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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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二更）
◎聖女窺天道，天道只給那小龍回一折字。◎
三十
-
藏劍閣外, 老前輩抱著一碗醬鹵花生，正瞇著眼輕哼著不大聽得出音調的曲子。
聽到有人靠近，曲音粥散, 靠在椅背上的人坐直了身子，耷拉著的眼皮微微擡起，“喲，虞丫頭也來了。”
虞枝站在謝折身側, 她賠著笑了兩聲，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謝折什麽時候與藏劍閣的老前輩這般熟稔了，不是只上回見過一次嗎？
“傻站著作甚，來我旁邊坐下。”老頭子對著虞枝招了招手, 隨著他的動作，藏劍閣的大門猛地打開，一把椅子從裏頭飛了出來，穩穩地落在了他身側。
虞枝看了一眼謝折, 擡腳走到了老人身邊坐了下來。
“前輩何時與謝折這般親昵了？”虞枝輕聲撒嬌道, “阿枝常來看您, 都不見您何時與我這般親昵, 說要指點我一二呢？”
老頭只是笑了笑, “謝折先來。你先坐好看著。”
只見老頭兒伸手, 將桌上裝有醬鹵花生的大碗送到了虞枝手裏。
虞枝這才發現, 大碗下面墊著的是一局有些亂的棋。
只見老頭伸手一撈，手中便多了五六枚棋子。
棋子破空而出，落在不遠處。
若是將那幾枚棋子連起來，恰能將他們三人和藏劍閣一道框進去。
老頭兒手中只剩最後一枚白子, 他看向謝折的方向, 瞇了瞇眼, “小子，可準備好了？”
謝折長劍出鞘，執劍而立。那意思分明。
老頭兒嘿嘿笑了一聲，“那且叫我瞧瞧，你這小子究竟有多少斤兩。”
話音落下，最後一枚被註入了靈氣的棋子落地，四周景色驟然變換。
這是……結陣成境。
虞枝猛地直起了腰，“境”可以看作是一種修煉的幻境。
這幻境難塑，供給世間修士修煉的幻境，是由七大宗門一道塑成的。
每年會有一次幻境大會，供其餘宗門的修士，或是散修入幻境修煉。
可這藏劍閣的前輩，卻是隨手擲出的棋子，便結陣成境了。
虞枝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了，她從前只當這藏劍閣的老前輩許是什麽比較厲害的，類似於掃地僧的存在。
可是即便是掃地僧，也不該強到這般境地吧。
虞枝的思緒亂飛，自是沒有註意到一旁的前輩在棋子落下後，輕輕咦了一聲。
他看起來有些疑惑，回頭打量了四周一番，視線又從虞枝以及謝折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道，才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聲音壓低，“起！”
萬劍破空而來。
虞枝的瞳孔中映出了那密密麻麻長劍的影子，她猛地挺直了背，雙手攪在一起，攥地緊緊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陣法之中的謝折，生怕一個眨眼，謝折就會叫萬劍穿心，紮成個刺猬。
藏劍閣老前輩的聲音在虞枝耳邊響起。
“無需這麽緊張，最多叫那小子吃點苦頭，要不了他的性命。”
虞枝轉頭看向身側的老頭子，眼睛瞪得圓了些，“老前輩，那可是我新入門的小師弟，你這樣的劍陣，便是滿慈師姐他們都未曾見過的，不是欺負人嗎？”
老頭兒笑了一聲，擡了擡下巴，“替我剝花生，一起看你小師弟展示展示自個兒的劍術。”
話音落下，老頭兒已經轉過頭去，專心致志地盯著劍陣中央的情景。
虞枝只能抓起一把醬鹵花生，一面盯著謝折的情景，一面替老頭兒剝花生。
