘，根骨不錯的孩子，今日若沒有明遠，明日，後日，再不濟一年，五年，總會再遇上另一個。”
“可是如今，蒼羽宗卻是只有一個。”明承平擡眸看向虞枝，“姑娘，我見你身手不凡，身上帶著的藥更是佼佼，若是你願意替明遠舉薦一二，或是那些宗門會放下我從前與蒼羽宗那幾位修士的齟齬，收下明遠呢？”
明遠卻是努了努唇，他小聲道，“我哪兒也不去，就跟著師父。”
明承平卻是瞪了瞪眼，他看向明遠，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道，“你若跟著我，便永遠是一介散修！如今這世道，你一個散修，又能走多遠？！”
“若不願當散修，為何不自立宗門。”有幾分虛弱的聲音自虞枝身後響起。
虞枝回頭看向床上的人。
謝折睜開了眼，只是唇色有些蒼白，他擡眸先是看向虞枝，而後才將眸光投向了一旁的明承平，“若是立了宗門，你們便不是散修了。”
明承平一楞。
如今這世道，散修難行，可那些小宗門又豈是容易的？
“二位莫要再拿我尋開心了。”明承平苦笑道，“開宗立派，總要有個地界，那些無宗門的山頭，又有哪個不是妖獸成群，又豈是我一個人能夠占下來的。”
明遠突然有了動作，他擡腳跑到了明承平身邊，想要將人扶起來，“師父，我去占。”
只見明遠耍了兩拳。
他出拳淩厲，動作穩準，“師父你教我的，我每日都在悉心練習，等明遠再長大些，定是能夠替師父占下宗門的山頭。”
明承平頗有幾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摸了摸明遠的腦袋，“便是如此，哪有那樣多的山頭好占。”
“我瞧你們如今住著的這一處便很是不錯。”虞枝忽然開口道。
明承平一楞，他擡眸看向虞枝，“姑娘有所不知，這山坳雖未曾有宗門占下，可那凈水鎮卻是常有蒼羽宗的修士往來，若我在此開宗立派，不是更要惹惱了蒼羽宗的人嗎？”
虞枝瞥了眼明承平，她並未接明承平的話，而是自顧自道，“這山坳裏，應當有些山中妖獸，若是你要在此開宗立派，我可以幫你——”虞枝頓了頓，“明承平，你自己想想吧，在他傷好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裏，你若是想要開宗立派，與我說便是。”
明承平的臉色十分覆雜。
他並未立刻回應虞枝，只是攬著明遠的肩，同虞枝說他會仔細思慮後，便離開了屋子。
等到屋子裏只剩下虞枝同謝折兩個人時，謝折才咳嗽兩聲，問道，“你想要幫明承平？”
虞枝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看向謝折，而後輕輕搖了搖頭，“我想幫明遠。”
不知為何，虞枝看見明遠時，總覺得有些恍惚，就好像，她與明遠應當很熟稔一般。
謝折眸光微凝，明遠這個名字，這個人。
在那個漫長的夢中，他是見過的。
只是在那個夢裏……
謝折眸光閃了閃，明遠是虞枝的師父。
可是現在，明遠現在不過是個小孩子，如何能當虞枝的師父呢。
虞枝的視線落在謝折身上，見謝折眉眼微垂，眼眸中似有萬千情緒轉過。
她站起身，踱著步停在了床邊，“龍族……少主。”虞枝尾音微擡，她半垂下身子，湊得極近。
謝折叫虞枝盯得心都跳得快了不少，他的呼吸聲也變得有些磕磕絆絆，“你……”
虞枝卻是忽然擡手，指腹貼在了謝折的脖頸處。
“你最好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虞枝瞇眼笑了起來，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在提起明遠時，你這位龍族少主，為何會露出那樣奇怪的神情呢？”
虞枝輕輕動了動指頭，“如果不老實交代，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虞枝指尖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捏著的銀針，現在，銀針頭貼在謝折的咽喉處，寒光畢現。
謝折眸光閃了閃，他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我這般反應，不是因為明遠，而是因為我知曉凈水鎮外的這一片靈山沒有宗門占下的原因。”
虞枝眉心微蹙，她盯著面前的人，沒有說話，似是在思考。
