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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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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阿枝求我收謝折為徒。”◎

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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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的生活刺激得有些過頭。

虞枝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 卻又醒不過來。

這是這夢也太真實了一點吧!

虞枝跑得幾乎喘不過氣,而在她身後是烏泱烏泱禦劍而來的修士。

在夢境的開始,虞枝曾回頭看了那群修士一眼, 那些修士齊刷刷的白色道袍,這讓她分辨不出夢裏的這群修士是不是有門派的,還是些散修。

至於那些修士的臉……

全都是模糊的。並非那種看不清的模糊,而是臉上的皮肉攪在一起, 五官錯位的那種模糊。

虞枝只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去不敢再看。

原本她是不想跑的,畢竟這是自己的夢裏,夢裏死了也就死了,更何況, 這夢裏的修士也不見得是沖著自己來的。

然而,當一把利刃破空而來,落在虞枝的腳邊時,她不受控地狂奔起來。

分明是夢, 可那汗毛豎起的死亡威脅卻是切切實實地存在。

虞枝跑得嗓子發幹, 血腥味兒一陣陣地上湧。

“不是——你們追我幹嘛?”虞枝著實是跑不動了, 她靠在樹幹上, 停下了步子, 卻是沒敢回頭。

身後的聲音也漸漸歇了, 聽起來, 那群修士也停了下來。

一陣叮啷劍佩相撞聲後,有些模糊的,似是囈語的聲音傳了過來。

虞枝皺著眉頭聽,卻不怎麽聽得明白。

什麽天之驕子, 與魔為伍。

虞枝心中腹誹, 左右跑得累了, 她靠著樹幹坐了下來,垂著眼也不去看那些人血肉模糊的臉。

嗖——

又是一支用以警告的箭落在了虞枝身側。

虞枝側過頭看著那根長箭許久,忽然伸手,將那長箭從地上拔了起來。

她半垂著眼簾,盯著手中握著的那支長箭。

倘若虞枝能瞧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定會驚覺,她眉眼間的神色,竟有幾分像是那日初見的謝折。

虞枝手中把玩著那支長箭,她突然擡頭,看向身前那群面容扭曲的修士。

“我不同你們玩兒了。”虞枝道,“這是我的夢,我想做什麽,便要做什麽!”

撲哧一聲,箭尖沒入皮肉。

夢中如此,是不痛的,可虞枝的面龐卻隱隱有些扭曲,似是有什麽久違的疼痛,後知後覺地在她身體中蘇醒。

一聲短促地尖叫,虞枝猛地坐起了身。

歇在外側小榻的何滿慈聽到聲音,連外衣都未曾來得及披,光著腳便跑到了床邊,她滿臉擔憂,伸手握住了虞枝緊握成拳的手。

“阿枝,莫怕,師姐在呢。”

對上何滿慈那雙滿是擔憂的眼睛,虞枝急促的呼吸聲平緩了些。

“做了個噩夢。”虞枝扯了扯嘴角,她視線環顧一圈,發現她正在何滿慈的房間裏。

他們已經回到了離月宗上。

虞枝被何滿慈握著的手倏得一緊,“師姐,謝折呢?”

何滿慈微微一楞,顯然不曾想到虞枝醒來問的第一件事,是那個這幾日同她一處的不知來歷的男人。

“我們阿枝長大了。”何滿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悵然,她擡手揉了揉虞枝的腦袋,“竟也是有秘密了。”

虞枝楞了楞,她看向何滿慈,何滿慈對她的好感並未改變,仍是原先的九十四。

只是在聽到何滿慈那句話後有些緊張的心,並未因為這樣高的數字而放松下來,虞枝有些不安地捏了捏指頭,她看著何滿慈,抿了抿唇,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知禮與我講,那人是我們去鎖妖塔後你撿回來的。”何滿慈目光溫和,落在虞枝身上,這讓虞枝有些坐立難安。

“可是,在我們離開鎖妖塔前的那小半個月,我們分明日日見到的。”何滿慈輕嘆了一口氣,“阿枝竟是半句話都不曾與我說過。將那人的存在瞞得嚴嚴實實的。”

“師姐……”虞枝垂著眼,指頭有些不安地扣著掌心的肉。“我知錯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何滿慈伸手,將虞枝攥得極緊的手拉開,聲音溫潤,“我只是有些擔心,那謝折,是個妖吧?”