只是看著看著，虞枝緊繃的肩膀松弛了兩分，反倒是一旁先前十分閑適的人眉頭微鎖，緊緊盯著劍陣之中的謝折。
謝折的動作淩厲，也不知是腰身柔軟還是什麽。
那些蜂擁而至的劍並沒有能碰到他分毫，只聽劍鳴鏗鏘，謝折在那劍陣之中，宛若游龍，半點不見吃力。
雖說被考教的人是謝折。
但虞枝身為他的師姐，還是生出了幾分與有榮焉之感，她將手裏剝出來的一小把花生送到了身邊人的手裏，聲音裏帶著笑，“前輩，看來我師弟不曾丟離月宗的臉呀。”
老頭兒哼了一聲，他撚起一顆花生扔進了嘴裏，嚼吧嚼吧，視線卻是在虞枝身上轉了兩轉。
虞枝被他盯得心中有些發毛，重新坐了回去，正準備抓下一把花生的時候，肩上卻是忽然一重。
“虞丫頭，你既然來了，便也練上一練。”
劍陣停了一瞬。
虞枝的驚呼聲止在了喉嚨中，她被一股極大的力拎了起來，然後扔向了劍陣中央。
謝折瞳孔輕縮，在虞枝朝著他的方向飛來的時候，原本驟然靜下來的耳邊再次響起嗡嗡劍鳴。
他領著虞枝過來，便是想過虞枝也要見識劍陣的。
可是，現在這般的劍陣，虞枝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那老頭兒將人扔進來，無非是為了限制自己的行動。
饒是知曉了藏劍閣前輩的目的，謝折仍是松開了長劍，伸手接過了虞枝。
在謝折的幫助下，虞枝在陣法中心站穩了腳。
只是她剛剛站穩，便聽耳邊是響到幾乎已經變形的劍鳴聲。
“謝折！”虞枝瞳孔皺縮，她出聲低呼。
她現在被謝折護在懷裏，劍陣重啟她不會出事，可謝折卻是免不了要叫那些長劍重傷。
謝折自然也察覺了劍陣的動作，他一只手將人牢牢護在懷裏，另一只手展開。
原先被他放在原地的長劍飛回了謝折手中。
只見他以手肘為軸，手腕輕轉，擋下了大半的劍陣。
只是仍舊有幾把長劍貫穿了他的右肩。
劍陣中皆是幻影，雖說不是當真有劍將謝折的右肩捅了個對穿，可那疼痛感卻是半點不曾減弱。
謝折悶哼一聲，額角有汗珠沁了出來，他聲音有些低，“虞枝，你要幫我。”
“幫……幫你……”虞枝有些慌亂，她手足無措地望著謝折，“我……我幫不到……”
“虞枝！”謝折喚了一聲虞枝的名字，他迫使懷裏的人擡頭看向自己，一字一頓，“你可以，現在，拔出劍來，站在我身側。”
虞枝眼眶中蓄著淚。
她腰間的劍少有當真要拔出來的時候，上一回還是有虎妖闖入離月宗。
虞枝深吸了一口氣，她咬著牙拔出了長劍。
幾乎是在她拔出長劍的瞬間，劍陣又開始了新的一輪。
“凝神，靜氣。”謝折的聲音在虞枝耳邊響起，“只需顧好自己身前。”
長劍相撞時，虞枝的虎口被震得發麻，劍柄險些從她手中脫出去。
只是……
虞枝微微瞪大了眼睛，方才她擋住了這一輪的劍陣。
她根骨不行，但是學劍這事兒，即便是普通人也是學得的。
所以，這些年虞枝唯有劍術這一門，未曾落後得太多。
雖說後來，不曾怎麽刻苦練習過，可是從前那些學來的基礎，卻仍是沒忘的。
劍鳴聲一輪接著一輪，似是一場鏗鏘的戰舞。
虞枝身上的新衣破了好幾道口子，可她背脊卻仍是站得挺直，立於謝折右側，不曾退後半步。
鏗，鏗，鏗——
虞枝死死盯著手中的劍，她擋下來了。
一輪又一輪的劍陣。
謝折方才為了護住她，傷了右臂，由虞枝補他右側的缺漏。
饒是不如先前只有謝折一人時的行雲流水，片葉不沾身。
可他們仍舊是一起，站著。
直到坐在一旁的老頭兒站起身，打了個響指，劍陣，幻境驟然消散。
謝折身子晃了兩晃，劍尖沒入地裏，才穩住了身形。
虞枝並沒有察覺到謝折的動作，她看向了藏劍閣的老前輩，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帶著從前鮮少見到的情緒。
“前輩，我方才……”虞枝看著面前的老人，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握著長劍的手在顫。
