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吟了一聲，杜如墨慢慢地掙開眼，但刺目的強光令她皺了皺眉，眼前是一片模糊</p>

她隱約是躺在一棵樹下，身上蓋著一件大氅，身旁亮晃晃的應該是火堆，而手上傳來的痛楚，令她不禁舉起手來細看，手上的傷口被抹上草藥，又用布條包緊妥當了……</p>

發生了什麽事？混亂的腦袋拼命回想手上的傷、雪地上的血、白衣人的追殺……</p>

“爺兒！”想起來的同時，她不由得驚叫出聲，慌忙坐起，四下逡巡李初的身影，眼中的影物也漸漸清晰起來</p>

“不必那麽緊張，我還沒死”李初的聲音悠悠地由大樹後傳來“我千辛萬苦地將你運離仲山雪地，才找到這舒適地方，可沒那麽容易死”</p>

杜如墨急忙掙紮起身，繞到樹後，然而見到的景象令她張大了嘴，久久無法回神</p>

眼前是一處溫泉池，還冒著煙，而她擔心不已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全身赤果泡在裏頭，對著她展露一個明明迷人卻莫名令她發毛的微笑</p>

“你……你沒穿衣服！”她倒抽一口氣，驚慌得連稱呼都變成你</p>

李初倒是不甚在意，雲淡風輕的道：“你看過有誰泡澡還穿著衣服的嗎？”</p>

“可是……可是男女……”她本想說男女授受不親，但猛然想到自己的偽裝，硬生生改口，“我是說，荒郊野外赤身不成體統，不應該……”</p>

他搖搖頭，“杜墨，你太不知變通了，出門在外不必計較那麽多！就像我若不就地取用石蠟草幫你包紮，還講究一定要用血參之類珍貴藥材的話，你早就流血過多而死了！”</p>

杜如墨呆呆地望著手上的傷口，腦海裏赫然浮現起一幅幅畫面她曾和爹經歷過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那時只要受了傷，爹總是找來石蠟草，嚼爛了替她敷在傷口上……</p>

“爺兒怎麽知道要用這種藥草？”她不禁喃喃問起，有些失神</p>

“你以為我書都是讀假的？”像是在試探什麽，他狀似不經意的問：“而且你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嗎？”</p>

“你怎麽知道我知道？”她有些訝異</p>

“我怎麽知道你知道？我只是猜你會知道，結果你真的知道，你可以讓我知道你怎麽知道的嗎？”像是繞口令似的，李初半是逗弄半是玩笑地反問</p>

“我……”腦子都被他給弄混了，杜如墨楞了好半晌，才訥訥的回答，“我不知道……”</p>

“罷了，早知道你說不出個所以然”李初也不追問，從這三言兩語裏，他得到的訊息已經夠多了“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抓到了一只野兔，就在那火堆旁你既然醒了，就去將兔子料理一下，咱們烤熟了吃”</p>

料理一下？杜如墨微露驚恐意思是要她把兔子剝了皮、去內臟，然後洗凈插上樹枝，放在火上烤嗎？</p>

“爺兒，”想到那血淋淋的景象，她露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不敢……”</p>

“這倒奇了，你不是獵戶的孩子？怎麽不敢殺兔子？”</p>

“我、我……”她又結巴了因為她爹根本就不是獵戶啊！“我爹他沒教我這個……”</p>

“唉，算了，我來吧”李初再次搖頭，冷不防由溫泉裏站起來</p>

杜如墨一聲尖叫，徒地搗住眼睛轉過身去，臉上的潮紅一路爬到耳根上，連只能看到她背影的李初都看得一清二楚</p>

“你這個笨書僮！怎麽像個娘兒們一樣？我還想叫你下來跟我一起泡呢！”他哈哈大笑，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感</p>

她背對著他拼命搖頭，心下是又羞又疑惑怎麽從她轉醒後，她總覺得，世子一直話中有話、做的事也無一不是逗著她玩</p>

不能再繼續下去，還是她幹脆再昏倒一次算了，免得平安回到寧王府後，她就要被問罪了</p>

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猜想是李初在著裝了，但在那聲音停後便是好一陣沈默，終於她沈不住氣，悄悄地回頭，從搗著眼的指縫裏一望——</p>

