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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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更）
◎餵山雀，聽墻角◎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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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原以為, 昨夜與祝知禮鬧得那樣掰後，祝知禮該是許久不來見自己了。
未曾想，第二日醒來時, 祝知禮已經等在院子裏了。
少年的鼻頭微微有些泛紅，看著便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虞枝有些遲疑地擡腳走了過去。
祝知禮擡眸看著虞枝，並未說話，溫潤的眼睛裏, 似是盛著些虞枝看不明白的情緒。
“師兄怎麽在外面吹風。”虞枝垂著眼站在了祝知禮面前，她伸出手，將懷裏抱著的湯婆子塞進了祝知禮的手中。
動作間，兩人的指尖撞在了一處。
虞枝被冰得瑟縮一下, 祝知禮則是垂眸收回了手，他微微側過身，示意虞枝去看自己身邊的東西。
虞枝循著他的動作看過去。
祝知禮腳邊是一個裝著麥谷的小木桶。
在看清木桶裏裝著的麥谷後，虞枝了然地啊了一聲。
在小時候, 虞枝常與祝知禮一起去餵竹林中的雀鳥, 只是那時候, 小孩子無度, 餵得一群傳信用的雀鳥, 振翅都有些費勁。
明遠制止了他們。
那之後, 他們每年也只餵上零星的兩三次。
在之後, 祝知禮不再有那麽多空閑時間，難得留在離月宗上的日子，也總是有事在忙。
虞枝識趣地沒有再提起過餵雀鳥的事兒。
現在看到裝滿了麥谷的木桶，虞枝鼻頭有些發酸。
“走吧。”祝知禮提起了木桶, 他垂眸看著虞枝, 許是怕虞枝因為昨晚的事情拒絕自己, 他又開口道，“凈水鎮出了些事，我晚些時候便要趕過去幫著師父處理，許是在修士集會前都沒什麽時間回來了。”
虞枝擡眸看向祝知禮。
祝知禮的眼睛裏，似是有些掙紮，他的聲音放得很低，低到虞枝誤以為自己是聽到的話是自己的臆想。
“阿枝，不要拒絕我。”
“不要連這樣的小事都拒絕我。”
虞枝垂著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師兄總是很忙，前兩年那些雀鳥每年一次的大餐，都是我自個兒去餵的。”
“難得師兄有空，我又怎麽會拒絕師兄呢？”說著，虞枝便擡腳朝著竹林的方向走了過去。
竹林處，有一無字石碑。
虞枝的視線從那無字石碑上掃過時，頓了許久。
祝知禮察覺到她的動作，停在了後方，小聲道，“以前我們在石碑上刻字，叫師父好一通罰。”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日的那一場爭執，再見到這些充斥著回憶的東西時，虞枝竟也是開始憶當年。
那時候，虞枝還不知道自己的根骨是天底下難尋的廢，還做著成為這個世界最厲害劍修的春秋大夢。
四五歲的小娃娃，抱著比胳膊還長些的小匕首，在竹林裏颯颯颯地揮舞。
祝知禮與何滿慈那時七八歲的年紀，十分給虞枝面子地坐在這無字石碑上，看著虞枝揮動手中的匕首。
那時候的虞枝，做事還不像現在緊小細微，待人也不是小心翼翼的模樣。
那時，她是有著恣意的。
四五歲的小娃娃身體裏，住著的本就是二十歲的靈魂。
自然對於肢體的掌控比起一般的小孩子要好許多，所以，年幼的虞枝，是聽過誇讚的。
誇她最多的，便是祝知禮和何滿慈二人。
那時在竹林裏，虞枝一同亂舞，祝知禮與何滿慈則是頗為捧場地亂誇。
