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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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更）
◎“師兄都是有苦衷的，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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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吊在那兒的李玉山, 在看清虞枝的臉時，臉上神色閃過一絲變化。
虞枝顧不上那略顯得泥濘的地面，一腳踏進了監牢之中, 她走到了李玉山身前，擡眸看著他，“你認得我。”
李玉山沒答，他只是緩緩擡起眼皮, 看向了虞枝。
當他擡起眼皮，虞枝被驚得連退三四步，直到她的背撞上了謝折的胸膛才堪堪停下來。
李玉山的右眼裏長滿了骨刺。
白色的骨刺細若銀針，將薄薄的眼皮紮穿。骨刺末端, 已然發黑，也不只是凝固的血跡，還是腐爛的皮肉。
而李玉山的左眼當中，則是有著深紅色的繁覆紋路。
現在, 李玉山正是用那只詭譎不已的左眼死死盯著虞枝。
虞枝半靠著謝折, 勉強站穩了身子, 她胸膛下方, 一顆心怦怦直跳, 臉色也白了兩分。
李玉山似乎叫虞枝的反應取悅到了, 他突然身子向前, 掙得鎖鏈錚錚作響。
“我認得你。”李玉山啞著嗓子開口，“離月宗的小徒弟。”
李玉山說話時，幹裂的嘴皮崩開，唾沫混著血, 在他的唇周留下了一片痕跡。
虞枝往前走了半步, 她輕輕推開了謝折半扶著她的手, 停在了李玉山面前，仰頭看向面前的人，虞枝壓下了心中驚懼，聲音聽起來，竟也平緩不起波瀾，“我也認得你，你是蒼羽宗，聞人開霽的徒弟。”
在聽虞枝提起聞人開霽時。
李玉山眼底閃過一絲不屑，那情緒流轉極快，只是虞枝仍舊是看到了。
她回頭看了謝折一眼，“我想同他單獨聊聊。”
謝折擡眸看向了被吊著的李玉山，他點了點頭，只是在走出監牢前，擡手輕揮，四五條冰錐登時懸於李玉山的腦袋四周。
仿若他只要有半點異動，那些冰錐便會立刻取了他的性命。
李玉生被抓來的這段時間裏，他一直篤定自己不會死，因為龍族不曾從他口中問到想要的東西，自是不會當真殺他。
是以李玉生見謝折這般動作，他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落在虞枝面上的視線變得十分覆雜。
“你為何會在此處。”
謝折退出監牢後，虞枝並沒有立刻開口問李玉山什麽，反倒是在監牢之中，左轉轉，右轉轉。
最終仍是李玉山按捺不住，開口詢問。
等到李玉山開口，虞枝才停下了動作，她擡眸看向李玉山，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我是被他擄來的。”
李玉山微楞，他的目光中露出疑惑，顯然不曾信虞枝的說法。
畢竟面前的人，怎麽看怎麽不像是被擄來的，反倒頗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樣子。
誰料虞枝卻是低了低頭，等她再擡頭的時候，眼尾已經隱隱泛紅，一副闕然欲泣的模樣。
“我平日做低伏小哄著他，才能行走自如的。”虞枝吸了吸鼻子，還不忘擡手擦一擦眼角的淚，“前幾日，聽他與下屬說起這水牢裏關著人，我便想著，許是得罪了他的修士被他擄來了，我身為離月宗人，應當想法子救一救同伴。”
李玉山神色看起來有些許覆雜，他垂眼看向面前的人，那只獨眼輕眨兩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從前，在師兄母親的墳前見過你，你與我知禮師兄是不是有些交情？”虞枝又往前走了半步，她仰頭看向李玉山，“龍主近來十分信任我，我也能給師父寫信，你可有什麽要我告知師兄的？”
李玉山垂眸看著面前的人。
時間一秒一秒地淌過，虞枝的心微微提起，她並不確信李玉山會不會被她稍有些拙劣的演技騙到。