老頭兒笑了一聲，他看向虞枝，“虞丫頭你做得很好，去歇一會兒吧。”
虞枝點了點頭，看著雖然累極，但精神卻是不錯。
她轉頭看向謝折，正要說話，老頭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小子，你跟我進來，給你上藥。”
老頭子朝著謝折的方向隨手扔出了一個小葫蘆。
謝折沒伸手。
小葫蘆從他面前落在了地上。
老頭子微微挑眉，他看向謝折，“我這藥，明遠也不見得有，你不接，別處可找不到這樣好的藥了。”
“我帶阿枝來，不是給你剝花生，也不是用來訓練我。”謝折聲音微微有些冷。
老頭子了然地點了點頭，“是，方才我的確一時心急想要探出你真正的深淺，才將虞丫頭扔了過去。”
聽到面前人的話後，謝折的臉色又冷了兩分。
“你這小子，倒是對虞丫頭有幾分真心。”老頭子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疑惑地看向謝折，“遑論方才我那做法的對錯，虞丫頭不是如你所料握著劍時，不再似從前那樣帶著怯意了嗎？”
謝折沒動。
還是老頭子自己重新將那藥葫蘆撿了回來，塞進了謝折懷裏。
“行了，以後我不會將虞丫頭當做試探你深淺的工具，也會像指點你一樣，指點指點阿枝。但是在那之前，謝折，我有事情要問你。”
謝折擡眉看向面前的人。
只見面前的人雙唇動了動，吐出的話語落進謝折的耳朵裏，讓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改變。
“謝折，我瞧著你是蛇形。可卻不似蛇妖，你究竟是什麽人？”
謝折死死盯著面前的人。
老人擡手撚了撚須，“在我與你一般年紀的時候，倒是有聽說過，剎地有一族，為謝姓。”
“你究竟是什麽人。”謝折長劍再一次出鞘，劍尖直取老人咽喉。
只是那老頭兒只呵呵一笑，不躲也不閃，只是擡眼將謝折給盯著。
“聽說過當年傳言的人，除了我，怕是都死了許多許多年了。”老頭兒的眼睛裏，似有嵐煙升起，他望著謝折，更像是在透過謝折看別的人。
“如今的世道，修士雖多，可當真能成金丹的卻是寥寥無幾。”見謝折舉著劍，並沒有要往前送的意味，老頭兒伸出兩根指頭，緩緩扣在了謝折手中的劍刃上，“不像我當年，身邊的大能不知凡幾。”
“後來，萬物雕零，我避世時想了許久，怎麽勢頭正盛的修士會落到這般幾乎無大能出世的地步呢？”
“我翻來覆去地想，終於叫我抓住了一絲苗頭，那便是剎地之亂。”
“先前見到了你，我便覺得謝折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老頭兒指頭微微發力，劍鳴聲越發清脆。
謝折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終於收了長劍，他冷漠地望著面前的人，靜待下文。
“剎地龍族，常出大能。龍族之子，打出生起，便已是金丹暗藏。”老頭兒轉回了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看著謝折，講起了一段，早已失傳的故事。
那時候，可沒有什麽七大宗門的說法。
當時眾人之首，便是剎地龍族。
外人只當剎地龍族勢頭正盛，並不知曉，龍族已經許久沒有幼子誕生了。
是以，當時的龍族聖女誕下子嗣時，天地同樂。
剎地龍族送出了許多靈物寶器與眾修士，只為了那新生的小龍祈福。
那時候，如今的老頭子還是個小娃娃，即便已經過去了數不清的年月，他仍舊記得，那紅霞氤氳天際半年堪消。
誰料，那卻是剎地龍族最後的榮光。
聖女窺天道，天道只給那小龍回一折字。
折。
此小龍折。
剎地龍族亦折。
“後來，果真如那聖女所言，妖龍起，眾士斬。龍族一脈死絕。”老頭兒晃了晃腦袋，“這便是當年流傳最廣的說法。”