而謝折繼續道，“我先前與你說，龍族避世，可離開了剎地，總要有住的地方。”
“在這群山深處，便是龍族避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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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願當散修，為何不自立宗門。”◎
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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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分地淌過。
虞枝咬了咬牙, 她翻身從屋頂上方落下，閃身摸進了廚房。
廚房當中稍顯得有些淩亂。
而且，虞枝總覺得這廚房裏, 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兒。
廚房當中，常要處理豬魚牛羊，有血腥味兒正常，可這動物身上散出來的血腥味兒, 不好聞，卻不帶臭味。
可現在，這廚房裏彌漫開來的味道，卻讓虞枝心中湧出不安來。
她朝著味道最是濃郁的案板處走去。
方才在屋頂上時, 虞枝也曾看見過這些被剁成肉糜的紅肉，方才還不曾覺得，那紅肉之間的紋理，與人身上的紋理竟是如此相似。
虞枝微微蹙眉, 她轉過頭, 看向一旁的大缸。
擡腳朝著那大缸走過去, 尚未靠近, 便能聽到什麽拍動水面的聲音。
難道, 裏面存著的不是人？
虞枝腳步微頓, 疑心自己許是聽錯了。
只是已經走到了這兒, 自然是要看個分明。
虞枝停在了大缸前。
那缸極高，就算是虞枝站在前面，踮起腳，也夠不到缸邊。
虞枝提勁運氣, 與缸面上猛地一踏, 整個人利落飛起, 落在了大缸邊緣。
這缸裏，裝滿了水。
水面上方，有一圈一圈漾開的紋路。
在那水底下，顯然是有東西在的。
正當虞枝在猶豫是不是要跳下去看一眼時，外頭突然傳來聲響。
腳步聲由近及遠，有人回來了！
虞枝索性以靈氣護住口鼻，跳進了面前的大缸。
跳進大缸後，虞枝的身體緩緩向下沈落，擡眸去看，淺黑的水面竟是離虞枝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遠到……
虞枝眸光輕閃，遠到早就超過了那大缸的高度。
虞枝索性收回了視線，她輕輕晃動雙腿，向著更深處游去。
她今日倒要看看，這大缸裏，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未曾游上多久，這水中，便是漆黑一片，很難分辨方向。
虞枝卻是絲毫不慌，她閉上眼，青藍色的流光緩緩從她身上溢出，那流光於水中翻湧，朝著一處，似是一尾游魚一般。
虞枝跟上了流光。
身後卻是傳來水波翻湧的聲音。
回眸去看，一雙巨大無比的手探水而來，似是要從這水中抓起什麽來。
虞枝閃身避過，那雙手從她身側繼續向下。
沒入一團黑暗之中後，攪了攪，水波隨之劇烈晃動。
很快，那只手似是提住了什麽東西，開始快速往上。
類似嬰孩的啼哭嚶鳴聲在水紋裏四散開來，虞枝躲在邊角，盯著那人提著的東西。
那是一只……鮫人？
虞枝並不是十分確信，像鮫人這種傳說意味更濃厚的妖獸，她曾在孤元洲搜羅來的古籍上見到過。
古籍上記載，鮫人一族，人首魚身，離人避世，無所見也。
只留傳聞卻少有人見到的鮫人一族，如今盡是被困在這陳宅裏，被人當作食材。
虞枝緩緩吐出一口氣，在她面前，成片的水泡緩緩向上。
下一刻，虞枝察覺手背上微微一涼，低頭去看的同時，短刃已然出鞘。
然而，待虞枝看清那湊上來的東西時，心中的震撼更甚。
鮫人也就罷了，孤元洲與她講起時，好歹是提起過，在他年紀尚小的時候，是曾經見過鮫人的。
可那纏著自己手腕而上的，分明是一只被縮小了的黑龍！
龍族……
就算是孤元洲也未曾經見過的，是傳言中的傳言。
這條小黑龍竟也是被困在這方水缸裏。
虞枝眸光閃了閃，不由有些後悔自個兒的莽撞，原先以為這位陳珠姑娘，不過是個有些本事的妖異。
可一個能將龍族困於此處的人，當真會是個普通妖異嗎？
