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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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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二更)

◎“那便叫離月吧。”◎

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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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臉上的神色怔了一瞬。

她眼眸中閃過了一絲尷尬的情緒, 只是幫著明承平占山頭的話說都已經說了出去,誰能想到這山頭的主人正在自個兒面前。

“蒼羽宗也好,旁的說得上號的宗門也罷, 皆是動過占下這一片群山的念頭,可皆是未能成事。”謝折擡手掩唇,咳嗽兩聲,“倘若你想幫明遠在此處占下一個山頭開宗立派, 我可以幫你。”

虞枝收回了手,她連退了好幾步,落在謝折身上的眸光更是多了幾分探尋的意味。

“你……”虞枝有些磕磕絆絆地開口,也是難得, 竟是有人能叫她這般有口無言,“……你為何要這樣幫我?”

龍族既避世。

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地盤上有旁的宗門存在,畢竟這群山中,多一個修為深厚的人, 便多一分暴露龍族的可能。

所以虞枝頗有幾分想不明白, 為何謝折會因為自己做到這樣的地步。

她自問與謝折相識不久, 總勸服不了自己, 面前的龍族少年是對自己一見鐘情了。

謝折坐直了身子, 動作間扯得腰腹間的傷口生痛, 他的臉色白了一瞬, 擡眸看向虞枝時,抿了抿唇,小聲道,“我看姑娘修為深厚, 所以想要拜阿枝姑娘的師父為師。”

虞枝原先都想好了, 若是面前的人訴說自個兒的情誼, 她該如何拒絕。

可當謝折的話落入她的耳朵裏,虞枝猛地擡起頭,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盯著謝折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唇道,“可我師父避世……”

拒絕的話說到一半,又想起要為明遠掙個山頭的事兒。

囁嚅兩聲,虞枝心中有了決斷。

“不過我倒是可以替他做主,收了你這個小徒弟,日後,你就是我小師弟,我就是你大師姐了。”虞枝一只手叉著腰,看向謝折時,臉上帶著一絲笑。

謝折擡眸看向面前笑容明媚的人。

先前夢中的人與面前的人漸漸融為一體。

謝折也笑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的人,仿佛自己與夢中的那個自己也漸漸合二為一,只見他開口,清潤的聲音漾開,“是,小師姐。”

虞枝臉上的笑微微一僵,卻也沒有十分在意謝折的稱呼,她輕哼了一聲,瞥了眼謝折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轉轉。”

謝折眼眸微垂,落在了虞枝手腕上,與她宛若融為一體的鎮山骨,而後輕輕點了點頭。

“小師姐,暫且莫要往凈水鎮的方向去,凈水鎮上那只妖獸,與宗門之間似有勾結,待我好全,再一道去。”

虞枝沒答,只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了。

她推開虛掩的門,院子裏,明遠正站在那兒,似是一直看著房間的方向,見她出來,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就在小明遠擡腳想要跑開的時候,虞枝忽地開口喊住了他,“過來。”

小明遠站在原地踟躕片刻,過了好一會兒,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虞枝身側。

虞枝瞥了他一眼,而後擡了擡下巴,“你與明承平在這山裏生活,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練功。”小明遠開口道,聲音脆生生的。

不知為何,虞枝聽到那聲音便隱約有些想笑,好像在她的腦海深處,明遠的聲音不該是這樣的。

小明遠不知道身側的姐姐為何在笑,他擡眼看向身側的人,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不大看得分明這位姐姐的臉,只知道是個生得十分漂亮的女子,笑起來時,眉眼如畫。

所以明遠也跟著笑了起來。

虞枝收了笑,只是眉眼仍舊彎彎,她低頭看向身側的人,“除了練功呢?玩兒些什麽?”