但是李玉山這個人，謝折他們將他關了這麽久，仍舊沒要他的性命，顯然是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這樣的人，光靠恐嚇威逼是不管用的。
總要給些好處，才能叫面前的人心動。
虞枝緩緩直起腰，她看向李玉山，輕輕眨了眨眼，面上一副懵然無知的模樣。
李玉山的聲音沙啞難聽。
他說每一個字，似是都要耗費極大的心力，“幫我告訴知禮，先前我們在他母親墳前埋下的酒，到了正醇香的時候。”
虞枝道了一聲好，她看向李玉山，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們究竟為什麽將你關在這裏呀，不然認個錯，他們會放你出去的。”
直到這時，李玉山才確定，面前的小姑娘，的確如祝知禮先前同他所說的那樣，是個懵懂無知，沒有城府的小姑娘。
他嗤笑一聲，“小姑娘，你當他們是什麽善男信女不成。”
“我若是你，便會趁著他對你信任的檔口，將此處的位置告知外面的人，好叫他們一舉搗毀了這些妖祟的老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小姑娘，你可得將我今日的話，好好掂量掂量。”
虞枝退了兩步，她瞪大眼睛看向了李玉山，面上是一副震驚的神情，“可是剎地龍族不是於修士有恩嗎？我聽說，外面剎地龍族重現於世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去，眾人皆是歡欣呢。”
話音落下，虞枝也不再管李玉山什麽反應，她退了出去。
謝折靠在監牢外，聽到虞枝的腳步聲在他耳邊響起，緩緩睜開眼，眸光微涼，落在了身側人的身上。
虞枝擡眼看向他，擡手比了個噤聲的姿勢，而後伸手，拉著人離開了水牢。
從水牢裏鉆出來後，虞枝松了一口氣，她看向謝折，“我想了許久，或許你們想要找的那個人，得從祝知禮身上入手。”
聽到祝知禮這三個字，謝折下意識蹙眉。
他垂眸看向虞枝，虞枝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看著上方的圓月。
“祝知禮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知曉了他們的事情，這一回，我與他也不曾有過什麽接觸，在他心裏，我應當還是那個乖順聽話的小師妹——”
虞枝的聲音皺止。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盯著面前突然湊近的謝折。
過了好一會兒，謝折才直起腰，他看著面前瞪大了眼睛的人，低聲道，“我不喜歡祝知禮，也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虞枝抿了唇，她看著面前的人，忽然轉身，朝著閣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謝折，我是想幫你快些找到真正的幕後之人。”虞枝說話說得很急，牙齒險些咬到舌尖。“早些找到當年的始作俑者，你……你們才能早些去過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虞枝停下了步子，她轉過身，擡眸看向謝折，“只是我們認識這麽久，我還不曾聽你提起過，龍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會……”
為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謝折擡眼看了看天色，他看向虞枝，開口時，卻是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想去凈水鎮上轉轉嗎？”
虞枝一楞，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了白鷹背上。
謝折坐在虞枝身後，伸手將人環抱著。
“龍族聖女在龍族漸漸式微時，曾替龍族蔔過三卦。”
三卦不得生，天道要龍族滅於此時。
當時的龍族聖女，也就是謝折的母親，並不是與什麽人修妖修魔修鬥，而是與天道鬥。
知曉當年事情的人修在外人眼裏早就死絕了，所以與當年妖龍有關的事情，便只剩傳言。
