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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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更）
◎“虞丫頭身上，究竟有什麽？”◎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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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退散後, 虞枝才後知後覺地有些腿軟。
佩劍被虞枝放在了桌子上，她轉眼便看到劍穗隨風輕輕晃動著。
原本微微有些揚起的嘴角漸漸有些凝固，虞枝擡手, 輕輕按在了劍鞘上方。
虞枝的這把劍並非出自藏劍閣，而是由明遠親手所贈。
就連這劍鞘上方的雕花，都是由明遠一筆一畫刻下的。
虞枝的眸光深了兩分。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謝折停在了虞枝身側，他十分自然地將虞枝的佩劍拿了起來。
動作間, 長劍出鞘，有寒光閃過。
虞枝擡眼看向謝折，過了一會兒，又偏頭去看藏劍閣的方向。
“前輩同你說什麽了？”虞枝的身子微微前俯, 腦袋揚起，眸子將謝折給盯著，“你與前輩，何時關系這樣親近了？他竟是會指點你劍法……還有……”
虞枝心裏有一萬個問題。
只是剛問了兩三個, 嘴裏便叫謝折塞了好幾顆花生。
“哪兒這麽多問題。”謝折看向虞枝, 將手裏方才剝出來的幾粒花生盡數塞進了她的嘴巴裏, “準備回去了, 今日也不早了。”
虞枝臉頰鼓鼓的, 似一只藏了食的小鼠。
她有些費勁兒地將嘴巴裏的花生都嚼碎咽了下去, 轉頭去看天色, 這才恍然發覺，竟已是暮色濃重。
“竟是這般晚了。”虞枝急匆匆地站起身，“我每月初一都是要和師父一道吃飯的，我得趕緊去聽風閣了, 謝折, 你自己回去吧——”
話尚未說完, 虞枝便已經提著裙擺跑得遠了。
只留謝折還站在原地，手裏捏著一小把花生殼。
“還在看。”孤元洲的聲音從謝折背後響起，他仍舊是一件單薄的麻衣，“人都走遠咯。”
謝折沒接話，只是拍了拍手，將手裏沒有剝的花生丟回了盆裏，便欲轉身離開。
“你等等。”孤元洲聽起來對謝折充滿了無奈，他坐了下來，拉動了桌邊的椅子，“虞丫頭去陪他師父吃飯了，你就留下陪我吃吧。”
“前輩是想吃飯，還是想要看我方才是不是騙了你。”
孤元洲瞥了眼謝折，他咳嗽兩聲，擡手擺了擺，“不過想找人說兩句話罷了，左右方才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與你說了，那便再多說些吧。”
謝折站在那兒片刻，似是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終於是動了動腳，在孤元洲身側坐了下來。
而孤元洲的晚食，正是那一大盆只吃掉一個尖兒的醬鹵花生。
這醬鹵花生吃起來，滋味兒不錯，就是吃前需得剝殼，稍顯得麻煩。
但是現在，麻煩也有麻煩的好處，那便是孤元洲多了許多說話的空隙。
“小子，如今這世上，以七大宗門為尊，說是七大宗門，實際上是七大世家。”孤元洲往嘴巴裏丟了一顆花生，嚼得極慢，“這排了個第二的便是斬日宗，斬日宗的人便是姓孤。”
“你可知，為何這姓孤的，敢用斬日的名號？”孤元洲瞥向謝折，他嘿嘿一笑，“那是因為，傳言裏，妖龍的腦袋，正是由當時孤家的那一位砍下來的。”
謝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眸光微黯，聲音也有兩分悠遠，“前輩仍是在試探我嗎？”
他擡起頭來，嘴角微翹，似是在笑，可那眸光卻是冰冷，宛若高山那終年不化的積雪。
“倘若我當真是前輩以為的剎地龍族……”謝折望向孤元洲，聲音平淡，“那麽前輩不怕嗎？”
孤元洲仰頭笑了起來，笑聲綿長，帶著幾分壯闊。
“小子，我有何可怕？”孤元洲止了笑，他看向了謝折，聲音中盡是帶了幾分縹緲，“左右我是活夠了的，更何況，傳言中的七位大能早已隕落，其中一位，還是我親手所殺，倘若謝小子你當真是我猜測的那一位，那該同我道一聲謝。”