小明遠這個年紀的孩子,提到玩兒,正是興奮的時候。

只見方才還有些拘謹的孩子,忽然站直了身子,手臂揮舞著給虞枝比畫,“去樹上摸鳥蛋!下湖裏抓魚,若是冬日裏,還可以設陷阱抓雪兔。”

“那些雪兔,一個賽一個的笨,一抓能夠抓一窩呢。”小明遠說起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來,眼眸亮晶晶的,背脊也挺得筆直。

虞枝的眼眶中,笑意緩緩膨脹,她看著小明遠,忽地開口道,“走,帶我去瞧瞧。”

小明遠楞了一瞬,他轉頭看向虞枝,眼底有些期盼卻也有些忐忑。

虞枝停在了小明遠的身側,她垂眸看向小毛頭,低聲問道,“怎麽了,不願意帶我去摸鳥蛋抓魚嗎?”

小明遠連忙搖頭,只是看起來仍是有些惴惴不安,直到明承平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

“同虞姑娘出去好好轉轉吧。”明承平手中捧著一捧柴,他看向了明遠。

得到了師父的首肯,明遠登時高興起來,他擡手牽住了虞枝垂在身側的手掌,蹦蹦跳跳地將人往外帶了過去。

虞枝叫小明遠拉著離開籬笆圍起的院子時,她回過頭看了明承平一眼。

明承平眼中情緒覆雜,似是察覺到了虞枝的視線,他微微擡眸,而後對著虞枝輕輕點了點頭。

虞枝收回了視線,轉身跟上了小明遠的步子。

她大抵知道,她的提議,明承平十分心動,也同意了。

虞枝看向拉著自己於山林中穿梭的小明遠,忽然開口道,“倘若有一天,你與你師父,當真有一個自己的宗門了,你會怎麽樣?”

小明遠回頭看了眼虞枝,他聲音輕快,“那我定是會顧好宗門中的人,安守自己的地方,不叫人欺侮,也不去欺侮旁人。”

“不想著成為天下第一的宗門嗎?”

聽到虞枝的問題,明遠似是有些疑惑,他回頭看向虞枝,而後輕輕搖了搖頭,“世上那樣多的宗門,若是各個都想成為天下第一,那不是天下大亂,紛爭不斷了?”

虞枝看著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是並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的,他就站在虞枝身前幾步遠的位置,滿臉的認真。

“若是我的宗門,那一定是庇佑弱小的宗門,而不是要爭奪的宗門。”

虞枝輕輕吐出一口氣,她走到了小明遠身側,而後伸出手,順著他的腦袋摸了摸,“快看前面,有一個鳥巢!”

小明遠順著虞枝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他眸光亮了亮。

只見小明遠小兔子一般竄了出去,三兩下便爬上了樹幹,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又從樹幹上跳了下來。

小明遠停在了虞枝身前,他仰頭看著面前的人,“姐姐,我們去撈魚吧,巢裏是破了殼的幼鳥。”

虞枝擡眸看了眼那藏匿於樹幹之間的鳥巢,過了一會兒,她應了一聲好。

與小明遠玩鬧了大半日,虞枝領著頗有些困倦的小明遠回到了山林中的那間小屋。

明承平似是在等著他們,將小明遠收拾幹凈送回屋子後,明承平重新找到了坐在屋檐下方,抱著一捧葵花籽擡頭看著星星的虞枝。

虞枝見明承平走了過來,拍了拍手,將手中抓著的那把葵花籽放在了一旁的盤子裏。

“想明白了?”虞枝擡眸看向明承平。

明承平望著面前那雙如同月亮一般明亮的眼睛,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他開口時,臉上閃過羞稔神色,“只不過我雖有些修為,可是開宗立派卻是遠遠不夠的……”

虞枝一只手撐著下巴,她擡眸看著明承平,並未接話,只是安靜地聽著明承平開口說著。

“開立宗門,總要做出些事情來,才能名正言順地開宗立派。”明承平垂著眼,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姑娘覺得,我該如何?”

虞枝的指腹輕輕拍動著臉頰,她眸光閃了閃,突然仰眸看向明承平,“你覺得凈水鎮上可有妖物?”

明承平一楞,他看著虞枝久久未曾開口。

面前的人卻像是看穿了他一般,彎唇忽然笑了一聲,“我一直很好奇,你與小明遠,為何要住在山坳裏,分明與凈水鎮也不算太遠,若是住在鎮上,不是更方便嗎?”