傳言裏，妖龍出世，攪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寧，一時間，餓殍遍地。
七位大能聯手剿滅了妖龍，後來更是為絕妖龍再出世的可能，將龍族一脈殺了個幹凈——
只是，於現在的人而言，妖龍什麽的，更像是一個謠傳，提起龍族，他們更多想起的是，龍族在時，人修的繁盛，世間天靈地寶更是絡繹不絕。
反觀如今，人修中少有大能出現，天靈地寶更是雕敝。
任誰不去懷念從前龍族在時，那繁盛的場景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當年妖龍出世後又被斬殺，剎地龍族便從世間消散。
“我母親與那七個世家許下重諾，只要與她同完成這一場局，日後，他們的後人求上門來，龍族必當相助。”
當年，根本就沒有什麽龍族，那所謂的七個大能，就算聯手，也遠不是剎地龍族的對手。
所謂的什麽斬殺妖龍，絞殺龍族，不過是龍族聖女布下的局。
那之後，龍族避世。
他們在外行走時，都是幻作普通人的模樣，一轉便是幾百年。
知曉當年事情的人，死的死，避世的避世。
等到有人帶著龍鱗求上門來時，謝折不過七百歲，於龍族而言，仍是個少年。
那時，聖女尚未讓他參與進龍族的事情，是以謝折只知那段日子，龍族有貴客來訪，具體有什麽人他卻是不知曉的。
七百來歲的小龍，仍是玩心正重。
謝折還記得那日，他又同往常那樣，避開彌星，領著彌夜入世，那時，正是人族的新歲。
街上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謝折與彌夜一起聽了說書，看了戲曲，最後還放了一掛鞭炮才算完。
兩人高高興興地回了龍族，可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
龍族人死傷無數，剩下的，正與那些“貴客”戰在一處。
虞枝回頭看了一眼謝折，謝折面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他垂著眼平淡地回憶著這些事情，好似回憶起的，是旁人的過去，與他毫無關系。
“那些人……”謝折頓了頓，“他們帶著母親當年給他們先輩的龍鱗來尋我們，求龍族給他們些天材地寶。”
“他們說，如今萬物雕敝，眾修士皆是十分艱難，就算是他們，也許就未曾有過突破金丹的修士了。”謝折眸光冷淡，只是細看，卻又滿是嗤笑之意，“我母親，記得他們當年相助之恩，遂留他們在龍族住了下來。”
“龍族眾人，皆是感念他們先祖從前的相助之恩，紛紛將家中寶器送來給他們。”
“便是那些還不曾有自己寶器的龍族幼崽，也是取下身上最珍貴的鱗片贈予他們。”
“而那些人，當時動手時，先殺的，正是那些孩子。”
“因為那些孩子不似成年龍族那般有還手之力，他們稚嫩，脆弱，只需輕飄飄的一劍就能取走性命，甚至，還能讓他們的父母投鼠忌器，在不知孩子狀況的時候，不敢與他們硬拼。”
“謝折。”虞枝開口打斷了謝折，她仰頭看著身後那人的眼睛，低聲道，“別說了。”
謝折笑了笑，他似是安撫一般，輕輕撫摸著虞枝的眼睛，“那些事情，回憶起來已經不會有什麽了。”
“我回到龍族的避世之地後，一片煉獄，後來更是被蒼羽宗的人關了百年之久，那些事情，已經不會，也不能傷害到我了。”
虞枝垂著眼，安靜又乖巧地由謝折圈著她。
而她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她記得，謝折同她說過，當年，是他親手射死了自己的母親。
在那之後，謝折手中的弓箭便失了準頭。
後來，那羽弓是虞枝交給謝折的。
可偏偏，羽弓拉開，擊中的第一個人，卻是虞枝。
直到不久前，虞枝在寧雁靈那兒見到了與自己從前帶著的，一模一樣的銅錢，才知曉那一支箭，是幻境裏殘留下的那一支。
“哭什麽？”謝折察覺到掌心微微有些潮，低頭去看，卻是見端坐在那兒的人眼角有淚滾落下來，卷翹濃密的睫毛也被淚水洇濕，顯得更黑了些。
虞枝搖了搖頭，“謝折，你竟是比我年長……”她頓了頓，似是在心中默算著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繼續道，“年長了八百來歲——”
謝折失語，原先因為回憶起從前的事情，而有些波瀾的心在那一刻又沈了下去，他垂眸看向虞枝，“你啊……”
白鷹落在了凈水鎮外的樹林裏。