“不必偷看了！罷才給你機會你不看，現在本世子已經穿好衣服了”李初穿回衣服，玉樹臨風地立在那兒，卻是一臉壞笑</p>

杜如墨這才松了口氣，卻也被他挪揄的發窘，敢怒不敢言的瞪著他</p>

“好吧！杜墨，別說我對你不好”李初指著溫泉，“換你下去泡泡，記得別弄濕手上傷口”</p>

“真的？”其實，看到他在泡溫泉時，她心裏就羨慕不已了，他真的願意讓給她？“可那野兔……”</p>

“你不是不敢處理嗎？只好我來了”他一副沒轍的樣子</p>

“那我下水嘍！”尷尬地笑了笑，她往溫泉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麽似的回頭，“我到那大石後去泡，你……你不能偷看喔！”</p>

“你果然像個娘兒們！”他沒好氣地瞪她，直到她心虛地低下頭“好，為了表示本世子的君子氣度，我保證絕不會多看你一眼，但你也別突然跑出來，屆時若我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可不負責任！”</p>

杜如墨不禁露出女兒嬌憨地嗔他一眼，連她自己都沒註意到，然後急忙抱著他的大髦，跑到溫泉的另一端去了</p>

直到聽不到她的聲音，李初才踱步行至林子裏，等他在一塊小空地停下腳步，暗處隨即跳出幾名黑衣人，在他面前單膝跪下</p>

“卑職該死，害世子遇險！”帶頭的黑衣人，正是那日在書房的黑鷹，見李初擺手，才與部下一同起身</p>

他一臉恭謹的稟報，“屬下照世子吩咐埋伏在仲山的人馬，也遇上一批殺手，且身手皆不弱，從被制服的幾人身上已查出他們是二皇子派來的人”</p>

李初聞言一陣冷笑“二皇子終於行動了看來對於支持太子的寧王府，二皇子是不會放過的……”說到這，他突然想到殷家千金，“殷心蘭呢？”</p>

“啟稟世子，殷小姐在卑職等暗中護送下，已安全回到寧王府”黑鷹冷笑，否則光憑中書府那群飯桶侍衛，能抵擋幾個殺手？還不如世子身邊的那個小書僮有用！思緒至此，他取出一個小錦囊，遞給李初“世子要我們調查杜墨的背景，這是我們查出的結果”</p>

李初接過錦囊，打開一看，眉頭不由得一揚，“我就知道是如此……好了，剩下的計劃回府再進行吧！杜墨也受夠罪了”</p>

說著，腦海裏突然浮現杜墨割腕取血救他的畫面，心情不免又受到一些影響，“另外……”黑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後才道：“據卑職了解，那錦囊裏的東西的主人並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把東西拿去典當的也是個姑娘”</p>

“我早就知道了”李初往溫泉的方向看了一眼，話說的隱晦，“而且是我親自確認過的”</p>

黑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再聽了他的話，忍不住一驚，順口道：“世子難道偷窺？這等不光明正大的事……”</p>

“你在想什麽？看來，上回你主子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居然敢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李初斥道：“我是會做那種卑劣之事的人嗎？”</p>

“世子見諒！卑職是聽到世子說您親自確認過……”</p>

“怎麽確認不重要，總之我知道了便是”他故作冷靜地揮揮手，“你們可以走了，我怕杜墨泡好尋過來會撞見”</p>

黑鷹等人一揖，便往樹林暗處一躍，匿跡而去</p>

倒是李初難得有些心虛——他確實沒有偷窺杜墨，他只是早就親自‘動手’確認過而已</p>

在大批尋來的王府侍衛保護下，兩人回到寧王府，在大病一場，又昏睡三天三夜後，杜如墨發現自己儼然成為世子的心月覆</p>

因為這些日子，李初散步時帶著她、讀書時帶著她，甚至連吃飯都帶著她</p>

他每餐吃的山珍海味，她都能分一杯羹；他讀書時，會讓好讀書的她自己在書房挑本書在旁邊看；甚至走在院子裏，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向她介紹王府裏一草一木的典故</p>

