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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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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等到趙巍衡出來的時候, 見到的就是本該面朝院門,等待傳喚的兩人,一個憋著口氣背對院子, 杵在門邊, 眼睛瞪得像銅鈴十分猙獰, 另一人正壞心眼的憋笑。

他和這群人從並州相識, 處了那麽長的時日,不說將他們的秉性全都摸透, 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趙巍衡直接大步走向魯丘直, 皺著眉, 直言道:“你說說你,又怎麽忽悠人了?”

魯丘直雙手一攤,微微發胖的大臉上竟顯出幾分無辜,“三郎君可別說笑,某可未曾做什麽, 是李恭他自願要給二娘子守院子賠罪的。”

趙巍衡的目光又落到李恭身上, 李恭個子很高,全身肌肉賁張, 眼神憨直, 走在路上都沒人敢靠近他, 生怕被他一拳打死。

偏偏他腦子還一根筋,只認死理。

當初在興阜縣,因為征稅的小吏蠻橫, 打了他的老娘,砸了他的鐵鋪, 李恭暴怒之下把人往地上一扔,結果地上有沒打完的兵器, 剛好刺中要害,硬生生死了。

興阜縣的縣令收了小吏家人的錢財,把流放判成了斬立決,恰巧叫趙巍衡遇上。

他覺得李恭是有過失,可也是為了老娘,孝心可嘉,而且欣賞李恭的勇猛無畏跟力大無窮,當時就提出疑點令縣令重審。

而後改判了贖刑,如字面上的意義,並且趙巍衡主動還替李恭交了這筆錢,最後杖八十。換成普通人興許熬不過去,但李恭身體壯碩四肢發達,沒兩個月都能下地蹦跶了。

也正是因此,李恭將趙巍衡視為救命恩人。他一根筋傻大憨粗,動起手來一般人撐不過三拳,但他有個好處,聽話感恩。過去是聽他老娘的話,後來又加了個趙巍衡。

而且在趙巍衡做主把李恭老娘也接到並州後,李恭就對趙巍衡唯命是從了。

趙巍衡手底下有一大群類似李恭這樣的人,不少都是他救出來或者順手相幫的。但這群人脾性各異,本事是有,惹麻煩的能耐也不小。

他只能像個操不完心的老阿耶,時不時就去善後,解決麻煩事。

趙巍衡覺得自己現在雖然才十八,但等他的孩子降生,他定然很有耐心,能好好教導,並且每一個都不缺乏關愛。

無他,唯手熟爾。

日常給兄弟們收拾爛攤子操阿耶的心,即便他將來的孩子鬧著要捅天,他怕是也不會震驚。

崔舒若要是能聽見他的這番心聲,肯定要笑,然後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現實,你將來的孩子不捅天,但喜歡演胡人受降,並且還是自己做那個受降的胡人,最重要的是還喜好男風,在史書上都留了名。

不過,將來的齊太宗確實也很包容,即便他兒子做到那個地步,都沒有斥責罷黜。

嗯……

看來趙巍衡結識這群兄弟們,除了能幫忙打天下,還給了他有容乃大的良好心態。

趙巍衡定定神,走到李恭面前開始勸他了。

他甚至沒有直接說給未婚小娘子守院門,若是讓其他人知道了恐怕會非議,更沒說這是件無禮的事情然後斥責李恭,而是道:“哪有人在殿門護法的,若是真要計較,整個齊國公府都是二妹的居所,不如今後你夜間值守國公府大門?”

李恭被趙巍衡說的意動,眼睛一瞪,頭一撇,摸摸腦門道:“三郎君說的有理。”

趙巍衡耐下性子繼續哄他,“你也知道老魯的秉性,說話沒把門,凈愛哄騙人,你也敢信他的話?”

這句話顯然可信度很高,引起了李恭的高度讚同,他忙不疊點頭,“沒錯,我娘說了,魯丘直一張嘴花碌碌,可不能信他。

三郎君,我聽您的!”