虞枝雖不擔憂自己的安危，卻是有些懊惱卷進了這大麻煩裏。
又是鮫人又是龍族的。
光是看著，就知道是一樁覆雜的大麻煩。
只是……
想起先前自己對那長明燈下魂魄應承的諾言，虞枝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垂眸看向那只順著她的手腕緩緩游動的小黑龍。
小黑龍似是察覺到了虞枝的視線，它晃了晃尾巴。
虞枝這才發現，這只小黑龍的尾巴尖到腦袋下方，有一條銀白色的線。
虞枝伸出指頭，順著那條銀白色的線輕輕一劃。
小黑龍的身子似是過了電一般，抖了抖，而後纏上了虞枝的手腕。
這條小黑龍似乎想給虞枝領路。
虞枝思索片刻後跟了上去，左右她現在也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
若是現在離開，保不齊會惹得外面的人察覺。
那倒不如跟上這條小黑龍，許是能尋得旁的出路。
況且，虞枝總覺得自己與這只小黑龍十分熟悉。
似是從前有過很多交集。
小黑龍在水中似是長大了些，他的尾巴尖兒勾著虞枝的手腕，將人帶著，順著水流一路向下。
也不知游了多久，游到虞枝都有些恍惚，她數次擡頭看向上方，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自己方才跳下來的，當真只是一個大了些的水缸嗎？
她怎麽總覺得，似是從那水缸處，掉進了什麽汪洋大海的入口呢。
正當虞枝心中有些茫然不解時，勾著她手腕的小黑龍倏然動了動，緊接著，游得便更快了，似是小黑龍想要去的地方，已經很近了。
虞枝收回發散的思緒，踢動雙腿，跟了上去。
四周水的顏色更深了些，偶有水草輕輕飄動，順著虞枝的腿肚輕輕摩挲。
虞枝心中確定了兩分，這水缸定是與什麽地方的水域相通著的。
這樣一來，那位陳女官的身份，便又不似先前那般撲朔迷離了。先前被抓走的鮫人，許是的確離不開那水缸的範圍，可這條小黑龍看起來卻是可以自由行走的。
各種念頭從虞枝的腦子中穿過，她擡眸看向前方，猛地停下了動作。
小黑龍領著她，到了一處水下廢墟。
說是廢墟，但這一處從前什麽樣子，虞枝並不大能看得出來，只能從那些歪倒的珊瑚腐木上，隱約看出，這一處，從前是有人在此生活的。
虞枝放慢了動作，她在那些已經枯萎的珊瑚群中穿梭。
腦子裏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冒了出來。
這兒，難不成是鮫人一族從前的族地嗎？
可是這一處看起來已經毀壞許久了，鮫人一族是遭受了什麽事，所以被迫搬離了原先的族地。
還是……
鮫人一族實際上幾乎消亡了呢。
在一片灰敗中，唯有一片流光格外勾眼。
白色朦朧的光從前方穿破了黑暗。
小黑龍似是也想領著虞枝到那白色朦朧的光亮邊上去。
虞枝離那白色的光暈越來越近，也漸漸看清了那在白色光暈下，顯得有幾分流光四溢的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的蚌。
只是巨蚌看起來已經死了，蚌蓋開著，光亮正是從蚌蓋中間傳過來的。
小黑龍已經放開了勾著虞枝手腕的尾巴，它沿著巨蚌游了一圈，停在了對面。
不知為何，虞枝竟是從小黑龍黑黢黢看不清眼睛的臉上，看出了意思焦急和催促。
虞枝游動，水紋輕蕩，她跟上了小黑龍，轉到巨蚌正面。
只是當虞枝看清巨蚌裏的東西時，她的眼睛微微瞪圓。
她站在那兒，許久都未曾動。
小黑龍卻已經游進了巨蚌裏。
虞枝的視線隨著小黑龍的動作落在了巨蚌當中的……人身上。
她認得躺在這巨蚌中的人。
先前在凈水鎮外破廟裏見過的，那人似乎還與自己說了他的名字。
虞枝微微皺眉，她盯著巨蚌中雙目緊閉的人。
這人的名字，好似是叫謝折。
想起他的名字後，虞枝擡眸四下看了看，她記得，這人身邊還有個修為深厚的男子。
先前看他們二人之間的相處，那人應當是謝折的侍從才是。
怎麽會不見那位男子，謝折自個兒在這兒，生死不明地躺在巨蚌裏呢。
小黑蛇繞著謝折游了好幾圈，又轉頭看向了虞枝的方向，似乎目露懇求。
虞枝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是游上前去，她伸手去摸謝折的鼻息，“餵，你還活著嗎？”
就在虞枝的指尖貼上謝折咽喉的瞬間。
原本雙目緊閉躺在那兒的人倏然醒了。