等虞枝從白鷹背上跳下來站穩，轉頭看向謝折時，才發現謝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戴上了一張面具。
那銀質的面具乍一看，像是從謝折臉上長出來的一樣，十分貼合。
虞枝眨了眨眼，眼眸瞪大了些，“我是不是也該戴上面具？畢竟誰都知道那日出現的龍主將離月宗的一名弟子帶走了。”
謝折笑了一聲，他垂眸看著虞枝，“無妨，我戴面具，不是怕他們認出我，而是怕他們……認不出我。”
在虞枝進入凈水鎮的同時，龍主在凈水鎮出現的消息便傳到了聞人羽那兒。
聞人羽如今正在凈水鎮中。
聽了手下來報，他挪動著身下輪椅，從屋子裏移動出來。
祝知禮站在院中，見聞人羽出來，他眸光閃了閃，片刻後垂下眼去，“父親。”
聞人羽擡眼看向祝知禮，“你不是很掛念你的小師妹嗎？人既然來了凈水鎮，那便去見一見她吧。”
祝知禮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他擡眼看向聞人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先見師父。”
聞人羽的眼皮掀了掀，對於祝知禮的話，他不置可否，只是擺了擺手道，“明遠這兩日在你叔父處作客，若是你想見他，那便去吧。”
祝知禮的叔父，正是聞人開霽。
聞人開霽現在並不在凈水鎮，聽到聞人羽的話，祝知禮心中的念頭幾經轉圜，“父親現在是要去見……那個人嗎？”
聞人羽應了一聲。
祝知禮見狀垂下頭去，“那我同父親一路，阿枝自來膽小，這些天許是擔驚受怕，我得見她一面。”
“走吧。”聞人羽道。
祝知禮上前推著聞人羽坐著的輪椅出了院子。
淩晨時分的凈水鎮街道上，還不曾有很多的人。
只有零星的兩三家早餐鋪子開了門，虞枝與謝折隨意找了一家面館坐了進去。
只是面條剛剛下鍋，還沒有煮好，四五個修士便停在了面館外。
虞枝看向他們，心中有些擔憂，回頭看向謝折，“謝折，他們……”
謝折並沒有往外看去，他只是看著虞枝微微頷首，“不用管他們。”
那幾位修士並沒有進到面館裏去，只是守在面館外。
以至於那面館老板送吃食上來時，都有些惴惴不安，他的視線在虞枝同謝折身上掃了個來回，吞了幾口口水，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謝折擡手，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金子。
那老板看著更加驚慌了，“用不著這樣多。”那人連連擺手，“便是請兩位也花不著幾個錢。”
“您收著吧。”虞枝將金錠塞進了老板手裏，她笑了笑，“今日除了我們，許是你做不了旁的生意了，這些你先收下吧。”
那老板千恩萬謝地退回了後廚。
只是他剛走沒多久，聞人羽的輪椅便出現在了面館外。
“阿枝。”祝知禮見到虞枝，臉上有一絲緊張，他松開了握著輪椅的手，往前走了兩步，“你還好嗎？”
虞枝看了祝知禮一眼，垂著頭，沒接話。
而聞人羽已經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他走到了謝折身側停下，過了許久，才聽到略有些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老朽有些話，想要與龍主細聊。”
謝折並沒有去看聞人羽，他只是垂著眼，將虞枝碗裏的蔥花全部挑出來後，才放下筷子，他按著虞枝道，“你在這兒，等一等我。”
虞枝點了點頭。
外面的修士跟著謝折與聞人羽一道離開了。
面館裏，只剩下虞枝和祝知禮兩個人。
祝知禮在虞枝面前坐了下去，“阿枝，你是不是在怪我。”
虞枝垂著眼，小口咬著面條。
祝知禮見狀，聲音更低了些，“師兄都是有苦衷的，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所以師兄從一開始對阿枝的好都是抱有目的的，是嗎？”虞枝終於放下了筷子，她擡眼看著面前的人，眼眶紅紅的，看著委屈極了，“阿枝竟是不知道，師兄你竟是蒼羽宗的人。”
“不，我不是蒼羽宗的弟子。”祝知禮下意識否認道，“聞人羽是我的父親，這件事，師父當年是知曉的。”
虞枝眨了眨眼，有淚滾了下來。