見李恭終於上套,趙巍衡的神情輕松了不少,他都做好腮幫子酸澀的準備了。

他欣慰的笑了,擡手拍了拍李恭的肩膀。

李恭力氣大勇猛非常絕對是有道理的,趙巍衡吃牛乳騎馬長大,在建康郎君裏已經算高了,可李恭比他還要高一個頭。

把這位哄好以後,趙巍衡又要一碗水端平去治治魯丘直。

他板下臉,語氣嚴肅,“老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事是你挑的頭,平白牽扯上李恭陪你挨罵也就算了,他什麽性子你不清楚嗎?竟還哄騙他!”

魯丘直無父無母,那可是在市井裏吃百家飯長大的混混。後來機緣巧合和一個道士學了點粗淺功夫,遇上的英雄好漢各個他都打不過,奈何有張舌燦蓮花的嘴,凈能忽悠人,和一群厲害的人物結拜,一般人顧及他結拜兄弟們的威名信義也不敢對他下手。

運氣極好的靠著三腳貓功夫混到現在,甚至還攀上了趙巍衡。

被趙巍衡一通指責,他也不慌,狀似憨厚的摸著後腦勺,嘿嘿一笑,“某這不是同他玩笑嘛。”

別說,以魯丘直的這副長相,微胖的大臉,身材魁梧,但五官很和諧,動不動就笑瞇瞇的,想裝老實人的時候,還是很像的。若非清楚他嬉皮笑臉的面貌下是怎樣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壞心眼,恐怕很容易會被蒙騙過去。

但趙巍衡可不止知道魯丘直的真面目,他本身就不是隨隨便便能被蒙騙的蠢貨。

只見趙巍衡也跟著笑,“玩笑嘛?有意思。”

他把手搭在魯丘直脖子上,“無妨,我不愛玩笑,從今日起,你滴酒不許沾。”

趙巍衡用力一拍魯丘直的脊背,依舊維持剛剛的笑。

魯丘直這輩子除了沒正形外,還有一個是萬萬不能戒的,他嗜酒如命!

魯丘直一聽趙巍衡這麽說,臉立刻就垮下來,“您、您莫不是說笑呢。”

趙巍衡一副不生氣很大度的模樣,神情還是笑瞇瞇的,“我方才說了,從不玩笑。”

魯丘直知道這回是真惹事了,再嬉皮笑臉的人現在也只能苦哈哈求饒。

而趙巍衡也跟著收斂了笑意,直言道,“往後府裏不會再給你送酒,至於外面酒肆欠的帳,想也不要想會去過去一般,有人為你結清。”

魯丘直哀嚎一聲,挺大個漢子,能做出這般情態,委實不要臉。

但任何一種人都有他的用處。

趙巍衡任憑他死皮賴臉地跟了一路,等快到自己院子裏的時候,才佯裝受不了的模樣,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你若是能辦好一件差事,莫說是酒,你原籍可是錦州?我送你一套錦州三進的宅院,並數百金如何?”

聽到趙巍衡這麽說,魯丘直先是警覺,但他給的實在太多了,讓魯丘直不能不動心。

魯丘直猶豫再三,咬牙點頭,只好道,聽憑三郎君吩咐。

趙巍衡的神情和煦起來,又是先前那副極為關懷兄弟的模樣,“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從前不是販賣假酒被官府抓過嗎?再賣一次,而且這一次賣的是真酒,還是極為珍貴的美酒,世間難尋。”

“啊?”魯丘直不敢置信。

只見趙巍衡還是那副笑模樣,繼續說完,“不過,你要賣的人,是太子。”

魯丘直本來已經被說的十分動心,正要應了下來,聽見趙巍衡這麽說,險些跳腳後退,“三郎君,您這是要毒死太子?”