虞枝沒說話,算是默認。

何滿慈又嘆了一口氣道,“阿枝,你自小在這離月宗上,不曾見過那些面目可憎的妖物。我怕你被人蒙騙,最後傷身傷心。”

虞枝擡眼看向何滿慈,有些不理解何滿慈的傷身傷心是何意。

只見她抿了抿唇,看起來有些怯,極為小聲道,“可是師姐,我聽說別的宗門是有妖修的,謝折不能留下嗎?只要我們引導他走正途就行了。”

“若是……若是我們對他趕盡殺絕,那不是妄造殺孽嗎?”

何滿慈看著虞枝,她眼眸中印出來的那個小姑娘,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卻是難得這般堅持地想要替一個人說話。

何滿慈終究還是軟了心腸,她擡手捏了捏虞枝的臉頰,“你啊,暫且把心放進肚子裏去,那謝折暫且被關在洗月閣裏,如何處置,總要等師父見過你再做決斷。”

虞枝聞言身子動了動,看著像是立即想要去找明遠求情的模樣。

何滿慈眼睛微微瞪圓,“阿枝,若是想師父更氣些,你只管現在就去尋他。”

虞枝的身子垮了垮,她的腦袋抵在了何滿慈的肩上,聲音帶著些嬌氣,“師姐……”

何滿慈嘆氣,“明日早課後,我同你一起去見師父。”

見何滿慈這樣講,虞枝擡起頭,終是笑了起來,“我知道師姐最好了,全宗門,師姐是最疼我的。”

何滿慈頗有些無奈地擡手點了點虞枝的眉心,“行了,同我說說,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虞枝靠在何滿慈身邊,挑揀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何滿慈。

在聽虞枝說到,自己的脊背叫那摸上離月宗的賊人用飛鉤刺穿時,向來溫潤的何滿慈周身氣息肅寧。

“叫師姐瞧瞧,傷口可愈合了?”

虞枝乖覺地轉過身去,外衣半褪,露出光滑白皙的肩來。

何滿慈向來知道的,自己這個小師妹,身上滑嫩,摸起來像是上好的錦緞。

可是現在,肩胛骨處,一道刺眼的傷痕橫貫。

許是察覺到了何滿慈的情緒,虞枝小聲開口,“沒事的師姐,已經不怎麽疼了,只是用的尋常藥物才留了疤。”

何滿慈沒說話,只是指尖稍稍有些顫抖。

“師姐日後給我尋些去疤痕的靈丹妙藥來,很快就看不出來的。”虞枝輕笑了一聲,“若是師姐不給我尋藥,我可是要哭鬧的。”

何滿慈自然知道,虞枝說的這話,是為了哄自己開心。

她輕嘆一聲,“你啊……”

虞枝已經合攏了衣服,她轉頭看向何滿慈,雙眼微瞇,“師姐,當真不妨事,那時候,只是有些怕,也有些惱。想著若是我能厲害些就好了。”

何滿慈搖了搖頭,她看向虞枝,“郭伯伯給你溫著粥,我去取點給你。”

虞枝乖巧地點了點頭。

何滿慈滿眼的溫和出了屋子,只是那溫和在房門虛掩上的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何滿慈去的方向,並非廚房的方向,而是祝知禮的房間。

祝知禮坐在院子裏,他身上落了雪,安靜得如同是一尊雕像。

長劍出鞘時,會發出一聲嗡鳴。

祝知禮聽見了,可他動也未動,沒有回頭,也沒有躲避。

直到何滿慈充滿怒氣的聲音從祝知禮身後響起,“祝知禮,山上的符咒是你親自下的!為何有人摸上山來,我們卻半點不知?若不是阿枝機敏,現下我們該是穿白替阿枝守靈了!”