虞枝坐直了身子,她的上身微微向前傾著,那雙眼睛,仿若能看到明承平心裏一般。

“總不會因為偶爾出現在凈水鎮的蒼羽宗修士……”虞枝頓了頓,她那雙好看的眼睛輕輕眨了眨,鴉羽一般的睫毛顫了顫,“所以,你是知曉凈水鎮中有妖獸存在的。”

明承平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似是也沒入了肉裏,傳來深深的疼。

“凈水鎮上的那位大善人,陳珠,陳女官……”明承平咬著牙道,“有問題。”

虞枝點了點頭,“你既然能看出陳珠有問題,那便足夠開宗立派了,至於那個陳珠,就用它來扯開新宗門的大旗。”

明承平一楞,那陳珠並不是什麽簡單的妖獸。

她能化人形,亦能蠱惑人心,倘若很好解決,那他也不會離開凈水鎮退讓至此。

明承平領著明遠離開凈水鎮,自然是因為他自覺自己不是陳珠的對手。

可面前的女子提起陳珠,宛若在提什麽普通人一般。

虞枝擡眸看向了明承平,她勾唇笑了笑,“我看著明遠,便覺得與他羈絆深厚,既然他認定了你這個師父,那麽明承平,我幫你。”

月光之下,虞枝沒有說話,明承平也未曾說話。

過了許久,明承平有些沙啞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姑娘之恩,承平無以為報,還請姑娘為宗門賜名。”

虞枝眨了眨眼,她擡頭看向上方的那輪圓月,“那便叫離月吧。”

……

虞枝帶來的傷藥很好,謝折那原本看著有些可怖的傷不過兩日,便不大看得出來了。

等謝折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虞枝便也要著手準備處理陳珠的事兒。

聽虞枝說了她想幫著明承平以陳珠為眸,替未來的離月宗占下一座山頭,謝折眸光閃了閃。

虞枝坐在謝折的對面,自是將面前的人眼中的情緒看了個全,她微微皺眉,“你覺得不妥?”

謝折抿了抿唇,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擡眸看向虞枝道,“阿枝,你知道陳珠是什麽妖獸嗎?”

虞枝叫謝折問得一楞,她仔細思索了一番,虞枝與陳珠實際上只打了一個照面,而那次照面,虞枝並未能看出陳珠的真正底細,倘若她能知曉陳珠的底細,後來也不會險些中招了。

思及此,虞枝輕輕搖了搖頭,她擡眸看向謝折,“可我能感受到,陳珠的修為遠在我之下。”

謝折似是並不意外虞枝的想法,他看著面前的人,低聲道,“可是阿枝……”觸及虞枝的視線,謝折又低低補了句“小師姐。”

“抓住陳珠不是難事,她修為遠在你我之下,只要近身,不出三招我們便能將她完全控制住。”謝折頓了頓,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是,凈水鎮的普通百姓,卻是將陳珠當作大善人。”

只一言,虞枝便明白了其中關節。

她皺著眉,手上把玩鐲子的動作停了停,“將人殺了,待到她原形顯露,凈水鎮中的普通百姓自會知曉,這些年他們是受妖物所惑。”

“鮫人擅蠱人心。”謝折低低道,“倘若只是尋常的蠱惑人心,便不會流傳這麽廣了。”

虞枝眼眸瞪圓了些,“鮫人?你說陳珠是鮫人?”

謝折聞言擡起頭來,他有些訝然,見虞枝驚訝,便點頭肯定道,“是,陳珠是鮫人。”

虞枝更顯驚訝了,她雙唇動了動,“可若是陳珠是鮫人,為何他們的廚房,會以幼年鮫人為食物呢?”虞枝眸光閃了閃,等轉回謝折身上時,不由打了個寒戰,“先前我也一直未曾問你,你身為龍族少主,不該在陳珠手中吃虧才是……”

“可你竟是受了那樣重的傷。”虞枝頓了頓,她眸中帶著一絲了然,再看向謝折時,眸光變得有些淩厲,“謝折,其中,究竟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謝折抿了抿唇。

那些事情,算是龍族秘辛。

可若是對方是虞枝,謝折卻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

只見謝折擡手撚訣,隔了有人在外偷聽的可能後,才微微挺直了背,正色道,“你知曉龍族之禍以及剎地之亂嗎?”