他的聲音不小,嚇得趙巍衡連忙環視左右,他厲聲道:“胡言亂語,我齊國公府滿府忠臣,怎可能行如此篡逆之事。你放心,酒是好酒,絕無問題。但你必須要將酒賣給太子,並且讓他知道這是世間難尋的好酒。”

聽到趙巍衡承認沒問題,魯丘直算是安心了些。

他看人還是準的,趙巍衡雖說不是循規蹈矩的君子,但對他們這些兄弟絕對是有信義的,真要是毒死太子這種事,做之前怎麽也會告訴他們,不會白白叫人蒙冤稀裏糊塗的死。

雖說難度有點,但魯丘直天生一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費費勁也不是不能成。他被趙巍衡養在府裏一年多了,極盡禮遇,卻什麽都沒有叫他做,這一回又許了厚利,怎麽也該答應。

魯丘直硬著頭皮應下了,嘴上還道:“正好,我老魯年紀到了,也該回錦州老家討個婆娘。只是等風頭過去,還請三郎君別忘了有老魯這個人。”

聽到魯丘直答應,趙巍衡雖然早有預料,眼裏也不由閃過驚喜,他鄭重抱拳,“我趙巍衡先謝過魯兄,來日定不敢忘今日之約。”

給太子送酒的人就這麽找到了。

餘下只等崔舒若做出她所謂的一壺即能神智不清的醇厚好酒了。

崔舒若並不著急,她還在聽鸚哥向她鸚鵡學舌說方才院門的熱鬧呢。尤其是說到李恭傻楞楞的,非要親自給崔舒若守院門時,不僅是崔舒若,就連時候在旁的小婢女們都跟著笑了。

滿室清脆的笑聲,小婢女們大多十二三歲,堪比枝頭青澀的嫩李,被她們簇擁著,崔舒若覺得自己都跟著心情晴朗起來。

鸚哥見崔舒若也笑得花枝亂顫,於是更加賣力,繪聲繪色的說起趙巍衡是如何費盡心思勸李恭的,就連趙巍衡當時的語氣都被活靈活現的模仿出來。

崔舒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明明記得李恭將來會守趙巍衡的殿門,怎麽轉而守起她的院門來了。而且看李恭的脾性,趙巍衡可真不容易。

不過,她隱隱約約間似乎明白了為何晚年的趙巍衡會選擇讓李恭鎮守自己的殿門。

等到登上了那個位置,天下人都可能是他的敵人,手下的臣子各懷鬼胎,上一刻還在誓死效忠,也不妨礙下一刻打起自己的小算盤,只得是李恭這樣的人,不夠聰明、一根筋不知變通,甚至傻頭傻腦,這些缺點在君王眼裏都可以是優點。

因為這樣人的衷心,尤為可信。

在崔舒若若有所思的時候,她腦海裏出現系統姍姍來遲的提醒。

【親親,李恭選擇為您值守大門,依據統統的認定法則,可以認定為從屬關系,請問親親要開啟他的忠心值嗎?】

崔舒若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意外之喜,她立即回應,“要。”

別看她現在看似被重視,也有了能議事的資格,甚至可以讓建康的貴女們都對她趨之若鶩,但……

說到底,她的權勢都是來自於其他人。

若是齊國公不看重她,那些謀士和家將依然會把她當成閨閣女子,而不是像對待趙巍衡這些郎君一樣發自內心的尊敬。如果想擁有說話的權力,光是被上位者看重是沒有用的,她必須要培養自己的勢力。

不說替她打天下,但至少在遇到危險時,能遵循她的意願擋在她身前,而非先看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沒想到尋常的爭執,最後竟能幫她撬來這麽一員大將。

崔舒若這下笑得更開心了。

鸚哥還以為是自己的功勞,別提說的多起勁了。

最後,崔舒若賞了鸚哥,還命人給去庫房取酒結果被波及挨罵的那個小婢女也送去了幾盤點心,又命行雪給她一個花生銀錁子。

為了這個,崔舒若一連幾日心情都極好,手上的動作自然也快了起來。

太子嘛……

很快就在某一日喜獲幾壇稀世好酒,酒香醇厚,嘗上一杯似乎都能讓人暈乎,熱辣舒爽,一下就如墜雲端。

正好近幾日廣陵王的風頭正盛,太子有意煞煞對方的威風,便以賞酒為由,請了不少勳貴。這裏頭便有長寧郡主的阿耶襄成王,雖說最後因為齊國公府的釜底抽薪,還有定北王的世子執意拒絕,最後兩家親事不了了之,但彼此間還是結了些淵源的嘛。