虞枝心中得意，竟是在無字石碑上，想要刻下天下第一劍修幾個字。
小娃娃哪兒有那樣的腕力，半個字沒能刻出來，只是在石碑上多了兩三道劃痕。
以及三人被明遠發現，罰著三天沒有晚飯吃。
“是啊，從前幼稚，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了。”虞枝笑了一聲，她擡起頭，不再去看那塊無字石碑，而是擡腳朝著竹林中走了過去。
有人進入竹林，山雀登時叫了起來，一聲追著一聲，半點不停歇。
虞枝的那一只雪雀落在了她的肩頭，昂著頭，氣勢昂揚。
祝知禮見狀笑了一聲，他抓起一把麥谷，送到了那只雪雀面前。
挺著胸脯的雪雀晃了晃腦袋，等虞枝在它頭上摸了一把才躬下身子開始吃麥谷。
吃著吃著，雪雀的尾巴也高高翹起。
虞枝見狀彎眉笑了起來，指頭把玩著雪雀翹起的尾羽。
“阿枝，昨晚的事……”祝知禮剛起了個話頭，虞枝便開口打斷了他，“師兄，昨晚的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祝知禮垂眼看著面前的人，長睫輕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見虞枝點頭，祝知禮繼續道，“阿枝昨夜拒絕我，是因為心有所屬嗎？”
“自然不是。”虞枝否定道，她看了眼祝知禮，咬了咬唇，繼續道，“昨日我與師兄不是說得很分明了？如今這個世道，我即便是要嫁人，也會嫁個和我一樣的普通人，而不是師兄這樣的修士。”
祝知禮眸光微黯，他盯著虞枝，語氣無比篤定，“阿枝你如何會嫁普通人。”
虞枝心中嘆了一口氣，該說不說，祝知禮的確了解她。
從一開始，虞枝便鮮少與普通人接觸，表現出來的，更是熱鬧可以看，但人還是別認識了的態度。
“是，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篤定了不嫁人的。”虞枝看向祝知禮，掰著指頭給祝知禮算了起來，“師兄你瞧，我能認識的多是修士。而師父會同意的，定然是修士中的佼佼者。”
“天底下的修士，又有誰不想要化神立道呢？”
“可是師兄，你明白的，我無拘無束慣了，既不想成為另一個人的負累，又不願旁人因為我放棄些什麽。”虞枝松開手指，她看著祝知禮，無比認真，“知禮師兄，你若是我師兄，那我們便永遠都是師兄妹，但若是我們成了夫妻，也許不出幾年，我們就兩看相厭……”
祝知禮下意識想要否認，可虞枝卻是搖了搖頭，繼續道，“師兄如今正是少年的年紀，修士便是娶妻，也少有這般年輕便娶妻的，許是過上幾年，師兄會遇上一個能夠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呢？”
祝知禮盯著虞枝，可面前的人卻已經斂眉轉過身去了。
“師兄快餵雀鳥吧，其他的都等不及了。”顯然是不願與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些什麽。
祝知禮輕輕搖了搖頭，自己分明已經有了決定，又何必與虞枝再因為這件事起什麽爭執呢。
他擡手，將懷裏揣了一路的玉簪別到了虞枝的發髻上。
虞枝有些疑惑，轉頭看向祝知禮。
“昨日送你的玉佩，我仍是原先的心思，不願也不會收回來。”祝知禮聲音溫潤，“只是你如今不願收，那我便重新送你一支玉簪，當做新歲禮。”
虞枝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悵然。
她沒有再推拒什麽，而是伸手將玉簪扶正，“多謝師兄。”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風吹空竹，發出沈悶低吟。
虞枝朝著空中灑出一把麥谷，看向爭搶的山雀時，咦了一聲。
“那只雪雀……”虞枝擡手指向跟在自己那只雪雀背後的小鳥，有些疑惑，“先前來看，沒在竹林。”