虞枝眸光流轉,她同樣坐直了身子,落在謝折身上的眸光轉了又轉,最後才凝在了一點。

“知曉一些。”虞枝道。

龍族之禍發生時,孤元洲都還年紀尚小,也就比如今的小明遠大不了幾歲。

於一個孩子而言,在那時發生的事情,只有特別震撼,才能在本沒有什麽記憶的時候,雕刻進他的腦子裏。

而那深刻的,與龍族有關的記憶,自是叫孤元洲無數次在虞枝面前提起。

“聽說當年妖龍禍世,世間宛若人間地獄,是如今的七大宗門糾集人馬,將那妖龍斬殺,且為了免去未來的禍患,將龍族趕盡殺絕——”虞枝頓了頓,她擡眸看向謝折,顯然,謝折這位龍族少主好端端地長大了,出行在外,也有隨行的護衛,出手大方,想來龍族雖避世,過的日子卻並不清苦。

既然過得輕松愜意游刃有餘,那顯然當年所謂的龍族被趕盡殺絕不過是應付不知曉內情之人的托辭。

虞枝眸光閃了閃,她看向謝折,龍族既然並未被滅族,這些年卻是避世不出,也任由妖龍的傳言四散,顯然當年的事,是在龍族的默許下進行的。

謝折叫虞枝的眸光盯著,他抿了抿唇,看著面前的人許久,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師姐,有些事情知曉了,便……”

只是謝折的話尚未說完,虞枝便騰一下站起身來,“這些過往與陳珠的事兒有關嗎?”

謝折叫虞枝的反應搞得楞了一瞬,只是他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虞枝似乎並不太想要與這些事情牽扯上。

不願與這些事情牽扯上,便是不願與他牽扯上。

不知為何,謝折心尖驀然一痛,他突然伸手捉住了虞枝的手腕。

虞枝垂眸看向伸手抓住自己的人。

坐在那兒的人似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一般,原先幹凈的少年,身上似是染上了一層黑氣。

“妖龍之事是真,只是當年主導斬殺妖龍的正是龍族。”謝折開口道,他聲音低沈了兩分,眼眸中染有他自己都未曾知曉的覆雜情緒。

虞枝動了動唇,她眸光微凝,落在了面前人身上。

面前的謝折,忽然變得相當陌生——說陌生也不完全正確,虞枝總覺得,這樣一雙深沈的眼睛,似是裝有萬千思緒的眼睛,她曾經見到過的,不光見到過,她還曾無數次凝視著這樣一雙眼睛,無數次見到自己的身影住進這樣一雙眼睛當中去。

“只是,當年墮為魔物的妖龍被斬殺後,並未身死,他與一部分龍族叛徒逃離了剎地,這些年,音訊全無。”謝折低聲道,他緩緩松開了握住虞枝的手,心口的方向,仍舊一抽一抽地疼著,“陳珠的宅子裏,便有叛逃龍族的氣息。”

虞枝站在那兒,消化著謝折說的話。

她倒沒有因為謝折將這樣的秘辛告知自己而產生什麽不滿的情緒。

只是覺得有些棘手,原先若只對付一個陳珠,就算是鮫人族,虞枝也不見得多將她放在心上。

可若是多了剎地的叛逃龍族……

事情登時變得覆雜起來,且不論陳珠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便是只多一只叛逃的龍族,虞枝原先九成的把握便要打個對折。

“我……”謝折擡眼,見虞枝面上一片凝重,心中有些煩亂,他並未打算將虞枝牽扯進這些事中來的。

可是方才那一瞬,不知為何,當他意識到虞枝似是並不想要與他牽扯過多時,整個人似是叫人奪了舍,竟是未曾思考,就將事情盡數告知了虞枝。

就好像,心中有什麽隱秘的黑暗伴著幽深的暗色生長而起。

那黑暗要將虞枝拉入自己所處的地方,無論是廣闊平原還是什麽泥濘深潭,都要將虞枝拉進來,將他們用分不清頭尾的藤條死死綁在一起,叫他們再也分不開。

謝折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陰暗的思緒。

是因為先前的那個夢嗎?