太子對有用的人,向來是願意費心思結交的。

他這會還學聰明了,將美酒往宮裏也送了一壇,聊表孝心。

摟著美妾看舞姬翩翩起舞的太子,一邊和想拉攏的臣子閑話幾句,一邊嘗美人親自剝的葡萄,那叫一個順心。

而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噩夢馬上趕來。

齊國公聽從趙巍衡和崔舒若的主意,一大早進宮,向皇帝表衷心,稱要北伐胡人,自己身為並州刺史,又是聖人外甥,自然責無旁貸,該出兵襄助。

齊國公做起戲來,那叫一個真心實意,就差痛哭流涕把心剝出來給聖人明鑒了。

聖人原意只是讓齊國公出兵五千,但要多供應些糧草的。誰料齊國公指天發誓,定然要助聖人大業,願傾盡並州一萬兵馬。

他實在太過真心,叫聖人心裏那一絲疑竇盡消,還向左右感嘆齊國公的衷心,並且令人厚賞他們一家,還特意給趙巍衡、趙知光加封上輕車都尉。

而齊國公也沒有立刻走,他還征得聖人許可,去看望皇後。

齊國公雖是男子,可他是皇後的外甥,幼年時還曾被皇後養育過,算是自家人,沒那麽多避諱。齊國公到皇後那,先是心疼皇後受病癥折磨,而後談及皇後的養育之恩,再自陳過錯,痛惜自己身為表兄竟然和太子關系僵硬,願意彌補和太子之間的情誼。

聽到齊國公如此真心,即便是病中的皇後,都撐起精神,大為讚賞。

若說皇後有什麽心病,太子昏聵無能,貪圖享樂怕不是明君之相是其中之最。但為人父母自然對兒女諸多盼望,格外寬容。今日齊國公願重修舊好,自然沒什麽不可的。

齊國公特意向皇後討要了一筐石榴,當年表兄弟倆最先起齷齪就是因為皇後偏疼喪失雙親的外甥,時常親自關懷他得吃穿用度,忽略了太子,後來殿前石榴樹結果,竟著人一股腦全送去給齊國公,忘記了自己曾答應過要將石榴給太子得事。

太子自幼唯我獨尊慣了,遂命人直接搶走送到齊國公面前的石榴,齊國公還被推搡撞傷眉角。後來皇後罰太子禁足,二人的梁子結下。

皇後今日見齊國公如此誠心,自是喜不勝喜,哪有不應的。

就這樣,齊國公帶著一大筐石榴,還有聖人的厚賞,大搖大擺的到了太子府上。

太子此時已宴席過半,喝得醉醺醺的。齊國公非要進太子府,又對太子一頓刺激,直接鬧得他暴怒起來,任由旁人勸阻也執意要毆打齊國公。

等齊國公被下人擡回來的時候,頭上全是血,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竇夫人早就被通過氣,她今日哪也沒去,還特意換上了一身素凈的衣裳,臉上的胭脂也塗得很薄。

等人一進府,竇夫人就開始哭天搶地。有竇夫人示意,她的貼身婢女跟嬤嬤也都跟著哭。主子都哭了,下人們能有臉色嘛,自然是個個愁苦,配合女子的哭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齊國公府鬧出了喪事呢。

而且下人們四處出去尋郎中,還散出消息,重金求取百年人參。

齊國公府的人,鬧得滿城風雨。

加上在太子府赴宴的人不少,很快勳貴們都清楚是太子酒後失德,打了齊國公。依照坊間傳言,齊國公說是只剩下一口氣,把命吊著了。

相比素來昏庸只識得享樂的太子,齊國公在朝野的名聲極佳,人人都誇他謙謹自守。

一來一往,雖然明面上不敢說什麽,但人心是無法操縱的。

也就是在宮裏的聖人跟皇後正在興致上,沒人敢開口說,萬一擾了他們的興,一氣之下恐怕小命不保。

直到了第二日,宿醉的太子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他可以私底下派人殺齊國公,但事情絕對不能鬧到明面上,沒見到兩家再怎麽交惡,竇夫人還敢帶趙平娘跟崔舒若赴太子的宴嗎?

可如今,太子竟然敢公然打齊國公,還是在齊國公剛剛面見完聖人皇後之後,豈不是自己找死,不想要太子尊位了嗎?