說著，虞枝擡腳朝著那只雪雀走了過去，伸手一撈，圓滾滾的雪雀便叫虞枝握在了掌心當中。
小雪雀的肚皮圓滾滾的，叫虞枝握著，也絲毫不見慌亂，反倒是一點一點將鳥喙叼著的麥谷吃了進去，豆子一般的眼睛轉了兩轉，盯著虞枝。
虞枝垂眼去看，伸手輕輕撥弄著雪雀的腹毛，她低呼一聲，轉眸看向祝知禮，臉色隱約有些白，“知禮師兄，這只雪雀腹毛下方有血。”
祝知禮聞言臉色也是一變，他伸過手，從虞枝手中接過了那只雀鳥。
不知為何，方才在虞枝手中乖巧地似是毛團子的雲雀，到了祝知禮手中開始奮力掙紮，眼瞧著掙脫不開，竟是想要埋頭去叨祝知禮的虎口。
祝知禮吃痛松開手，雪雀騰一下飛了出去，落在了竹子最高處，叫人有些看不清。
“這只雪雀性子烈，許是偷跑出去與旁的東西互啄，身上才沾了血。”祝知禮甩了甩手，解釋道。
虞枝正擡頭看著那只雪雀，她心中仍舊有些疑惑。
這竹林離她的院子最近，所以平日與這些傳信的雪雀關系最好的便是她虞枝。
那只雪雀，因為與自己的那只關系很好所以虞枝有些印象。
那是一只平日輕易不挪窩的，怎麽會偷跑出去和旁的東西打架呢。
只是剛剛，它的確是惡狠狠地啄了祝知禮。
這竹林中的鳥雀，可沒有這般性子烈的。
“許是吧。”虞枝收回視線，經了這一遭，也沒了繼續餵食的心思，她側過頭，看向祝知禮的手，“師兄的手有沒有叫它啄出血來？”
祝知禮垂眸去看，方才那只雪雀，那一口用了十成的勁兒。
竟是直接從祝知禮虎口啄走了一塊肉。
手掌虎口處，傷口血肉模糊的，仍有血珠在往下淌。
光是看著虞枝便覺得疼，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先替祝知禮包住傷口，虞枝擡眸看向了他，“回我那兒先上藥吧，也不知那只雪雀受了什麽刺激，從不曾這樣過。”
祝知禮若有所思地擡眸，看向了方才那只雪雀逃竄的方向。
他正要開口說話時，何滿慈打斷了他們。
“知禮，時候差不多了，該去凈水鎮了。”
“就來。”祝知禮應了一聲，他垂眸看向虞枝，“待凈水鎮的事處理好，修士集會便也可以籌措了，到時候，我領著你去。”
“好，師兄多加小心。”虞枝應了一聲，還不忘叮囑祝知禮，“記得處理了傷口再去忙那些事兒。”
祝知禮應下，他深深看了一眼虞枝，饒是仍有萬般想說的，也不得不動身趕往凈水鎮了。
年前凈水鎮陳富戶一家慘死的事兒，本就是要他們去查探一番的，只是不知為何，明遠後來又叮囑他們無須再去查，陳富戶的事兒他心中已經有數了。
誰曾想，昨夜，凈水鎮又出事兒了。
若是普通的事，交給府衙便足夠了，但要祝知禮何滿慈他們下山處理協助府衙，顯然不是什麽普通的命案。
祝知禮離開竹林後，虞枝重新擡眼去尋那只雪雀。
可是哪裏還看得到那只雪雀的身影，定然是趁著方才她低頭替祝知禮包紮傷口，跑遠了。
虞枝眉宇間有些愁緒。
她連嘆了好幾口氣，才低頭將木桶裏的麥谷灑在了地上，轉身準備離開。
“怎麽餵個鳥雀，餵得一身愁緒？”少年淡淡的聲音響起。
虞枝的步子一頓，而後擡頭看向竹林深處——
這謝折，怎麽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還總是出現在不該有人出現的地方。
比如現在，竹林後方的假山邊上，正斜斜靠著一個人。
一襲黑衣，不是謝折還是誰？！
“怎麽了？”見虞枝瞪著自己半晌不說話，謝折有些疑惑地低頭瞧了瞧，見自己身上沒什麽不妥才踱著步走到了虞枝面前，伸手，對著虞枝的腦門便是輕輕一下，“看見我，傻了不成？”
“謝折，你怎麽會在那兒？”虞枝盯著謝折半晌，半側過頭去看那假山。
假山還是從前的假山，不該有能藏人的地方才是。
“在那兒補眠。”謝折靠在一側的竹子上，“怎麽擾了我清夢的人反倒先問起人來了呢？”
“我來餵雀鳥，你在這兒做什麽？”虞枝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笑來。
“都說，補眠。”謝折站直了身子，他伸手在虞枝耳邊晃了晃，“你這玉簪，一點都不襯你，不如以前那支金簪。”