兩人一起經歷過生死交關，他好像良心發現了，開始對她很不錯——應該說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讓她在看著他時，心裏慢慢會開始悸動；聽他說話時，眼神總離不開他翩翩的風采</p>

她知道自己可能對他動心了，但她得強自壓抑下來，不敢多想，不僅現在的她不僅身份不符，也沒有資格妄想這等兒女私情</p>

何況……目光不由得望向手上托盤裏一大堆的手絹、請柬、花箋，杜如墨不禁嘆息</p>

彼小姐鎩羽而歸後，其他大臣的千金不但不見退卻，反而前赴後繼湧來，紛紛要她這小書僮送東西給世子，弄得她不勝其擾，幾乎不想替她們送這些東西，偏偏求媳心切的王妃，一天到晚逼著她，讓她不得不送</p>

書房裏，倚在軟榻上的李初聽見聲音，懶洋洋地擡頭看了她一眼“你來了？手裏拿的是什麽？”</p>

杜如墨皺眉盯著托盤回答，“這些是邀爺兒過府參與宴會的請柬，有京兆府伊的千金開了琴宴，鎮遠侯府的千金及笄之禮……”</p>

“托盤上的東西，惹你心煩了？否則，你怎麽愁眉苦臉的？”李初索性放下了手裏的書，饒富興味地望著她</p>

“我……怎麽會呢？爺兒才貌過人，受到眾家千金青睞是自然的”杜如墨笑得有些勉強，就算再怎麽直率的個性，也不能老實說她看著這些請柬，心裏頭忍不住泛酸吧？</p>

尤其她現在還是個男子！</p>

聽到她這麽說，李初坐直了身子“喔？你認為我是個迷人的男子嗎？”</p>

“當然”她可不是拍馬屁，是誠心這麽想的</p>

“那如果你今天是女兒身……可會被我迷住？”他看來總是漫不經心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p>

杜如墨的心重重一跳，帶著些許心虛地看向李初，然而對上他一如往常平靜的眸，她暗自舒了口氣，心想應該是自己想太多了不過要回答他這個問題，即使只是假設，也讓她的臉不受控制的微紅</p>

“或……或許會吧？”她極力保持鎮定，但在他目不轉睛的註視下，還是不由的別過頭去</p>

“如果你是女兒身，我這麽做……”他突然起身，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已來到她眼前，伸手溫柔地擡起她的下巴，“你可會感到羞澀緊張？”</p>

“會吧……”她頭一次被爹以外的男人觸碰，又緊張又羞怯，聲音都不受控制的發抖</p>

“那這樣呢？”他摟住她的腰，臉靠的她極近“如果你是女兒身，男女授受不親，可會覺得我逾矩？”</p>

“會會會……”她不只說話抖，連整個嬌軀都微顫起來，她相信他要是再靠近一點，自己一定會窒息“爺兒……您……您逾矩了”</p>

“你是女兒身嗎？”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如果不是的話，我這麽做只是表現出對你的疼愛，哪裏逾矩了？”</p>

杜如墨頓時僵住，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這要她怎麽答？</p>

“杜墨，我發現你有很多事瞞著我”他想知道的事已經有答案了，照理他不該再這麽逼問她，不過摟她在懷裏的感覺挺不錯，讓他想再逗逗她“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要不要向我坦白？”</p>