好似有一把彎刀貼著虞枝的後心而過，她身上的汗毛豎起，背上也在瞬間沁出一身的冷汗。
謝折睜眼的瞬間，眸光冷凝，宛若淬了寒霜與毒。
那與虞枝與他初見時所見的人，大不相同，虞枝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只是很快，那雙眸子裏的寒霜一點點散去。
少年在虞枝想要收回手的瞬間便伸手死死握住了虞枝的手腕。
虞枝眉心微蹙，視線落在了謝折那骨節分明的手上。
這人的手，可真涼啊，涼得像是個死人。
當然，像這樣上來便先動手拽住虞枝的人，即便還不是個死人，也快是個死人了。
虞枝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猛地擡起，只是還未落在謝折的身上。
便見到坐在巨蚌裏的少年仰頭看向她，那雙好看的，微微上挑的眼睛，竟是紅得令人心驚。
虞枝手上的動作慢了一瞬。
下一刻，原本拽著她手的人忽然發力，將她整個擁入了懷裏。
“阿枝。”謝折輕聲喚道，聲音竟是有兩分哽咽。
虞枝叫他這一聲喚得有些發悶，掙脫的力氣大了兩分。她將人重重推開。
少年隨著虞枝的力重重撞在了蚌殼上，唇舌之間溢出一絲悶哼。
四周的水流中，似是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兒彌漫了開來。
虞枝眸光閃了閃，面前的人受傷了。
只是她眉心依舊緊蹙，盯著謝折的視線滿是審視。
可面前的人並未因為自己的動作面上有什麽不滿。
他只是仰頭朝著自己的方向看過來，一雙眼睛亮晶晶濕漉漉的，像是什麽被丟棄許久的小狗狗終於見到主人時的眸光。
虞枝叫面前的人盯得有些不確信，她抿了抿唇，“你究竟是什麽人。”
謝折聞言身子似乎都坐得直了些，他看向虞枝，小聲卻又快速道，“我叫謝折，是剎地龍族的少主。”
虞枝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剎地龍族？”
謝折似是想到了些什麽，他有急急道，“龍族如今已不再剎地了，母親領著龍族避禍，藏匿不出，就算入世，也都藏匿身份的。所以世人才不知龍族，我不曾騙你。”
虞枝眼眸微挑，她的視線在謝折身上上下掃了幾圈。
面前這人倒是真有幾分紈絝少主的意思，一面說著龍族入世皆藏匿身份，一面又將自個兒的身份說了個明明白白，就差將父母親人都一一與虞枝介紹分明了。
像是個傻的。
不過至少現在，不用擔心他對自己有什麽威脅。
虞枝的眸光有些許松動，她清了清嗓子，朝著謝折的方向游得近了些。
“那你怎麽，搞成了這樣？”虞枝微微擡了擡下巴，“那個同你一直形影不離的男人呢？”
“遇到了舊仇。”謝折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傷，未曾看向虞枝時，他的聲音反倒低沈了些，不似方才，小男孩兒似是的，聽得虞枝頗有幾分不自在，又有幾分想笑。
“我原是想要將陳宅的那只妖獸除了，不承想竟是與從前的……妖龍有關。”謝折眸光閃了閃，他擡眸看向面前的人，眸子仍舊水亮亮的，“阿……枝姑娘，彌夜他與我走散，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裏，我如今身受重傷，想請姑娘幫一幫我。”
虞枝沒動。
她看著面前的人，頗有幾分糾結。
面前的人，顯然知道的內情比自己多，若是不救，自個兒本已經叫那個陳珠記恨上了，先前紙人詛咒的事兒，還沒有解決，若是能帶上這人，顯然會事半功倍。
帶上這人，倒也不是多麽為難的事兒，只是……
這位叫謝折的龍族少主，看著不大正常的模樣。
從初次見面，開口攔下自己非要給自己一袋銀錢，到方才看著自己，像是看著什麽多年未見的舊相識，開口也是阿枝阿枝的喚，好似自己與他從前有過什麽幽深過往一般。
看著便不大正常。
而虞枝，又不大想和看著便不太正常的有什麽過多的焦急。
正當虞枝頗有幾分糾結的時候，面前的人突然伸手，將一直繞在他身側的小黑龍抓住了。
被抓住的小龍在謝折手中扭了扭，而後裝死一般垂下尾巴，一動不動。
謝折擡眸看向虞枝，“這是我龍族聖物鎮山骨。”
虞枝眸光微亮，循著謝折的話看向那只小黑龍。
難怪她先前覺得奇怪，為何這小黑龍背上，會有那樣一條突兀的銀線，可若說它是鎮山骨，那便也解釋得通了。
剎地龍族有許多靈器寶物。
鎮山骨自然也名聲在外。