謝折沒說話，他半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孤元洲看起來，也不像是想要搞清楚謝折身份的樣子，他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提起自己過去的事情，提起那時的天靈地寶。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只餘一輪明月，高懸夜空之上。
那一碗花生被孤元洲和謝折吃了大半，孤元洲半靠在椅背上，瞇著眼，意有所指道，“小子，冤有頭債有主，當年那些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了，如今活著的，不過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輩。”
謝折笑了一聲，他直起腰，看向孤元洲，說了這頓飯間，最長的一句話，“前輩說得對，冤有頭債有主，謝某自是會銘記於心。至於前輩口中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輩……許是前輩避世太久，已經許久未曾回家看過了，所以不知，您口中上不得臺面的小輩，如今也許不是什麽小輩了。”
孤元洲叫謝折說得一楞，有什麽從他腦子裏一閃而過，他想要抓住深究，可那一絲念頭轉瞬即逝，沒入識海，怎麽也抓不住了。
謝折已經站起了身，“前輩許是該準備準備，今日你那幻境的事兒瞞不了明遠，倘若我沒有猜錯，明遠很快就會來尋你的。”
孤元洲哼了一聲，他擺了擺手，雙眸闔上，似是今天說的話太多有些累一般。
……
聽風閣中。
明遠看著綰發有些亂的虞枝，微微蹙眉，“都多大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的。今日滿慈與知禮都不在，你去哪兒鬧騰了，衣服竟是破成了這樣，叫旁人看見，該發笑了。”
虞枝賠著笑扯了扯有好些口子的衣袖，靠在明遠身邊坐了下來。
她伸手，先給明遠盛了一碗湯推了過去，“師父，我今日可不是在胡鬧，我與謝折一道練劍呢。”
明遠伸手去拿湯匙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擡眸看向虞枝，像是為了確認一般，重覆了一遍虞枝的話，“練劍？”
見虞枝點頭。
明遠聲音微微有些重，“當真胡鬧，你們兩個小輩，沒有人看著，若是錯了道該如何。”
“不是的。”虞枝搖了搖手，“今日我們是在藏劍閣練得劍。”
後半句話，虞枝說出來時聲音很低，恍若蚊訥。
“藏劍閣？”明遠先是有些疑惑，只是很快便想起了，離月宗的藏劍閣是屬於一個怪人的。
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
早在明遠還不是離月宗宗主的時候，那位老先生便已經在藏劍閣中了。
聽說，那位老先生是與離月宗討要了那一塊地界，報酬則是所有離月宗弟子的武器都由他提供。
那位老先生來到離月宗後，藏劍閣中出來的武器，都是靈氣馥郁，鋒利無比的神兵利器。
時間久了，明遠也漸漸忘了這位老先生的存在，現在聽虞枝提起，才恍然想起，離月宗上，是有這樣一個人的。
“師父，您知曉藏劍閣老前輩的身份嗎？”虞枝開口問道，“平日裏我都前輩前輩的喚，這思索起來才發現，我竟是連前輩的名姓都不知曉呢。”
“小孩子哪兒有這麽多問題。”明遠瞥了眼虞枝，岔開了話頭，“阿枝，你平日不喜練武修習，怎麽今日突然想起練劍了？”
虞枝用竹筷戳了戳面前的飯碗，她垂著眼，聲音有些低，“只是有些心血來潮。”
這便是方才虞枝在藏劍閣處，想起來有些擔憂的事情。
她十分敏銳，一直是隱約知道，對於自己沒什麽根骨，遂鮮少修煉悠閑度日這件事，明遠是很滿意的。
當然用滿意這個詞或許是不那麽準確，總歸虞枝知道，在她近乎擺爛，不再修習練劍後，明遠似乎少了許多擔憂，也是那陣子，明遠對於虞枝的好感開始突飛猛進，到了如今近乎滿分的高分。
“怎麽看起來懨懨的？”明遠垂眸看向虞枝，見虞枝面前的那碗飯幾乎被她搗爛了，才有些無奈道，“先前不是已經想通了嗎？怎麽今兒又陷進去了？”
