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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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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這可謂是誅心之言了, 一個回答不慎,就容易讓皇帝心生不滿。

可崔舒若絲毫不慌,她略一側頭, 神情中似乎十分疑惑, “阿耶何出此言?”

她接著道:“衡陽已居公主之位, 榮華富貴加於一身, 阿耶阿娘的恩賞即便是日日揮霍,也夠嚼用幾輩子。於衡陽而言, 爺娘方才是上天真正的賞賜, 只要爺娘安好, 身泰康健,便是再多賞賜也不換。”

崔舒若說的誠懇,仿佛這真的是她的信念一般。

連侍者聞之都動容,皇帝又怎麽可能不滿意。他連連點頭讚許,“還是女兒貼心啊, 哪像那幾個討債鬼?”

皇帝轉頭和心腹內侍閑聊, 是一個比他還要大幾歲的老內官了。可以在一群內侍裏擠出頭,可見不似面上一樣和藹好說話, 人老成精, 心思都深。

皇帝一說, 別管崔舒若是不是那麽好,都能將人誇出花來。再說了,不誇崔舒若, 難不成應皇帝的後一句話,那可是非議太子與明王, 是人都知道怎麽選。

在被老內官誇得恍若洛神在世,勝過淳於緹縈孝順之後, 始終含笑故作不好意思的崔舒若終於等來了皇帝來終結話題。

“你這老閹奴,凈會說好話,但我的這個女兒,你倒是沒誇錯,她比世間多數男兒都要得力。

衡陽,你也勿憂心,阿耶找你不過是怕你聽了外頭流言,疏遠了我們父女之情。給你的封賞阿耶早已擬好旨,只待時機合適,再行頒布。”

崔舒若微笑應答,並沒有虛偽的拒絕。

她對待皇帝的態度是不主動討封賞,有也來者不拒。倘若真的什麽都不要,反而容易讓人懷疑,只有聖人才能做到摒除七情六欲,而世上或許上百年才能出一位聖人。

崔舒若應付得極好,以至於當她出大殿時,連帶跟著的還有皇帝下旨加封的五百戶封邑。

不算特別多,但趙巍衡這回都只加了八百戶封邑,崔舒若雖有功勞,也不至於越過趙巍衡,否則的話,怕是又要引來旁人非議。

皇帝寬恕了魯丘直,有給了崔舒若賞賜,堵住了流言,此事仿佛便告一段落。

但事實上,沒過多久,就在所有人以為風波平定之後,突然某一日世家出身的文官們就開始集體彈劾魯丘直,並且不是因為他酒後失言,而是從他方方面面來挑刺。甚至有魯丘直某次上朝,當眾出虛恭……

武將生性粗魯,除了個別祖宗起就已經發家的勳貴,亂世草莽出身的哪個不是禮儀有瑕?

想要捉小辮子,小到舉止粗魯,大到得意忘形收受賄賂、侵吞敵將財物,要捉錯處簡直不要太容易。在世家的一致為難下,魯丘直的官位被一貶再貶。

最後魯丘直自己也回過味來,索性自請辭官回鄉。再不濟還是掙下了富庶家業,既然得罪了人,幹脆回鄉做個富家翁算了,免得受勞什子文官的氣。最要緊的是他自己也看清楚了,整治他怕是個開端,不趁早走,往後如何當真不好說。

果不其然,在逼走魯丘直後,又是新一輪針對武將彈劾的開端。

但文官們極有分寸,針對的無一例外全是趙巍衡的心腹,其餘武將都未曾受到波折。因為針對的過於明顯,很難不讓人懷疑始作俑者。

誰會和趙巍衡有仇呢?

還非要削弱他的勢力,並且有如此大影響力,能讓士族們出力的?

趙巍衡不是沒有抗爭過,可坐在上頭的皇帝,他昔日的阿耶,似乎抱著某種縱容的心思。趙巍衡的聲望,未免太大了些,甚至要威脅到皇帝的地位。

功高蓋主,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兒子,也很難不讓人忌憚吧?

之後趙巍衡身邊的人,要麽是看清局勢主動請辭離去,要麽是頭腦不夠中招被迫離去,還有些人則謹言慎行,陪著趙巍衡步履維艱的在並州前行。

前者如魯丘直,中者如李恭,後者如王弦諫。

幸運的是李恭有崔舒若收留,她將人收入囊下,做個侍衛統領,盡管比不上過去當將軍風光,可怎麽也比回老家繼續打鐵維生要好。有她的庇護,那些人便默認李恭脫離趙巍衡的陣營,不再窮追猛打。

原本烈火烹油的明王府,一夕之間門庭冷落,哪還有之前的盛況?