“因龍族之中有墮了魔的妖龍出現，龍族一脈雕敝，後來更是為絕妖龍再次出世，當時的七位大能聯手，剿滅了龍族。”
謝折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仿若地底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只是後來，我又聽說了另一個版本的傳言。”
“那傳言說，所謂的妖龍之事，只是聖女為了保全剎地龍族做的局，聖女以龍族寶器為禮，與那七位大能一起做了一個欺騙世人，欺騙天道的局。”
“龍族不過是躲藏起來，再不出世而已。”
老頭兒屈指叩在桌面，聲響一下一下，分外規則。
“謝折，你覺得有關剎地龍族的傳言，究竟哪樣是真，哪樣是假？”
謝折垂下眼，他冷嗤一聲，“前輩問我，我如何知曉？在下不過一卑賤小蛇，如何得知龍族過往。”
老頭兒嘶了一聲，他直起背，聽起來有些不滿，“你這小子，我都這般坦誠了，你卻還遮遮掩掩。”
“與你實話說了吧，我雖已到煉虛，這世上大抵找不到人比我更厲害些，但那樣靈動的幻境，也不是我隨隨便便就能落陣而成的。”老頭兒眼睛微微瞪圓，“我自個兒的修為，心裏有數，若非幾百年來再無半點長進，也不會從原先避世的地方到這離月宗來。”
“我方才落的陣法，只能將你框進去。我與虞丫頭，本該是在幻境外，模糊地看個大概。”老頭兒說得越來越快，“可方才，我那幻境，竟是將我與虞丫頭盡數框了進去。”
“難不成是那一筐醬花生給我吃得經脈通了？”老頭兒冷哼一聲，他站了起來，甩了甩袖子，“方才的幻境能成，是因為幻境中，有龍骨。只有龍骨能夠支撐這樣隨手而成的幻境。”
聽到這兒，謝折又笑了一聲，他臉上的陰騭盡數消散，絲毫看不出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
“前輩若是想問我是不是身上有龍骨——”謝折頓了頓，他仰起頭，看向面前的人。
不知怎麽的，分明已經超出凡塵許久的人，竟是叫那一眼，看得無端生出一身汗來。
“那前輩多慮了，謝折身上並無龍骨，若是不信……”謝折說著伸出手來，“前輩自管來探便是。”
“我的深淺，方才前輩應當已經探了出來，那龍骨是不是我這深淺可以輕易藏匿的，前輩心中應當分明。”
老頭兒一楞，他原地轉了兩圈，看著像是糾結極了。
謝折的耐心已經有些耗盡了，他轉過身，“前輩若是沒什麽事兒，那我便出去了。”
“等等！”老頭回頭看了謝折一眼，喊住了他，“你的深淺我的確探出來了，你這小子，明遠教你那是埋沒了你，之後你就日日來我這兒吧，我教你。”
謝折沒回頭，聲音也沒什麽起伏，“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時候，師父會給我授課。”
老頭兒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看著像是想要跳腳，“謝折，你要不要去問問明遠，問問他敢不敢和孤元洲搶徒弟。”
若是明遠在這兒，定是坐都坐不住了。
孤元洲，是傳聞中最後一個到了煉虛期的修士，在他之後，修士之中，能到金丹的，也寥寥無幾。
而孤元洲更是許多年不曾入世，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早已超脫天道。
誰能想到，離月宗這個住在藏劍閣的，看著幹瘦幹瘦像個農戶的老頭子，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孤元洲呢。
可謝折不是明遠，他轉頭看向孤元洲，輕笑了一聲。