虞枝瞥了一眼謝折，沒再搭理他。而是繼續擡頭去尋那只雪雀。
謝折笑了一聲，他伸出手在虞枝面前晃了晃，“怎麽，再找這個？”
虞枝被他晃得眼前有些發花，等到謝折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虞枝才看清楚，他手上的，分明就是那只雪雀。
說來也奇怪，這只雪雀在虞枝手裏時安安靜靜地待著，在謝折手裏時也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唯有在祝知禮手上時，掙紮得似是被人奪了舍一般。
“這只雪雀怎麽了？叫你這般在意。”
虞枝從謝折手中接過了雪雀，指頭輕輕撥弄著腹毛，藏於腹毛之下的血跡隨著虞枝的動作暴露在外。
“血漬？”謝折也伸手去搓了搓雪雀圓滾滾的肚子。
他的力道比虞枝重上許多，惹得雪雀有些煩躁地在虞枝手中扭動著身子。
虞枝應了一聲，“這只雪雀，並沒有主人，上次，我就是想叫這只雪雀日後替你送信的。”
謝折唔了一聲，伸出兩根指頭，捏住了雪雀亂晃的腦袋。
兩只豆子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將謝折盯著。
“看著不大聰明，不能換一只雪雀給我嗎？”
虞枝瞪了謝折一眼，擡手將雪雀的腦袋從他指頭裏解救了下來。
“可是，這只雪雀前兩日不在，今天回來了，身上卻帶著血漬。”
“怎麽？你懷疑它出去害人了？”謝折戳了戳雪雀的腦袋。
小小的一只雪雀被謝折戳得歪倒，發出幾聲細小的叫聲。
“謝折！”虞枝喚了身側沒什麽正行的人一聲。“我是怕，離月宗裏有人偷偷用它傳信，還叫它撞到了什麽。”
“就算是這樣，總不會有人來殺一只鳥雀滅口。”謝折擡手揉了揉虞枝的腦袋，只見他十分順手地將虞枝手裏的雪雀接了過來，收進了自己的袖中。
“誒——”虞枝開口喚他。
可謝折已經擡腳在往竹林外走了，聽到虞枝的聲音，他轉過頭去，“不是說它沒有主人嗎？日後就是替我傳信的雀鳥了。”
“就算有人當真要滅一只鳥雀的口，也不能在我手底下取走他的性命。”謝折逆光站著，面容在虞枝眼中有兩分模糊，“不走嗎？有空在這兒替一只雀鳥擔心，不若同我一道去練劍。”
“練劍？去哪裏練劍？今日休息，師父不授課。”
“去藏劍閣。”謝折道，他看著虞枝，“不是想當天下第一劍修嗎？不練劍怎麽能當天下第一劍修。”
聽到謝折的話，虞枝臉上的神色淡了兩分，“謝折，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劍修。”
“不是我今天會耍兩下花招子就叫劍修了，我的根骨註定了我不會與手中的劍心神合一。”
“所以呢？”謝折淡淡道。
虞枝往前走了兩步，她停在了謝折身前，“所以？所以我是師父親口說過的，不適合修行的普通人。”
“是嗎？”謝折垂眸，他直勾勾地看著虞枝，“若是這樣，看來如今的虞枝，不若那個說出要當天下第一劍修的小虞枝討人喜歡。”
虞枝胸膛微微起伏，她有些煩躁。
謝折越是提起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懷揣著不切實際幻想的自己，虞枝便越是煩躁。
“謝折！”她難得將對謝折的火氣撒了出來，“很多人，很多厲害的修士都在師父的請求下，替我觀過根骨，我根本就不是這塊料子！”
“是嗎？”謝折仍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他突然伸手，將虞枝發髻上的玉簪取了下來，“可是虞枝，我是妖又不是人。”
“走吧。”
“什麽？”虞枝怔楞，不明白謝折的話頭怎麽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說了嗎？去練劍。”
“為什麽？”
“虞枝，即便你被許多的人斷言，根本不是修煉的那塊料子，但只要你的劍足夠快，那麽這世上，大多數的修士也不見得是你的對手。”