他垂著眼,看起來有幾分垂頭喪氣。

虞枝擡眸看向謝折時,面前的人好似一只被人拋棄的大狗,眼眸濕漉漉的,看著可憐極了。

虞枝眼眸中染上了一絲疑惑,她有些搞不明白面前的人究竟是怎麽了,只是當下也沒什麽心思去顧及謝折的情緒,她微微擡眸,“那個跟著你的護衛呢?你能聯絡到他嗎?若是有你們龍族叛徒的事兒,他若是在,我把握更大些。”

聽虞枝說完,謝折心中的喪氣之感更濃厚了。

他擡眸看了眼虞枝,臉頰微鼓,看著有兩分不滿,過了好一會兒,才囁嚅著唇道,“彌夜修為不比我。”

虞枝應了一聲,卻是沒怎麽在意謝折說了什麽,“倘若這事兒與你們龍族叛徒有關,那還是得小心行事。明日我回一趟凈水鎮,會一會陳珠。”

“謝折,你則留在這兒,想法子通知你那護衛,我們多一個人,便多一分把握。”

謝折應了聲好。

他擡眸看向虞枝,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方才還站在屋子中央的人已經轉頭離開了。

謝折坐在那兒,許久未曾有動作,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擡手撚訣。

一只渡鴉於他手掌當中出現,在謝折身側飛了兩圈後,振翅飛向了窗外。

……

凈水鎮中。

陳珠坐於上座,右手邊,坐著個披著深色大氅的少年。

少年身邊,坐著位少女,少女看起來有些許跋扈,眉眼之間,皆是上位者的高傲。

“阿羽怎麽想起來我這兒了。”陳珠垂眸端起了身側的茶盞,她握著茶蓋動了動,將漂浮在面上的茶葉退至一旁,小抿了一口茶水,才擡眸看向被她喚作阿羽的人。

“哥哥來尋你,是給你面子!”那少年未曾說話,眉眼間俱是傲氣的少女卻是拍桌低聲道,“陳珠,你將我們晾在一邊一日之久,可是不將我們放在眼裏?”

“阿祝!”聞人羽開口低斥一聲,他看向身側滿臉不高興的聲音,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莫要任性。”

見聞人祝滿臉的不高興,聞人羽緩緩嘆了一口氣,他擡眸看向坐在上首的陳珠,“陳女官,阿祝叫我們平日慣得沒什麽規矩慣了,言行上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

陳珠看了聞人羽一眼,沒說話。

聞人羽則是繼續道,“我此次前來凈水鎮,是來替父親送信給陳女官。”

聽到聞人羽說起他的父親,也就是入境的蒼羽宗宗主。

陳珠的眸光這才閃了閃,面上也多了一絲笑,她看向聞人羽,聲音溫和,“聞人先生近來可還好?”

聞人羽臉色凝重兩分,他看向陳珠,緩緩搖了搖頭。

一側侍奉的仆從已經走上前,從聞人羽身側將那封信遞到了陳珠手邊。

“父親近日又病倒了,清醒的時間遠少過昏睡的時間,恐是……”聞人羽沒有繼續說下去。

陳珠拆信的動作頓了一瞬,她擡眸看向聞人羽,而後輕嘆一口氣道,“老先生這些年受困金丹,不得突破,想來也是可惜。”

陳珠拆開了信,她動作十分優雅地,將信紙展開,視線落在了信箋上,只是當她看清信上寫了什麽的時候,眸光微微一變,向來沒什麽多餘情緒的臉上,竟是多了一道裂痕。

只見陳珠陡然變了臉色,她猛地拍桌。

因著陳珠發怒,四周燭火也隨之跳動,屋子裏,陷入了一種詭譎的安靜。

“你們蒼羽宗,究竟是什麽意思?! ”

