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挺幸福的。”紀柳柳趴在桌子上盯著他。

“怎麽說？”

“比我就幸福多了，你知道的把，紀雨喬是我後媽的女兒，就比我小四個月，你能領會我的悲慘嗎？”

他震驚的擡起頭，相差四個月，就是她爸爸在她母親剛懷孕不久就出軌了。

章景坤沒說話，認真聽著。

“聽我阿姨說我媽媽是去醫院產檢正好遇見我爸帶著紀雨喬媽媽去做產檢，同一個醫院，用一個醫生，多諷刺。我媽是受了刺激要追下樓去質問他們才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早產的，後來大出血沒救過來，都來不及看我一眼……”

章景坤直直的盯著她，她沒有太大的表情，眼神淡淡的，好像在說別人家的故事一般。

“我從小跟著奶奶，我爸沒有餵過我一次飯，送我上過一次學，他從小就陪著紀雨喬母女，好像我母親的去世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絲毫，我這個女兒的存在也不會引起他的任何關註，是不是冷漠至極？直到十歲的時候奶奶癌癥去世我才跟著我爸他們一家一起生活，其實我挺不願意的，可是奶奶不在了我也沒辦法啊。”

“奶奶對我很好，還有姨媽姨父都對我很好，包括莊怡她們。我覺得我十歲之前都挺開心的，感覺也沒什麽陰影，沒覺得我比別人缺什麽，每天開開心心的，後來和我爸他們生活，雖然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也沒什麽大不了，我也像他們不在意我一樣不在意這一切。”紀柳柳有些不好意思，“我十幾歲居然還早戀了，暗戀了高我們幾屆的卓然……”

“然後你就去追人家了？”章景坤沒好氣的插嘴，一臉嫌棄。

“上學的時候喜歡我的也不少好吧，只是當時不知道怎麽的就是喜歡他，覺得他哪哪都好，那時候悠悠總竄唆我去表白，後來還在真在一起了。”紀柳柳彎著眼睛看他。

“轉告何悠悠，以後別跟我打聽陸升的事了。”

看著他的樣子，紀柳柳呵呵笑。

“不過最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慘。”紀柳柳垂眼攪拌手裏的湯匙。

“活該，誰叫你早戀！”那齜牙咧嘴的樣子，跟個流氓似的。

“最後卓然居然跟紀雨喬攪在一起了，那會他都上大學了，我和紀雨喬高三畢業。高考完的暑假他們約會偶然被我撞見，回家了紀雨喬尋死覓活的鬧，我就震驚了，更震驚的是我爸和她媽媽居然叫我讓著她……後來我就出國了。”

“這不是挺好的，讓你完完整整的等著我。”章景坤點點頭，滿臉譏笑。小孩子的感情都深到需要跑到國外躲去了？一個人在外面吃苦都是自己的作的，自作自受！他心裏冷哼。

“其實那時候我是對我爸失望透了，覺得奶奶不再了，C市我在那裏都是打擾別人。”她嘆了口氣，“回國之後又無意間從阿姨那裏知道我媽媽去世的真相，我就更恨他了，是他們。”

章景坤笑不出來：“就是上次你淋雨的那一次嗎？”

“你怎麽知道？”

“你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有誰會跟中邪似的沖進那樣的大雨裏。

“所以，你是不是比我幸福多了？”

“呵，還有跟別人比慘的愛好？”

紀柳柳不說話了，顯然不滿章景坤的態度，章景坤看看眼前的人放下手中的筷子：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是心理學上你這樣的安慰方法並不湊效，”他懶懶的靠著椅背，有點疲憊，“而且你不就是想問我和我媽的關系為什麽會這樣，你這樣的套話方式也並不高明。”

紀柳柳氣餒，果然是這個結局。章景坤什麽人，年紀輕輕就能憑一己之力在商場上闖出名氣，天天和一群成精的商人周旋博弈，她這樣的小菜鳥算計他豈不是要敗得一塌糊塗。

她把頭埋在手腕處，聲音低低的，有點委屈：“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不想對你一無所知。”

章景坤看著她的頭頂，有些不忍心，他不是想什麽都隱瞞她，只是不習慣把自己的難看暴露給自己的女人看，不想看她同情憐憫的眼神，覺得沒必要也沒意義，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不忍卻成了她喘喘不安的心結。

“想聽我就討我開心開心，等我開心了自然就告訴你。”章景坤用舌頭抵住腮幫，一臉沒安好心。

紀柳柳喜出望外的擡頭：“你想我怎麽討好你？被你捶捶背？”

“像半夜那樣……”章景坤笑得惡劣。

紀柳柳收起笑容，嗖的站起來收拾碗筷：“不說拉倒，愛說不說！”