作者有話說：
小謝：偷聽老婆說話怎麽能叫聽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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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枝原以為, 昨夜與祝知禮鬧得那樣掰後，祝知禮該是許久不來見自己了。
未曾想，第二日醒來時, 祝知禮已經等在院子裏了。
少年的鼻頭微微有些泛紅，看著便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虞枝有些遲疑地擡腳走了過去。
祝知禮擡眸看著虞枝，並未說話，溫潤的眼睛裏, 似是盛著些虞枝看不明白的情緒。
“師兄怎麽在外面吹風。”虞枝垂著眼站在了祝知禮面前，她伸出手，將懷裏抱著的湯婆子塞進了祝知禮的手中。
動作間，兩人的指尖撞在了一處。
虞枝被冰得瑟縮一下, 祝知禮則是垂眸收回了手，他微微側過身，示意虞枝去看自己身邊的東西。
虞枝循著他的動作看過去。
祝知禮腳邊是一個裝著麥谷的小木桶。
在看清木桶裏裝著的麥谷後，虞枝了然地啊了一聲。
在小時候, 虞枝常與祝知禮一起去餵竹林中的雀鳥, 只是那時候, 小孩子無度, 餵得一群傳信用的雀鳥, 振翅都有些費勁。
明遠制止了他們。
那之後, 他們每年也只餵上零星的兩三次。
在之後, 祝知禮不再有那麽多空閑時間，難得留在離月宗上的日子，也總是有事在忙。
虞枝識趣地沒有再提起過餵雀鳥的事兒。
現在看到裝滿了麥谷的木桶，虞枝鼻頭有些發酸。
“走吧。”祝知禮提起了木桶, 他垂眸看著虞枝, 許是怕虞枝因為昨晚的事情拒絕自己, 他又開口道，“凈水鎮出了些事，我晚些時候便要趕過去幫著師父處理，許是在修士集會前都沒什麽時間回來了。”
虞枝擡眸看向祝知禮。
祝知禮的眼睛裏，似是有些掙紮，他的聲音放得很低，低到虞枝誤以為自己是聽到的話是自己的臆想。
“阿枝，不要拒絕我。”
“不要連這樣的小事都拒絕我。”
虞枝垂著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師兄總是很忙，前兩年那些雀鳥每年一次的大餐，都是我自個兒去餵的。”
“難得師兄有空，我又怎麽會拒絕師兄呢？”說著，虞枝便擡腳朝著竹林的方向走了過去。
竹林處，有一無字石碑。
虞枝的視線從那無字石碑上掃過時，頓了許久。
祝知禮察覺到她的動作，停在了後方，小聲道，“以前我們在石碑上刻字，叫師父好一通罰。”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日的那一場爭執，再見到這些充斥著回憶的東西時，虞枝竟也是開始憶當年。
那時候，虞枝還不知道自己的根骨是天底下難尋的廢，還做著成為這個世界最厲害劍修的春秋大夢。
四五歲的小娃娃，抱著比胳膊還長些的小匕首，在竹林裏颯颯颯地揮舞。
祝知禮與何滿慈那時七八歲的年紀，十分給虞枝面子地坐在這無字石碑上，看著虞枝揮動手中的匕首。
那時候的虞枝，做事還不像現在緊小細微，待人也不是小心翼翼的模樣。
那時，她是有著恣意的。
四五歲的小娃娃身體裏，住著的本就是二十歲的靈魂。
自然對於肢體的掌控比起一般的小孩子要好許多，所以，年幼的虞枝，是聽過誇讚的。
誇她最多的，便是祝知禮和何滿慈二人。
那時在竹林裏，虞枝一同亂舞，祝知禮與何滿慈則是頗為捧場地亂誇。
虞枝心中得意，竟是在無字石碑上，想要刻下天下第一劍修幾個字。
小娃娃哪兒有那樣的腕力，半個字沒能刻出來，只是在石碑上多了兩三道劃痕。
以及三人被明遠發現，罰著三天沒有晚飯吃。