比起發怒的陳珠,聞人羽看著,反倒多了兩分氣定神閑。

他悠悠然擡手握住了一旁的茶盞,挑眉看向陳珠,“陳女官,父親喜愛大哥,若他歸來,蒼羽宗自是會交給大哥。”

“聞人禮那人……”聞人羽笑了一聲,他緩緩喝了一口茶水,而後擡眸看向了陳珠,“什麽都好,唯有一點,婦人之仁。”

“蒼羽宗同陳女官做的那些事兒,大哥本就十分不讚同。”聞人羽輕輕搖了搖頭,“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因為父親執意於此而離開蒼羽宗,這些年,只有些許信箋來往。”

“只可惜,父親老了,快要死了,人也變得十分糊塗了。”聞人羽的聲音低了兩分,也厲了兩分,“竟是寧願放棄這些年的籌謀,也要叫大哥回來,送他最後一程。”

陳珠不是什麽愚笨之人,聽聞人羽的口風,自是知曉他這一趟,並非簡簡單單地送信這般簡單,而是……

另有圖謀。

兩人對視一眼。

聰明人之間,無須多說什麽,陳珠攤了攤手,“你想要什麽?”

聞人羽笑了一聲,端莊公子笑起來時,別有一番氣度。

只是不知為何,陳珠看向聞人羽時,卻覺得面前的人是一株帶毒的野草。

“自然是想要蒼羽宗。”聞人羽道,“只是父親如今屬意兄長,除非我能讓其餘宗門長老刮目相看,不然我上位,便是殺兄弒父,情理不合。”

“我知曉,陳女官十分熟悉從前的剎地。”聞人羽頓了頓,終於說出了來意,“那剎地如今由我蒼羽宗看守著,我去過許多次,未曾見過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陳珠眸光變了變,她垂首,放在桌邊的指腹不自覺發力,按得發白。

“所以,我想請陳女官隨我走一趟。”

“倘若我能從剎地裏,發現一些不得了的,於蒼羽宗有益的東西,自是會叫宗中長老刮目相看,到那時,就算是父親力挺兄長,我也未嘗不可去爭上一爭!”

陳珠並未立刻回答聞人羽。

她眸光輕閃,似是在思索著什麽。

還不等她心中做出抉擇,便聽外面的仆從傳來聲響。

“羽公子,陳女官,開霽公子在外面同人起了沖突。”

聞人祝聞言先站起身來,她滿臉的不耐,“三哥總是這樣,老是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我出去瞧一眼。”

聞人祝的動作很快,聞人羽還未能開口說些什麽,她已經竄了出去。

陳珠見狀也站起身來,她擡腳往外走,“先去看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吧。這凈水鎮上,不該有人會與開霽產生沖突才是。”

聞人羽也站起了身,只是他臉色看起來並不好看。

他擡腳跟在陳珠身側,“方才我說的事……”

“這兩日凈水鎮的事正在緊要關頭,阿羽,我們如今是一條船上的,我定是會幫你的。”陳珠打斷了聞人羽的話,她側眸看向身側的人,似是笑著,可那笑卻是不達眼底,“等凈水鎮的事情過了,我便動身,與你去剎地一趟。只是……”

“只是你們蒼羽宗守著剎地那麽久,都未曾發現什麽,阿羽,你想要我帶你發現些什麽呢?”

聞人羽收回了落在陳珠身上的目光,他看向前方,眼眸中閃過狠厲,“無論是什麽,龍族鳳族,麒麟一族於剎地生活那般久,這剎地裏,定是有什麽叫他們這些有著神族血脈的看重的東西。”

陳珠眸光閃了閃,她深深看了聞人羽一眼,而後沒再說什麽,只是擡腳往外走過去。

……

身為蒼羽宗的三公子,聞人開霽從未有這般吃癟的時候,他的修為雖說遠比不上兩位兄長。

可怎麽也是如今的蒼羽宗宗主親自教導出來的,一身修為絕說不上差。

“你這女子,究竟是什麽人?!”聞人開霽擡手捂著生痛的胳膊,他看向幾步外的人,氣得面皮發紅發漲,“為何對我蒼羽宗的弟子大打出手?!”