逗的章景坤咯咯笑，才得意了一會也趕緊站起來幫她一起收拾東西，可千萬別逗過頭了，一會真生氣了還不是得自己巴巴的哄。

“你不是說豆豆很孤單嗎？我小時候比他孤單多了。”章景坤挨近紀柳柳，接過她洗好的碗擦幹放消毒櫃裏，“她至少還有媽媽陪，我小時候天天跟著爺爺奶奶和趙阿姨他們，我一年……”他歪頭認真的回憶了一下，“估計也就見到我爸不到十次這樣，我媽就更少了。”

“學校那些親子活動的我從來不參加，運動會比賽之類的都是趙阿姨去參加莫檸他們的活動，順便去幫我加加油……”他聳聳肩，“後來我媽幹脆把我送出國了，那才十幾歲懂什麽呀。剛到波士頓的時候英語也不好，磕磕巴巴的，一個人也不認識……嗷嗷哭得比你剛去英國的時候還慘吧。你好歹還有個好心的房東阿姨，我是自己住一間公寓，每天定點有個外籍阿姨來做飯，每天傍晚收拾好東西就回去了。”

“去波士頓的第一年，感覺那裏的夜晚特別黑特別靜，窗外的樹影又特別的妖嬈，漫漫長夜除了時不時的狗叫聲就是樹葉的沙沙聲……”說得紀柳柳毛骨悚然。

“那你怕嗎？”

“當然不怕，我是男人！”十幾歲的孩子，怎麽會不怕？

“我爸每個月都來看我，那會盛景才起家他也忙，呆不了多久又匆匆走了，我媽就從來不來看我，每次給我打電話都是給我的成績單提意見。”他故作輕松的舒口氣。

“中學時期的外籍學生又特別不受待見，我那時候又還沒長個子，矮小得很，幾乎沒人願意和我玩。都不知道我那幾年是怎麽多的，孤零零的一個人，連個朋友都沒有，整天自己在家裏亂想，我是不是我媽撿來的，為什麽她不顧奶奶的反對執意要送我出去？送出來就跟把我扔了似的，問都不問我過得怎麽樣，一個人會不會害怕，能不能吃慣那邊的飯菜。”

“宋易恒他們也出去念書了，他們都是一年胖了好幾圈，而我反倒瘦得跟猴子似的，幸好長得帥，不然以前的照片看都沒法看。”紀柳柳白了他一臉。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後來我突然就長個了，也開始有些女同學給我拋媚眼了。男孩子嘛，結結實實的打過幾次架就有朋友了，你看！”他擡起下巴，“看到這個疤沒有，當時縫了好幾針，奶奶都以為我要破相了，給我找了好多祛疤膏。那時候發現自己挺招女孩子喜歡的，也用心的搽藥，幸好沒有留下很深的印子。”

紀柳柳仰天長嘆，真是太自戀，剛開始認識的時候還假模假樣的裝低調，所以說宋易恒說的微信事件八成是真的。

“聽說我媽是意外懷的我，是奶奶勸了很久，還承諾把我生下來奶奶來照顧，絕對不影響她工作，她才勉強同意，所以你差一點就遇不到我了。”他沖紀柳柳笑，“所以你要好好感謝奶奶！”

一晚上他都用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口氣跟紀柳柳說他的童年，讓他看到他堅毅外表下隱藏的虛弱和自卑。

他們洗漱完畢，紀柳柳支著身體繼續問他：“你恨你媽媽嗎？”

章景坤遲疑了一下，斟酌著怎麽用言語表達他的糾結，恨嗎？當然，對他如此冷漠，毫不在意的母親肯定是恨的吧，可再深得恨裏又混著點愛，就是骨血裏不能舍棄的那種愛。

他用手枕著脖子，緩緩開口：“我以前總在想，我要以怎樣的方式存在才不耽誤她的事業？真的很難，怎麽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她以前總是出差，每一次跟我視頻通話的時候都是在酒店，在國內在國外，各式各樣的酒店。經常聽見她個服務生抱怨枕頭太高，床品太硬，香薰太濃……

我就想著如果我以後能做一間酒店，我一定要為她準備一款適合頸椎病人士用的枕頭，選最柔軟的床品，用最怡神的香薰……”

所以“萬”是為他母親而建的酒店。

我枕在他的肩膀，他已經睡熟了。胸膛均勻的起伏，平緩的呼吸吐在她的額上。

他好像理解了他為什麽那麽介意林昭打掉的孩子，那麽不可容忍林昭的處理方式，那麽寵溺豆豆。

“萬”就是極至，就是最好的。這是一個被忽略的孩子能想到的，給自己母親最好的東西，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愛著自己的母親……

而她對紀明德呢？她拽緊被角。

她恨極了他，恨他對婚姻對家庭的不忠；恨他辜負了母親；恨他對她毫不在意；

可是這些恨明明都是因為愛而滋生出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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