“是啊，從前幼稚，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了。”虞枝笑了一聲，她擡起頭，不再去看那塊無字石碑，而是擡腳朝著竹林中走了過去。
有人進入竹林，山雀登時叫了起來，一聲追著一聲，半點不停歇。
虞枝的那一只雪雀落在了她的肩頭，昂著頭，氣勢昂揚。
祝知禮見狀笑了一聲，他抓起一把麥谷，送到了那只雪雀面前。
挺著胸脯的雪雀晃了晃腦袋，等虞枝在它頭上摸了一把才躬下身子開始吃麥谷。
吃著吃著，雪雀的尾巴也高高翹起。
虞枝見狀彎眉笑了起來，指頭把玩著雪雀翹起的尾羽。
“阿枝，昨晚的事……”祝知禮剛起了個話頭，虞枝便開口打斷了他，“師兄，昨晚的事，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吧。”
祝知禮垂眼看著面前的人，長睫輕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見虞枝點頭，祝知禮繼續道，“阿枝昨夜拒絕我，是因為心有所屬嗎？”
“自然不是。”虞枝否定道，她看了眼祝知禮，咬了咬唇，繼續道，“昨日我與師兄不是說得很分明了？如今這個世道，我即便是要嫁人，也會嫁個和我一樣的普通人，而不是師兄這樣的修士。”
祝知禮眸光微黯，他盯著虞枝，語氣無比篤定，“阿枝你如何會嫁普通人。”
虞枝心中嘆了一口氣，該說不說，祝知禮的確了解她。
從一開始，虞枝便鮮少與普通人接觸，表現出來的，更是熱鬧可以看，但人還是別認識了的態度。
“是，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篤定了不嫁人的。”虞枝看向祝知禮，掰著指頭給祝知禮算了起來，“師兄你瞧，我能認識的多是修士。而師父會同意的，定然是修士中的佼佼者。”
“天底下的修士，又有誰不想要化神立道呢？”
“可是師兄，你明白的，我無拘無束慣了，既不想成為另一個人的負累，又不願旁人因為我放棄些什麽。”虞枝松開手指，她看著祝知禮，無比認真，“知禮師兄，你若是我師兄，那我們便永遠都是師兄妹，但若是我們成了夫妻，也許不出幾年，我們就兩看相厭……”
祝知禮下意識想要否認，可虞枝卻是搖了搖頭，繼續道，“師兄如今正是少年的年紀，修士便是娶妻，也少有這般年輕便娶妻的，許是過上幾年，師兄會遇上一個能夠站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呢？”
祝知禮盯著虞枝，可面前的人卻已經斂眉轉過身去了。
“師兄快餵雀鳥吧，其他的都等不及了。”顯然是不願與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些什麽。
祝知禮輕輕搖了搖頭，自己分明已經有了決定，又何必與虞枝再因為這件事起什麽爭執呢。
他擡手，將懷裏揣了一路的玉簪別到了虞枝的發髻上。
虞枝有些疑惑，轉頭看向祝知禮。
“昨日送你的玉佩，我仍是原先的心思，不願也不會收回來。”祝知禮聲音溫潤，“只是你如今不願收，那我便重新送你一支玉簪，當做新歲禮。”
虞枝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悵然。
她沒有再推拒什麽，而是伸手將玉簪扶正，“多謝師兄。”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
風吹空竹，發出沈悶低吟。
虞枝朝著空中灑出一把麥谷，看向爭搶的山雀時，咦了一聲。
“那只雪雀……”虞枝擡手指向跟在自己那只雪雀背後的小鳥，有些疑惑，“先前來看，沒在竹林。”
說著，虞枝擡腳朝著那只雪雀走了過去，伸手一撈，圓滾滾的雪雀便叫虞枝握在了掌心當中。
小雪雀的肚皮圓滾滾的，叫虞枝握著，也絲毫不見慌亂，反倒是一點一點將鳥喙叼著的麥谷吃了進去，豆子一般的眼睛轉了兩轉，盯著虞枝。