“便是你沒有天賦，根骨奇差又如何？離月宗雖不是什麽大宗門，可在這世道下，護住一個你，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明遠伸手，夾了一塊虞枝最愛的荔枝肉放在了她的碗裏，聲音也十分柔和。
閃爍的燭火罩在明遠的側臉，這讓明遠看起來，像是這世上最好親近的長輩一般。
聽到明遠的話，虞枝擡起頭，笑了笑，“師父，我明白的。這天底下，就沒有比您更疼我的人了。不然向來眼界高的你，也不會收我為徒了。”
見虞枝這樣一副賣乖的樣子，明遠笑了一聲，“為師對你沒什麽要求，長安寧，多喜樂便是我對你唯一的期盼了。”
“你本就身子不好，若是練劍磕著碰著，受了傷，我該心疼得睡不著了。”明遠伸手拍了拍虞枝的手背，“不願練劍，就莫要再練了。萬事有師父在呢，你只管當這山頭上的小霸王，大小姐。”
“師父，阿枝明白了。”虞枝的竹筷在明遠夾來的那塊荔枝肉上戳了又戳，最終什麽都沒有多說，而是湊到明遠身邊，腦袋抵著他的胳膊，半撒嬌道，“萬事有師父在呢，阿枝只管吃喝玩樂便是。”
明月拍了拍虞枝的腦門，“若是當真無聊，偶爾耍一耍劍也是無妨的，只是最最緊要的，是不要受傷，聽到了嗎？”
“阿枝銘記於心，絕不會受傷的。”虞枝舉起手掌，一副對天發誓的模樣。
明遠笑著推了推她的胳膊，“快用飯吧，回去好好休息。”
等到送走了虞枝，明遠臉上的笑才漸漸消失了。
穿著暗紫道袍的男人盤腿坐在小榻上，眉眼微斂，許久沒有動作。
直到夜風從窗縫吹了進來，明遠才緩緩站起身，他理了理衣袖，擡腳往聽風閣外走去。
明遠鮮少……應該說根本不會往藏劍閣的方向去。
在快要到藏劍閣的時候，明遠停下了步子，他擡眼看向藏劍閣的方向，恍然發現，藏劍閣上方，正是南星。
明遠擡頭，望著那顆南星出神。
直到坐在藏劍閣外的人開口喚他，他才收回視線，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前輩。”明遠走到了孤元洲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
“你來這兒，是為了幻境的事兒？”孤元洲擺了擺手，上下打量著明遠。
明遠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看向孤元洲，聲音中也帶著一絲疑惑，“幻境？”
孤元洲打量的動作停住，心中卻是有些訝然，虞丫頭竟是沒將幻境的事告知明遠，只是他面上並未顯露，“若不是為了幻境而來，明遠宗主你來我這兒，是為了何事？”
“阿枝同我說，今日她與謝折一道，在你這兒練劍。”
“是有這麽個事兒。”孤元洲點了點頭，“我這把老骨頭整日在這兒閑著無事，左右每月初一十五，白日裏你都是有事要忙的，便隨手指點了一二。”
“多謝前輩，謝折根骨極佳，能得前輩指點是他幸事。”明遠道。
“哦？”孤元洲站起了身，他看向明遠，“這樣說，你來不是為了謝折，那就是為了虞丫頭。”
明遠也不再兜圈子，他看向孤元洲，“阿枝這孩子，從小體弱，幼時跟著我，學過一段日子，卻是沒有半點建樹，索性便叫她在山上養著，當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孤元洲盯著明遠，“你是叫我日後不要再指點虞丫頭了？”
明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前輩這話嚴重了，我只是不想阿枝受傷，您這兒刀光劍影的，難免受傷。那丫頭慣是個怕疼膽小的，我自是不願她受這份苦。”
孤元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盯著明遠，若有所思道，“我是聽說，明遠你對虞丫頭這孩子，疼到了骨子裏。可今日瞧著，我倒覺得有些奇怪，明掌門的疼愛，便是拘著虞丫頭，讓她做個被圈養在離月宗的金絲雀？”
孤元洲這話說得不大好聽。
饒是向來好脾氣的明遠臉色也變得有些差，他直起腰看向面前的人，“阿枝本就不是修煉的料子，又何必非要她吃這苦？阿枝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說是我的女兒也毫不為過，身為父親，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開開心心地過完一生。”