許是守靈兩個字刺痛了祝知禮的耳膜,他身形微晃,終於轉過身來。

待祝知禮轉過身,何滿慈原本滿腔的怒意洩了一半。

她心疼在意虞枝,祝知禮又何嘗不是。

平日溫潤如竹的少年,現在雙目赤紅,脖頸上青筋暴起,看著有幾分瘋魔憔悴。

何滿慈手中的劍指著祝知禮,兩人僵持半晌,誰也不曾有旁的動作。

直到明遠的聲音響起,何滿慈才收回了劍。

“何滿慈,我何時教你用劍指著自己的同門了。”

“師父。”何滿慈收劍,轉過身對著來人低頭行禮。

明遠看了她一眼,“阿枝怎麽樣了?”

“方才醒過來了,我替阿枝檢查過身上的傷口,背上那一道,處理得不大好,許是要留疤。”

明遠聞言應了一聲,一旁的祝知禮即便明遠來了,仍舊僵著個身子,不曾行禮也不曾喚人。

只是在聽到何滿慈說虞枝背上要留疤時,呼吸聲陡然重了兩分。

明遠瞥了眼祝知禮,只是再開口時,仍舊是和何滿慈說的,“阿枝與你親近,這段日子受了驚嚇,你快些回去陪著她,莫要讓她自己待著,不然怕是要心中害怕。”

“知道了,師父。”何滿慈垂著手,“滿慈先退下了。”

直到何滿慈離開,明遠才開口輕斥了一聲,“你這副模樣,是要做給誰看?!”

祝知禮身形一震,他看向明遠,忽然走了兩步,跪在了這森寒雪地裏。

“是我疏忽大意,才害得阿枝受苦,還請師父責罰。”祝知禮顫聲道。

“知禮,我當教過你,起陣法時,最重要的是心靜。”明遠沈聲道,“我去看過山門陣法,你最後一手放得偏離太多,才會叫人破了陣法,摸上山來。”

祝知禮垂著頭,他眼眸通紅,並未開口替自己解釋什麽。

見他這副模樣,明遠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苛責他什麽,“只是這次,也不能全然怪你。麒麟的消息藏不住,那些上山來的,許是知了這消息才來的。能得知這消息的,你放下的陣法即便不出錯,也擋不住多久。”

“若是我的陣法不出錯,至少在有人尋上山時,我第一時間就能察覺。”祝知禮低聲道。

明遠擺了擺手,“你自己去洗月閣領罰吧,明兒收拾好了再去見阿枝,莫要嚇到她。”

……

離月宗洗月閣是離月宗弟子平日犯錯領罰的地方。

洗月閣依山而建,從外面看,沒有半點特殊的地方。只是內裏大有乾坤。

尚未踏進洗月閣,便能聽到水滴聲。

洗月閣內,有四處石臺,石臺上方有緩緩淌落的水滴,石臺下方,則是這氤氳著寒霧的山泉池。

踏進洗月閣的瞬間,寒意便從四面八方襲來,沁入肺腑五臟。

祝知禮的腳步頓了頓,視線落在了其中一個石臺上。

那是謝折。

謝折的腳踝上,套著一個鐵環。

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坐在石臺上的人動了動身子。

謝折身上,已經濕透了,上方砸下來的水珠已經將他全身都浸濕,甚至於,水滴落點的肩膀上,隱隱約約有紅色浸開。

祝知禮收回了目光,他飛身而起,落在了另一側的石臺上,閉目不再去看一旁的謝折。

但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方才那一眼,他是起了殺意的。

在洗月閣的這一夜,說快也快,說難捱也難捱。

明遠推開洗月閣大門的時候,祝知禮與謝折一起睜開了眼。

“知禮。”明遠開口,他的視線並未落到謝折身上,“收拾收拾去見見阿枝吧,醒來後未曾見你,那丫頭今早頗有些擔憂。”

祝知禮緩緩站起了身。

昨日他穿著一件單薄白衣進了這洗月閣,現下,那白衣上有著點點粉色。

得了明遠的話,祝知禮離開了洗月閣。

而謝折全程沒什麽動作,半垂著眼,靠著身後墻壁,似是毫不在乎那從上方墜落的水珠。

水滴石穿。

又何況是這一身脆弱皮囊。

明遠的視線終於落到了謝折身上,他上下打量著謝折,似是在等對面的人受不住這刑罰率先開口。

如明遠期盼的那樣,謝折開口了。

只是他開口並非為自己求情,而是在問虞枝的情形,“虞枝還好嗎?”