倒是太子趙仲平,因為差事辦得好,還主動領了著書的活,一時風頭無倆,朝野上下都讚譽聲一片。可見人心是世上最覆雜之事,人人都擅趨吉避害、捧高踩低。

而留下來的人,往往是患難見真情了。

明王府雖門庭冷落,可衣食用度一如從前,趙巍衡剩餘的寥寥心腹前來議事時,孫宛娘對他們的招待從來不曾失禮,永遠從容不迫,笑意盈潤親切。

長籲短嘆絕不可能出現在孫宛娘身上,看見始終寵辱不驚的明王妃,就會叫人下意識地認為明王府依舊如故,心裏也跟著安穩起來。

在又一次送走心腹後,孫宛娘輕輕幫望著窗外蒙蒙細雨的趙巍衡披了件外裳,“夫君,春雨微寒,小心著涼。”

趙巍衡握住了孫宛娘在他肩上添衣的手,“宛娘,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他未曾說完,可勳貴世家的捧高踩低連他都飽嘗炎涼,遑論是終日在女子間混跡的孫宛娘,只怕她受到的唇槍舌戰絕不比他要少。

孫宛娘蕙質蘭心,又怎會因此有一分一毫的埋怨,反而主動寬慰道:“王府之內,錦衣玉食,我有何苦?至於往後……”

孫宛娘語氣一轉,顯露出三分內宅女子沒有的淩厲與見識,“焉知是何景象,我只知世上一切未到最後一刻便無定數。宛娘既嫁給夫君,便夫妻同心,風雨同擔。

我信夫君。”她最後莞爾一笑,眉眼中是對趙巍衡的十足信賴。

趙巍衡雖從不曾懷疑過自己,但能有孫宛娘始終如一的信任,心中大定。他將孫宛娘擁入懷中,語氣饜足,“得妻如此,夫覆何求。”

夫妻倆始終心意相通,任憑外頭風雨如何,不改情志。

但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捧高踩低,不論趙巍衡和趙仲平之間誰略勝一籌,趙平娘和崔舒若與他們都是照常往來,全然不受影響。往小了說,他們彼此是手足,往大了說,愈是一視同仁,才愈不會被人盲目劃到某一黨派之中。

可不管是何種緣故,雪中送炭之人,都會被銘記在心。

崔舒若跟著趙平娘光明正大的去往明王府,但走前也悄無聲息留下些話。

譬如,靜待時機。

趙巍衡也是這般做的,他不再求情或是上奏提請攻打南邊,而是徹底沈寂下來,選擇韜光養晦,任由趙仲平聲勢漸大,頗有一人獨大的架勢。而趙巍衡身邊的武將班底走得也越來越多。

趙巍衡沈寂了,卻有人經受不住折磨。

那人便是齊平永。

他能在江湖闖出名聲,除了武藝高人品好,還有一點就是他極重義氣,眼看當初一起上戰場殺敵的袍澤兄弟漸漸散了,他倒是高官厚祿,心中難免鈍痛。

尤其是偶然在鄉間碰見曾經的兄弟因辭了官無所事事,二人在路上碰到,都對他視若無睹後,心中的悲涼之意達到頂峰。

齊平永甚至追上去詢問對方近況,哪知那位兄弟也是直腸子,直言道:“齊將軍如今官運亨通,正受皇帝看中,我等升鬥小民,哪堪配與您搭話,還是就此別過吧,切莫讓人看了您的笑話。”

說完,對方就拂袖離去,徒留齊平永在原地發怔。

回到並州後的齊平永心內迷茫不解,亭臺樓閣、膏粱錦繡,在他眼裏都成了腐朽之物,滿腦子盤旋著昔日兄弟的紮心之語。郁悶難當的齊平永一反昔日沈穩好大哥的作態,跑到酒肆一人借酒消愁,連差事也告假了數日。

人一旦靠酒來紓解愁緒,便更會陷入情緒的低谷。

齊平永也不能例外。

他不禁懷疑自己建功立業是為何?當初和眾兄弟們在江湖也算快意,他還有心上人,滿心滿眼做出一番功業,好娶對方,還要青史留名。可如今兄弟們四散零落,心上人另嫁他人為婦,留給他的只剩下榮華富貴與虛名罷了。

齊平永一時也沮喪頹廢起來,萌生退意。

直到崔舒若過路,瞧見喝得爛醉的齊平永,便命下人去齊府請人,而她則叫人給齊平永醒酒。

等齊平永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問過下人才知道是崔舒若的授意,且崔舒若還在另一個廂房之內。清醒的齊平永理智回籠,首先便是生出愧疚,他竟淪落到酗酒消愁的地步,還叫崔舒若遇見了。

真真是……

他搖了搖頭,主動請去拜見,崔舒若沒有不應之理。

二人也算故交,過往崔舒若一直喊齊平永為齊大哥,今日也沒甚外人,敘舊時難免帶上幾句真實心緒。聽著齊平永的話,崔舒若神情依舊,不動如山。

只是到了最後,她寬慰道:“建功立業不易,你又何嘗不是冒著性命之險拼來的功業?前功盡棄,豈不可惜?若你信得過我,不妨等上一等,事情必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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