祝知禮看得更加慌亂，他伸出手，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替虞枝擦淚，“阿枝你莫哭了，我雖一直在尋鎮山骨，可對你的樁樁件件卻從不是作偽。”
“可是師兄，你為何要尋鎮山骨呢？”虞枝擡眸盯著祝知禮，她小聲問，“師兄是替誰尋鎮山骨呢？為了那個人，竟是可以不顧阿枝的性命，也要將鎮山骨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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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吊在那兒的李玉山, 在看清虞枝的臉時，臉上神色閃過一絲變化。
虞枝顧不上那略顯得泥濘的地面，一腳踏進了監牢之中, 她走到了李玉山身前，擡眸看著他，“你認得我。”
李玉山沒答，他只是緩緩擡起眼皮, 看向了虞枝。
當他擡起眼皮，虞枝被驚得連退三四步，直到她的背撞上了謝折的胸膛才堪堪停下來。
李玉山的右眼裏長滿了骨刺。
白色的骨刺細若銀針，將薄薄的眼皮紮穿。骨刺末端, 已然發黑，也不只是凝固的血跡，還是腐爛的皮肉。
而李玉山的左眼當中，則是有著深紅色的繁覆紋路。
現在, 李玉山正是用那只詭譎不已的左眼死死盯著虞枝。
虞枝半靠著謝折, 勉強站穩了身子, 她胸膛下方, 一顆心怦怦直跳, 臉色也白了兩分。
李玉山似乎叫虞枝的反應取悅到了, 他突然身子向前, 掙得鎖鏈錚錚作響。
“我認得你。”李玉山啞著嗓子開口，“離月宗的小徒弟。”
李玉山說話時，幹裂的嘴皮崩開，唾沫混著血, 在他的唇周留下了一片痕跡。
虞枝往前走了半步, 她輕輕推開了謝折半扶著她的手, 停在了李玉山面前，仰頭看向面前的人，虞枝壓下了心中驚懼，聲音聽起來，竟也平緩不起波瀾，“我也認得你，你是蒼羽宗，聞人開霽的徒弟。”
在聽虞枝提起聞人開霽時。
李玉山眼底閃過一絲不屑，那情緒流轉極快，只是虞枝仍舊是看到了。
她回頭看了謝折一眼，“我想同他單獨聊聊。”
謝折擡眸看向了被吊著的李玉山，他點了點頭，只是在走出監牢前，擡手輕揮，四五條冰錐登時懸於李玉山的腦袋四周。
仿若他只要有半點異動，那些冰錐便會立刻取了他的性命。
李玉生被抓來的這段時間裏，他一直篤定自己不會死，因為龍族不曾從他口中問到想要的東西，自是不會當真殺他。
是以李玉生見謝折這般動作，他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落在虞枝面上的視線變得十分覆雜。
“你為何會在此處。”
謝折退出監牢後，虞枝並沒有立刻開口問李玉山什麽，反倒是在監牢之中，左轉轉，右轉轉。
最終仍是李玉山按捺不住，開口詢問。
等到李玉山開口，虞枝才停下了動作，她擡眸看向李玉山，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我是被他擄來的。”
李玉山微楞，他的目光中露出疑惑，顯然不曾信虞枝的說法。
畢竟面前的人，怎麽看怎麽不像是被擄來的，反倒頗有幾分反客為主的樣子。
誰料虞枝卻是低了低頭，等她再擡頭的時候，眼尾已經隱隱泛紅，一副闕然欲泣的模樣。
“我平日做低伏小哄著他，才能行走自如的。”虞枝吸了吸鼻子，還不忘擡手擦一擦眼角的淚，“前幾日，聽他與下屬說起這水牢裏關著人，我便想著，許是得罪了他的修士被他擄來了，我身為離月宗人，應當想法子救一救同伴。”
李玉山神色看起來有些許覆雜，他垂眼看向面前的人，那只獨眼輕眨兩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從前，在師兄母親的墳前見過你，你與我知禮師兄是不是有些交情？”虞枝又往前走了半步，她仰頭看向李玉山，“龍主近來十分信任我，我也能給師父寫信，你可有什麽要我告知師兄的？”
李玉山垂眸看著面前的人。
時間一秒一秒地淌過，虞枝的心微微提起，她並不確信李玉山會不會被她稍有些拙劣的演技騙到。
但是李玉山這個人，謝折他們將他關了這麽久，仍舊沒要他的性命，顯然是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這樣的人，光靠恐嚇威逼是不管用的。
總要給些好處，才能叫面前的人心動。