虞枝曾看到過古籍對於鎮山骨的記載。
落地為山，遇水化湖。
死人生根，活人化神。
“若是阿枝姑娘你願意幫我一幫，這鎮山骨，我便當作謝禮，送給姑娘。”
“此話當真？”虞枝眼眸更亮了，孤元洲這些年一直於化神前，半點突破都不見有，若是有鎮山骨相助，定是能突破了瓶頸，化神立道。
那老頭兒待自己不薄，虞枝自然想著回報一二。
只是鎮山骨這般貴重的東西，也不知面前這個有些奇怪的少年說的話，可是真的。
似是察覺出了虞枝的顧慮，謝折忽然伸出手來。
小黑龍扭了扭身子，只是叫謝折握著，不得不由著他動作。
虞枝的手腕處，傳來一片冰涼。
那小黑龍的蛇腹貼上虞枝的手腕後，漸漸變得堅硬，等到謝折松開手時，那條小黑龍已經變成了通透泛著墨黑的玉鐲套在了虞枝的手腕上。
墨黑色的鐲子少見。
只是看起來，卻又無比襯虞枝，好似她的手上，本就該有這樣一個鐲子一般。
這鎮山骨虞枝既然已經收下了，那便不得不去顧好面前人的安危。
虞枝伸手抓住了謝折的胳膊，“這水裏泡著，不大好查看你身上的傷口，你既然能躲在這兒，定是知道離開的法子吧，先從這兒出去。”
謝折的視線落在了虞枝的手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了一聲好。
他動了起來，反手握住了虞枝的手腕，領著人，朝著另一處快速游去。
巨蚌處的光暈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可四周，卻是越來越亮。
也不知過去多久，只聽撲哧兩聲，湖面上，冒出兩個腦袋來。
虞枝擡手抹了一把臉，而後游上了岸。
上岸後，她還不忘伸手撈一把身後的謝折。
經過這一番折騰，謝折看起來虛弱極了，眉眼泛著蒼白與疲累。
虞枝擡手扣在了謝折的手腕上，靈氣順著虞枝的指腹游走了謝折的全身，她微微蹙眉，“你怎麽會傷成這樣，方才怎麽不說？”
謝折的狀況著實算不上好。
靈氣粗淺探查下，便能感受到他身體裏的靈氣亂作一團，更別提斷了的兩根肋骨了。
謝折靠著樹幹坐著，他擡眼看向虞枝，“沒什麽大事，方才在水中，總歸算不上安全。”
虞枝的視線從謝折身上快速掃過，而後擡眼看向四周。
他們應當正處在某個山坳裏，那水缸不知為何，竟是與這山坳中的一汪湖水相連。
“既然能忍，那便再忍一忍。”虞枝收回手，她撚了道訣，將自己與謝折身上的水汽除盡後，才站起身，似是想要從這密林中尋得一條出路，“總要找個落腳的地方。”
謝折點了點頭，而後扶著樹幹站起身。
他跟在虞枝身後，每走一步，身上都痛極了，可他恍若未覺，視線一直落在虞枝的背上。
先前，他於巨蚌中昏迷時。
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夢裏的一切，都是那樣真實，無論是他，還是他面前的虞枝，都鮮活得似乎當真存在一般。
睜眼時，那般鮮活的虞枝盡當真出現在了謝折面前。
謝折有那麽一瞬間，不大分得清夢境與現實。
又或是都是現實，只不過時間早晚。
虞枝的聲音打斷了謝折的思緒，“找到了。”
虞枝尋得，正是這山中樵夫的木屋。
她猜測，這一處山坳應當離凈水鎮不算遠，既然不遠，那麽凈水鎮的樵夫在這山坳裏，一定有暫且歇腳的屋子。
虞枝看向面前的木屋，那木屋比虞枝想得還要大些。
竹子編織而成的籬笆將那木屋松松垮垮地圍著，木屋前，有一小片菜地，菜地裏，東倒西歪地有綠色的菜葉冒了出來。
菜地邊，蹲著個看著只有三五歲的小孩。
“誒，家裏有大人在嗎？”虞枝站在了籬笆邊，沖著那小男孩兒擡了擡下巴。
小男孩兒臉上有兩道黑灰，見有人來了，似是有些膽怯地站起身，退了兩步。
虞枝從腰間翻了翻，只翻出一塊先前從破廟裏帶出來的祭祀用的糕點，她將手中的糕點往前松了松，“那個哥哥受傷了。”虞枝側身，示意那小孩兒去看她身後不遠處的謝折，“我想同你們借個地方，讓他好好休養。”
小男孩仍舊怯生生的，他看了眼謝折，而後又看向虞枝。
虞枝並未催促他，反倒是蹲下身子，好叫小男孩無須擡頭也能看清自己的臉，“姐姐不是壞人，你幫幫忙好不好。”
小男孩兒咬著一根指頭，他盯了虞枝半晌，忽然轉過身，“師父——有人來了！”
很快，在小男孩的呼喊聲中，一個穿著短打的中年男人從後面小跑了過來。
他臉上帶有一絲警惕，只是當他看清院子外站著的是一對年輕男女時，臉上的警惕之意散了兩分，“你們是……”