虞枝垂眼去看，伸手輕輕撥弄著雪雀的腹毛，她低呼一聲，轉眸看向祝知禮，臉色隱約有些白，“知禮師兄，這只雪雀腹毛下方有血。”
祝知禮聞言臉色也是一變，他伸過手，從虞枝手中接過了那只雀鳥。
不知為何，方才在虞枝手中乖巧地似是毛團子的雲雀，到了祝知禮手中開始奮力掙紮，眼瞧著掙脫不開，竟是想要埋頭去叨祝知禮的虎口。
祝知禮吃痛松開手，雪雀騰一下飛了出去，落在了竹子最高處，叫人有些看不清。
“這只雪雀性子烈，許是偷跑出去與旁的東西互啄，身上才沾了血。”祝知禮甩了甩手，解釋道。
虞枝正擡頭看著那只雪雀，她心中仍舊有些疑惑。
這竹林離她的院子最近，所以平日與這些傳信的雪雀關系最好的便是她虞枝。
那只雪雀，因為與自己的那只關系很好所以虞枝有些印象。
那是一只平日輕易不挪窩的，怎麽會偷跑出去和旁的東西打架呢。
只是剛剛，它的確是惡狠狠地啄了祝知禮。
這竹林中的鳥雀，可沒有這般性子烈的。
“許是吧。”虞枝收回視線，經了這一遭，也沒了繼續餵食的心思，她側過頭，看向祝知禮的手，“師兄的手有沒有叫它啄出血來？”
祝知禮垂眸去看，方才那只雪雀，那一口用了十成的勁兒。
竟是直接從祝知禮虎口啄走了一塊肉。
手掌虎口處，傷口血肉模糊的，仍有血珠在往下淌。
光是看著虞枝便覺得疼，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先替祝知禮包住傷口，虞枝擡眸看向了他，“回我那兒先上藥吧，也不知那只雪雀受了什麽刺激，從不曾這樣過。”
祝知禮若有所思地擡眸，看向了方才那只雪雀逃竄的方向。
他正要開口說話時，何滿慈打斷了他們。
“知禮，時候差不多了，該去凈水鎮了。”
“就來。”祝知禮應了一聲，他垂眸看向虞枝，“待凈水鎮的事處理好，修士集會便也可以籌措了，到時候，我領著你去。”
“好，師兄多加小心。”虞枝應了一聲，還不忘叮囑祝知禮，“記得處理了傷口再去忙那些事兒。”
祝知禮應下，他深深看了一眼虞枝，饒是仍有萬般想說的，也不得不動身趕往凈水鎮了。
年前凈水鎮陳富戶一家慘死的事兒，本就是要他們去查探一番的，只是不知為何，明遠後來又叮囑他們無須再去查，陳富戶的事兒他心中已經有數了。
誰曾想，昨夜，凈水鎮又出事兒了。
若是普通的事，交給府衙便足夠了，但要祝知禮何滿慈他們下山處理協助府衙，顯然不是什麽普通的命案。
祝知禮離開竹林後，虞枝重新擡眼去尋那只雪雀。
可是哪裏還看得到那只雪雀的身影，定然是趁著方才她低頭替祝知禮包紮傷口，跑遠了。
虞枝眉宇間有些愁緒。
她連嘆了好幾口氣，才低頭將木桶裏的麥谷灑在了地上，轉身準備離開。
“怎麽餵個鳥雀，餵得一身愁緒？”少年淡淡的聲音響起。
虞枝的步子一頓，而後擡頭看向竹林深處——
這謝折，怎麽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還總是出現在不該有人出現的地方。
比如現在，竹林後方的假山邊上，正斜斜靠著一個人。
一襲黑衣，不是謝折還是誰？！
“怎麽了？”見虞枝瞪著自己半晌不說話，謝折有些疑惑地低頭瞧了瞧，見自己身上沒什麽不妥才踱著步走到了虞枝面前，伸手，對著虞枝的腦門便是輕輕一下，“看見我，傻了不成？”
“謝折，你怎麽會在那兒？”虞枝盯著謝折半晌，半側過頭去看那假山。
假山還是從前的假山，不該有能藏人的地方才是。
“在那兒補眠。”謝折靠在一側的竹子上，“怎麽擾了我清夢的人反倒先問起人來了呢？”
“我來餵雀鳥，你在這兒做什麽？”虞枝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笑來。
“都說，補眠。”謝折站直了身子，他伸手在虞枝耳邊晃了晃，“你這玉簪，一點都不襯你，不如以前那支金簪。”
虞枝瞥了一眼謝折，沒再搭理他。而是繼續擡頭去尋那只雪雀。
謝折笑了一聲，他伸出手在虞枝面前晃了晃，“怎麽，再找這個？”