虞枝緩緩直起腰，她看向李玉山，輕輕眨了眨眼，面上一副懵然無知的模樣。
李玉山的聲音沙啞難聽。
他說每一個字，似是都要耗費極大的心力，“幫我告訴知禮，先前我們在他母親墳前埋下的酒，到了正醇香的時候。”
虞枝道了一聲好，她看向李玉山，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們究竟為什麽將你關在這裏呀，不然認個錯，他們會放你出去的。”
直到這時，李玉山才確定，面前的小姑娘，的確如祝知禮先前同他所說的那樣，是個懵懂無知，沒有城府的小姑娘。
他嗤笑一聲，“小姑娘，你當他們是什麽善男信女不成。”
“我若是你，便會趁著他對你信任的檔口，將此處的位置告知外面的人，好叫他們一舉搗毀了這些妖祟的老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小姑娘，你可得將我今日的話，好好掂量掂量。”
虞枝退了兩步，她瞪大眼睛看向了李玉山，面上是一副震驚的神情，“可是剎地龍族不是於修士有恩嗎？我聽說，外面剎地龍族重現於世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去，眾人皆是歡欣呢。”
話音落下，虞枝也不再管李玉山什麽反應，她退了出去。
謝折靠在監牢外，聽到虞枝的腳步聲在他耳邊響起，緩緩睜開眼，眸光微涼，落在了身側人的身上。
虞枝擡眼看向他，擡手比了個噤聲的姿勢，而後伸手，拉著人離開了水牢。
從水牢裏鉆出來後，虞枝松了一口氣，她看向謝折，“我想了許久，或許你們想要找的那個人，得從祝知禮身上入手。”
聽到祝知禮這三個字，謝折下意識蹙眉。
他垂眸看向虞枝，虞枝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看著上方的圓月。
“祝知禮現在還不知道我已經知曉了他們的事情，這一回，我與他也不曾有過什麽接觸，在他心裏，我應當還是那個乖順聽話的小師妹——”
虞枝的聲音皺止。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盯著面前突然湊近的謝折。
過了好一會兒，謝折才直起腰，他看著面前瞪大了眼睛的人，低聲道，“我不喜歡祝知禮，也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虞枝抿了唇，她看著面前的人，忽然轉身，朝著閣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謝折，我是想幫你快些找到真正的幕後之人。”虞枝說話說得很急，牙齒險些咬到舌尖。“早些找到當年的始作俑者，你……你們才能早些去過自己的生活不是嗎？”
虞枝停下了步子，她轉過身，擡眸看向謝折，“只是我們認識這麽久，我還不曾聽你提起過，龍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何會……”
為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謝折擡眼看了看天色，他看向虞枝，開口時，卻是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想去凈水鎮上轉轉嗎？”
虞枝一楞，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了白鷹背上。
謝折坐在虞枝身後，伸手將人環抱著。
“龍族聖女在龍族漸漸式微時，曾替龍族蔔過三卦。”
三卦不得生，天道要龍族滅於此時。
當時的龍族聖女，也就是謝折的母親，並不是與什麽人修妖修魔修鬥，而是與天道鬥。
知曉當年事情的人修在外人眼裏早就死絕了，所以與當年妖龍有關的事情，便只剩傳言。
傳言裏，妖龍出世，攪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寧，一時間，餓殍遍地。
七位大能聯手剿滅了妖龍，後來更是為絕妖龍再出世的可能，將龍族一脈殺了個幹凈——
只是，於現在的人而言，妖龍什麽的，更像是一個謠傳，提起龍族，他們更多想起的是，龍族在時，人修的繁盛，世間天靈地寶更是絡繹不絕。
反觀如今，人修中少有大能出現，天靈地寶更是雕敝。