清醒後的太子嚇得不行,他說實在的,文不成武不就,又愛沈溺美色酒氣,揮霍無度到令聖人都覺得礙眼,能被封為太子,全靠他投胎爭氣,不但投到皇後肚子離,還是頭一個男孩。

祖宗禮法,就算他沒什麽用,太子之位也是他的。

太子當然也知道自己無能,可他也不可能拱手把尊位讓給其他人,所以才一味招攬賢才,拉攏有權勢的大臣。

由此就可見他是願意為了太子之位費心的,也恐懼被廢。憂懼之下的太子險些進宮請罪,最後在寵妾的主意下,決定先去齊國公府賠罪,萬一人家不追究,或者所謂性命垂危只是謠言呢?

總是太子是腦子一熱就帶著大批禮物去齊國公府賠罪了,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個郎中,他也覺得不對勁呢。齊國公可是龍驤虎步的武將,殺敵無數,自己這些年沈溺酒色,說是軟腳蝦也不為過。

就這樣的自己,也能把齊國公打到重傷?

太子心懷疑慮,浩浩蕩蕩的去了齊國公府。

以無心應有心,怎麽可能會贏?

太子到齊國公府的時候,來接他的竟然只是一介管事,可謂大不敬!他本來想發火,可是想到出府前謀士的叮囑,按下性子跟著走,心裏還在想,到時候阿耶阿娘要是問我,我就說齊國公府大不敬。

哼!

太子暗自想的好,結果進府以後,下人們一個個竟都面有悲戚之色。

等進了內室,竇夫人和趙巍衡圍著氣若游絲的齊國公在哭,趙平娘一看見是他,臉上的怨恨怎麽都掩蓋不了,崔舒若則跪坐在床邊餵藥抹淚。

而在屏風外,好幾個胡子花白的郎中聚在一塊商討,有的還搖搖頭,神色憾然。

一路上的見聞成功讓太子迷惑,要是演的,也不能演的這麽真吧?他昨日才打了人,即便想裝,應也沒工夫準備的如此充足。

太子可不會想到,人家早早就想好了要怎麽請他入局。

他咳嗽一聲,打斷竇夫人的哭聲,又拍手示意外頭的人把東西擡進來,“這些都是孤命人備下的上好藥材,想來表兄也能用到。”

太子是想表達自己關懷之意的,奈何上位者做久了,說話做事都是居高臨下,憑他的語氣,聽在人耳朵裏可真是……不大舒服。

趙平娘一抹眼淚,恨恨盯著太子,“還請您把東西帶回去吧,齊國公府雖非巨賈,可也不缺這些藥材。還是說太子您覺得傷人後,只要擡幾箱藥材就是施恩,要我們齊國公府上下感恩戴德不成?”

“你!”趙平娘這番話夾槍帶棒,很不恭敬,氣得太子指著她的臉慍怒非常,偏偏自己是來賠罪的,還不能懲罰趙平娘。

他硬是咽下這口氣,“好好好,你阿耶受傷,關心則亂下語無倫次,論輩分孤是你的表叔,是長輩,不與你計較。

來人!”

隨著太子一聲令下,他準備的郎中被帶了進來,提著藥箱,恭恭敬敬的低頭行禮。

太子臉上沒什麽歉疚的神情,反而大手一揮,“你,上去給孤的好表兄瞧一瞧,可否真的傷重到只剩下一口氣。”

若說之前的話是居高臨下,現在的則是明晃晃的猜疑挑釁了。

內室的幾人都對太子怒目而視。

趙平娘還想說什麽,卻被崔舒若按住肩膀,崔舒若哭紅眼睛,站出來對峙太子。

“太子殿下,您身份貴重,朝野尊崇,可即便是聖人也講仁義道理,您卻傷人在前,羞辱在後,試問您的德行真的堪配太子之位嗎?”

前面也就罷了,最後一句簡直是往太子的肺管子上戳,他勃然大怒,“你不過是趙義方半路認下的女兒,別以為會點易學術數,就敢在孤面前大放厥詞,信不信孤命人將你拖下去杖責!”