“你我皆是修道之人，該是知道，修煉這事兒，本就與受傷相伴。倘若你當真不願虞丫頭吃這些苦頭，又何必收她做徒弟呢？大可將人收作義女。”孤元洲頓了頓，“可你仍舊是收了虞丫頭為徒，至少一開始，你仍舊是想要虞丫頭學上點什麽的。”
孤元洲說得越多，明遠的臉色便越發顯得難看。
他看著面前的人，藏於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緊。
“所以，一定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你才不願意阿枝受半點傷。”
孤元洲這把年紀倒也不是白活的。
明遠來的這一遭，到讓他想通了先前沒有想通的事。
謝折身上的確沒有龍骨，而自己的修為也並未精進，那麽當時在場的人，便只剩下了虞枝。
虞丫頭是個普通人，這點孤元洲可以肯定。
只是，誰也沒有規定，普通人身上，不能有些不普通的東西。
譬如當年的龍族聖物，鎮山骨。
剎地之亂後，那些聖器寶物流散四方，這些年來，多數叫七大宗門收入門中。
唯有一鎮山骨仍舊流落在外。
只是這鎮山骨找不到，也是正常的，畢竟鎮山骨鎮山骨，落地則為山，遇水則化湖。
這世上山頭湖泊何止千萬，如何能尋到那一小截鎮山骨。
“虞丫頭身上，究竟有什麽？”孤元洲眉眼微垂，開口時，竟是帶了些許的怒氣。
明遠緩緩挺直了腰，他心知自己不該走這一趟才是。“前輩在說什麽，在下聽不明白。”
只是下一刻，明遠臉上的神情出現了裂縫。
面前人的威壓，幾乎要讓明遠站不住跌跪下去，他臉上出現了駭然的神色，想要擡眼去看孤元洲，卻是怎麽都擡不起頭來。
只聽哢哢聲傳進耳朵裏。
明遠知道，那是他的骨頭被擠壓時發出的聲音。
外人許是不知，但明遠心中知曉，在五年前，他閉關的那一年，便已遭了雷劫，身上金丹已成。
只是他這些年遮掩實力，從未有人知曉，這小小離月宗的宗主，竟已是金丹大圓滿。
可面前的人，不過小放威壓，明遠便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阿枝能活著……”明遠聲音有些幹澀晦暗，“便是因為鎮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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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丫頭身上，究竟有什麽？”◎
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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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退散後, 虞枝才後知後覺地有些腿軟。
佩劍被虞枝放在了桌子上，她轉眼便看到劍穗隨風輕輕晃動著。
原本微微有些揚起的嘴角漸漸有些凝固，虞枝擡手, 輕輕按在了劍鞘上方。
虞枝的這把劍並非出自藏劍閣，而是由明遠親手所贈。
就連這劍鞘上方的雕花，都是由明遠一筆一畫刻下的。
虞枝的眸光深了兩分。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謝折停在了虞枝身側，他十分自然地將虞枝的佩劍拿了起來。
動作間, 長劍出鞘，有寒光閃過。
虞枝擡眼看向謝折，過了一會兒，又偏頭去看藏劍閣的方向。
“前輩同你說什麽了？”虞枝的身子微微前俯, 腦袋揚起，眸子將謝折給盯著，“你與前輩，何時關系這樣親近了？他竟是會指點你劍法……還有……”
虞枝心裏有一萬個問題。
只是剛問了兩三個, 嘴裏便叫謝折塞了好幾顆花生。
“哪兒這麽多問題。”謝折看向虞枝, 將手裏方才剝出來的幾粒花生盡數塞進了她的嘴巴裏, “準備回去了, 今日也不早了。”
虞枝臉頰鼓鼓的, 似一只藏了食的小鼠。
她有些費勁兒地將嘴巴裏的花生都嚼碎咽了下去, 轉頭去看天色, 這才恍然發覺，竟已是暮色濃重。
“竟是這般晚了。”虞枝急匆匆地站起身，“我每月初一都是要和師父一道吃飯的，我得趕緊去聽風閣了, 謝折, 你自己回去吧——”
話尚未說完, 虞枝便已經提著裙擺跑得遠了。
只留謝折還站在原地，手裏捏著一小把花生殼。
“還在看。”孤元洲的聲音從謝折背後響起，他仍舊是一件單薄的麻衣，“人都走遠咯。”