虞枝站起身，她半真半假道，“我與他在山中遇見了妖獸，他受了些傷，我們想在你這兒借個地方，將傷口處理好，不知方便不方便。”
聽到虞枝說他們是與妖獸撞見才受了傷。
那穿著短打的男人眸光亮了亮，只是旋即又垂下眸，他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小男孩兒，“明遠，去把先前放柴的雜物房收拾出來。”
被喚作明遠的小男孩兒應了一聲，而後騰騰騰跑遠了。
男人看向虞枝，“你們進我與阿遠的屋子休息吧，我與他今日歇在雜物房裏，你們安心養傷。”
虞枝輕輕眨了眨眼，她該與面前的人客套兩聲才是。
可她全然忘了這些，只是盯著那個跑遠了的小男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聲音聽起來有些虛浮，“您喚方才那孩子，明遠？”
短打男人有些疑惑地看了虞枝一眼，他擡手打開了籬笆處的小門，側身引著虞枝和謝折走了進來，“姑娘是從前認識那孩子嗎？”
虞枝眨了眨眼，她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熟悉。”
男人聞人嘆了一口氣，“也是，若那孩子還有親人在世，也無須跟著我在這兒蹉跎歲月了。”
虞枝眸光閃了閃，正要再問些什麽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轉頭去看，謝折直挺挺躺在地上。
“先將這位公子安置到床上去吧。”穿著短打的男人慌忙走上前，將謝折扶了起來，他看向虞枝，“姑娘身邊可有藥，我這兒有些治妖獸所傷傷口的藥，這就去給您取來。”
那男人動作十分麻利。
三兩下將謝折在床上安置好，便轉頭走了出去。
他很快領著明遠走了進來，明遠手裏捧著個木盆，木盆裏裝著的，似是熱水，還在往外氤氳著熱氣。
明遠停在了虞枝身側，他看向虞枝，不似方才那般害羞了，“師父教過我，若是被妖獸傷了，要用溫水將傷口擦拭幹凈再上藥，只有經溫水擦拭後，傷口變得幹凈，才說明沒有中妖毒，若是怎麽都清理不幹凈，那便不能直接上藥，得先除妖毒。”
虞枝看向一旁的小男孩兒，她輕笑一聲，“你倒是懂得挺多的。”
明遠似是被虞枝說得有些害羞，他將手中的木盆放了下來，而後小跑著躲在了男人身後。
明承平垂眸看了明遠一眼，而後擡手拍了拍他的肩，“去玩兒吧。”
等到明遠小跑著離開，明承平才放下了手中的藥，他看向了坐在床邊的人，“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與姑娘一道替這位公子處理傷口吧。”
虞枝正要伸手解開謝折的上衣。
方才她用靈氣探過，謝折的傷，應當在小腹處，聽到明承平的話，虞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擡眸看向立在床邊的人，許久未曾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虞枝才輕笑了一聲，“那便多謝先生了。”
明承平卻是連連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還望姑娘不要在意，破文海棠廢文都在摳裙更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我這鄉野村夫，笨手笨腳的，礙著您了才是。”
虞枝收回了落在明承平身上的視線，她已經解開了謝折的上衣。
謝折的小腹處，有一道碗口大的傷口，深可見骨，幾乎是將他腹部剖開了。
虞枝眉心皺了皺，她從明承平手中接過已經用溫水打濕後又擰幹的白色帕子，順著那碗口大小的傷口，輕輕擦拭著。
“您這話便不大對。”虞枝手中的帕子很快被鮮血浸濕，虞枝擡眸又看了眼謝折，有些疑惑，照謝折所說，他乃龍族少主，想來未曾吃過什麽苦頭，又怎麽這般能忍痛呢？
只是虞枝的聲音依舊平穩，她與明承平閑聊一般，裝若無意地開口道，“尋常的鄉野村夫，可不敢領著個半大的孩子住在人煙稀少的山坳裏，家中，更不會備著處理妖獸傷口的傷藥。”
虞枝手中的動作很穩。
饒是如此，躺著的人仍舊是疼極了一般，唇舌之間溢出斷斷續續的痛呼。
虞枝手上的動作停了一停，那斷斷續續的痛呼聲中，似乎還夾雜著虞枝的名字。