虞枝手中握著一截軟鞭,軟鞭另一頭,捆在了嵇永春的手腕上。

比起只是胳膊受傷的聞人開霽,嵇永春則顯得狼狽多了,臉上有兩道鞭痕,原先人高馬大的,叫虞枝手中那軟鞭縛著,跪趴在她的腳邊,更顯得狼狽。

虞枝微微挑眉,她看著聞人開霽,並不欲同他多說些什麽,“陳珠呢?叫她滾出來。”

聞人開霽見面前的人完全將自己忽視,更是氣得跳腳,他放下了捂著痛處的手,伸手指著虞枝,伸出的指頭輕輕顫抖著,似是氣得極了,“潑皮無賴!陳女官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呼來喝去的不成?”

然而下一刻,虞枝一腳踹在了嵇永春背上,八尺高的人徑直飛了出去。

與此同時,虞枝手中的軟鞭淩空一甩,重重破開空氣,她擡眸看向聞人開霽,“這人先前便得罪過我,今日見到,又是對我出言不遜……”虞枝頓了頓,她挑眉看向聞人開霽,“本姑娘當日給陳珠一個面子,饒了這小子一條狗命,今日他見到我,非但不曾繞開,反倒來觸我的黴頭……”

虞枝嗤笑一聲,她看向聞人開霽,“你與他既是同門,那便不怪我對你動手了——”

下一刻,聞人開霽的眼眸陡然睜大,他擡手想要撚訣擋下虞枝那利空破風而來的鞭子,可是四肢卻似被什麽捆縛住一般,動彈不得。

正當這鞭子要落在聞人開霽臉上時。

一枚玉片飛來,撞在了虞枝的長鞭上,長鞭歪了一寸,重重落在了聞人開霽的肩膀上。

血痕登時於衣衫上方彌漫開來。

聞人開霽眼眸中閃過痛苦之色。

“沒用的東西。”聞人祝已經飛身而來,她身上掛著各色各樣的裝飾物,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叮鈴的清脆聲響。

聞人開霽退了半步,他眼眸中閃過一絲陰暗的厭惡。

只是當餘光瞥到後方急匆匆跟來的聞人羽同陳珠後,面上那一絲厭惡便又被妥帖地收好了。

“兄長,陳女官。”聞人開霽壓低了聲音,他垂著眸退了半步,開口解釋道,“那位姑娘似是與嵇永春有些齟齬,先前在集市上,嵇永春見她和一個中年男子在一起,還領著個娃娃,便上前刺了她兩句……”

陳珠的視線朝著虞枝的方向掃了過去。

待她看清虞枝的面容時,卻是驀得一楞。

陳珠記得面前的人,那日在客棧裏,與嵇永春爭吵了幾句。

逃脫的那只鬼嬰,大概是叫她給撿了去。

陳珠那時並不想面上同她過不去,便開口將事情揭過,可是後來,她分明吩咐了人,將施有咒術的紙人送去了客棧。

第二天,她還差人去問過,聽說虞枝半夜不明不白地消失了,沒有再回到客棧的消息,自是覺得那紙人奏效,可現在,看到虞枝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自是心中湧起驚駭之意。

只是她面上半點不顯,反倒是擡腳快步走了過去。

“虞姑娘。”

虞枝擡眸朝著陳珠看了過去。

“虞姑娘,其中可是有什麽誤會?”陳珠朝著聞人羽使了個眼色,聞人羽會意,他開口低喚了一聲似是要與虞枝動手的聞人祝,“阿祝,回來,莫要惹事。”