“坦白……什麽？”她吞了口口水，“小的對爺兒一片忠心，毫無欺瞞”</p>

“是嗎？”他盯著她許久，內心幾種情緒不停交戰著，最後他放開她，微微搖了搖頭“看來我還是太心軟了啊……這樣吧，我讓你看一樣東西”</p>

他轉身至一排書櫃旁，毫不掩藏地在她面前開啟了機關，櫃子頓時往旁邊移動，他從暗格取出一卷畫軸，在她面前攤了開來</p>

畫上是一位威武的將軍，揮刀騎在一匹駿馬上，奔騰躍動的姿態，仿佛正在陣前殺敵似的，令杜如墨瞧得眼前一亮</p>

“這是金戈鐵馬圖！”看到自己擅長的東西，她忍不住侃侃而談，“這應是先皇禦筆，親賜給當今聖上的名畫二十年前突厥犯邊，身為皇子的聖上親自領軍鎮壓，先皇為鼓舞士氣，便譴人送了這幅畫到石嶺關給聖上，果然大戰告捷五年前突厥再起，則是寧王領軍，聖上感念先皇恩賜，仿效其行將這幅畫送到榆關，賜給了王爺，可是……”談到這裏，她突然柳眉一蹙，欲言又止</p>

“可是什麽？”李初等著她的下文</p>

“可是這幅畫是贗品！”杜如墨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判斷說出，卻又不禁疑問：“為什麽王府裏會有贗品？”</p>

“你怎麽會說這是贗品？”他不答反問</p>

她指著畫上其中一匹馬的尾巴“先皇所用禦筆多為兔毛短鋒，短鋒筆蓄墨少而易幹，較為費工夫，剛中帶柔，因此我大膽猜測，繪此贗品的人必是貪圖方便，用了長鋒兔毛筆，馬的尾巴才會呈現這種形象，雖然很像，但氣勢便弱了些”</p>

李初沈默了半晌，突然長嘆一聲</p>

“你懂得真多，卻都不是你該懂的”他目光熠熠的盯著她，“我要的伴讀只需略通文墨、手腳伶俐即可，可是你不僅吟詩作對信手拈來，甚至對書畫的鑒賞也十分有心得，你說你父親只是名獵戶，究竟是哪門子的獵戶，教出來的子弟連殺兔子都不會，卻如此才學出眾？”</p>

“我……”杜如墨臉色大變該死，一講到擅長的事物，她便降低戒心滔滔不絕的，這下該如何圓回來？</p>

“還有，身為涇陽人的你，涇陽不熟、仲山不熟，對於逃難卻似乎很拿手，不但能反應快速地偽裝逃過敵人耳目，而山中應急的草藥，你也似乎十分熟悉，看來我若非運氣太好收了一個好書僮，就是運氣不好遇見個騙子了，你說是嗎？”</p>

杜如墨又後退了一大步她似乎……踏入某個陷阱之中了</p>

“杜墨，我來告訴你，這幅金戈鐵馬圖，為什麽是贗品”</p>

一幅圖似乎就把她逼到死角了，但李初卻嫌不夠似的，再下一劑猛藥“這幅圖的真跡，在五年前那場戰火中已被突厥人毀壞了當初我爹寧王為了安定軍心，沒有宣揚，但在戰勝後，天下皆稱是此圖賜予我軍勝利，再也不能承認圖毀了此圖坊間仿作甚多，我們探訪許久，找到這幅最像的，再謊稱圖仍在寧王府”</p>

“這……是欺君之罪啊！”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要告訴她呢？杜如墨心頭一沈，有了不祥預感</p>

“沒錯，而且這欺君的罪責，恐怕很快就要落到寧王府頭上了”李初一點也不避諱地向她道出皇室秘辛，一方面是想套她的話，另一方面，他相信她不會洩露半句，因為她的身份，跟這場鬥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全因太子和二皇子的儲位之爭而起”</p>

他神色凝重，又說：“二皇子和太子勢同水火，是眾所皆知的，而我們寧王府一向是支持太子的年初突厥再度犯邊，傾向二皇子的大臣們，便慫恿聖上，讓太子仿效當年聖上親征，此舉果然博得聖上歡心殊不知二皇子早已不知從何得知了金戈鐵馬圖已毀的消息，便打蛇隨棍上地建議聖上，讓寧王府在朝會時獻圖給太子，鼓舞士氣”</p>

他進一步地挑明道：“獻出贗品，二皇子勢必會命人檢驗，一被查知，這欺君之罪是逃不了；打擊寧王府無異於打擊太子，二皇子絕對會窮追猛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連我們此次仲山遇襲，都和二皇子月兌不了關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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