“我又不是明遠，如今是我自個兒不願換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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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窺天道，天道只給那小龍回一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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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劍閣外, 老前輩抱著一碗醬鹵花生，正瞇著眼輕哼著不大聽得出音調的曲子。
聽到有人靠近，曲音粥散, 靠在椅背上的人坐直了身子，耷拉著的眼皮微微擡起，“喲，虞丫頭也來了。”
虞枝站在謝折身側, 她賠著笑了兩聲，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謝折什麽時候與藏劍閣的老前輩這般熟稔了，不是只上回見過一次嗎？
“傻站著作甚，來我旁邊坐下。”老頭子對著虞枝招了招手, 隨著他的動作，藏劍閣的大門猛地打開，一把椅子從裏頭飛了出來，穩穩地落在了他身側。
虞枝看了一眼謝折, 擡腳走到了老人身邊坐了下來。
“前輩何時與謝折這般親昵了？”虞枝輕聲撒嬌道, “阿枝常來看您, 都不見您何時與我這般親昵, 說要指點我一二呢？”
老頭只是笑了笑, “謝折先來。你先坐好看著。”
只見老頭兒伸手, 將桌上裝有醬鹵花生的大碗送到了虞枝手裏。
虞枝這才發現, 大碗下面墊著的是一局有些亂的棋。
只見老頭伸手一撈，手中便多了五六枚棋子。
棋子破空而出，落在不遠處。
若是將那幾枚棋子連起來，恰能將他們三人和藏劍閣一道框進去。
老頭兒手中只剩最後一枚白子, 他看向謝折的方向, 瞇了瞇眼, “小子，可準備好了？”
謝折長劍出鞘，執劍而立。那意思分明。
老頭兒嘿嘿笑了一聲，“那且叫我瞧瞧，你這小子究竟有多少斤兩。”
話音落下，最後一枚被註入了靈氣的棋子落地，四周景色驟然變換。
這是……結陣成境。
虞枝猛地直起了腰，“境”可以看作是一種修煉的幻境。
這幻境難塑，供給世間修士修煉的幻境，是由七大宗門一道塑成的。
每年會有一次幻境大會，供其餘宗門的修士，或是散修入幻境修煉。
可這藏劍閣的前輩，卻是隨手擲出的棋子，便結陣成境了。
虞枝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緊了，她從前只當這藏劍閣的老前輩許是什麽比較厲害的，類似於掃地僧的存在。
可是即便是掃地僧，也不該強到這般境地吧。
虞枝的思緒亂飛，自是沒有註意到一旁的前輩在棋子落下後，輕輕咦了一聲。
他看起來有些疑惑，回頭打量了四周一番，視線又從虞枝以及謝折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道，才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聲音壓低，“起！”
萬劍破空而來。
虞枝的瞳孔中映出了那密密麻麻長劍的影子，她猛地挺直了背，雙手攪在一起，攥地緊緊的，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陣法之中的謝折，生怕一個眨眼，謝折就會叫萬劍穿心，紮成個刺猬。
藏劍閣老前輩的聲音在虞枝耳邊響起。
“無需這麽緊張，最多叫那小子吃點苦頭，要不了他的性命。”
虞枝轉頭看向身側的老頭子，眼睛瞪得圓了些，“老前輩，那可是我新入門的小師弟，你這樣的劍陣，便是滿慈師姐他們都未曾見過的，不是欺負人嗎？”
老頭兒笑了一聲，擡了擡下巴，“替我剝花生，一起看你小師弟展示展示自個兒的劍術。”
話音落下，老頭兒已經轉過頭去，專心致志地盯著劍陣中央的情景。