任誰不去懷念從前龍族在時，那繁盛的場景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當年妖龍出世後又被斬殺，剎地龍族便從世間消散。
“我母親與那七個世家許下重諾，只要與她同完成這一場局，日後，他們的後人求上門來，龍族必當相助。”
當年，根本就沒有什麽龍族，那所謂的七個大能，就算聯手，也遠不是剎地龍族的對手。
所謂的什麽斬殺妖龍，絞殺龍族，不過是龍族聖女布下的局。
那之後，龍族避世。
他們在外行走時，都是幻作普通人的模樣，一轉便是幾百年。
知曉當年事情的人，死的死，避世的避世。
等到有人帶著龍鱗求上門來時，謝折不過七百歲，於龍族而言，仍是個少年。
那時，聖女尚未讓他參與進龍族的事情，是以謝折只知那段日子，龍族有貴客來訪，具體有什麽人他卻是不知曉的。
七百來歲的小龍，仍是玩心正重。
謝折還記得那日，他又同往常那樣，避開彌星，領著彌夜入世，那時，正是人族的新歲。
街上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謝折與彌夜一起聽了說書，看了戲曲，最後還放了一掛鞭炮才算完。
兩人高高興興地回了龍族，可見到的，卻是滿目瘡痍。
龍族人死傷無數，剩下的，正與那些“貴客”戰在一處。
虞枝回頭看了一眼謝折，謝折面上的神色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他垂著眼平淡地回憶著這些事情，好似回憶起的，是旁人的過去，與他毫無關系。
“那些人……”謝折頓了頓，“他們帶著母親當年給他們先輩的龍鱗來尋我們，求龍族給他們些天材地寶。”
“他們說，如今萬物雕敝，眾修士皆是十分艱難，就算是他們，也許就未曾有過突破金丹的修士了。”謝折眸光冷淡，只是細看，卻又滿是嗤笑之意，“我母親，記得他們當年相助之恩，遂留他們在龍族住了下來。”
“龍族眾人，皆是感念他們先祖從前的相助之恩，紛紛將家中寶器送來給他們。”
“便是那些還不曾有自己寶器的龍族幼崽，也是取下身上最珍貴的鱗片贈予他們。”
“而那些人，當時動手時，先殺的，正是那些孩子。”
“因為那些孩子不似成年龍族那般有還手之力，他們稚嫩，脆弱，只需輕飄飄的一劍就能取走性命，甚至，還能讓他們的父母投鼠忌器，在不知孩子狀況的時候，不敢與他們硬拼。”
“謝折。”虞枝開口打斷了謝折，她仰頭看著身後那人的眼睛，低聲道，“別說了。”
謝折笑了笑，他似是安撫一般，輕輕撫摸著虞枝的眼睛，“那些事情，回憶起來已經不會有什麽了。”
“我回到龍族的避世之地後，一片煉獄，後來更是被蒼羽宗的人關了百年之久，那些事情，已經不會，也不能傷害到我了。”
虞枝垂著眼，安靜又乖巧地由謝折圈著她。
而她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她記得，謝折同她說過，當年，是他親手射死了自己的母親。
在那之後，謝折手中的弓箭便失了準頭。
後來，那羽弓是虞枝交給謝折的。
可偏偏，羽弓拉開，擊中的第一個人，卻是虞枝。
直到不久前，虞枝在寧雁靈那兒見到了與自己從前帶著的，一模一樣的銅錢，才知曉那一支箭，是幻境裏殘留下的那一支。
“哭什麽？”謝折察覺到掌心微微有些潮，低頭去看，卻是見端坐在那兒的人眼角有淚滾落下來，卷翹濃密的睫毛也被淚水洇濕，顯得更黑了些。
虞枝搖了搖頭，“謝折，你竟是比我年長……”她頓了頓，似是在心中默算著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繼續道，“年長了八百來歲——”
謝折失語，原先因為回憶起從前的事情，而有些波瀾的心在那一刻又沈了下去，他垂眸看向虞枝，“你啊……”
白鷹落在了凈水鎮外的樹林裏。
等虞枝從白鷹背上跳下來站穩，轉頭看向謝折時，才發現謝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戴上了一張面具。
那銀質的面具乍一看，像是從謝折臉上長出來的一樣，十分貼合。
虞枝眨了眨眼，眼眸瞪大了些，“我是不是也該戴上面具？畢竟誰都知道那日出現的龍主將離月宗的一名弟子帶走了。”
謝折笑了一聲，他垂眸看著虞枝，“無妨，我戴面具，不是怕他們認出我，而是怕他們……認不出我。”