謝折沒接話，只是拍了拍手，將手裏沒有剝的花生丟回了盆裏，便欲轉身離開。
“你等等。”孤元洲聽起來對謝折充滿了無奈，他坐了下來，拉動了桌邊的椅子，“虞丫頭去陪他師父吃飯了，你就留下陪我吃吧。”
“前輩是想吃飯，還是想要看我方才是不是騙了你。”
孤元洲瞥了眼謝折，他咳嗽兩聲，擡手擺了擺，“不過想找人說兩句話罷了，左右方才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與你說了，那便再多說些吧。”
謝折站在那兒片刻，似是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終於是動了動腳，在孤元洲身側坐了下來。
而孤元洲的晚食，正是那一大盆只吃掉一個尖兒的醬鹵花生。
這醬鹵花生吃起來，滋味兒不錯，就是吃前需得剝殼，稍顯得麻煩。
但是現在，麻煩也有麻煩的好處，那便是孤元洲多了許多說話的空隙。
“小子，如今這世上，以七大宗門為尊，說是七大宗門，實際上是七大世家。”孤元洲往嘴巴裏丟了一顆花生，嚼得極慢，“這排了個第二的便是斬日宗，斬日宗的人便是姓孤。”
“你可知，為何這姓孤的，敢用斬日的名號？”孤元洲瞥向謝折，他嘿嘿一笑，“那是因為，傳言裏，妖龍的腦袋，正是由當時孤家的那一位砍下來的。”
謝折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眸光微黯，聲音也有兩分悠遠，“前輩仍是在試探我嗎？”
他擡起頭來，嘴角微翹，似是在笑，可那眸光卻是冰冷，宛若高山那終年不化的積雪。
“倘若我當真是前輩以為的剎地龍族……”謝折望向孤元洲，聲音平淡，“那麽前輩不怕嗎？”
孤元洲仰頭笑了起來，笑聲綿長，帶著幾分壯闊。
“小子，我有何可怕？”孤元洲止了笑，他看向了謝折，聲音中盡是帶了幾分縹緲，“左右我是活夠了的，更何況，傳言中的七位大能早已隕落，其中一位，還是我親手所殺，倘若謝小子你當真是我猜測的那一位，那該同我道一聲謝。”
謝折沒說話，他半垂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孤元洲看起來，也不像是想要搞清楚謝折身份的樣子，他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提起自己過去的事情，提起那時的天靈地寶。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只餘一輪明月，高懸夜空之上。
那一碗花生被孤元洲和謝折吃了大半，孤元洲半靠在椅背上，瞇著眼，意有所指道，“小子，冤有頭債有主，當年那些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了，如今活著的，不過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輩。”
謝折笑了一聲，他直起腰，看向孤元洲，說了這頓飯間，最長的一句話，“前輩說得對，冤有頭債有主，謝某自是會銘記於心。至於前輩口中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輩……許是前輩避世太久，已經許久未曾回家看過了，所以不知，您口中上不得臺面的小輩，如今也許不是什麽小輩了。”
孤元洲叫謝折說得一楞，有什麽從他腦子裏一閃而過，他想要抓住深究，可那一絲念頭轉瞬即逝，沒入識海，怎麽也抓不住了。
謝折已經站起了身，“前輩許是該準備準備，今日你那幻境的事兒瞞不了明遠，倘若我沒有猜錯，明遠很快就會來尋你的。”
孤元洲哼了一聲，他擺了擺手，雙眸闔上，似是今天說的話太多有些累一般。
……
聽風閣中。
明遠看著綰發有些亂的虞枝，微微蹙眉，“都多大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的。今日滿慈與知禮都不在，你去哪兒鬧騰了，衣服竟是破成了這樣，叫旁人看見，該發笑了。”
虞枝賠著笑扯了扯有好些口子的衣袖，靠在明遠身邊坐了下來。
她伸手，先給明遠盛了一碗湯推了過去，“師父，我今日可不是在胡鬧，我與謝折一道練劍呢。”