虞枝只能抓起一把醬鹵花生，一面盯著謝折的情景，一面替老頭兒剝花生。
只是看著看著，虞枝緊繃的肩膀松弛了兩分，反倒是一旁先前十分閑適的人眉頭微鎖，緊緊盯著劍陣之中的謝折。
謝折的動作淩厲，也不知是腰身柔軟還是什麽。
那些蜂擁而至的劍並沒有能碰到他分毫，只聽劍鳴鏗鏘，謝折在那劍陣之中，宛若游龍，半點不見吃力。
雖說被考教的人是謝折。
但虞枝身為他的師姐，還是生出了幾分與有榮焉之感，她將手裏剝出來的一小把花生送到了身邊人的手裏，聲音裏帶著笑，“前輩，看來我師弟不曾丟離月宗的臉呀。”
老頭兒哼了一聲，他撚起一顆花生扔進了嘴裏，嚼吧嚼吧，視線卻是在虞枝身上轉了兩轉。
虞枝被他盯得心中有些發毛，重新坐了回去，正準備抓下一把花生的時候，肩上卻是忽然一重。
“虞丫頭，你既然來了，便也練上一練。”
劍陣停了一瞬。
虞枝的驚呼聲止在了喉嚨中，她被一股極大的力拎了起來，然後扔向了劍陣中央。
謝折瞳孔輕縮，在虞枝朝著他的方向飛來的時候，原本驟然靜下來的耳邊再次響起嗡嗡劍鳴。
他領著虞枝過來，便是想過虞枝也要見識劍陣的。
可是，現在這般的劍陣，虞枝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那老頭兒將人扔進來，無非是為了限制自己的行動。
饒是知曉了藏劍閣前輩的目的，謝折仍是松開了長劍，伸手接過了虞枝。
在謝折的幫助下，虞枝在陣法中心站穩了腳。
只是她剛剛站穩，便聽耳邊是響到幾乎已經變形的劍鳴聲。
“謝折！”虞枝瞳孔皺縮，她出聲低呼。
她現在被謝折護在懷裏，劍陣重啟她不會出事，可謝折卻是免不了要叫那些長劍重傷。
謝折自然也察覺了劍陣的動作，他一只手將人牢牢護在懷裏，另一只手展開。
原先被他放在原地的長劍飛回了謝折手中。
只見他以手肘為軸，手腕輕轉，擋下了大半的劍陣。
只是仍舊有幾把長劍貫穿了他的右肩。
劍陣中皆是幻影，雖說不是當真有劍將謝折的右肩捅了個對穿，可那疼痛感卻是半點不曾減弱。
謝折悶哼一聲，額角有汗珠沁了出來，他聲音有些低，“虞枝，你要幫我。”
“幫……幫你……”虞枝有些慌亂，她手足無措地望著謝折，“我……我幫不到……”
“虞枝！”謝折喚了一聲虞枝的名字，他迫使懷裏的人擡頭看向自己，一字一頓，“你可以，現在，拔出劍來，站在我身側。”
虞枝眼眶中蓄著淚。
她腰間的劍少有當真要拔出來的時候，上一回還是有虎妖闖入離月宗。
虞枝深吸了一口氣，她咬著牙拔出了長劍。
幾乎是在她拔出長劍的瞬間，劍陣又開始了新的一輪。
“凝神，靜氣。”謝折的聲音在虞枝耳邊響起，“只需顧好自己身前。”
長劍相撞時，虞枝的虎口被震得發麻，劍柄險些從她手中脫出去。
只是……
虞枝微微瞪大了眼睛，方才她擋住了這一輪的劍陣。
她根骨不行，但是學劍這事兒，即便是普通人也是學得的。
所以，這些年虞枝唯有劍術這一門，未曾落後得太多。
雖說後來，不曾怎麽刻苦練習過，可是從前那些學來的基礎，卻仍是沒忘的。
劍鳴聲一輪接著一輪，似是一場鏗鏘的戰舞。
虞枝身上的新衣破了好幾道口子，可她背脊卻仍是站得挺直，立於謝折右側，不曾退後半步。
鏗，鏗，鏗——
虞枝死死盯著手中的劍，她擋下來了。
一輪又一輪的劍陣。
謝折方才為了護住她，傷了右臂，由虞枝補他右側的缺漏。
饒是不如先前只有謝折一人時的行雲流水，片葉不沾身。
可他們仍舊是一起，站著。
直到坐在一旁的老頭兒站起身，打了個響指，劍陣，幻境驟然消散。
謝折身子晃了兩晃，劍尖沒入地裏，才穩住了身形。
虞枝並沒有察覺到謝折的動作，她看向了藏劍閣的老前輩，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帶著從前鮮少見到的情緒。