虞枝被他晃得眼前有些發花，等到謝折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虞枝才看清楚，他手上的，分明就是那只雪雀。
說來也奇怪，這只雪雀在虞枝手裏時安安靜靜地待著，在謝折手裏時也一動不動，跟死了似的。
唯有在祝知禮手上時，掙紮得似是被人奪了舍一般。
“這只雪雀怎麽了？叫你這般在意。”
虞枝從謝折手中接過了雪雀，指頭輕輕撥弄著腹毛，藏於腹毛之下的血跡隨著虞枝的動作暴露在外。
“血漬？”謝折也伸手去搓了搓雪雀圓滾滾的肚子。
他的力道比虞枝重上許多，惹得雪雀有些煩躁地在虞枝手中扭動著身子。
虞枝應了一聲，“這只雪雀，並沒有主人，上次，我就是想叫這只雪雀日後替你送信的。”
謝折唔了一聲，伸出兩根指頭，捏住了雪雀亂晃的腦袋。
兩只豆子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將謝折盯著。
“看著不大聰明，不能換一只雪雀給我嗎？”
虞枝瞪了謝折一眼，擡手將雪雀的腦袋從他指頭裏解救了下來。
“可是，這只雪雀前兩日不在，今天回來了，身上卻帶著血漬。”
“怎麽？你懷疑它出去害人了？”謝折戳了戳雪雀的腦袋。
小小的一只雪雀被謝折戳得歪倒，發出幾聲細小的叫聲。
“謝折！”虞枝喚了身側沒什麽正行的人一聲。“我是怕，離月宗裏有人偷偷用它傳信，還叫它撞到了什麽。”
“就算是這樣，總不會有人來殺一只鳥雀滅口。”謝折擡手揉了揉虞枝的腦袋，只見他十分順手地將虞枝手裏的雪雀接了過來，收進了自己的袖中。
“誒——”虞枝開口喚他。
可謝折已經擡腳在往竹林外走了，聽到虞枝的聲音，他轉過頭去，“不是說它沒有主人嗎？日後就是替我傳信的雀鳥了。”
“就算有人當真要滅一只鳥雀的口，也不能在我手底下取走他的性命。”謝折逆光站著，面容在虞枝眼中有兩分模糊，“不走嗎？有空在這兒替一只雀鳥擔心，不若同我一道去練劍。”
“練劍？去哪裏練劍？今日休息，師父不授課。”
“去藏劍閣。”謝折道，他看著虞枝，“不是想當天下第一劍修嗎？不練劍怎麽能當天下第一劍修。”
聽到謝折的話，虞枝臉上的神色淡了兩分，“謝折，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劍修。”
“不是我今天會耍兩下花招子就叫劍修了，我的根骨註定了我不會與手中的劍心神合一。”
“所以呢？”謝折淡淡道。
虞枝往前走了兩步，她停在了謝折身前，“所以？所以我是師父親口說過的，不適合修行的普通人。”
“是嗎？”謝折垂眸，他直勾勾地看著虞枝，“若是這樣，看來如今的虞枝，不若那個說出要當天下第一劍修的小虞枝討人喜歡。”
虞枝胸膛微微起伏，她有些煩躁。
謝折越是提起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懷揣著不切實際幻想的自己，虞枝便越是煩躁。
“謝折！”她難得將對謝折的火氣撒了出來，“很多人，很多厲害的修士都在師父的請求下，替我觀過根骨，我根本就不是這塊料子！”
“是嗎？”謝折仍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他突然伸手，將虞枝發髻上的玉簪取了下來，“可是虞枝，我是妖又不是人。”
“走吧。”
“什麽？”虞枝怔楞，不明白謝折的話頭怎麽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說了嗎？去練劍。”
“為什麽？”
“虞枝，即便你被許多的人斷言，根本不是修煉的那塊料子，但只要你的劍足夠快，那麽這世上，大多數的修士也不見得是你的對手。”
作者有話說：
小謝：偷聽老婆說話怎麽能叫聽墻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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