這是他們回離月宗的第三日。

尋常人第一次進洗月閣,撐不過半日。

可謝折已經是第三日了。

這三日裏,他不曾開口說過半句話。直到現在,甚至也不是替自己求情,反倒是問了一聲虞枝。

明遠心中冷哼一聲,他沒有回答謝折的話,只是擡手一揮。

那重重砸在謝折身上的水滴,速度似乎放慢了許多。

大門在謝折眼前緩緩關上。

連帶著最後一絲破碎的光亮。

謝折重新閉上了眼睛。

只是眼前,卻是那日在破廟中的種種。

與彌夜在破廟短暫地見上一面後,謝折身處有光的破廟,卻覺置身好不透光的黑暗。

在明遠三人未曾趕到時,彌夜便察覺了,他先行退去,藏在暗處。

謝折靠著那根木柱子,有些累,腿上的傷口倒不算疼,只是傷口處的皮肉輕輕跳動著,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讓謝折有些靜不下心。

明遠三人未進破廟,凜冽的殺意便已經混著冬風鉆了進來。

謝折擡眼去看,是那個他不喜歡的,虞枝的師兄。

來人已經提劍走到了他的身前,仿若下一刻就會擡劍劈下來一般。

“阿枝呢?”祝知禮開口問,劍刃橫在了謝折身前。

劍光有些刺痛謝折的眼睛,他並未開口,只是心中有些不滿。

這離月宗還真是小門小派的作風,師兄師妹之間總阿枝阿枝的喊,過於親密,半點應有的規矩都沒有。

“知禮,你冷靜些!”開口的是那個提劍的女人。

謝折的視線落在那人身上,只一眼,他便知道了這人就是虞枝整日掛在嘴邊的何滿慈。

“還請你告知我們虞枝的下落。”何滿慈見謝折看向她,忙開口詢問,“我們順著阿枝的氣息一路尋來這破廟,為何沒有見到她?”

謝折心中了然。

彌夜先前斂去了這破廟中的所有氣息,所以虞枝的氣息停在了破廟,之後的去向單憑氣息再尋不著了。

“她去替我抓藥。”謝折低聲道。“很快會回來。”

謝折估摸得沒錯,他說完這句話沒一會兒,虞枝便急匆匆地沖了過來。

只是,她第一眼並沒有看向自己,而是沖到了明遠身邊,而後撲進了那個叫何滿慈的女人懷裏。

再然後……

謝折的思緒微頓。

在那之後,破廟中有些混亂,他如今回憶起來,只記得虞枝在昏過去前,仍舊是在維護自己。

少女紅著眼,因著連日的奔波,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也變得瘦削,看起來十分脆弱。

謝折覺得,那樣羸弱的少女,該是沒有什麽勇氣或是力量的。

可是意料之外,虞枝每一句話都在替謝折爭辯,即便她的身子在顫抖,仍舊在向明遠求情,為了自己求情。

謝折想笑,他想拉過少女,盯著她的眼睛好好問一問,為何會覺得面前的人能輕易取了自己的命去呢?

謝折死死盯著虞枝,他並沒有想到虞枝會突然擡眸朝著他的方向看過來。

在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謝折心中有一絲怔然。

下一秒,剛剛還說著什麽的虞枝突然收了聲。

羸弱的少女倒了下去。

做事前總是細想三分的謝折未曾思考,便想要伸手接住他。

只是謝折沒有接住,站在虞枝身邊的明遠第一時間將人抱住了。

男人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而後冷聲吩咐,“先回離月宗,將他關到洗月閣去,等阿枝無大礙了再做決斷。”

……

虞枝坐在桌前,對著一桌子菜卻有些食不下咽,她用餘光去撇何滿慈,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何滿慈輕笑了一聲,將盛粥的小碗推到了虞枝面前,“想問什麽就問吧,害怕我訓斥你不成?”