明遠伸手去拿湯匙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擡眸看向虞枝，像是為了確認一般，重覆了一遍虞枝的話，“練劍？”
見虞枝點頭。
明遠聲音微微有些重，“當真胡鬧，你們兩個小輩，沒有人看著，若是錯了道該如何。”
“不是的。”虞枝搖了搖手，“今日我們是在藏劍閣練得劍。”
後半句話，虞枝說出來時聲音很低，恍若蚊訥。
“藏劍閣？”明遠先是有些疑惑，只是很快便想起了，離月宗的藏劍閣是屬於一個怪人的。
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兒了。
早在明遠還不是離月宗宗主的時候，那位老先生便已經在藏劍閣中了。
聽說，那位老先生是與離月宗討要了那一塊地界，報酬則是所有離月宗弟子的武器都由他提供。
那位老先生來到離月宗後，藏劍閣中出來的武器，都是靈氣馥郁，鋒利無比的神兵利器。
時間久了，明遠也漸漸忘了這位老先生的存在，現在聽虞枝提起，才恍然想起，離月宗上，是有這樣一個人的。
“師父，您知曉藏劍閣老前輩的身份嗎？”虞枝開口問道，“平日裏我都前輩前輩的喚，這思索起來才發現，我竟是連前輩的名姓都不知曉呢。”
“小孩子哪兒有這麽多問題。”明遠瞥了眼虞枝，岔開了話頭，“阿枝，你平日不喜練武修習，怎麽今日突然想起練劍了？”
虞枝用竹筷戳了戳面前的飯碗，她垂著眼，聲音有些低，“只是有些心血來潮。”
這便是方才虞枝在藏劍閣處，想起來有些擔憂的事情。
她十分敏銳，一直是隱約知道，對於自己沒什麽根骨，遂鮮少修煉悠閑度日這件事，明遠是很滿意的。
當然用滿意這個詞或許是不那麽準確，總歸虞枝知道，在她近乎擺爛，不再修習練劍後，明遠似乎少了許多擔憂，也是那陣子，明遠對於虞枝的好感開始突飛猛進，到了如今近乎滿分的高分。
“怎麽看起來懨懨的？”明遠垂眸看向虞枝，見虞枝面前的那碗飯幾乎被她搗爛了，才有些無奈道，“先前不是已經想通了嗎？怎麽今兒又陷進去了？”
“便是你沒有天賦，根骨奇差又如何？離月宗雖不是什麽大宗門，可在這世道下，護住一個你，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明遠伸手，夾了一塊虞枝最愛的荔枝肉放在了她的碗裏，聲音也十分柔和。
閃爍的燭火罩在明遠的側臉，這讓明遠看起來，像是這世上最好親近的長輩一般。
聽到明遠的話，虞枝擡起頭，笑了笑，“師父，我明白的。這天底下，就沒有比您更疼我的人了。不然向來眼界高的你，也不會收我為徒了。”
見虞枝這樣一副賣乖的樣子，明遠笑了一聲，“為師對你沒什麽要求，長安寧，多喜樂便是我對你唯一的期盼了。”
“你本就身子不好，若是練劍磕著碰著，受了傷，我該心疼得睡不著了。”明遠伸手拍了拍虞枝的手背，“不願練劍，就莫要再練了。萬事有師父在呢，你只管當這山頭上的小霸王，大小姐。”
“師父，阿枝明白了。”虞枝的竹筷在明遠夾來的那塊荔枝肉上戳了又戳，最終什麽都沒有多說，而是湊到明遠身邊，腦袋抵著他的胳膊，半撒嬌道，“萬事有師父在呢，阿枝只管吃喝玩樂便是。”
明月拍了拍虞枝的腦門，“若是當真無聊，偶爾耍一耍劍也是無妨的，只是最最緊要的，是不要受傷，聽到了嗎？”
“阿枝銘記於心，絕不會受傷的。”虞枝舉起手掌，一副對天發誓的模樣。
明遠笑著推了推她的胳膊，“快用飯吧，回去好好休息。”
等到送走了虞枝，明遠臉上的笑才漸漸消失了。
穿著暗紫道袍的男人盤腿坐在小榻上，眉眼微斂，許久沒有動作。
直到夜風從窗縫吹了進來，明遠才緩緩站起身，他理了理衣袖，擡腳往聽風閣外走去。
明遠鮮少……應該說根本不會往藏劍閣的方向去。
在快要到藏劍閣的時候，明遠停下了步子，他擡眼看向藏劍閣的方向，恍然發現，藏劍閣上方，正是南星。
明遠擡頭，望著那顆南星出神。
直到坐在藏劍閣外的人開口喚他，他才收回視線，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前輩。”明遠走到了孤元洲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
“你來這兒，是為了幻境的事兒？”孤元洲擺了擺手，上下打量著明遠。
明遠起身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看向孤元洲，聲音中也帶著一絲疑惑，“幻境？”