“前輩，我方才……”虞枝看著面前的老人，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握著長劍的手在顫。
老頭兒笑了一聲，他看向虞枝，“虞丫頭你做得很好，去歇一會兒吧。”
虞枝點了點頭，看著雖然累極，但精神卻是不錯。
她轉頭看向謝折，正要說話，老頭子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
“小子，你跟我進來，給你上藥。”
老頭子朝著謝折的方向隨手扔出了一個小葫蘆。
謝折沒伸手。
小葫蘆從他面前落在了地上。
老頭子微微挑眉，他看向謝折，“我這藥，明遠也不見得有，你不接，別處可找不到這樣好的藥了。”
“我帶阿枝來，不是給你剝花生，也不是用來訓練我。”謝折聲音微微有些冷。
老頭子了然地點了點頭，“是，方才我的確一時心急想要探出你真正的深淺，才將虞丫頭扔了過去。”
聽到面前人的話後，謝折的臉色又冷了兩分。
“你這小子，倒是對虞丫頭有幾分真心。”老頭子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疑惑地看向謝折，“遑論方才我那做法的對錯，虞丫頭不是如你所料握著劍時，不再似從前那樣帶著怯意了嗎？”
謝折沒動。
還是老頭子自己重新將那藥葫蘆撿了回來，塞進了謝折懷裏。
“行了，以後我不會將虞丫頭當做試探你深淺的工具，也會像指點你一樣，指點指點阿枝。但是在那之前，謝折，我有事情要問你。”
謝折擡眉看向面前的人。
只見面前的人雙唇動了動，吐出的話語落進謝折的耳朵裏，讓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改變。
“謝折，我瞧著你是蛇形。可卻不似蛇妖，你究竟是什麽人？”
謝折死死盯著面前的人。
老人擡手撚了撚須，“在我與你一般年紀的時候，倒是有聽說過，剎地有一族，為謝姓。”
“你究竟是什麽人。”謝折長劍再一次出鞘，劍尖直取老人咽喉。
只是那老頭兒只呵呵一笑，不躲也不閃，只是擡眼將謝折給盯著。
“聽說過當年傳言的人，除了我，怕是都死了許多許多年了。”老頭兒的眼睛裏，似有嵐煙升起，他望著謝折，更像是在透過謝折看別的人。
“如今的世道，修士雖多，可當真能成金丹的卻是寥寥無幾。”見謝折舉著劍，並沒有要往前送的意味，老頭兒伸出兩根指頭，緩緩扣在了謝折手中的劍刃上，“不像我當年，身邊的大能不知凡幾。”
“後來，萬物雕零，我避世時想了許久，怎麽勢頭正盛的修士會落到這般幾乎無大能出世的地步呢？”
“我翻來覆去地想，終於叫我抓住了一絲苗頭，那便是剎地之亂。”
“先前見到了你，我便覺得謝折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老頭兒指頭微微發力，劍鳴聲越發清脆。
謝折死死盯著面前的人，終於收了長劍，他冷漠地望著面前的人，靜待下文。
“剎地龍族，常出大能。龍族之子，打出生起，便已是金丹暗藏。”老頭兒轉回了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看著謝折，講起了一段，早已失傳的故事。
那時候，可沒有什麽七大宗門的說法。
當時眾人之首，便是剎地龍族。
外人只當剎地龍族勢頭正盛，並不知曉，龍族已經許久沒有幼子誕生了。
是以，當時的龍族聖女誕下子嗣時，天地同樂。
剎地龍族送出了許多靈物寶器與眾修士，只為了那新生的小龍祈福。
那時候，如今的老頭子還是個小娃娃，即便已經過去了數不清的年月，他仍舊記得，那紅霞氤氳天際半年堪消。
誰料，那卻是剎地龍族最後的榮光。
聖女窺天道，天道只給那小龍回一折字。
折。
此小龍折。
剎地龍族亦折。
“後來，果真如那聖女所言，妖龍起，眾士斬。龍族一脈死絕。”老頭兒晃了晃腦袋，“這便是當年流傳最廣的說法。”