“師姐最是疼我,怎麽會訓斥我呢?”虞枝慣會看人眼色的,她微微側過頭,看向何滿慈,“知禮師兄是惱了我麽?怎麽不曾見他來見我?”

“他啊,陣法錯漏,總要挨罰。”何滿慈擡頭看了眼外面,“許是快要來了。”

虞枝攪了攪面前的粥,唔了一聲,而後又小聲道,“滿慈師姐,等會兒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求求師父?”

何滿慈應了一聲,將筷子裏夾著的小菜放進了虞枝碗裏,“吃過早食,我陪你一起去找師父。”

說話間,腳步聲響起,而後便是叩門聲。

“是我。”

祝知禮的聲音。

虞枝放下了碗筷,朝著門口的方向小跑過去。

見人朝著自己跑了過來,祝知禮下意識張開了雙臂。

只是虞枝並沒有像小時候撲進自己的懷裏,只是擡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祝知禮有一瞬間的晃神,下一刻,便聽到虞枝親昵道,“知禮師兄,一起坐下用點早食吧。”

祝知禮面色白了一瞬,方才虞枝握著的手臂,正是他受了一夜水刑的那一條。

“知禮師兄?”虞枝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向祝知禮,祝知禮的面色已經恢覆如常了。

“來之前我去見了師父。”祝知禮一只手虛虛搭在虞枝的肩上,帶著人往屋裏走,“和他一道用過早食了。”

虞枝唔了一聲,她仰頭看向身側的祝知禮,“師父是不是很生氣?”

祝知禮也在桌邊坐了下來,他看向虞枝,搖了搖頭,“師父只是很擔心你。”

虞枝喝了一口粥,聽到祝知禮的話,她有些遲疑地放下勺子,“我想快些去見師父。”

見虞枝那心神不寧的模樣,何滿慈知曉她也吃不下什麽了,索性開口道,“既如此,知禮,我們一道去尋師父吧。”

祝知禮沒有說什麽只是站了起來。

反倒是虞枝看起來有些局促,“你們……也覺得我不該替謝折求情嗎?”

何滿慈看了一眼祝知禮,只是祝知禮垂著眼,何滿慈並不能看出他眼眸中潛藏的情緒。

“阿枝難得有想要維護的人,師姐自然是會幫你的。”每日更穩穩群夭屋兒耳氣五二八一何滿慈道,“我只是擔心那個謝折來歷不明,或許會傷害你。”

想起謝折日後的身份,虞枝也有些訥訥。

將謝折留在身邊最好的方法,當然是讓明遠點頭,將人收入離月宗。

但同樣,這也相當於給離月宗帶來了一個隱患。

虞枝嗓子緊了緊,她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何滿慈。

何滿慈一楞,正要說話,卻見面前的小師妹正無比堅定地望向自己。

“師姐,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叫謝折傷害你們的。”虞枝擡了擡手,那架勢,仿若下一秒就要賭咒一般。

祝知禮擡手攔住了她,“傻阿枝,謝折如何能傷到我們?我們不過是怕他會對你不利罷了。”

虞枝眼底有些水光,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而後湊到了祝知禮身邊,像小時候那般親昵地將腦袋半抵在了祝知禮的胳膊上,“我就知道師兄和師姐最疼我了。”

有了祝知禮與何滿慈的同意,對於勸服明遠這件事兒,虞枝的把握多了兩分。

三人上了明遠所在的聽風樓,不等他們敲門,屋子裏的人便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一般率先開口。

“阿枝自己進來就行了,滿慈,知禮,你們去樓下的屋子等我。”

祝知禮,何滿慈,虞枝皆是一楞。

只是屋子裏的人發了話,他們不好再說什麽。

祝知禮與何滿慈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聽風樓外,只剩虞枝一人。

虞枝站在門外,方才的一肚子草稿現在半句都想不起來了。

屋子裏的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開口催她。

“還不進來?”