孤元洲打量的動作停住，心中卻是有些訝然，虞丫頭竟是沒將幻境的事告知明遠，只是他面上並未顯露，“若不是為了幻境而來，明遠宗主你來我這兒，是為了何事？”
“阿枝同我說，今日她與謝折一道，在你這兒練劍。”
“是有這麽個事兒。”孤元洲點了點頭，“我這把老骨頭整日在這兒閑著無事，左右每月初一十五，白日裏你都是有事要忙的，便隨手指點了一二。”
“多謝前輩，謝折根骨極佳，能得前輩指點是他幸事。”明遠道。
“哦？”孤元洲站起了身，他看向明遠，“這樣說，你來不是為了謝折，那就是為了虞丫頭。”
明遠也不再兜圈子，他看向孤元洲，“阿枝這孩子，從小體弱，幼時跟著我，學過一段日子，卻是沒有半點建樹，索性便叫她在山上養著，當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
孤元洲盯著明遠，“你是叫我日後不要再指點虞丫頭了？”
明遠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前輩這話嚴重了，我只是不想阿枝受傷，您這兒刀光劍影的，難免受傷。那丫頭慣是個怕疼膽小的，我自是不願她受這份苦。”
孤元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盯著明遠，若有所思道，“我是聽說，明遠你對虞丫頭這孩子，疼到了骨子裏。可今日瞧著，我倒覺得有些奇怪，明掌門的疼愛，便是拘著虞丫頭，讓她做個被圈養在離月宗的金絲雀？”
孤元洲這話說得不大好聽。
饒是向來好脾氣的明遠臉色也變得有些差，他直起腰看向面前的人，“阿枝本就不是修煉的料子，又何必非要她吃這苦？阿枝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說是我的女兒也毫不為過，身為父親，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開開心心地過完一生。”
“你我皆是修道之人，該是知道，修煉這事兒，本就與受傷相伴。倘若你當真不願虞丫頭吃這些苦頭，又何必收她做徒弟呢？大可將人收作義女。”孤元洲頓了頓，“可你仍舊是收了虞丫頭為徒，至少一開始，你仍舊是想要虞丫頭學上點什麽的。”
孤元洲說得越多，明遠的臉色便越發顯得難看。
他看著面前的人，藏於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緊。
“所以，一定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你才不願意阿枝受半點傷。”
孤元洲這把年紀倒也不是白活的。
明遠來的這一遭，到讓他想通了先前沒有想通的事。
謝折身上的確沒有龍骨，而自己的修為也並未精進，那麽當時在場的人，便只剩下了虞枝。
虞丫頭是個普通人，這點孤元洲可以肯定。
只是，誰也沒有規定，普通人身上，不能有些不普通的東西。
譬如當年的龍族聖物，鎮山骨。
剎地之亂後，那些聖器寶物流散四方，這些年來，多數叫七大宗門收入門中。
唯有一鎮山骨仍舊流落在外。
只是這鎮山骨找不到，也是正常的，畢竟鎮山骨鎮山骨，落地則為山，遇水則化湖。
這世上山頭湖泊何止千萬，如何能尋到那一小截鎮山骨。
“虞丫頭身上，究竟有什麽？”孤元洲眉眼微垂，開口時，竟是帶了些許的怒氣。
明遠緩緩挺直了腰，他心知自己不該走這一趟才是。“前輩在說什麽，在下聽不明白。”
只是下一刻，明遠臉上的神情出現了裂縫。
面前人的威壓，幾乎要讓明遠站不住跌跪下去，他臉上出現了駭然的神色，想要擡眼去看孤元洲，卻是怎麽都擡不起頭來。
只聽哢哢聲傳進耳朵裏。
明遠知道，那是他的骨頭被擠壓時發出的聲音。
外人許是不知，但明遠心中知曉，在五年前，他閉關的那一年，便已遭了雷劫，身上金丹已成。
只是他這些年遮掩實力，從未有人知曉，這小小離月宗的宗主，竟已是金丹大圓滿。
可面前的人，不過小放威壓，明遠便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阿枝能活著……”明遠聲音有些幹澀晦暗，“便是因為鎮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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