虞枝眸光微垂，她並未去接明承平遞過來的藥膏，而是從腰間摸出了她從山上帶下來的藥瓶。
打開藥瓶，一股清淡悠遠的藥香便彌漫開來。
明承平眸光閃了閃，他擡眸看向虞枝的側臉，神色覆雜。
便是光聞，就能知曉虞枝手中那瓶傷藥的精貴。
裏面的材料，定是最上等的靈藥，遠不似他手上的這管藥膏，全是些低廉藥草。
虞枝手腕抖了抖，藥粉灑落，糊在了謝折的傷口上。
這藥雖是好藥，可是落在傷口的瞬間，會將傷口處的爛肉腐蝕自是痛到了極點。
謝折整個人向著另一側翻去，像是想要彎起身子，忍一忍那痛。
虞枝伸手按住了謝折的肩膀。
謝折身上很燙，虞枝微涼的掌心按上去時，被燙得縮了縮指尖，她擡眸看向躺在那兒的人，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低聲道，“躺好，別動。”
而那痛極了的人，竟是緩緩放松了身子，好似有虞枝的安撫，便已是最好的止痛藥。
虞枝這才收回手，而一旁的明承平則是十分有眼力見兒地將手中準備好的幹凈紗布遞給了虞枝。
虞枝擡手接過那幹凈的紗布，有些隨意地替謝折將傷口捆了起來，而後扯了一旁的被子，隨意替躺著的人蓋上。
明承平盯著虞枝，眸光一閃不閃。
他不說話，虞枝便也不開腔，她垂著眼收拾著手邊的藥瓶帕子，簡簡單單的動作，竟是叫她做出了幾分閑適意味。
也不知過去多久，明承平咬了咬牙道，“我想求姑娘一件事兒。”
虞枝終於擡眸看向面前的人，她彎唇笑了笑，“先生讓我與同伴在此處暫歇，本就是一份恩情，能幫到的我自然會幫，談什麽求不求的。”
明承平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正是因為他開口所求的事兒，不是這小小的留人住下的恩情能夠遮掩的，所以他才用上求的字眼。
明承平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他看向虞枝，咽了一口口水，“姑娘既是修仙問道之人，定然能看出，我與明遠那孩子，也有些修為。”
虞枝微微頷首。
明遠那個小娃娃暫且不提，明承平身上的確有些修為在。
只是那修為落在虞枝眼裏，卻又有幾分不值一提了。
明承平緩緩吐出一口氣，再開口時，盡是平添了幾分苦澀，“我瞧姑娘的氣度，定是大宗門裏出來的。如今修仙問道，若是不能拜入那七大宗門，便只能淪為散修，可散修在眾修士地位中，卻是最低，多數散修，尚未嶄露頭角，便已叫其他修士欺侮得再走不下去。”
虞枝沒動，她只是擡眸看向明承平。
明承平看著虞枝，他苦笑一聲，繼續道，“我雖有一顆求仙問道的心，奈何靈根平平，那些宗門看不上我，我早已於此道死心。”
“明遠這孩子不一樣，他根骨遠勝於我，倘若跟著我在這山中磋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身根骨？”明承平眼眸垂著，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虞枝側了側身，避開了明承平的這一禮。
明承平見狀，臉上的苦澀之意更濃厚了，“姑娘，我知我的請求過於唐突，可我年輕時，心高氣傲，與幾位蒼羽宗的修士生出齟齬，我如今，便是想要將明遠送去大宗門，那些宗門也不會收明遠。”
虞枝眼尾微挑，她看向了躲在門外偷偷往裏看的明遠，擡手招了招，“你過來。”
明承平猛地回頭，見明遠從門後探出一個頭來，怯生生的模樣，又猛地轉過頭去。
明遠小心翼翼地從門後挪了出來，他看了看明承平，而後小步挪到了虞枝面前。
虞枝擡手扣住了明遠的手腕。
正如明承平所說的那樣，明遠根骨不錯，倘若能得到好的指點，日後定會有一番作為。
“這樣的苗子，總有宗門會收。”虞枝道，她雖是第一次下山，卻也是知曉，如今山下格局。
雖說世上修士以七大宗門為尊，七大宗門又以蒼羽宗為首。
可是終究這是個誰強誰便更有理的世道，沒有哪個宗門，見到根骨不錯的苗子，會不心動的。
明承平聞言悠悠嘆了一口氣，“姑娘，根骨不錯的孩子，今日若沒有明遠，明日，後日，再不濟一年，五年，總會再遇上另一個。”
“可是如今，蒼羽宗卻是只有一個。”明承平擡眸看向虞枝，“姑娘，我見你身手不凡，身上帶著的藥更是佼佼，若是你願意替明遠舉薦一二，或是那些宗門會放下我從前與蒼羽宗那幾位修士的齟齬，收下明遠呢？”
明遠卻是努了努唇，他小聲道，“我哪兒也不去，就跟著師父。”