聞人祝聞言頗有幾分不滿地回頭看向聞人羽,可是對上聞人羽難得嚴厲的目光,終是有些不情不願地擡腳走了過去。

虞枝的視線從在場幾人身上掃過。

不知為何,場上五人,其中三個她都是第一次見,可即便是第一次見,她仍舊是不喜歡極了。

那厭惡之感,似是刻在了血液裏,現在見到他們,那融入骨血的厭惡便翻騰上來,讓人難以忽視。

是以,虞枝的臉色更難看了,她擡眸看向陳珠,似笑非笑,“那日陳姑娘說要擺宴設席,替那人同我賠罪。”

陳珠聞言微微垂眸,“是,只是第二日派人去請虞姑娘,客棧的人卻說姑娘半夜就匆匆離開了,不知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麽?”陳珠擡起頭,她看向虞枝,眼眸中寫滿了擔憂,好似當真擔心極了虞枝的安危,“還是那日嵇公子尋得東西當真在姑娘處,所以姑娘夜裏才匆匆離開?”

虞枝看向陳珠,她笑了一聲,“他找的東西在不在我那兒我不清楚,只是陳姑娘有樣東西,定是落在了我那兒。”

陳珠眸光微凝,她擡眸看向面前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小姑娘,動了動唇,有些不大明白虞枝的意思。

只見虞枝緩緩擡手,她撚訣的動作緩慢而優雅,熒光於她指尖晃動。

“虞姑娘,你這是何意。”陳珠臉上的笑淡了兩分。

虞枝挑眉看向陳珠,她緩緩收手,熒光自她身側飛向陳宅。

陳珠見狀,臉上的神色終於出現裂痕,她顧不上平日儀態,幾乎是扭曲著面龐高喊道,“擋住!擋住!”

聞人羽反應最快,在陳珠開口的瞬間便擡手結印去擋。

可從虞枝身側飛來的熒光卻是十分奇怪,那些熒光並未帶有什麽凜冽殺意,可偏偏,聞人羽所結的印記於那熒光前,沒有半點用處。

那些熒光輕而易舉地穿過了聞人羽結出的抵擋印記,朝著陳宅的方向飛去。

陳珠眼眸瞪圓了些。

而虞枝則是微微擡頭,她看向前方,嘴角微翹,似是帶了兩分得意。

不是說陳珠在凈水鎮百姓的眼中地位十分的高嗎?

那她便要光天化日之下,將陳珠蓋在上方的那一層人皮撕開,叫所有人都瞧清楚,這人皮下方,藏著的究竟是什麽魑魅魍魎。

先前從明承平口中,虞枝得知了一件事。

陳珠來到凈水鎮後,凈水鎮的確變得風調雨順,若是有百姓求到陳珠處,陳珠也是有求必應。

唯有一點不大好。

這凈水鎮中,嬰孩夭折的事情,這兩年多了不少。

即便是明承平,也只當嬰孩夭折,與陳珠是妖有關,並未深想。

可虞枝卻是親眼見過那只鬼嬰的,也見過被煉化成長明燈的嬰孩臟器。

兩廂一串,自是不難想出,這嬰孩夭折,定是與陳珠脫不開關系。

若是這些嬰孩夭折,鬼嬰的事情都與陳珠有關,那麽那些嬰孩難以處理的骸骨,定是還在這陳宅中。

虞枝放出來的,正是尋骨蟲。

這些小蟲子,喜好生活在風幹的骨頭上。

由它們去尋那些殘骸,正是最好的。

只要嬰孩殘骸被尋出來,那麽虞枝動手清掃妖孽,自是名正言順。

便是尋不出來,如此緊要關頭,定是也能炸出謝折口中的那個龍族叛徒。

無論如何,虞枝這一做法,於她都是好的結果。

那些熒光已經落在了陳宅的院墻上。

下一刻,穿著白衣的男子在前,著黑衣的男子在後,兩人一前一後落了下來。

穿黑衣的,虞枝認出了是謝折,她微微蹙眉,看了落在自己身側的謝折一眼,而後擡眸朝著另一側看了過去。

穿著白衣的男子停在了陳珠身側,他擡手一撚,所有的熒光便似叫人抓住了一般,一點一點朝著那男子的掌心收攏。

而聞人開霽則是臉上多了幾分驚喜,他看向面前的人,“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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