吱呀一聲,門被虞枝小心翼翼地推開。

明遠坐在桌後,面前放著些攤開的卷宗。

虞枝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師父。

明遠擡頭看向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姑娘,微微擡了擡下巴,“過來坐。”

虞枝走到了桌邊,椅子上放著軟墊,顯然明遠一早就知道自己要來找他了,所以早早準備好了軟墊給虞枝靠著。

虞枝垂著頭,明遠待她越好,虞枝便覺得要說的話越難說出口。

“那日不是一句接著一句嗎?怎麽今日等著你說,倒是半句說不出來了?”明遠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瓷瓶來,放在了桌上。

“是些去疤痕的靈藥,聽滿慈說,你背上的傷留了疤。”明遠看向虞枝,“打小起就最是怕痛,也不知為何,對那小子倒是百般相護。”

虞枝楞了楞,片刻後反應過來,明遠應當知道這傷口是她擋在謝折背後才留下的。

“若是那時候不幫謝折擋住那飛鉤,許是我與謝折都死在那兩人手中了。”

“阿枝。”明遠的聲音突然帶了兩分沈重,“可是謝折是妖。”

虞枝垂著眼,她覺得手腕有些重,身上也有些重,“我……我知道,可是師父,妖不一定要關進鎖妖塔的,玄雲宗不是就有妖修嗎?我們可以讓謝折拜入離月宗,引導他走正途,妖修也不是沒可能修成正果的。”

“妖修……”明遠嘆了一口氣,“阿枝,妖修不是那麽容易的。”

“何況,離月宗早就有宗門規定,凡妖入門,必金丹相鎖。”

“以人為牢,囚其妖本。”明遠頓了頓,他看向虞枝,“阿枝,謝折是你救回來的,也是你一念要讓他留在離月宗,那麽這個人牢,只能由你去做,你明白嗎?”

虞枝扣了扣指尖,也不知怎的,突然下定了決心。

好像需要她付出什麽之後,讓謝折留下這件事,帶給虞枝的壓力驟然小了很多。

“師父,我可以的。”虞枝有些急切道,生怕自己說慢了半分,明遠便改變主意。

“既如此,那便在洗月閣裏待上三日吧。”明遠道,他移開了視線,也將眼底的不忍藏匿,“唯如此,才不會叫宗中其他人有異議。”

虞枝從未進過洗月閣,卻也是知道,進了洗月閣受罰的離月宗弟子總會虛弱上好一段時日。

她仍是有些怕的,卻是沒有退縮,只是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對著明遠拜了拜,“是師父,弟子領罰。”

虞枝不怪明遠,明遠這般,是為了宗門中人對自己無異議。

這是虞枝自己的選擇,只是在明遠等人看來,她是為了謝折。只有虞枝自己知道,她是為了回家。

回到自己真真正正的家,而不是這個虛假的世界。

-

何滿慈與祝知禮在明遠吩咐他們等的房間裏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謝折。

謝折換上了幹凈的衣服,腳鐐也已經被取下來,在他們進入屋子後,原本坐在床邊的謝折擡頭看向他們,並未起身相迎。

看著謝折的側顏,何滿慈心中嘆了一口氣。

也怪不得虞枝會為了這個人這般執拗。縱使何滿慈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也未曾經見過像謝折這般孤高清俊的人。

就像是雪山中立於山尖的孤鶴。任誰第一眼瞧見,都會不自覺註意到他。

虞枝自小便沒怎麽下過山,如今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會對謝折上心,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謝折的視線落在了祝知禮身上,他緩緩擡手,開口只吐出兩個字,“魂鎖。”

祝知禮的神色晦暗不明,他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兩步,指尖於謝折手腕處輕點兩下。

“若是你敢做什麽,便是沒有這魂鎖,我也會取你性命。”