崔舒若可早就做好了準備,非但不懼,言辭還愈發犀利,大義凜然道:“您口口聲聲說要郎中來為阿耶治傷,可人也是你打傷的,焉知不會借此機會下手,您敢說您從來不曾動過傷我阿耶的心嗎?”

怎麽可能!

但是當著眾人的面,他自然不會承認,理直氣壯的說,“自然沒有。”

誰料此時突然一道雷聲轟鳴,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太子,畢竟是他一說完,天上就莫名打響旱雷。

崔舒若趁熱打鐵,她不敢對太子用烏鴉嘴,畢竟太子是儲君,耗費的功德值特別大,她直接將烏鴉嘴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所在的屋子一會兒會被雷劈中。

別看沒出人命,範圍又小,但只要引用了自然之力,耗費的功德值就特別大,一會兒的雷擊屋頂甚至要整整五百功德值,但沒事,都會賺回來的。她已對齊國公獻上提純糧食酒的秘方,一口氣得到一千功德值,等將來高度白酒被用在治傷時,每救一個人,她的功德值都能加上一點。

想到這裏,五百的功德值也不值得心疼了。

崔舒若步步緊逼,加緊問道:“怎麽,您動過傷阿耶的心思?難道回並州路上的刺殺,也是您所為?”

前頭的雷打的太邪門了,太子也不免動搖,不敢回答崔舒若的話。

但崔舒若還在步步緊逼,她的目光一刻不離盯著太子,“您為什麽不敢回答,是因為我說的字字屬實嗎?”

“孤沒有。”太子脫口而出,下意識擡頭望,但沒聽見雷聲,心裏安定了不少,在看向崔舒若的時候,就理直氣壯起來。

崔舒若卻笑了,內室光線不明,恰好有陰影投射在崔舒若蒼白的臉上,在太子看來竟陰暗如地獄幽魂般可怕,只見崔舒若張開嘴,一字一句的質問,“您既問心無愧,何不對天發誓,若您所言作假,就叫雷霆擊碎此穹頂。”

崔舒若以手指上屋頂。

太子覺得她邪門,可剛剛他否認時並沒有事,而且讓雷電擊碎屋頂實在太過可笑,他在激將法下,脫口而出,“孤對天發誓,不曾派人刺殺齊國公。”

“轟——隆——”

一聲巨響,砂礫四濺,不少人眼裏都進了灰,還有屋內的擺設也有不少被砸偏。

“咳咳咳。”太子灰頭土臉,嗆個不停。

好不容易擡頭,卻間見崔舒若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盯著他看,嚇得太子一哆嗦。

他終於明白,崔舒若絕非一般弱女子,她能祈雨的名聲更不是齊國公自己造勢宣揚的,她是真的有能耐。此刻,無法無天慣了的太子,深切感受到了恐懼的滋味。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難得的清醒,這次就算是他阿耶,怕也不能讓他全身而退了。

不願面對現實的恐懼感,叫這個做了幾十年太子,卻依舊不成材,只知縱情聲色犬馬的人,萌生出逃避退讓的念頭。

他下意識後退好幾步,然後抓住一個內侍的手,“走、走,隨孤回去。”

太子很清楚,要想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現下唯一的法子就是進宮,而且還能避開崔舒若這個詭異可怕的人。

等到太子帶著他的人落荒而逃後,竇夫人擦幹凈眼淚,恢覆以往當家主母的淡定從容。

她走上前擁住崔舒若,“我兒可還好?”

崔舒若點頭,燦然一笑,“阿娘放心。”

無關的下人早已被屏退,齊國公睜開眼睛,他確實受傷了,但憑他的體質還不到被太子毆打就一命嗚呼。他的傷勢半真半假,臉上也敷了一層脂粉,他對崔舒若說:“多虧有我兒,不但解了並州之憂,還能披露太子惡行。這回鬧得如此之大,即便他的太子位能保住,怕也不及從前風光了。”

崔舒若並不居功,仍舊是沈穩姿態,“阿耶言重了,此事非我一人之功。況且,真正的熱鬧,才將將要開始,接下來恐怕要辛苦阿娘了。”