在虞枝進入凈水鎮的同時，龍主在凈水鎮出現的消息便傳到了聞人羽那兒。
聞人羽如今正在凈水鎮中。
聽了手下來報，他挪動著身下輪椅，從屋子裏移動出來。
祝知禮站在院中，見聞人羽出來，他眸光閃了閃，片刻後垂下眼去，“父親。”
聞人羽擡眼看向祝知禮，“你不是很掛念你的小師妹嗎？人既然來了凈水鎮，那便去見一見她吧。”
祝知禮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他擡眼看向聞人羽，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想先見師父。”
聞人羽的眼皮掀了掀，對於祝知禮的話，他不置可否，只是擺了擺手道，“明遠這兩日在你叔父處作客，若是你想見他，那便去吧。”
祝知禮的叔父，正是聞人開霽。
聞人開霽現在並不在凈水鎮，聽到聞人羽的話，祝知禮心中的念頭幾經轉圜，“父親現在是要去見……那個人嗎？”
聞人羽應了一聲。
祝知禮見狀垂下頭去，“那我同父親一路，阿枝自來膽小，這些天許是擔驚受怕，我得見她一面。”
“走吧。”聞人羽道。
祝知禮上前推著聞人羽坐著的輪椅出了院子。
淩晨時分的凈水鎮街道上，還不曾有很多的人。
只有零星的兩三家早餐鋪子開了門，虞枝與謝折隨意找了一家面館坐了進去。
只是面條剛剛下鍋，還沒有煮好，四五個修士便停在了面館外。
虞枝看向他們，心中有些擔憂，回頭看向謝折，“謝折，他們……”
謝折並沒有往外看去，他只是看著虞枝微微頷首，“不用管他們。”
那幾位修士並沒有進到面館裏去，只是守在面館外。
以至於那面館老板送吃食上來時，都有些惴惴不安，他的視線在虞枝同謝折身上掃了個來回，吞了幾口口水，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謝折擡手，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金子。
那老板看著更加驚慌了，“用不著這樣多。”那人連連擺手，“便是請兩位也花不著幾個錢。”
“您收著吧。”虞枝將金錠塞進了老板手裏，她笑了笑，“今日除了我們，許是你做不了旁的生意了，這些你先收下吧。”
那老板千恩萬謝地退回了後廚。
只是他剛走沒多久，聞人羽的輪椅便出現在了面館外。
“阿枝。”祝知禮見到虞枝，臉上有一絲緊張，他松開了握著輪椅的手，往前走了兩步，“你還好嗎？”
虞枝看了祝知禮一眼，垂著頭，沒接話。
而聞人羽已經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他走到了謝折身側停下，過了許久，才聽到略有些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老朽有些話，想要與龍主細聊。”
謝折並沒有去看聞人羽，他只是垂著眼，將虞枝碗裏的蔥花全部挑出來後，才放下筷子，他按著虞枝道，“你在這兒，等一等我。”
虞枝點了點頭。
外面的修士跟著謝折與聞人羽一道離開了。
面館裏，只剩下虞枝和祝知禮兩個人。
祝知禮在虞枝面前坐了下去，“阿枝，你是不是在怪我。”
虞枝垂著眼，小口咬著面條。
祝知禮見狀，聲音更低了些，“師兄都是有苦衷的，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所以師兄從一開始對阿枝的好都是抱有目的的，是嗎？”虞枝終於放下了筷子，她擡眼看著面前的人，眼眶紅紅的，看著委屈極了，“阿枝竟是不知道，師兄你竟是蒼羽宗的人。”
“不，我不是蒼羽宗的弟子。”祝知禮下意識否認道，“聞人羽是我的父親，這件事，師父當年是知曉的。”
虞枝眨了眨眼，有淚滾了下來。
祝知禮看得更加慌亂，他伸出手，有些手足無措地想要替虞枝擦淚，“阿枝你莫哭了，我雖一直在尋鎮山骨，可對你的樁樁件件卻從不是作偽。”
“可是師兄，你為何要尋鎮山骨呢？”虞枝擡眸盯著祝知禮，她小聲問，“師兄是替誰尋鎮山骨呢？為了那個人，竟是可以不顧阿枝的性命，也要將鎮山骨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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