“因龍族之中有墮了魔的妖龍出現，龍族一脈雕敝，後來更是為絕妖龍再次出世，當時的七位大能聯手，剿滅了龍族。”
謝折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死死盯著面前的人，仿若地底爬出來索命的惡鬼。
“只是後來，我又聽說了另一個版本的傳言。”
“那傳言說，所謂的妖龍之事，只是聖女為了保全剎地龍族做的局，聖女以龍族寶器為禮，與那七位大能一起做了一個欺騙世人，欺騙天道的局。”
“龍族不過是躲藏起來，再不出世而已。”
老頭兒屈指叩在桌面，聲響一下一下，分外規則。
“謝折，你覺得有關剎地龍族的傳言，究竟哪樣是真，哪樣是假？”
謝折垂下眼，他冷嗤一聲，“前輩問我，我如何知曉？在下不過一卑賤小蛇，如何得知龍族過往。”
老頭兒嘶了一聲，他直起背，聽起來有些不滿，“你這小子，我都這般坦誠了，你卻還遮遮掩掩。”
“與你實話說了吧，我雖已到煉虛，這世上大抵找不到人比我更厲害些，但那樣靈動的幻境，也不是我隨隨便便就能落陣而成的。”老頭兒眼睛微微瞪圓，“我自個兒的修為，心裏有數，若非幾百年來再無半點長進，也不會從原先避世的地方到這離月宗來。”
“我方才落的陣法，只能將你框進去。我與虞丫頭，本該是在幻境外，模糊地看個大概。”老頭兒說得越來越快，“可方才，我那幻境，竟是將我與虞丫頭盡數框了進去。”
“難不成是那一筐醬花生給我吃得經脈通了？”老頭兒冷哼一聲，他站了起來，甩了甩袖子，“方才的幻境能成，是因為幻境中，有龍骨。只有龍骨能夠支撐這樣隨手而成的幻境。”
聽到這兒，謝折又笑了一聲，他臉上的陰騭盡數消散，絲毫看不出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
“前輩若是想問我是不是身上有龍骨——”謝折頓了頓，他仰起頭，看向面前的人。
不知怎麽的，分明已經超出凡塵許久的人，竟是叫那一眼，看得無端生出一身汗來。
“那前輩多慮了，謝折身上並無龍骨，若是不信……”謝折說著伸出手來，“前輩自管來探便是。”
“我的深淺，方才前輩應當已經探了出來，那龍骨是不是我這深淺可以輕易藏匿的，前輩心中應當分明。”
老頭兒一楞，他原地轉了兩圈，看著像是糾結極了。
謝折的耐心已經有些耗盡了，他轉過身，“前輩若是沒什麽事兒，那我便出去了。”
“等等！”老頭回頭看了謝折一眼，喊住了他，“你的深淺我的確探出來了，你這小子，明遠教你那是埋沒了你，之後你就日日來我這兒吧，我教你。”
謝折沒回頭，聲音也沒什麽起伏，“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時候，師父會給我授課。”
老頭兒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看著像是想要跳腳，“謝折，你要不要去問問明遠，問問他敢不敢和孤元洲搶徒弟。”
若是明遠在這兒，定是坐都坐不住了。
孤元洲，是傳聞中最後一個到了煉虛期的修士，在他之後，修士之中，能到金丹的，也寥寥無幾。
而孤元洲更是許多年不曾入世，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早已超脫天道。
誰能想到，離月宗這個住在藏劍閣的，看著幹瘦幹瘦像個農戶的老頭子，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孤元洲呢。
可謝折不是明遠，他轉頭看向孤元洲，輕笑了一聲。
“我又不是明遠，如今是我自個兒不願換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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