竇夫人不以為意,晉朝的皇帝皇後,都是她的仇人。同為女子,她憐惜皇後,但並不妨礙她對整個晉朝江山的厭惡。

只要能和皇帝一家鬥,她就充滿鬥志,別說是身穿朝服在宮門前鳴冤做戲,就是讓她不顧體面跑到太子府門前哭喊,她都能做到。

一家人簡單說了兩句,齊國公繼續躺下,假裝受了重傷。

而竇夫人抹著淚出去,命下人將齊國公帶去附近的廂房,留下趙巍衡照看齊國公,她則帶著趙平娘、崔舒若穿上禮服,進宮鳴冤。

要想博得同情,叫皇帝動容,不得不處置太子,還得是她們去,帶上趙巍衡就顯得她們不是那麽孤弱可欺了不是。

竇夫人的行動很果決,她換上禮服就帶著崔舒若她們走了最熱鬧的那條街進宮。而齊國公府的下人更是隱匿身份,開始悄悄散播太子無德之事,至於被雷劈的屋頂,那更是添油加醋。

其實不僅是齊國公府,覬覦太子之位或是與太子不合的人不在少數,能有扳倒太子的機會,誰又不會添把柴火呢?

尤其是屬於廣陵王的勢力,已經不再是錦上添花了,他們甚至比齊國公府的人還要賣力許多。

而當竇夫人帶著崔舒若和趙平娘招搖撞市進宮的時候,除了愛看熱鬧的百姓,不參與黨爭的一些權貴何嘗不感興趣呢?

尤其是世家們,他們也想知道太子的下場。

雖然不管太子昏聵與否對他們都沒有太大影響,但若是上位之人無能,興許世家的權勢還能更近一步,壓倒皇權。

崔成德便與一眾好友在酒樓之上閑觀。

別看他似乎對出仕不怎麽在意,但只要他有意官職必定不會低,不過是暫且不想趟渾水。明哲保身才是世家的生存之道,不管王朝如何變遷,世家門閥仍舊如龐然大物,安安穩穩的在亂世傲然挺立。

他旁邊的至交好友,瑯琊王氏的嫡系子弟王琸之一邊拿起茶碗淺啜一口,一邊搖頭,語氣裏盡是輕慢,“兵家子,當真無規矩,竟是鬧成這樣。”

王琸之顯然是極為看重自己身為五姓七望頂頂尊貴的世家子身份,隨口喊出的兵家子三個字寫滿了他的輕蔑。

崔成德卻始終清雋如竹,不動如山,唇邊噙著淡淡微笑,他似乎看穿了什麽,意有所指的說,“你怕是小瞧他們了。”

王琸之不以為意,“那又如何,我等世家子弟,進可出將入相,退可安坐家翁,不必如那些庶族寒門汲汲營營,庸碌可笑。”

他大抵性子裏帶些輕佻風流,說起底下的齊國公,順帶想起了他家的兩個女兒,隨口道:“前段時日,我家十九妹赴太子府宴,倒是提起過他家小女兒,說是清麗卓絕,不知是何等模樣。但既是武夫之女,想來言行粗鄙,不堪入目,縱然是再美的容貌,怕也要大打折扣。”

崔成德懶懶得倚在欄桿上,沒有理會王琸之。他眺望下頭,正巧疾風吹拂,帶動底下齊國公府的馬車簾子,雖只是一瞬,也足以叫他看清坐在裏頭的人。

那面貌,分明熟悉的緊。

崔成德陡然坐起,雙手緊緊抓握欄桿,目光跟隨馬車片刻不曾挪開。

而一旁的王琸之還在喋喋不休,品評女子,說些腰肢粗細,體態婀娜的話,委實不尊重人,而且聽在情緒緊繃的崔成德耳裏,聒噪得很。

崔成德一反平日裏的不在意,突然暴怒大喝,“閉嘴!”

他是名滿建康的高門貴公子,最重視的就是風姿儀態,行事永遠不疾不徐,萬事皆如青山流水不留痕跡,但他剛剛竟然失態了。

這帶給王琸之的驚訝,遠比自己被罵要多得多。

旁邊的幾個世家子也都吃驚的看著崔成德,可崔成德壓根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而是目光陰翳的盯著王琸之,仿佛下一刻就能擰下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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