謝折卻是沒有再接祝知禮的話,他收回手,視祝知禮方才所言為無物。

何滿慈也怕祝知禮同謝折起了沖突,忙擡手拉住了祝知禮。

她看向身側的人,難免有些惆悵。

身為祝知禮與虞枝的師姐,何滿慈自是知曉祝知禮的心思的,她也樂得虞枝與祝知禮能夠成好事。

可她與虞枝親近,自是知曉虞枝的心意的。

虞枝不願的事情,又怎麽能強求呢。

“知禮,莫要叫阿枝為難。”何滿慈開口勸道。

祝知禮沒再說話,只是垂手站著。

就在屋子裏氣氛稍顯得有些焦灼時,明遠推開門走了進來。

“師父。”何滿慈看向他,但旋即有些疑惑道,“阿枝呢?”

“阿枝求我收謝折為徒。”明遠道。

坐在床邊的謝折眼眸輕輕轉了轉,好似終於回魂。

他聽到明遠的聲音,一字一字十分清晰。

“謝折為妖,阿枝此舉,自要受罰。”

“受罰?”祝知禮心中微哽,他看向明遠,聲音有些空,“師父,阿枝身子弱,罰她抄書便足夠了。”

明遠擡眸看向祝知禮,聲音很輕,卻給這件事蓋棺定論,“阿枝會受洗月閣三日水刑。”

聞言,祝知禮與何滿慈臉色皆是一變,他們想要開口求情,明遠卻是已經開口趕人。

“離月宗收一妖修算是大事,你們記得修書給幾位長老,若沒有別的事,便去吧。”

“師父,三日水刑阿枝受不住的,她……”

“我說過,此事我已有決斷,若是你們求情,求一句,那我便多關她一日。”

明遠此話一說,祝知禮與何滿慈便是有千萬般想要求情的心思也只能咽了回去。

祝知禮立在原地,肩膀僵硬。最後還是何滿慈半推半拽地將人拉離了屋子。

待那二人離去,謝折才開口道,“你分明已經決定了收我為徒。為何要罰虞枝!”

不難聽出,謝折的聲音裏潛藏著怒氣。

明遠走到了謝折面前停下,他垂眸看向坐在那兒穿著一身黑衣的人。

便是只這樣用眼看,也能看出謝折周身靈氣翻湧,是個修煉的好苗子,即便他是妖,妖修入門難過人修,明遠仍舊斷定,不出半年,謝折便會成為離月宗中最厲害的小輩。

如今這世道,強者為尊。

遇見謝折這般靈氣充沛的,明遠自是不想錯過,是以,那日在祝知禮離開後,明遠探過謝折的口風。

一是問謝折的來歷,為何會受傷叫虞枝撿到。

二是問他日後的去處,明遠允諾謝折,若是謝折想走,他可以送他離開離月宗。

第一個問題,謝折的回答與明遠打探來的消息大差不差。因著一些仇怨,謝折這一支蛇族死絕,只剩謝折一人。

第二個問題,謝折並沒有明確回答,只道虞枝希望自己留在她身邊。

那時,明遠已經決定了收謝折為徒,遂第二日一早便將人帶離了洗月閣。

見明遠不答,謝折又問了一遍,“為何要罰虞枝?!”

他受過洗月閣中水刑之苦,雖沒有深究如今這情緒來源,卻是自覺不願虞枝受那樣的苦。

明遠盯著他,輕笑一聲,“你如此反應,我倒是放心不少。看來你與阿枝前段日子幾經生死,的確有了些感情。”

“日後,你便是阿枝的師弟了,護著她自是應當的。”明遠輕聲道,“只是妖修入門,須有人牢。我決定叫阿枝做你的人牢。”

謝折蹙眉看向明遠,他的呼吸聲重了兩分。

“三日後,待阿枝從洗月閣出來,我便會宣布收你為徒的事情。”明遠看著謝折,眸光有些亮,“這兩日,你就在這兒好生修養吧,我瞧過你身上的傷,深入肺腑,得養上一段日子。”