明承平卻是瞪了瞪眼，他看向明遠，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道，“你若跟著我，便永遠是一介散修！如今這世道，你一個散修，又能走多遠？！”
“若不願當散修，為何不自立宗門。”有幾分虛弱的聲音自虞枝身後響起。
虞枝回頭看向床上的人。
謝折睜開了眼，只是唇色有些蒼白，他擡眸先是看向虞枝，而後才將眸光投向了一旁的明承平，“若是立了宗門，你們便不是散修了。”
明承平一楞。
如今這世道，散修難行，可那些小宗門又豈是容易的？
“二位莫要再拿我尋開心了。”明承平苦笑道，“開宗立派，總要有個地界，那些無宗門的山頭，又有哪個不是妖獸成群，又豈是我一個人能夠占下來的。”
明遠突然有了動作，他擡腳跑到了明承平身邊，想要將人扶起來，“師父，我去占。”
只見明遠耍了兩拳。
他出拳淩厲，動作穩準，“師父你教我的，我每日都在悉心練習，等明遠再長大些，定是能夠替師父占下宗門的山頭。”
明承平頗有幾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摸了摸明遠的腦袋，“便是如此，哪有那樣多的山頭好占。”
“我瞧你們如今住著的這一處便很是不錯。”虞枝忽然開口道。
明承平一楞，他擡眸看向虞枝，“姑娘有所不知，這山坳雖未曾有宗門占下，可那凈水鎮卻是常有蒼羽宗的修士往來，若我在此開宗立派，不是更要惹惱了蒼羽宗的人嗎？”
虞枝瞥了眼明承平，她並未接明承平的話，而是自顧自道，“這山坳裏，應當有些山中妖獸，若是你要在此開宗立派，我可以幫你——”虞枝頓了頓，“明承平，你自己想想吧，在他傷好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裏，你若是想要開宗立派，與我說便是。”
明承平的臉色十分覆雜。
他並未立刻回應虞枝，只是攬著明遠的肩，同虞枝說他會仔細思慮後，便離開了屋子。
等到屋子裏只剩下虞枝同謝折兩個人時，謝折才咳嗽兩聲，問道，“你想要幫明承平？”
虞枝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看向謝折，而後輕輕搖了搖頭，“我想幫明遠。”
不知為何，虞枝看見明遠時，總覺得有些恍惚，就好像，她與明遠應當很熟稔一般。
謝折眸光微凝，明遠這個名字，這個人。
在那個漫長的夢中，他是見過的。
只是在那個夢裏……
謝折眸光閃了閃，明遠是虞枝的師父。
可是現在，明遠現在不過是個小孩子，如何能當虞枝的師父呢。
虞枝的視線落在謝折身上，見謝折眉眼微垂，眼眸中似有萬千情緒轉過。
她站起身，踱著步停在了床邊，“龍族……少主。”虞枝尾音微擡，她半垂下身子，湊得極近。
謝折叫虞枝盯得心都跳得快了不少，他的呼吸聲也變得有些磕磕絆絆，“你……”
虞枝卻是忽然擡手，指腹貼在了謝折的脖頸處。
“你最好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虞枝瞇眼笑了起來，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在提起明遠時，你這位龍族少主，為何會露出那樣奇怪的神情呢？”
虞枝輕輕動了動指頭，“如果不老實交代，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虞枝指尖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捏著的銀針，現在，銀針頭貼在謝折的咽喉處，寒光畢現。
謝折眸光閃了閃，他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我這般反應，不是因為明遠，而是因為我知曉凈水鎮外的這一片靈山沒有宗門占下的原因。”
虞枝眉心微蹙，她盯著面前的人，沒有說話，似是在思考。
而謝折繼續道，“我先前與你說，龍族避世，可離開了剎地，總要有住的地方。”
“在這群山深處，便是龍族避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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