說完這些,明遠便轉身要走。

只是不等他離開屋子,便聽謝折有些冷的聲音響起。

“我聽虞枝提起過你,他說你待她極好,如同親生子。她說,她會去求你收我為徒,你定會心軟同意。”謝折聲音發冷,“可我今日看來,你絲毫不像是將她當作親生子,反倒在推她出去,替你自己做遮掩。”

明遠笑了一聲,他轉眸看向謝折。

陽光傾灑而下,籠在明遠身上,半明半暗,“謝折,虞枝日後便是你的人牢。無論你想還是不想,都會因著這一層禁制而拼盡全力護她。”

謝折微微蹙眉,有些不解明遠的意思。

只是明遠看起來並不想解釋,他又看了一眼謝折,“好生休息吧,三日後,你同我一起去接阿枝出洗月閣。”

謝折是知道明遠口中,所謂的人牢禁制的。

只是他並不在意這點,這禁制是克制妖修的,於他不過是廢紙一張。

可是現在,分明那禁制是一張廢紙,分明自己與虞枝之間還沒有建立起那樣的聯系,謝折便已經覺得身上開始痛了。

一下一下,正是那水滴砸在身上時,才會帶來的痛楚。

三日轉瞬即逝。

除了謝折,明遠沒有允許任何人同他一起去洗月閣接虞枝。

就連謝折,也被明遠攔在了洗月閣外。

只有明遠一人進到了洗月閣內。

只是他進去時,並未關門。謝折從敞開的,黑黢黢的門口,見到了躺倒在石臺之上的虞枝。

看上去,虞枝更加脆弱渺小了。

謝折沈默地站在洗月閣外,藏在寬大袖袍下的手卻不可控地輕輕顫抖著。

很快,明遠便將石臺上的少女抱了起來。

他抱著人走出了洗月閣,謝折擡眼去看,明遠懷裏的人仍舊是醒著的,只是面皮蒼白如紙,那雙最是瀲灩嬌嫩的唇,也是沒有半點血色。

虞枝縮在明遠懷裏,日光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她實際上並沒有受到多久的水刑,那石臺上方並沒有水珠往下落。

想也知道,一定是明遠做了些手腳,既要叫離月宗的其他人不起異議,又叫自己不至於當真熬上三天。

直到第二天深夜,上方的水珠才緩緩砸在了虞枝身上。

仍舊是有些痛苦的,但還好,虞枝還受得住,以至於現在被明遠抱出來時,人還醒著。

謝折落在虞枝身上的目光灼熱。

虞枝擡眼看向他,而後輕輕擡手對著謝折揮了揮,“謝折,我答應過你的,會讓你好好地留在離月宗。”

“你看,我做到了。”

似有什麽轟然倒塌。

謝折站在原地,他有些頹然地張了張口,“一身水汽,難看極了。”

虞枝聞言雙眼瞪得圓了些,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謝折。

明遠瞥了眼謝折,“我先送阿枝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明遠走得遠了,謝折卻一直站在原地沒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擡腳往前走了兩步,洗月閣的門一推就開。

謝折足尖輕點,緩緩落在了方才虞枝躺著的石臺上。

石臺上方,染血的水跡還未完全沖刷幹凈,那些些點點的紅刺進了謝折的眼底,這讓那個關著什麽的匣子大開。

似有無數的東西湧了出來。

那日在破廟見過彌夜後,被謝折關進這銅匣子的東西重新湧了出來,比之先前更熱烈,更洶湧。

謝折幾乎要站不住,他腿下一軟,竟是跌跪於石臺上方。

掌心壓住了水跡,再擡手時,手掌當中竟是有些微的紅。

那是虞枝留下的痕跡。

是羸弱少女的一腔孤勇,是她的一腔熱忱。

這痕跡不光留在了石臺之上,也重重刻在了謝折身上。

作者有話說:

謝折:阿枝好愛我!她這般濃烈的愛置身黑暗的我怎麽敢期盼擁有嗚嗚嗚嗚。

枝:啊?什麽愛不愛的我不知道啊?那時候不說這種話攻略一下謝折,不是大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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